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構式“A管BX不X”句法分析

錢 隆

（大連外國語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44）

“A管BX不X”是現代漢語口語中較為常見的一種構式，例如：

（1）都是圖自己住寬敞哩，誰管你盆景不盆景！

（2）你管什么星座不星座，一個人愛你，你是能感受到的。

（3）那怎么著？我管他鄰居不鄰居呢！

根據Goldberg（1995）對于構式的定義[1]，“A管BX不X”是一個典型的構式，首先“A管BX不X”符合形式—意義的配對＜Fi,Si>，同時“A管BX不X”的意義并不能直接從構成成分中直接得出或預測。構式“A管BX不X”所表達的整體意義不是“A”“管”“B”“X”“不”等各部件意義的簡單相加，即該構式有很強的不可預測性。“A”“B”“X”都是該構式的變項，而“管”“不”都是該構式的常項。

目前關于該構式的相關研究并不多，主要集中于“管”字句的研究或對構式“管他X不X”的考察。蔡麗（2001）指出無否定詞的“管”字句以相對應的否定形式為語義基礎，通過反問語氣獲得了否定意義，并最終在語法化的作用下固定下來。[2]58黎汪婷（2013）從語義角度探討了“管”字句與“不管”句的異同：與“不管”相比，“管”字句的后續成分都帶有[+周遍性]的語義特征。[3]70潘曉哲（2013）將“管他X不X”作為一個固定格式考察，他認為“管他X不X”是從“不管X不X”虛化而來的。[4]方小童（2019）同樣對構式“管他X不X”進行了全面的考察，并對其產生的特殊形式做了相應的補充。[5]基于以上的研究成果，本文將基于語料庫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從句法角度對構式“A管BX不X”進行考察。本文語料均來自北京語言大學大數據與語言教育研究所BCC語料庫。

通過對語料的檢索，搜集到363條相關語料，通過人工干預的方法，得到了有效不重復的235條可分析語料，運用國家語委的漢語分詞和詞性自動標注系統CorpusWordParser進行分詞標注，將分詞標注的熟語料導入語料分析軟件Antconc3.2.1w獲取語言數據，在此基礎上分析該構式。

一、構式“A 管BX 不X”的內部成分分析

與潘曉哲（2013）及方小童（2019）不同的是，我們認為“管他”并不是一個固定的常項，“管”應該作為一個常項來看待，但是“管”后的成分不應該只被固定為“他”，因為語料所呈現出的面貌是“管”后除了“他”還可以由其他詞來充當，因而內部成分分析中將會分別考察變項“A”“B”“X”。

（一）“A”的考察

《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對“A”與“B”的性質做了解釋，指出“A”一般由人稱代詞充當，“B”一定只能由“你”或者“他”充當。[6]241但通過對語料的考察發現，在實際使用中，“A”與“B”的選擇范圍要比《現代漢語八百詞》中所說的更廣。

1.“A”為人稱代詞

構式“A管BX不X”出現的語言環境一般是日常的交際對話，即在雙方的交談中運用，因而“A”的選擇一般以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為主。如：

（4）我管他時興不時興，反正不會斗到我頭上來。

（5）你管什么家庭不家庭的？人生什么是最重要的？

“A”為第三人稱代詞的情況要比第一人稱、第二人稱少得多，語料檢索過程中只檢索出兩條。如：

（6）他管你什么搭手不搭手呢，當天挾著被窩卷兒就到飼養員屋去了。

（7）他管你好不好看？女為悅己者容。

2.“A”為名詞

“A”除了由人稱代詞充當外，還可以由普通名詞或專有名詞充當。如：

（8）這些青年哪里管什么性愛不性愛，他們只當作一種酒喝，而且拿來做嘲笑老年人的話柄。

（9）小馬兒是你的真朋友啊！董志英管他什么朋友不朋友了！

3.“A”為疑問代詞“誰”

一般來說，“誰”可以指稱任何一個，作任指。在構式“A管BX不X”中，當“A”為疑問代詞“誰”時，除了可以任指以外，還可以用來指稱說話人自己。如：

（10）唉，都是圖自己住寬敞哩，誰管你盆景不盆景！

（11）我正高興著呢，誰管情敵不情敵的！

例句（10）中的“誰”是任指，表示大家都“圖自己住得寬敞”，不管“盆景”。而例句（11）中的“誰”是指稱說話人自己，“誰”與前面的“我”相呼應，表示“我正高興著”，我不在乎有什么“情敵不情敵”。

4.“A”的省略

在日常的口語交際中，“A”常常被省略，在235條有效語料中，有138條語料的“A”都是被省略的，占到了總數的近六成。

（12）芒果香甜不酸，蛋糕軟滑！管他什么生日不生日，我也要訂一個!

（13）現在的人見錢眼開，一旦可以“索賠”，管你朋友不朋友，哥們兒不哥們呢。

（二）“B”的考察

構式“A管BX不X”中的“B”常常被認為是“管”的賓語，其實不然，《現代漢語八百詞》認為，“管”在這里是個連詞，并不是動詞。[6]241“B”在這里是作后續成分的主語。例如例句（4）其實可以改寫為：

（14）他時興不時興，我不管，反正不會斗到我頭上來。

因而我們可以將構式“A管BX不X”看作“BX不X，A不管”的變式句。

《現代漢語八百詞》認為“B”只能由“你”或者“他”充當。[6]241語料檢索過程中，的確“你”“他”“它”所占的比重最大，“你”占到34%，“他”占到17%，“它”占到18.3%，但“B”除了由“你”“他”和“它”充當外，還可以由第一人稱代詞“我”，復數代詞“你們”“他們”“人家”“別人”等其他代詞充當。如：

（15）你管我奇不奇怪，反正都與你不相干！

（16）管他們care不care了，都不想再care了!

（17）自己完成自己，哪管別人的意義不意義！

當“B”由“他”或“它”充當時，“他”或“它”的意義往往會虛化。如：

（18）管他成功不成功! 反正不留遺憾!

例（18）句表達的含義是：自己是否能成功，都不在乎，至少要不留遺憾。因而這里的“他”并不具體指某一個人，這里的主語也不是“他”而是說話人自己。這里的“他”已經虛化，并且與“管”形成了否定的含義。

黎汪婷（2013）認為“管”字句中的后續成分前必須有主語。因為構式“A管BX不X”有很強的口語色彩，后續成分刪去后不符合口語交際的習慣。[3]69不過我們在實際的語料檢索中發現，“B”有時也可以省略。但是“管”后需要加上“什么”等其他成分，不能單獨省略。例如：

（19）把學習成績搞上去就行，管什么體育不體育、音樂不音樂的。

（20）只要生產完成了，管什么政治不政治？

（三）“X”的考察

充當“X”的成分比較多，比“A”與“B”更豐富。

1.“X”為動詞

當“X”為動詞時，“X”可以是單音節動詞。如：

（21）我現在就出去，管你來不來。

“X”也可以是雙音節動詞。如：

（22）管你借位不借位，反正都成事實了。

當“X”是雙音節動詞時，“不”前的“X”可以省略為單音節，一般來說省略雙音節動詞的后一音節。

（23）管你答不答應，我想出門，誰阻止得了我？

2.“X”為形容詞

當“X”為形容詞時，情況與動詞類似，“X”可以是單音節形容詞。如：

（24）管他貴不貴，咱一天能用多少油？

“X”也可以是雙音節性質形容詞。如：

（25）誰管你喜慶不喜慶，自己穿著舒服就好。

當“X”是雙音節形容詞時，“不”前的“X”也可以省略為單音節，一般來說省略雙音節形容詞的后一音節。

（26）我管你真不真心！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3.“X”為名詞

當“X”為名詞時，“X”一般只能是雙音節名詞。如：

（27）我管他師傅不師傅！連你也在內，都給我走！

（28）說什么“能在花中死，做鬼也風流”，管他法律不法律！

“X”一般不能是單音節名詞。如果構式與其他句子構成特殊的對舉句式，單音節名詞則可以進入構式。如：

（29）村里有些人一度認為“腰里有了錢，管它田不田”，反正有錢也可買到糧。

4.“X”為短語

“X”除了由名詞、動詞、形容詞充當外，還可以由短語充當。如：

（30）我管他養雞不養雞，反正我養定了。

（31）他注定和尚命，你們管他娶老婆不娶老婆的。

5.“X”為外語詞匯

在實際的語料檢索中發現，有一小部分外語詞匯直接進入了“X”。這也從側面體現出現代漢語及該構式有很強的包容性。

（32）此刻管它hip不hiphop（嘻哈），那都是廢話。

（33）誰管你們熱不熱鬧，high不high（爽）。

綜上，“A”除了由人稱代詞充當外，還可以由疑問代詞“誰”及名詞充當，在日常口語交際中，“A”常常被省略，“B”除了由“你”“他”充當外，還可以由第一人稱代詞“我”、復數代詞、“人家”“別人”等其他代詞充當。“X”可以由動詞、形容詞、名詞、短語甚至是外語詞匯充當，當“X”為名詞時，一般都是雙音節名詞。

二、構式“A 管BX 不X”的句法功能

構式“A管BX不X”既可以單獨成句也可以充當復句中的分句。

（一）單獨成句

構式“A管BX不X”在句法上可以單獨成句，成句后，構式“A管BX不X”可以用于陳述句、感嘆句和疑問句。如：

（34）我管他倔不倔！

（35）你管他什么理論不理論。

（36）我管他什么老婆不老婆？

不過疑問句所占的比重較少，只占所有語料的11.7%，且疑問句中一般會將B省略，常常在“管”后加上“什么”。這一點與構式“管他X不X”不同，一般構式“管他X不X”不會出現在疑問句中。

（二）做復句中的分句

構式“A管BX不X”還可以作復句中的分句，位置比較自由。常見于因果關系和條件關系的復句中。如：

（37）既然他是一個無原則的人，我管他鄰居不鄰居哪！

（38）那時的政府管你收成不收成，捐照樣收，糧照樣要，向地主交的租子少一斤也不行。

（39）我管你去不去，反正我要跟女兒一起去北京，你愛去不去。

需要注意的是，構式“A管BX不X”后面往往接以“反正”開頭的句子。兩者在一定程度上暗含對舉關系。如：

（40）他們管你什么學生不學生，反正進去了就跑不掉。

（41）現在誰管你好不好，反正自己好就算。

前一句表明說話人的無所謂、抵觸和輕蔑，后一句表達說話人對自己的想法或事件的結果不會因條件而改變的肯定態度。如例句（40），“他們”對于“你”是不是“學生”無所謂、不關心。“你”是否為學生都不會改變“反正”后面“跑不掉”的結果。周艷芳（2014）將對舉構式分為“標記性構式”和“能產性構式”兩種，我們認為構式“A管BX不 X”與后續“反正”開頭的句子構成了“能產性構式”。[7]

三、構式“A 管BX 不X”的否定分析

在語料收集的過程中發現，構式“A管BX不X”與構式“A不管BX不X”常常表達相同的含義，兩種構式只在感情色彩和語氣上表現出差異。

構式“A管BX不X”含有否定意義，前文討論過構式“A管BX不X”可以看作“BX不X，A不管”的變式句。構式中雖然有常項“不”，但是這個“不”在構式中只是用來作正反疑問來表示[+無條件]，并不對構式的否定意義產生影響。從構式的變式句中可以看出，構式“A管BX不X”的否定意義是由常項“管”帶來的。

《現代漢語八百詞》認為“不管”相當于“管”。“管”字句是用肯定的形式來表達否定的意義，其否定意義是從反問語氣中獲得的。[6]241因而可以確定，“管”表達某種否定意義。

那么“管”是如何表達否定意義的呢？蔡麗（2001）運用歷時語言學的研究方法，通過對比“管”與“不管”的歷時狀態發現：表否定意義的“管”出現時間比“不管”要晚得多。表否定意義的“管”以否定形式“不管”所表達的否定意義為語義基礎，起初“管”通過反問語氣取得否定意義，伴隨著“管”否定意義的使用頻率的增加，在語法化的作用下逐漸被固定下來。[2]58

“管”字的否定意義從側面也證明了構式“A管BX不X”用肯定形式來表達否定意義，語義表達上，與構式“A不管BX不X”相同。

四、結語

我們從三個方面對構式“A管BX不X”進行了句法分析。內部構成成分上，對“A”“B”“X”進行了詳盡地描寫；句法功能上，構式“A管BX不X”既可以單獨成句也可以作復句中的分句；否定分析上，構式“A管BX不X”用肯定形式來表達否定意義。希望本研究讓大家更好地了解與認識構式“A管BX不X”，為該構式在漢語構式語法研究及對外漢語教學中提供一些新的角度與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