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系統探究東北邊疆民族問題的一部力作
——評《清朝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研究》

謝東莉

索倫部是明末清初對石勒喀河、黑龍江流域、外興安嶺一帶的鄂溫克、鄂倫春和達斡爾人的總稱，是黑龍江中上游的土著部族集團。以索倫部為個案深入分析中國歷史上的邊疆民族關系和國家治理，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之前學術界研究不多，陜西學前師范學院黃彥震副教授的專著《清朝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研究》①黃彥震：《清朝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有效彌補了這一缺憾。

一、注重民族過程的考察，積極回應學術思潮

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認為，民族是一種歷史過程，分為產生、發展、消亡幾個階段。正如列寧指出民族是歷史的范疇，是在一定的歷史時期產生和存在的人們共同體。在民族產生與分化的過程中，馬克思主義認為生產方式特別是經濟活動起到了重要作用，“各民族之間的相互關系取決于每一個民族的生產力、分工和內部交往的發展程度”，“而且這個民族本身的整個內部結構也取決于自己的生產以及自己內部和外部的交往的發展程度”。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0頁。作者認為索倫部中三個不同族屬的邊界分離，農業生產方式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索倫部主要是三個古代部族的集團，其從明末清初的部族集團到清代中期形成三個獨立的民族，是索倫部民族分化的過程。如何認識和解讀這個過程，探索索倫部民族的形成過程，在政治、經濟、族體形態上均是有意義的。明末清初，經濟因素在索倫部民族分化過程中起了決定性作用。由于經濟形態的差異，鄂倫春、達斡爾先后在索倫部中被識別出來，各部族得以能夠區別自我與他者的差異，從而認同于自我，區別于他者。作者堅持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相結合，立足于中國獨特的國情與歷史文化傳統，提出在索倫部的民族形成過程中，“經濟是決定民族發展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歷史唯物主義不是單純的經濟決定論，也充滿了政治訴求”。①黃彥震：《清朝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第42頁。作者堅持以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評析清代民族關系的各種學術思潮，如對美國新清史學派關于“民族是一項相當晚近的人類發明”的批判，認為“這是典型的唯心史觀論調，思維決定存在，把民族視為想象的共同體，否認民族實體的存在，最終走向了歷史虛無主義”②黃彥震：《清朝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第66頁。。

二、見微知著，獨特學術視角與寬廣學術視野的有機融合

長期以來，學術界關于清代索倫部的研究或偏重于索倫部某一具體民族的整體敘事，如《鄂溫克族社會歷史》《達斡爾族簡史》《鄂倫春族歷史、文化與發展》。③吳守貴：《鄂溫克族社會歷史》，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達斡爾族簡史》編寫組：《達斡爾族簡史》，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韓有峰：《鄂倫春族歷史、文化與發展》，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或集中某一專題的研究，如族源族稱、社會制度、宗教文化、教育風俗、軍事活動等方面。④阿力：《索倫部的西征與戍邊》，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8年。缺乏從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的視角進行整體系統研究，該書彌補這一缺憾。以清代邊疆索倫部為個案，從微觀區域民族關系史的角度，動態地研究索倫部與滿洲的關系，考察清朝索倫部民族分化過程中滿洲所起的作用，以及清入關前索倫部在滿洲民族聯合過程中所起的作用。

作者對涉及索倫部的清代邊疆民族問題的資料文獻以及相關學術史進行了全面深入考證，如該書注重民族意識的考察，研究滿洲對索倫部民族意識變遷的影響，注重場景的變化，提出索倫部民族意識的多層次性，分析民族精英對索倫部民族意識、民族命運的影響。特別是對皇太極遠征博穆博果爾的成因分析，打破“博穆博果爾嫉妒清政權對巴爾達齊的優厚待遇”等傳統解釋，認為“這正是博穆博果爾在與滿洲接觸后，民族意識崛起的表現”。⑤黃彥震：《清朝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第71頁。運用歷史學、民族學、社會學、人類學等多學科交叉的方法，如民族社會學的民族分層理論、人類學的場景性理論等，分析索倫部成員與滿洲交往中民族意識的形成問題。用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的差序格局理論分析雍正朝索倫部和滿洲的軍事關系，特別是烏孫珠爾戰役索倫兵的尷尬地位。田野調查是民族學的基本方法，作者深入黑龍江省孫吳縣境內的沿江滿族達斡爾族鄉東霍爾莫津村進行了田野調查，了解達斡爾族的歷史記憶和民族認同。同時利用年鑒學派代表人物布羅代爾的歷史長時段理論，從明末清初到清代中期乃至到當下，考察索倫部諸民族發展過程、民族意識變遷的歷史進程。此外，積極回應、批判吸收海內外學界內亞史、新清史、全球史觀、歐洲中心論、中國中心觀、征服王朝論、騎馬民族論等的研究理路，體現了學術研究的問題意識，注重資料積累與國際視野的有機結合。

三、關照當下，啟發未來，強烈的問題意識

民族問題，民族關系是中國歷史上王朝統治者需要面對的重大問題，今天的中國是歷史中國的發展與延續。

中國今天的民族格局大體形成于清代，清高宗完成了統一多民族國家的歷史重任，從此中國境內的各民族基本保持了今天的分布格局。這種格局概言之就是分布上交錯雜居、文化上堅守并蓄、經濟上相互依存、情感上相互親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離不開誰的多元一體格局。該書分析滿洲對索倫部歷史命運的影響，滿洲統治者劃分索倫部三個民族的標準和過程，清朝對外戰爭及國內戰爭中對索倫兵的充分信任，如參戰的索倫兵是按民族族屬組建。充分利用他們的特點，所謂“東三省人，性情忠直，如悅服，會始終如一”，①張捷夫主編：《清代人物傳稿本》，《德楞泰傳》，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145頁。發揮其沖鋒陷陣、充當先鋒的作用，等等，體現了統一多民族國家形成發展進程中清朝統治者的智慧與經驗。清朝的民族觀、民族政策和處理民族事務的經驗，均具有重大意義。正如該書指出，清朝“解決了長期以來的北方少數民族與漢族的農牧沖突，通過一國多治，因俗而治，靈活多樣的民族政策，成功地處理了國內的民族關系，巧妙地實行滿蒙聯姻結好蒙古，尊崇喇嘛教安撫蒙藏，積極推崇儒家文化，以處理好滿漢關系。這些解決民族問題的歷史經驗，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精華”。②黃彥震：《清朝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第262頁。作者對索倫部民族演變中民族融合主題的把握，以及對背后原因的思考，如文化認同是民族融合的基礎，民族政策影響民族發展走勢，共同利益是民族聯合基礎等，論述系統。

四、鉤沉史籍，資料厚重，嚴謹的學術規范

該書充分利用蘇聯、歐美、日本的相關觀點材料，與國內史籍和學術觀點相互碰撞融合，文獻資料與田野考察相結合，特別是運用各種檔案、實錄、正史、方志及現有的相關研究成果，分門別類，史論結合，論從史處，條分縷析。尤其是充分利用清代的滿漢文檔案，如《滿文老檔》，以及近年來學術界整理出版的一些新檔案，《清宮珍藏海蘭察滿漢文檔案奏折檔案匯編》《清代鄂倫春族滿漢文檔案匯編》《清宮珍藏達斡爾族滿漢文檔案匯編》《黑龍江將軍衙門滿文檔案》《軍機處滿文月折檔》《軍機處滿文上諭檔》《軍機處滿文錄副奏折》《軍機處漢文錄副奏折》《軍機處滿文寄信檔》等，這些珍貴檔案資料涉及不少清代索倫部與滿洲關系的細節，在該書中得到了充分的運用。其中展現清朝索倫部在對外戰爭和國內戰爭中的參戰過程和所起作用，線索清晰，考證詳細，將檔案文獻資料的功能充分地發揮了出來。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對于該書而言，歷史地圖的適當匹配，將有助于直觀認識東北邊疆索倫部諸民族的地理分布，以及滿洲與索倫各部的交往互動時態。該書關于索倫部與滿洲的居住地域比較部分，講到了清代中期索倫部達斡爾、鄂溫克和鄂倫春等族的遷移分布情況，涉及嫩江、貝加爾湖、黑龍江、石勒喀河、精奇里江、牛滿河、赤塔河、北勒拿河等眾多河流湖泊，這些分布東北邊疆的山川，很多不為人所熟悉，如能結合歷史地理知識繪制相應的示意圖，則會更加形象直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