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市鬧元宵”看客家傳統民俗文化

徐鴻雁

（梅江區文化館，廣東 梅州 514000）

在粵東古梅州的梅江區老梅城下市角一帶，每年春節期間，會舉行隆重的“下市鬧元宵”傳統民間民俗活動，熱鬧非凡。梅江區地處老梅城市中心，境內名勝古跡甚多，有南漢時期的千佛塔、狀元橋，北宋時期的周溪河。在東郊下市角這個彈丸之地，翰林進士舉人輩出，據說在舊時這里是風水寶地，名人名居、文化建筑更是星羅棋布。有名的客家圍屋如：人境廬、德贊樓、椿蔭堂等各姓氏祖屋全聚居在此，家家輩出文曲星，培育了不少古代科舉及近現代各行各業的精英人才。有敢在皇帝面前“坦腹曬書”的清嘉慶年進士、欽點翰林李黼平，有晚清愛國詩人、杰出政治家、外交家黃遵憲，有國民黨將領黃伯韜，有現代言情小說鼻祖張資平，更有蜚聲國際的力學大師李國豪等，數不勝數。在這人文鼎盛的靈秀之地，以“七卒伯公”為守護神圍繞居住的人們，保留著敬祖祭祀、佳節團聚的傳統習俗，“下市鬧元宵”便是這習俗的集中體現。每逢元宵節，下市角各姓氏成千上萬家族成員，必會回到各自祖屋，舉辦隆重的儀式慶祝，此習俗在老梅城遠近聞名。

一、追溯歷史淵源

據《康熙程鄉縣志》風俗篇載有：“元宵掛燈，結采，鼓樂，祭酒于家”，由此說明梅州“鬧元宵”習俗早在清朝康熙年間就已盛行。又據《梅水詩傳》卷二黃搢雍（字芴山，嘉慶戊辰恩科舉人，廣州府學教授）寫的詩《元宵前三日喜晴柬醴泉》中載有：“綠酒紅燈事隔年，元宵節到喜晴天，今朝鳥鵲簷前噪，為報先生一輾然。”由此說明“鬧元宵”民俗延續至清嘉慶時期。還據清道光二年舉人、后任廣西知府的張其翰（黃遵憲的老師）在下市文種堂留有的元宵詩句有：“云礽并集嚴恭地，星月交輝歡樂天，帀天燈火春無價，沸騰笙歌月有聲。”說明“鬧元宵”民俗延續至清道光時期。再據晚清政治家、外交家、愛國詩人黃遵憲（梅城下市角人）寫的《人境廬詩草》中載有：“萬燈懸耀夜光珠，照出諸天夜宴圖，瓔珞網云花散雨，居然欲界有仙都。”由此說明，“下市鬧元宵”在清末期間非常盛行，在下市有元宵大過年的繁華景象。后據民國教育家梁伯聰在《梅縣風土二百詠》中載有：“煙火元宵五色騰，茂生工技檀多能，沖天大箭轟天炮，散出琉璃萬盞燈。”后附文字說明“鬧元宵”在老梅城盛況空前，以當時下市的張、黃兩家賽煙火為勝，還說梁茂生店所售的煙花最佳。

二、主要民俗活動

舊時“下市鬧元宵”非常隆重，能熱鬧至三日三夜，主要內容包括：“上燈”“祭祖”“賽詩會”“獎學”“尊老”“團聚”“燒煙架”等活動。

1.“上燈”即“上丁”，客語“燈”與“丁”同音，即為新生男丁舉行祖堂添燈儀式。舊時，誰家添男丁是家族的榮耀，代表人丁興旺，一定要敬告祖宗，宴請宗族鄰里。“上燈”通常在元宵節前的正月初九至十四期間舉行，由各家自行準備一對特制的裱有“福祿壽”吉祥圖案的花燈，擇吉時用紅繩將一對花燈系于祖堂梁上升起、固定，把燈點亮，然后擺開齋祭品，敬告祖公謝神明，燃放鞭炮。當日中午，添丁家庭要宴請親朋喝“新丁酒”，親朋們則要送褲料、連根帶葉的甘蔗、糖果等禮品，寓意節節高升、甜甜蜜蜜。之后在正月十六日要“暖燈”，即從祖堂帶回其中一只花燈回家，花燈要亮著不熄滅，“上燈”儀式才算結束。“上燈”一生只做一次，舊時只升男丁，新社會男女平等，女丁也升。

2.祭祖。“水有源，樹有根”。客家先祖南遷在梅州定居，遙望中原祖居歸不得，就只能在新居地建祀祭拜，懷念先祖。在下市幾百年歷史的各姓祖堂里，依然保留著每逢元宵大祭先祖的習慣。無論子孫后裔多旺盛，外出遷居走多遠，都鐵定要回本姓祖堂祭拜先祖。

祭祖定在每年正月十五元宵節當天上午舉行，儀式莊重，整個祖堂張燈結彩，霓虹滿屋，還請八音樂隊熱場。在祭祖儀式前，由專人提著燈籠，領著龍獅隊在祖堂大門及祖龕祖宗牌位前叩拜，以示禮貌尊重，接著才進行舞龍、舞獅表演，營造祥和、熱鬧的氛圍。祭祖儀式正式開始，子孫們齊聚祖堂，在族長的操持下，擺上祭品，八音奏樂，各人按輩份長幼站好位置，雙手捧香，由禮生唱祭詞，三次叩首、有序上香，禮畢，之后由專人將紙衣、金銀財寶等火化祭先祖。去祖堂祭祖的多為男性，舊時封建禮制男尊女卑，女性是不準許一起祭拜先祖的，如今時代不同才有所改觀。

3.賽詩會。下市文化底蘊深厚，知名文人眾多，在古時，乘元宵佳節之際都會回鄉團聚，一起比賽作詩或舉行現場書畫盛會。據說，清末詩人黃遵憲當年移步到文種堂張屋，看著滿屋的對聯，自覺慚愧說：“好的詩句都被你們張家人寫完了，我們黃家都不知寫什么好了！”之后黃遵憲便回自己祖堂老黃屋寫了很多元宵詩句。在如今江夏堂老黃屋和文種堂大張屋的祖堂梁柱上，還遺存有清代才子們當年為元宵節寫下的詩句、對聯。賽詩活動一直延續至現代，還發展到古玩字畫等實物展覽，都是各家歷代珍藏的寶貝。此活動僅下市這個小區域有，其他地方較為少見。

4.獎學。下市人歷來重視教育，科舉進士、舉人家家都有，舊時每逢元宵，族長必在眾人前宣告、獎勵新登學子。在如今各姓祖堂大門口還遺存有從明朝至清末，考取秀才、舉人、進士、翰林、加官進爵等樹立的楣桿，這是光耀門楣、流傳千古的家族大事。可在下市每家每戶比比皆是，數量多到數不勝數，能夠集中在一個區域有，著實罕見，這是下市人崇文重教的最好體現。直至現代，逢元宵重大節日，依然重視獎學，即為本姓祖堂當年考上大學的學子頒獎，獎金由宗族理事基金提供，此舉意在激勵子孫延續祖宗文脈，發揚客家傳統，好好讀書，將來光宗耀祖。

5.尊老敬賢。尊老敬賢的傳統美德在下市依然世代傳承，且極為隆重。在元宵當日中午，專門開設大規模的壽星午宴，即宴請本族70 歲以上的老人聚餐。此習俗已延續上百年，較為講究禮數。事先由祖堂理事挨家挨戶登記老人情況，再根據輩分寫好請柬送去，想參加的老人在請柬上寫“登席”，不方便參加的老人在請柬上寫“折席”，祖堂理事就會適當給些飯錢補助給“折席”的老人。

6.宗親團聚。最熱鬧的當屬宗親團聚的千人晚宴。祭祖當日下午四時，祖堂門前敲鑼打鼓，邀請眾鄉親前來觀看舞金獅表演，這也為當日的宗親晚宴聚人氣做準備。只見金獅神采奕奕，跳躍翻滾，驚險刺激的動作博得眾人聲聲喝彩，無不熱鬧。傍晚六時，江夏堂老黃屋舉行舞龍燈表演。鑼鼓聲中，由十幾壯漢撐起的神龍在夜空中昂首擺尾、蜿蜒游走，龍頭龍身龍尾內裝的燈閃閃發亮，就像活龍般圍繞著老黃屋祖堂飛奔，甚是好看。人們以舞龍、舞獅慶祝元宵，為驅邪避害，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7.賽煙花燒煙架。宗親晚宴后，按習慣是燃放煙花爆竹慶祝元宵。解放前，下市張姓達官顯貴居多，黃姓商賈巨富也不少。每逢元宵，張、黃兩姓總會舉行放煙花比賽，看誰放得多，看誰放到最后，誰家就贏了。兩姓家族燃放的煙花各式各樣、奇光異彩，朵朵禮花競相綻放，燃得下市上空滿天通紅，一片繁華景象。特別是燒煙架，即是紙質圓形盆狀煙架，一托一托燒開，能工巧匠的煙花師傅將一些好看的人物、動植物、玩具和吉祥語對聯等內夾于一托托的煙架中，一邊燒一邊掉，觀看的人們則在等待驚喜，猜猜燒掉下來的是什么，好隨時準備上前哄搶。張、黃兩家的煙火賽“爭斗”是在熱烈祥和的氣氛中進行的，從未發生過動武現象，且經常放到深夜不散，形成老梅城鬧元宵的一大奇觀，引來眾多外來人士前來圍觀，此習俗沿襲至政府明令禁止在梅州城區燃放煙花爆竹才被終止。

三、文化價值及其作用

1.“下市鬧元宵”保留了客家先民傳統的民俗文化，給研究客家民眾的世界觀、生活情狀提供了重要根據，在民俗文化研究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2.“下市鬧元宵”特殊的歷史背景和獨特的地理環境，為史學家研究客家歷史、下市人文歷史提供了有用的線索和依據，具有重要的歷史研究價值。3.祭祖活動實為客家人“慎終追遠”的觀念和“百善孝為先”的孝行，在新春佳節之際表達對祖宗的尊敬、對老人的孝敬，又在追思中提醒人們謹遵祖宗遺訓，自我規范道德行為，具有良好的道德教化的作用。4.“下市鬧元宵”是群眾自發組織的活動，具有凝聚力，能夠增強群眾團結友愛、互相幫助的精神，在游藝活動中營造安定祥和的氛圍，對構建和諧社會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

結語

隨著社會的高速發展，城鄉建設的巨大變化，人口遷移及居住環境的改變，使“下市鬧元宵”所依存的社會環境、文化空間越來越小，正面臨瀕危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