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民
年年重陽,今又重陽
重陽是一年比一年高的山
茱萸卻一年比一年矮
一年比一年少
我開始給遠方的人寫信
文短,情比一條路長
他們一定能聽懂我一聲輕輕的嘆息
菊花如愛菊的你
石板路磨得光滑明亮
我是大雁扔下最后一只羽毛嗎
在鄉音里滑倒
陽光卷邊兒
一顆果子,拿起又放下
在手中不斷捂熱
結束了又開始,像老友又像初識
播種的人知道
有多少散失的米粒最終通向炭火
枝頭漸黃的葉子,它的飄蕩
酷似一片浮云捶胸頓足的模樣
天上的明月又少了一角
是隨手掛在身上的香囊
一顆心在秋風里瘦成遠方
一個人走著走著
就掉進黑夜不見了
一個人又會突發奇想地
從一盞火苗,一炷香
一朵云上,回來
帶著涼涼的露水
夜色放大了我的想象
一匹帶電的黑馬
抵達故鄉有最快的速度
夜色在幾個詞語里卡住
夜色亮起的部分有小鼾聲
夜色很快也很慢
有時候一夜頂一千年
另一個世界的夜色
會是什么樣子呢
這是個吸引人的命題
像人間燈火,費思量
他以為,走進夜色就可以甩掉影子
像甩掉跟在身后的一只搗蛋狗
冰山一角,夜色也洗不掉他的黑
夜色在眼睛里,有一半光明
能讓夜色染黑的人
夜深時,他的心淌淚
也裝著流水

《夜色放大了我的想象》(手機繪畫)/莫金鳴
一只手牽另一只手
甚至握出亮亮涼涼的眼淚
雪花旋轉,樹旋轉,我也旋轉
美,純潔,有點甜——
愛雪中的靜,也要愛雪后的冷
輕輕讀,柔軟的時光
有暗香盈袖,隔著水墨
心中有更大的咯吱聲
歸鄉人,一場大雪被帶進門
遠方,在更遠的地方
覆蓋萬物,擁抱也被擁抱
腳步輕放,一片,兩片,三片
一片比一片輕
下白了封面,大地變輕
我也輕了,走在雪上
我時刻擔心
什么時候
我的腳下一滑——
這提前來臨的大雪
把村莊照亮
落在老家的院子里
比任何地方都白,都厚
踩著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腳印
我只愛這村莊的大雪
落雪里有咯吱聲
壓斷了樹枝
像灶間的熱氣里
母親用膝蓋撅斷的那一根
鳥雀在大雪里覓食
閑置的籮筐也落滿了雪
雪地上,散落著
鞭炮花花綠綠的紙屑
還帶著香
那時候,父親的頭上
還沒被一場大雪覆蓋
我們起早掃雪
這左一堆右一堆的雪啊
就是來年豐收的五谷
馬走橫格的日,象走豎格的田
一條河穿過我,走成另一個自己
入山后扔下骨頭,橫豎都不復返
匆匆太過輕松,必留下沉重
引號的水滴必濃縮成警句的堅冰
匆匆地走啊走,一直想把一條彎路走直
打掃體內積雪,把潦草的部分修平
晚霞給時光起了個燃燒的小名
一塊石頭投奔水中河底坐禪
必保持大山的寬容
新燕子又舊,老屋子更老
煙囪向天空吐著煙圈,像一個個逗號
雪地上的腳印,孩子香味橡皮也擦不掉
父親的腿交給了拐棍
母親的咳嗽聲裝滿一口袋大風
看包公審一株玉米到半夜
看諜戰劇,竟不知道
坐在炕角舔爪子的貓是個臥底
一陣風里去,一縷煙里回來
像在冬天的冰上滑行,哭聲笑聲
有加速度止不住的回聲,永遠賭不贏了
比翻書快,到嘴的話留不住半句——
如果身子能像火車,到站了
頭變尾,尾變頭
重走來時路,甩掉匆匆這個尾巴
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