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紅巖垴

文/李傳鋒

越野車沿著一條新辟的山道艱難地往上爬，大約半個小時的車程，眼前出現了一片崗地。我有一種既親近又陌生的感覺，還有點兒遠離都市的激動。放眼望去，紅巖垴在夏天的驕陽下仍春意盎然，有繁茂的林莽，有如茵的綠草，有恣意開放的鮮花，有開墾的新地，在歡鬧的鳥語中，裸露的山石閃現著一抹淡淡的火焰紅。

紅巖垴位于鶴峰縣五里鄉柏榔村，海拔大約是1300 米，森林覆蓋率大約在80%，晨曦初照的空氣清新得幾乎沒有微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吐出，感覺像吃了薄荷糖一般清爽。這里沒有喧囂，沒有煩爭，即使平日里心氣極其膨脹的個人在這里呆一會兒，也會安靜下來。我像一只蟲子匍匐在草叢中，接受著陽光的輕輕撫慰。

一山怪石立如林

那是40 年前，我們一群年輕的獵人追蹤著一頭兇猛而狡猾的大野豬，氣喘吁吁追上紅巖垴。那時的紅巖垴莽莽蒼蒼，大片森林中怪石林立，成一處迷宮，獵狗也不肯進去。大野豬逃進了這片林莽，便進入了安全屋，我們只能望洋興嘆，殃殃而返。

山垴上的涼風十分愜意，遠處有幾公里的懸崖、地縫，還有幾處季節性瀑布，數百畝原始森林中還有溶洞。我很快被一大片石林所吸引，那是好幾個相鄰的山峁，露出怪石林立的靚麗。我想，在遠古，這里應該是海平面的隆起，而覆蓋其上的沙土被暴雨沖刷，堅硬的石頭就裸露出來了。歲月在這些山石上留下了美妙而奇特的印記，有的像人，像動物，有山形，有猙獰的狼牙，有怪物的骨架，有神話的城堡。站在不同的角度，輔之四時的光影，會變幻出萬千的意象。我也想，說不定有只大黑熊在某個石頭后面睡覺，也說不定有蟒蛇住在哪個石罅中。當我正陶醉于腳下嶙峋造物的鬼斧神工，驀然回首，又驚異于對面石山活脫脫像一個巨大的盆景造型。我無法從高處俯視石林的全貌，便進入其中。一時被奇怪的巖罅吸引，一時又被從未見過的古藤所牽盤，一株少見的高山杜鵑懸掛在無底洞的崖邊，盤虬的樹根在石縫間織成古怪的網絡，八月奓像一藤芒果掛在樹枝間，突然一只松鼠躥上了巖壁，四腳蛇又探出小小的腦袋。我逡巡不前。我被山石間留下的幾個巨大的樹蔸吸引，這是伐木工人砍下的古樹留下的傷痕。如果在石林的幾個地方，生出幾棵造型古怪的古樹，給這奇特的山岫平添幾道虬影，會生出求之不得的特效。幸好，這些掩藏石林的樹木，還有大半沒被砍伐。我想，如果經高人指點，那一半石林開發出來時，當有更為生動的美景。

200 年前，有個大旅行家顧彩，受田土王邀約，千里迢迢從山東過來，經過這山下的大隘關時，有詩云：“楚山無處不嵚崎，到此翻嫌路總夷，人語半天誰響答，鵬摶萬里亦驚疑。”他是平原上人，被這里的山高和路險給嚇住了。

可惜我不是攝影師，如果我是，隨手拍幾張照片在網上一曬，必定引得遠處的攝影愛好者蜂擁而至。

滿山藥材間名木

劉云凱是紅巖垴山下的年輕人，他在改革開放初期承包了紅巖垴一部分山地，在政府的支持下，把鄉親們組織起來，成立生產合作社，成了遠近聞名的經濟林木藥材種植專業大戶。他希望我上山來看看。

紅巖垴就是一個大寶庫，你隨便扯起一棵草，說不定就是一味好藥材。七葉一枝花是新興的名貴藥材，它有清熱解毒，消腫止痛，晾肝定驚的功效，用于疔瘡腫痛，咽喉腫痛，蛇蟲咬傷，跌撲傷痛，驚風抽搐。它是“云南白藥”的主要成分之一，它比較嬌生慣養，喜蔭喜雨，紅巖垴的氣候土壤就適合種植。白芨果也是一種名貴藥材，從前，漫山遍野都生長，春天開出一串串紅白色的小花。我的父親是老藥農，每年秋天，他都會上紅巖垴來挖白芨果。他一天挖一背簍回來，我曾幫他剪須根，磕泥巴。白芨性苦、甘、澀、味寒，功效為收斂止血，斂瘡生肌，臨床中主要用來治療各種皮膚的輕裂、干裂，內臟黏膜糜爛和潰瘍，近期還發現它對腫瘤有抑制作用。貝母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它能開出一種紫紅中帶白點的鈴鐺花，很好看。它的鱗莖形狀像貝，所以稱為貝母。貝母分為浙貝母和川貝母，有鎮咳降壓的作用，我們從小就喝過“川貝枇杷膏”，是止咳的奇藥，據說，川貝枇杷膏在國際市場上有很好的聲譽。

在一處山窩窩里，建了一大片溫棚，這是合作社建的中藥材育苗基地。放眼一望，幾個山頭分片分塊種有黃柏、黃連、細辛、獨活、云木香、牛膝、天麻。按照藥食同源的理論，紅巖垴還生長有野百合、沙參等近百個品種，可供人們開發食用。政府正支持把這里打造成高端中藥材育苗基地、名貴中藥材種植園。愛好中藥材和養生避暑的朋友來了，一定會喜歡的。

轉過一個個山頭，可以看見紅楓、紅豆杉、雞爪槭、梭羅樹、珙桐、連香、紅花玉蘭，這都是當今城鎮搞綠化的名木。梭羅樹又名七葉樹，就是傳說中月亮上的那種樹，據說吳剛天天在砍，就是砍不斷。漆樹是生產國漆的樹種，有的人不能觸碰，會過敏。厚樸是高大的喬木，入藥主要是它的皮。厚樸花像玉蘭花，數紫紅色花最好，叫紫油厚樸。珙桐又叫鴿子樹，每到春夏，紅巖垴上便飄飛著無數雪白的“鴿群”，是那樣壯觀，是那樣抒情。每到秋天，寒風一吹，把那如傘如蓋的一樹樹葉片染成不同的顏色，將紅巖垴的秋色裝點得如詩如畫，美得讓人窒息！

山美水美人也美，劉云凱的經濟林木藥材種植專業合作社現在已經初具規模，幫助一批困難戶脫貧，他們又在思考如何把效益輻射到周邊的幾個村去。

驀然回首看日出

我在東海邊看過日出扶桑時的噴薄吐焰，也在黃山光明頂看過日出天際的朝霞萬里，這紅巖垴上的日出和別處卻大不同。

太陽是攀著山岬探出頭來的。她一探頭，立刻噴射出萬縷金線，穿透遠山和云霧，直射你的雙眼。她是一個美妙而害羞的少女，不大喜歡人們看見她的裸體。

我們就背過身去，看看身后的群山吧！從東方山口噴射過來的金線漸漸吞噬了晨霧，像神奇的油畫家在清潔他的畫布，他用巨大的排筆把金色的顏料首先涂抹到最高的幾個山頂，他涂得太多太急，先是像一頂金色的帽子扣在山頭，然后就像溢出的金色奶油，慢慢往山下漫染。由于群山的高矮遠近與走勢不同，你會驚異于那色彩的層迭，那山野的逸韻，那崖壁的輝煌，你會感嘆于大自然的神秘與奇妙。更為有趣的是那金黃色的奶油漫流到哪里，哪里就會響起鳥群的歡唱，這些嘰嘰喳喳的家伙是在爭食這金色瓊漿，叫聲像樂池里從低音漸次升高的合奏。鮮亮的陽光在移動，把群山劃作兩個世界：一個是金黃的白天，一個是灰暗的夜色；一個是沉寂的荒原，一個是喧鬧的人間。你還會看到白天是如何把夜色一步步壓逼到山谷的底層。

我雖然沒有站在泰山頂上生出“小魯”的感覺，但我感受到了同一個太陽在不同的地方噴薄而出的磅礴與輝煌。被陽光照射的荊棘和百草頓時生動起來。錦雞、娃娃雞、竹雞、野豬、麂子、蛇、石蛙、畫眉都開始了一天的營生。有幾只野公雞站在各自山頭，用力地拍打著翅膀，發出很大的聲響，借以宣示著自治的領地。這里也是野蜂的好住處，山花爛漫，蜜源寬廣，他們在高高的樹叉上做出大大的蜂房。長滿青草的山崗是野營的好地方，旁有淙淙流泉，近有高高樹蔭，如果遠方自駕的車隊來到這里，他們一定會流連忘返。

我在猜想，最早進入這里的人，一定是沿著山梁走來，選擇向陽的山垴落腳，然后砍畬燒荒。先人住在高山上，每天都被那日出的奇觀所吸引、所鼓舞，生活便有詩意。站在山垴上，白天可以最快感受到太陽的溫暖，黑夜可以和星星月亮同行。當他們終于把肥沃的谷地開墾出來，才戀戀不舍地把山崗拋棄。這紅巖垴就屬于被人拋棄的崗地。我們在這里尋覓到了古村落的遺跡，荒野里還有野生稻，有梯田，有水井、石磨、青花瓷片，還有道光年間的閔氏墓碑。是新的時代喚醒了這里，是改革的春風吹綠了這里，曾經被拋棄的紅巖垴現在又煥發出勃勃生機，孕育出新生活的別樣容顏。

極目西望，正在建設的宜都至來鳳的高速公路將要從山下經過，這里到宜昌只要一個多小時。山下的灣潭將被建設成“清涼小鎮”，附近已經建成滑雪場，北風埡數十公里綿延的山脊豎立著許多高大的風車，還有弭坪河谷賽車道，附近有若干處明清時期容美土司文化遺址，向人們訴說著民族歷史的精彩與山鄉的巨變。紅巖垴將變為休閑養生勝地，清新的空氣，涼爽的氣溫，潔凈的山泉，環保的菜蔬，還有石林、藥材、山野、日出，都是人們小康生活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