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辯護與罪輕辯護的抉擇
——從辯護律師的視角分析

歐澤明

（北京德和衡（廣州）律師事務所，廣東 廣州 510630）

只有正確理解什么是刑事辯護，才能對其系屬概念“律師辯護”進行準確界定。1979年《刑事訴訟法》第二十八條規定：“辯護人的責任是根據事實和法律，提出證明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維護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在這一規定中，辯護只限于審判階段，因為辯護的對象只有“被告人”。1996年《刑事訴訟法》修改時也對該條的內容作了修改：一是在“被告人”之前加上了“犯罪嫌疑人”，二是把條文序號從第二十八條調整為第三十五條。根據新規定，可以理解為律師的辯護已經從審判程序延伸至審前程序。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時對第三十五條的內容再次進行實質性改動，條文順序調整為第三十七條，其內容為：“辯護人的責任是根據事實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

全面了解以上內容，正確理解刑事辯護包括律師辯護的含義，對于認識律師辯護的價值具有重要意義。作為刑辯律師，在我國當前的司法實踐中，對同一被告人，作了無罪辯護往往可能意味著要放棄罪輕辯護，作了罪輕辯護就不能再作無罪辯護，兩者難以兼得。由于現階段刑事審判的無罪判決率相對較低的現狀，辯護人的選擇對保障被告人權利至關重要，甚至影響著案件的最終結果。因此，在無罪辯護與罪輕辯護之間的抉擇，是辯護律師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一、辯護人的定位分析

辯護律師和被告人在辯護意見上產生分歧是辯護實務中特有的一種訴訟現象，李莊案二審引發了對律師獨立辯護限度問題的討論，律師實務界認為律師享有獨立辯護權，辯護沖突是一種合理的現象。也有人對此質疑辯護律師能否獨立于被告人發表辯護意見。司法實踐中，委托人堅持做無罪辯護，而辯護律師基于實務經驗，選擇作罪輕辯護，該問題產生的主要原因是，委托人與辯護人由于建立了委托代理關系，辯護人則需要按照委托合同為委托人提供服務，從而追求當事人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利益的最大化，即盡可能使委托人無罪或罪輕。但是，作為普通老百姓的委托人由于缺乏專業法律素養，并不清楚相關法條規定及司法規律，對司法程序往往僅限于從小說、電視及其他媒體的了解，因此，當他自己或家庭成員發生刑事案件，需要委托律師時，往往會首先提出無罪辯護的要求。當辯護律師的專業判斷意見與該當事人或其家屬的意見相左時，作為辯護律師是迎合客戶需求，還是堅持自己的職業判斷比如罪輕辯護呢？這些均有賴于對辯護律師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角色的正確定位與分析。

因此，作為一名專業的辯護律師，需要明確自身的角色定位，辯護人的角色定位應該以律師辯護的價值取向為主導進行分析，并給出抉擇，律師的辯護價值在于從程序、實體上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利，讓當事人平等享有法律給予的應有救濟，而不是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越俎代庖，享有超越法律的特權，或者取代當事人的意志、讓當事人服從自己的辯護意志。不同的價值取向會對辯護工作的方向造成直接的影響，從而最終影響到刑事辯護工作的效果與對辯護人的自身評價[1]。絕大部分被告人都具有完全的刑事責任能力，在現行刑事訴訟法推行以審判為中心、以實現控辯平等為目標的制度安排下，以及已初步實現刑事辯護全覆蓋的情況下，有充分權利和制度保障、自主性去權衡、判斷其認罪與否及其相應結果，并有能力作出符合其自身利益需求的抉擇。

二、無罪辯護的選擇

無罪辯護是辯護策略中的一種，在刑事辯護中經常被辯護人所使用，但是被告人被判決為無罪的案件較少，無罪辯護的成功率極低，但是這并不影響大部分被告人委托辯護人為其作無罪辯護的意愿，但是辯護人卻不能只根據委托人和被告人的意愿，而是需要尊重案件事實，恪守作為職業辯護人的基本道德操守[2]。由此可以看出，無罪辯護是一種風險較大的辯護策略，當然這個風險并不是指辯護可能會失敗的風險，而是在于一旦作出無罪辯護的主張，往往會促使公訴人將此視為是作為被告人的當事人沒有悔改或不老實的一種對抗性甚至是挑釁式的姿態，從而可能會傾向于在量刑建議中取消對其如有悔罪表現、坦白、自首等法定或酌定減輕、從輕情節的認定，使當事人失去從輕、減輕的機會，這在認罪認罰程序中體現得尤其明顯。因此，辯護人一旦選擇了無罪辯護策略，同時也就意味著放棄了罪輕辯護，可能就喪失了請求公訴人、審理法官給予當事人從輕、減輕刑事處罰的機會。因此，可以得出結論，選擇無罪辯護需要承擔機會喪失風險，成功率較低，且有時會導致被告人失去可以減輕、從輕刑罰的機會。

三、罪輕辯護的選擇

與無罪辯護相比，罪輕辯護成功率更高，公訴人與審理法官一般能夠充分考慮到量刑情節，從而適度減輕對被告人的刑罰，但是，在此情況下，不存在無罪判決適用的可能。在通常情況下，辯護人決定是否為被告人采取罪輕辯護策略的依據是被告人是否存在違法犯罪行為，如果有證據可以直接證明被告人不存在犯罪行為，那么直接選擇無罪辯護即可，當然也有一些特殊情況存在，即“訴辯交易”，為了避免指控的罪名不成立，公訴人通過適當減輕處罰如刑期或減少指控罪名等手段換取被告人認罪供述，而與被告人的辯護律師所達成的一種妥協制度。我國現行“認罪認罰制度”也與此相似，某種程度上可視為附特定條件的“訴辯交易”，均具有節約司法資源，加快推進訴訟進程的作用。辯護人應如何看待“認罪認罰”問題，是應該堅持較大風險為被告人作無罪辯護，還是應該為被告人爭取一個判決刑罰相對較輕而可以接受的罪輕辯護？辯護人是應該以被告人的基本利益出發，還是堅持獨立于被告人的無罪抗辯？這些都是辯護律師在選擇有罪辯護和罪輕辯護時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四、無罪辯護與罪輕辯護的抉擇策略分析

如上述所，在無罪辯護與罪輕辯護之間，出于不同辯護策略，其抉擇顯然會導致不同案件處理結果。本文重點探討的是在現有刑事訴訟體制條件下，從客觀事實出發，如何做好無罪辯護與罪輕辯護的抉擇，實現辯護的最佳效果。

本文認為，首先，無罪辯護與罪輕辯護的選擇首先是需要尊重客觀事實和法律規定。律師作為法治建設和法律職業共同體中的重要一員，每一個律師都應該堅守職業倫理底線。選擇無罪辯護還是罪輕辯護，需要在尊重客觀事實和法律的基礎上，考慮到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在保障被告人基本權利和利益的基礎上，不能傷害被害人和社會公眾的基本利益，不能對法治造成傷害[3]。

其次，本文所要討論的不僅僅在于辯護律師與被告人自行辯護的沖突問題，以及有關辯護立場和辯護策略的最終決定權。本文認為，被告人（犯罪嫌疑人）在刑事訴訟程序中作為被追訴一方的地位及其可能面臨的刑罰處理后果，以及律師作為刑事辯護合同關系中的受托人身份及地位，決定了無論辯護律師是否享有足夠獨立的訴訟地位或足夠獨立的辯護權利，都不應當作出不利于或有損于被告人合法權益的辯護意見。當然，該結論并不意味著禁止辯護律師根據事實與證據作出與被告人不同的辯護意見。不同于被告人的辯護意見，并不等于必然損害或不利于被告人的辯護意見。

在辯護律師與當事人雙方存在辯護立場或策略的沖突時，只要律師向該當事人具體闡明無罪辯護與罪輕辯護的實際利弊，在被告人仍堅持無罪或罪輕的主張時，理應予以充分尊重，按照被告人的最終主張提出無罪或罪輕辯護。至此，雙方不應該存在關于無罪辯護或罪輕辯護的立場之爭。

綜上所述，本文基于辯護人的角色定位，從律師的辯護價值出發，對無罪辯護與罪輕辯護的抉擇問題展開分析，并針對辯護過程中發生的沖突矛盾嘗試提出具體解決思路，期望能夠對我國的刑事辯護制度與實踐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