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帆：她愛做歸家的人

魏小雯

“你一個人在外地也賺不了多少錢，我們辛苦一點，把你的那份賺回來，你就回來照顧弟弟吧。”聽著電話那頭父母的聲音，劉帆打消了自己想要留在這里的念頭。

歸鄉(xiāng)

1998年，劉帆中專畢業(yè)后到廣州某電子加工廠工作，從閉塞的小鎮(zhèn)來到了“外面的世界”，但滿懷期待的她卻發(fā)現(xiàn)一切并沒有那么美好。“工資每月兩三百，加班費每小時一塊五，感覺那個時候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上班。”枯燥、疲倦，很快，她的命運將會通向流水線上的麻木機器。恰好這時候，遠在宜都的父母打來電話，希望她能夠回去照顧即將中考的弟弟。“我在這兒確實賺得很少，家里需要我，那就回去吧。”

1999年底，劉帆回村，在住房樓下開了一家日雜店，一邊看店一邊照顧弟弟。弟弟上大學后，劉帆結婚成家，店鋪也就不再經營，但她最初也并不打算以捕魚為生。中專時學習計算機專業(yè)的她想在鎮(zhèn)上找個跟專業(yè)技能相關的工作，卻發(fā)現(xiàn)之前所學的已完全過時，連打字復印這樣的工作自己都無法勝任。而如果進鎮(zhèn)上的工廠，工資比在廣州打工還少，打零工更是無法維持生計。這樣一來，似乎捕魚成為了最后的出路。

“剛開始捕魚賺錢的時候是很高興的，但還是不想一直過這種生活。”寄人籬下的辛酸、外出捕魚的艱苦、外人的誤解調侃，像一根根扎進劉帆心底的刺，時不時帶來一陣陣隱隱的痛楚。

漁船

作為家里的第三輩漁民，捕魚的本領似乎生來就會，對于生長在漁船上的劉帆來說，父輩們的經驗早已在耳濡目染中習得，而其中的辛酸艱難也一并銘記在心。

“以前老是有人說‘打魚佬就跟‘叫花子一樣，常年在水上漂，和家里都沒什么往來，跟浮萍一樣沒有根。”在劉帆的記憶中，小時候父母的漁船還沒有機械動力，只能靠人力劃船，從枝城到宜昌逆流而上，往往需要好幾天。所以劉帆和弟弟就成了留守兒童，被寄養(yǎng)在別人家。捕魚回來后，父母會提著魚走街串巷吆喝叫賣，兩三塊一斤，賣不完就送人。“因為我和弟弟是托人照顧的，爸媽就會送他們魚，回饋別人的小菜，但其實魚比青菜貴很多。”看到父親冬日里皸裂的雙手、被漁網勒紅的傷痕，聽到母親因常年在水上染上風濕的病痛呻吟，她覺得這些魚就這么被賤賣和送出很可惜。

當劉帆自己也開始捕魚時，漁船早已裝上了發(fā)動機，魚市行情也正好處在紅利期。在丈夫退伍之前，劉帆一直是獨自出門捕魚，有時候當天往返，有時候也會在江上過夜。

在劉帆父輩那個年代，村里一起出發(fā)捕魚的幾條漁船會挨在一起過夜，幾戶人家輪崗值夜，以防出現(xiàn)意外的危險情況。“江上什么都有，有時候甚至還會有死尸睡在船邊。”劉帆的語氣略帶驚恐，因為她還沒有這樣的經歷，不過在江上過夜的危險她也有所體會。“在江上過夜，船上必不可少的是手電筒，當大船離你還有幾千米的時候就需要用手電照去射它，因為如果你覺得還有幾百米的時候，大船劈開的浪就會把你卷進去了。”

長夜漫漫，黑寂無邊，也不知曾有多少次，小小漁船上的劉帆舉著手電筒向遠處射去，惴惴不安。

顧家

劉帆的上岸比村里的其他漁民要早，因為她在2013年患上了罕見的局限性硬皮病。氣血不和、四肢出現(xiàn)烏青，劉帆察覺到身體異樣后，便開始輾轉于各地醫(yī)院進行檢查。

“老是抽血化驗，在宜都沒檢查出來，在宜昌又沒有好的藥，后來只好去了武漢。”由于治療藥物含有激素，劉帆老是全身乏力、呼吸困難，無法再上江捕魚，只有在魚市行情好的時候，丈夫會和雇傭的人一起去捕魚。

劉帆這一場病持續(xù)了四五年的時間，病情好轉后，她在2016年租下鎮(zhèn)上的一個店鋪，經營日雜用品。“2013年在武漢看病，基本上每個月去一次，當時經常去我老公戰(zhàn)友開的布品店所在的市場閑逛，逐漸確定了之后在枝城要開一家什么樣的店。”

按照劉帆的設想，她的小店有二十多平米，專門賣沙發(fā)墊、浴室墊、地毯等家居日用品。小店月收入只有兩千左右，受疫情影響生意更是不好。好在，劉帆倒也想得通透，在枝城這個小鎮(zhèn)上，她很清楚自己所做的是“底層人的生意”，也是“熟人的生意”。“我們不像超市明碼標價，顧客來了都要討價還價的，而且枝城總體也是中老年人居多，他們會把價格壓到很低。不過顧客也主要是熟人過來，盼回頭客。”

每天下午5點多，劉帆就關門回家了。為家人準備晚餐，是令劉帆感到幸福的事情。“以前捕魚的時候吃晚飯，總是會掛念家里的人還沒回來，會去看天氣預報有沒有大風大雨，現(xiàn)在就更安心、更踏實。”經歷過寄人籬下的童年，“顧家”的性格特質在她身上顯露，也成為一劑良藥治愈著她。

最初，劉帆是這樣介紹自己的：“我是家里第三輩打魚的人，小時候經常跟著父輩出去打過魚，長大之后又以打魚為生，是地道的打魚人。”

但她又說：“我還是從小希望改變命運，不希望過上漂泊的生活。”

打魚生活是刻進她靈魂的記憶，因此10年之后，她愿意重返江上，給那份情結一個完滿的交代。但她更渴望，不再漂泊，因為她更愛做那歸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