小小的藤箱

〔日〕安房直子

山頂眺望臺的邊上，有一家叫“藤箱屋”的土特產小店。藤箱屋的主人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爺子，一個月里有兩三回背著一個大背包，去山腳下的鎮子上購貨。

可有一天，有三十年沒感冒過的老爺子感冒了。

一天晚上，老奶奶說：“從這山翻上翻下的，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老爺子“咳咳”地咳嗽著，沒有吭聲。他想說，要是不下山去采購的話，藤箱屋就開不了門了。

這天夜里，他咳嗽得特別厲害，看來明天是下不了山了。

唉，店里只剩下一點偶人和帶畫的明信片了。

老爺子一邊喝著藥，一邊皺著眉頭不聲不響。

這天晚上夜深人靜時，老爺子睡是睡下了，可因為一個勁兒地咳嗽，就是睡不著。老奶奶就躺在他旁邊，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就在這個時候，“咚咚咚”，有人敲響了店門。

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刮風的聲音。但那個聲音“咚咚咚”地響了三下之后，停頓了片刻，又“咚咚咚”地響了三下。怎么聽，也不像是風的聲音。

“這么晚了，會是誰來呢？”

老奶奶走向店門口，從緊閉的大門縫隙中透進來一道細細的紅光。

“是誰??？”老奶奶問道。

一個奇怪的聲音說：“藤箱屋的主人，有沒有感冒藥啊？”

“我們又不是藥店?！崩夏棠桃贿呥@樣說，一邊“咣當”一聲打開了門。

她吃了一驚，門外竟立著一只猴子。它提著燈籠，冷得一個勁兒地發抖。

“真少見……”老奶奶閉不上嘴了，站在那里直發愣。

這一帶，已經有好多年看不見猴子的影子了。

自從索道車造好以來，動物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啊呀，快請進來。你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老奶奶像歡迎老朋友一樣，把猴子讓進屋來。

然后，又關上門。她無意中朝猴子一瞥，它正像人一樣，把嘴對準燈籠，“噗”地吹滅了燈籠的火。

“坐在這兒吧?！?/p>

老奶奶拿過來一個坐墊，讓猴子坐到二道門的門框上。

猴子高興地坐下，搓著手。

“你這時候來干什么呢？”老奶奶問道。猴子咳嗽了一聲，回答道：“我想要點感冒藥?！?/p>

然后，它就這樣講了起來：“我是一只離群的猴子，也就是說，離開了猴群獨自生活的猴子。獨自找吃的，獨自掏鳥窩，獨自睡覺。另外，獨自得感冒。而且這感冒怎么也治不好。”

“呀，這不是和我老頭子一樣嘛?！?/p>

老奶奶朝躺著的老伴兒看了一眼。

老爺子在被窩里說：“把我的藥拿給它喝吧?！?/p>

猴子連連點頭道謝，像是在行禮。

老奶奶生起火，溫起罐中的藥來。

湯藥開始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老奶奶取出一個茶碗，倒了滿滿一大碗湯藥。

“當心燙著，吹一吹再喝?！彼孟裨诙诤⒆铀频模巡柰脒f給猴子。

猴子高興地用雙手捧住茶碗，然后吸了一口氣，對準茶碗上的熱氣吹去。

“味道真好聞?！彼匝宰哉Z地說。

猴子閉上眼，臉上帶著一種感恩的表情，慢慢地喝下湯藥。

“啊，好藥??！身子一下就熱起來了。”它把茶碗還給老奶奶，然后，就獨自在店里仔細地瞅起來。

它露出一臉的疑惑，不解地問：“你這里不是叫藤箱屋嗎？可是沒有藤箱呀，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奶奶笑出了聲：“藤箱屋只不過是一個店名而已，我們是一家土特產店啊?！?/p>

“店里不妨試著賣賣藤箱，一定會好賣的?！?/p>

老爺子和老奶奶都默默地笑了。

猴子的小眼睛卻亮閃閃的：“試一次吧，我編一個送來。”

說完，它又小聲地說道：“這可是秘密呀，因為是秘密，就不能對任何人說。我知道一個長著大片通草的地方。每一年，我都要把通草那帶甜味的果實吃個夠，然后采集一大把通草的藤，把它們浸泡在水里，扒去皮，編成箱子。我喜愛手工編織這活兒，不是吹牛，人做的東西我都能做，而且做得漂亮。怎么樣，要不要我用通草的藤編一個藤箱，放到你們的店里試著賣賣？”

為了不讓猴子失望，老奶奶就點了點頭：“那么，你就拿來一個樣品試試吧。你說呢，老頭子？”

老爺子在被窩里點點頭。

猴子拍拍胸脯：“我一定編一個最好的藤箱送來。”

它又問：“是編一個大藤箱，還是編一個小藤箱呢？”

老奶奶用雙手比畫出一個飯盒的大小，說：“就這個大小。因為是禮品，還是做得小巧一點好?！?/p>

“我明白了。”猴子高興地點點頭。

它在暖桌邊稍微睡了一會兒，天亮時悄悄地走了。

第二天晚上，也是在半夜，猴子又來了，它得意地拿出那個小小的藤箱，說：“這個怎么樣？”

老奶奶定睛一看，吃了一驚，做得實在太漂亮了。

這個用通草藤編出的結結實實的四方形小箱子，里面既可以放飯團，又可以放手絹或者頭巾，還可以放針線，對喜歡編織的人來說，帶來帶去方便極了。

老奶奶認真地想：把它擺在店里，也許能賣出去。

“你真是一只了不起的猴子?！崩夏棠桃贿呎f，一邊掀開藤箱的蓋子。想不到里面裝著一串七度灶的果實。鮮紅鮮紅的果實，好像在燃燒一樣。

“這是一點兒心意?！焙镒诱f。

“你還懂這些禮節?！边@讓老奶奶佩服極了。

老爺爺也爬了起來。

老爺爺的感冒還沒有好。他一邊咳嗽，一邊歡喜地摸著那個小藤箱說道：“好呀，就放在店里賣賣看吧?！彼謫?，“你能做很多嗎？”

猴子連連點頭：“加足了勁，一天能編兩個?！?/p>

這猴子的話靠得住靠不住呢？老爺爺和老奶奶對視了一下，悄悄點了一下頭。

他們和猴子簽了這樣一份合同：一個藤箱換五個干柿子，或一個藤箱換一瓶葡萄酒，或一個藤箱換十個栗子。

話是這樣說，還是可以更改的。換來換去，都是老爺爺家的東西。

“太好了?！焙镒诱f，“這下冬天沒有食物也不怕挨餓了，做點兒藤箱，就能換回栗子和干柿子啦。”

老爺爺也說：“太好了，冬天我就用不著下山進貨，能好好休息了。”

就這樣，山頂上賣土特產的藤箱屋，成了真正賣藤箱的藤箱屋了。每天晚上，猴子都會送來兩個藤箱;而回去的時候，會帶上干柿子、栗子、葡萄酒什么的。

當有了十幾個藤箱時，老奶奶寫了一張字條：請購買山里的特產小藤箱。

她把它貼到店門前面。

登山客們一看到藤箱就叫了起來：“好精巧?。∮朽l土氣息！”

藤箱最受女顧客的歡迎。她們一邊歡叫著“太可愛了”，一邊商量著在里面放些什么東西。

藤箱好賣極了，慢慢地，老爺爺和老奶奶積攢下一些錢來。

“真要好好謝謝它?！?/p>

“托它的福，這個冬天我們總算熬過去了。”

等猴子再來時，老爺爺和老奶奶燒了一鍋甜甜的年糕小豆湯，還有滾燙的菜粥，招待它。

不知不覺，老爺爺和老奶奶就把它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這猴子特別喜歡年糕小豆湯，它雙手捧碗，“呼呼”地吃個不停。

就這樣，猴子一共做了五十多個藤箱。

山里下了第一場雪后，它突然不來了。

“猴子怎么樣了呢？”

老爺爺和老奶奶開始擔心起來。該不是又生病了吧，沒發燒吧？獨自生活不要緊吧？凈想著這些，就更加擔心了。半夜里風吹動窗戶時，老爺爺就會從床上跳起來。老奶奶每天晚上都燒好年糕小豆湯，等著猴子。

然而，猴子沒有再來。他們每天都想著猴子的事情。

有一天，一張帶畫的明信片被送到藤箱屋。

是楓葉溫泉的照片，后面這樣寫道：

老爺爺、老奶奶：

寒冬到了。天冷得伸不出手，干不了活了。等明年再編藤箱吧！

因為栗子、干柿子和葡萄酒足夠我吃了，等過一段時間再見吧！

猴子

明信片上沒貼郵票，也沒蓋郵局的印章。

“這明信片是它自己送來的嗎？”

“是托小鳥送來的吧?！?/p>

老爺爺和老奶奶靜靜地說著話。

猴子還活著，這就比什么都好。

店里還有許多藤箱。靠賣它們，老爺爺和老奶奶可以安安穩穩地度過冬天了。等天暖和了，猴子還會來玩的，老爺爺的身體也會康復的。

猴子最開始拿來的那個藤箱樣品，老奶奶一直留在身邊。

這個她是絕對不賣的。

（之 鳴摘自接力出版社《風的旱冰鞋》一書，李小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