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理學應大力弘揚中國道德精神

江 暢

習近平同志5 月9 日在給《文史哲》編輯部全體編輯人員的回信中，要求廣大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共同努力，“從歷史和現實、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角度深入闡釋如何更好堅持中國道路、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1］。中國精神內涵十分豐富，底蘊極為深厚，而中國道德精神是其基石和實質，弘揚中國精神尤其要弘揚中國道德精神。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倫理學在復興和繁榮的過程中為弘揚中國道德精神做出了重要貢獻，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倫理學肩負著進一步大力弘揚中國道德精神、推動中華優秀傳統道德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重大責任。大力弘揚中國道德精神，是全社會面臨的共同任務，需要各方面共同努力，以道德為研究對象的倫理學在弘揚中國道德精神方面肩負著特殊的使命和責任。這就是要在弘揚中國優秀傳統道德精神的過程中提煉和提升新時代中國道德精神，使之系統化為理論道德體系，并在此基礎上為新時代中國道德精神的合理性提供理論論證，為弘揚中國道德精神策劃宏觀的實踐方案。

中國道德精神有其產生演進的歷史過程，在不同時代有不同的形態。在中國歷史上并沒有一個既定的、永恒的完整道德精神形態，有的只是不同時代的中國道德精神，以及包含在它們之中的一以貫之的共同觀念基因。任何時代的中國道德精神都是傳統基因與時代精神相融合的產物，但這種融合可能是自發的，也可能是自覺的。自覺的融合可以提煉和提升中國道德精神，使之更合理、更精煉、更有說服力，因而能夠為更多的人認同和踐履，但也有可能在凝練的過程中導致其發生扭曲和變形，并因此產生嚴重的社會后果。從這種意義上看，今天提煉和提升中國道德精神是倫理學面臨的嚴峻挑戰。

作為中國道德精神基因的道德觀念，最早可追溯到中國最古老的經典《易經》。《易經》隱含著深刻“道”與“德”的哲理，充分體現了中華先民將德奠基于道的道德觀念，這就是天地萬物相通之道、天人合一之德。但是，這種道德觀念所體現的道德精神在當時并沒有加以提煉和提升，是一種樸素的道德精神形態。《易經》中隱含的道德意涵第一次得到哲學的闡發是在春秋戰國時期。當時的思想家們針對“禮崩樂壞”的時代亂局，第一次將古老的道德基因轉化為得到理論論證的道德主張，其中對后世有深遠影響的有“崇道貴德”“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仁者愛人”“為政以德”“先義后利”“推己及人”“和而不同”“修身為本”“躬行踐履”等。這樣一些道德主張逐漸成為人們的普遍共識，積淀為中國道德精神的基因。

先秦時代積淀的優秀道德基因和道德精神在中國傳統社會并沒有得到充分的弘揚，相反，由于專制主義的消極影響而發生了變形甚至異化。在中國社會從傳統向現代轉換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中國人民進行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偉大實踐中，將馬克思主義同中國傳統優秀文化相結合，對傳統道德文化實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使傳統優秀道德基因發揚光大，正在凝聚成新時代的中國道德精神。這其中，最為重要的轉化體現在：道德的基點從傳統的“整體至上”轉化為當代的“人民至上”，道德的人格理想和社會理想從傳統的“希賢希圣”“天下大同”轉化為當代的“全面發展”“人民幸福”，道德的根本要求從傳統的“仁者愛人”轉化為當代的“服務人民”。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到，這些轉化主要是實踐層面的創新，需要哲學尤其是倫理學用概念和理論去概括和總結，從歷史和現實、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角度將其系統化為新時代的道德體系，凝練成中國道德精神的當代新形態，使之成為人們可以理解和把握的精神產品。

凝練中國道德精神的過程，也就是給它提供哲學論證的過程。哲學論證就是從深層次上證明中國道德精神的合理性，只有得到哲學上的合理性論證，它才能得到人們的深度認同，也才能積淀為中國優秀的道德基因。如前文所述，中國道德精神早在“三皇五帝”時代就已經萌生，但一直到軸心時代（春秋戰國時代）才獲得系統的理論闡述，并得到哲學上的充分論證，從而最終成型，并逐漸得到人們的廣泛認同，積淀為中國道德精神的基因。先秦諸子百家都為此做出過貢獻，但貢獻最大的當數儒家和道家。儒道兩家在傳承和弘揚古代道德傳統的基礎上，將傳統的道德精神與當時的社會實際相結合，提煉并提升當時的時代精神，形成了中國道德的理論傳統和精神特質。兩家的道德主張雖然不盡相同，但都立足于“道”論證“德”，從天地萬物之德引申出人類之德，使人類道德深深扎根于天地萬物之中，而且他們的道德主張具有互補性，并逐漸融匯成傳統道德精神的基質。

儒道兩家為中國傳統道德精神提供的哲學論證達到了傳統社會的高峰，并對后來的中華民族產生了深遠影響，此后的漢代儒家也好，宋明儒家也好，并沒有實質性的突破。相反，他們不僅使先秦儒道的人性化道德主張及其滲透的鮮活精神綱常化、極端化，而且其論證也牽強附會，背離了哲學的基本品格，中國道德精神也因此發生了嚴重扭曲和異化。

自1921 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尤其是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人民的革命、建設和改革的道德實踐正在凝聚成新時代的道德精神。與春秋戰國時代極為不同，今天的時代是從彼此對峙的國家走向作為共同體的世界的全球化時代，世界正在經歷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因此，對于中國來說，國家范圍的時代精神和世界范圍的時代精神是緊密關聯的。倫理學要提煉和提升中國道德精神，就必須既要立足中國，又要放眼世界，運用哲學智慧根據人類的本性和世界的當代實踐及其發展趨勢深刻揭示時代精神的道德意蘊，將實踐形態的時代道德精神凝練成理論道德體系和理論精神形態，并為之提供充分的合理性論證。近幾十年來，中國倫理學界一直致力于中國道德精神的提煉和提升工作，并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但遠未完成，還沒有真正承擔起“密涅瓦的貓頭鷹”和“高盧的雄雞”角色應有的責任。因此，我國倫理學學者還要積極努力、銳意進取、勇于創新，高度重視提煉和提升新時代的中國道德精神，為中國道德精神的大力弘揚提供學理支持，為人類發展和社會進步提供哲學智慧和道德智慧。

倫理學是哲學中的實踐性學科，它還要根據理論道德體系的實踐必然性為現實道德體系的構建、為道德精神的弘揚策劃宏觀的實踐方案。亞里士多德在談到作為政治學分支的倫理學時曾明確指出，“這門科學 的目的不是知識而是實踐”［1］（P5）。亞里士多德倫理學的根本目的就是要使人們過上幸福生活，而人們要過上幸福生活，就要做德性之人，于是使人們做德性之人就成為他的倫理學的主要使命。中國古代倫理學家更是高度重視將道德觀念轉變為道德實踐，使道德精神在道德行為中體現出來。最典型且最系統的是《大學》中的“三綱領八條目”，而王陽明的“知行合一”主張則將倫理學的實踐性推向了極致。他們幾乎都是著眼于踐履來構建道德體系，把如何“成人”作為其理論關注的焦點，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他們的道德理論體系就是道德實踐方案。對于傳統倫理學來說，提煉和提升時代道德精神、構建理論道德體系和策劃道德實踐方案實際上是一體的。這是一種寶貴的歷史經驗，今天的中國倫理學亦應如此。

我國當代倫理學自復興以來就繼承了傳統倫理學重踐履、強調知行合一的優良傳統，被認為是“頂天立地”的學科，但也存在著一些明顯的局限，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以“應該怎樣行動為中心”而不是以“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為中心”。我國現行倫理學重視的是人應該怎樣行動，而不是人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雖然黨和國家高度重視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人的全面發展的問題，但這種重視在倫理學中沒有得到應有的體現。二是用道德規范體系代替道德體系。我國現行倫理學是規范倫理學，所構建的理論道德體系并不是完整的道德體系，而只是規范道德體系，道德價值、道德品質、道德情感、道德智慧等問題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三是道德實踐方案沒有充分體現新時代道德精神的新要求。現行倫理學的道德實踐方案主要是規范性的，缺乏對全球化、信息化、高科技化新情況導致的當代重大現實問題的觀照，不能為處于生存困境中的人們如何走出困境提供正確指導。四是把倫理學看作是社會科學學科，而不是哲學學科。把倫理學等同于道德學或道德社會學，視其為一門實操性學科，這當然具有很強的實踐性，但也就“種了別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丟棄了它自己應該承擔的重大責任。

總體上看，現行倫理學所構建的道德體系同時也是實踐方案，對新時代的道德精神有所體現，但并不充分，尤其是對全球化時代的人類道德精神體現不夠。上述問題必定會妨礙它在弘揚中國道德精神方面所應發揮的重要作用。中國倫理學要大力弘揚新時代中國道德精神，就必須突破現行倫理學體系的局限，立足于提煉和提升新時代道德精神、構建理論道德體系，并以此為依據策劃道德實踐方案，為全社會大力弘揚中國道德精神提供學術依據和理論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