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翟清華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革命根據地出現了跑反現象,即根據地群眾為了躲避敵人的瘋狂進攻而采取的背井離鄉的逃難行為。有的群眾跑到高山密林中,有的逃到敵占區暫且棲身,有的則跟隨在紅軍部隊左右,隨紅軍進退。本文主要是研究鄂豫皖蘇區跟隨紅軍行動的群眾跑反現象。
在整個鄂豫皖蘇區反“圍剿”斗爭中,群眾參戰的熱情極高,基本是無役不從,“每逢紅軍與白軍作戰的時候,總有成千成萬的群眾從四面八方幫助紅軍,防害白軍的行動”①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3年,第148 頁。;黃陂作戰中,“附近村落農民蜂起響應,勢及浩大”②《紅旗日報》第91 期,1930年11月22日。;雙橋鎮戰斗中,“四面山上的地方武裝和群眾,極英勇地逼迫敵人,滔滔然象山岳般向白軍壓下去,他們再也支持不住了”③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108 頁。。但在鄂豫皖蘇區反“圍剿”作戰中,還有一種現象比較突出,就是跑反:很多群眾在敵人的“圍剿”中選擇了逃難,而其中相當一部分群眾,牽著牛挑著擔子無組織地跟著紅軍行動。
群眾跑反現象較早的記載可追溯到1929年3月,中共鄂東特委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寫道,國民黨“軍隊和清鄉團——尤其清鄉團的橫暴,燒殺奸擄,迄未稍減。他們每一行動,都引起所經過的地方的農民的跑反,而且向我們方向跑”④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上),第225 頁。。而在之后國民黨軍發動的“羅李會剿”“鄂豫會剿”“徐夏會剿”中,根據地十多萬群眾紛紛跑反,漫山遍野,扶老攜幼。盡管如此,由于當時中心根據地不大,周邊地形有利,山高林密,有助于群眾的行動;而當時的根據地領導人為避免群眾遭受損失,也派出部隊掩護群眾。
1930年12月第一次反“圍剿”之初,由于主力紅軍遠離根據地,國民黨軍長驅直入,數萬群眾跑反,造成了很大的混亂。曾中生在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匯報的反“圍剿”作戰中第一個嚴重問題就是跑反問題:“敵人從四面八方包圍,加以燒殺奸淫劫掠,色色應有盡有,因此羅山、光山、黃安南部與北部,麻城北部都以數萬計的跑反群眾,圍繞我們的周圍”,“驚號哭泣,頻頻載道,我們與敵人作戰時,馬頭馬尾所在皆是。”①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57 頁。在第二次反“圍剿”中,就目前資料看,蘇區群眾跑反較少,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北面的國民黨“圍剿”軍主力吉鴻昌第30 師雖進占了新集、檀樹崗和七里坪,但“他們走的是大路,對著兩邊山頭放放槍、開開炮就算了事,等于在根據地搞了一次‘武裝游行’”②《徐向前回憶錄》,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第100 頁。,隨后退往羅山。南面“進剿”的國民黨軍受到根據地軍民襲擾,亦不敢孤軍深入。紅軍主力部隊的“飄忽”戰略,亦沉重打擊了國民黨“圍剿”軍。隨后蘇區紅軍發動四次進攻戰役,打破了國民黨軍第三次“圍剿”計劃。因為是進攻戰役,蘇區是一個向外擴張的態勢,所以蘇區群眾受到的影響較小,群眾的跑反現象亦較少。
跑反情況最為嚴重的是鄂豫皖蘇區第四次反“圍剿”時期,這個現象貫穿于此次反“圍剿”的整個過程。在國民黨軍大舉進攻時,成千上萬的蘇區群眾跟隨紅軍跑反,未能有組織、有計劃地全面展開對敵斗爭。中共鄂豫皖省委1933年1月5日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也說:在第四次反“圍剿”面臨失敗之時,仍有“跑反群眾數萬”跟隨紅軍行動。③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702 頁。郭述申在《回憶戰斗在皖西北的二十七軍》一文中也指出:1932年10月1日,在英山縣金家鋪地區,“那里聚集著二萬多名地方干部、跑反群眾和紅軍傷病員,他們是跟隨紅四方面軍向鄂東北轉移時被敵人堵截下來的”④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748 頁。。即是說,這些群眾只是跑反的一小部分,是被敵人堵截后留下的。這也反映出第四次反“圍剿”中群眾跑反的嚴重程度。
在鄂豫皖蘇區反“圍剿”之前,即根據地初建到1930年夏秋之前,群眾跑反現象雖然較為嚴重,但由于當時蘇區中心區域較為狹小,紅軍的數量較少,實力較弱,面對強敵,無法抵御其對蘇區的侵犯,只能實行游擊戰爭,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實行“跑圈”等方式打擊敵人。這一時期,群眾跑反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打擊敵人,但他們扶老攜幼帶著鍋碗和糧食、衣物、牲畜,向安全地帶轉移,在客觀上達到了堅壁清野的效果,從而為反對國民黨軍的“清剿”“清鄉”發揮了重要作用。夏斗寅第13 師團長葉蓬在給上司的報告中寫道:在黃安、光山等“方圓二百余里,民眾完全赤化。小部軍隊到著境內,則紅軍、赤衛隊與匪民眾群起而攻,四面受敵;大部軍隊到著境內,或略事抵抗,數十里內逃竄一空,糧食、牲畜、衣物一并帶走。軍隊每到一地,宿營無地,采買莫由,問路無人。駐屯,則所守之境土為空地,保護誰來?宣傳,則所發之文告為虛紙,警勸誰去?清鄉,則無戶口可查;自衛,則無人可組;若云自首,其歸來者絕無一人。”⑤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第53 頁。這是敵人的自供狀,也是群眾跑反客觀作用的真實寫照。
從1930年夏秋開始,隨著根據地的發展,也隨著國民黨軍“圍剿”規模的不斷擴大,紅軍戰略開始由游擊戰向運動戰轉變。在這種情形下,群眾在戰爭中更應立足于當地,開展群眾性的游擊戰爭,使敵人陷入人民戰爭的海洋而不能自拔。這一時期,中共中央明確指出:農民群眾“對紅軍最好的幫助,不是在于與紅軍的隊伍一齊退,而是留在當地能繼續進行反對國民黨軍隊的工作,使他做到瓦解,如拒絕供給敵人糧食,不替敵人作向導,破壞敵人的交通運輸,隱藏我們自己的力量不使敵人知道,為紅軍作偵探,并在兵士中宣傳擁護蘇維埃與紅軍,煽動兵士倒戈,組織士兵暴動與嘩變等等”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7 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149 頁。。但蘇區群眾從跑反到堅持當地斗爭的轉變,并沒有隨著游擊戰向運動戰的轉變而完成。在第一次反“圍剿”作戰中,由于跑反群眾數量眾多,且“許多是補充軍自己的家室,致補充軍的戰士多有飲泣而散去照料家室者(黃陂、孝感的補充軍跑回去一大半),且這些人都沒有飯吃,需要大批糧食救濟,所到地區與當地民眾又發生沖突(常有影響民眾利益)”①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7 冊,第57 頁。。中共鄂豫皖特委在曾中生領導下,針對跑反群眾做了大量工作:一是加強了政治宣傳鼓動,指出“跑不是出路,出路只有一致向敵人斗爭。老的少的可以做兵運,可以做偵探,可以為紅軍送飯,可以為赤區做小的生產事宜(打草鞋、砍木子與砍柴等)。健壯的要到紅軍補充軍守備中去參加作戰。婦女參加宣傳隊、洗衣隊、偵探隊、放哨守隊等”②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57 頁。;二是組織管理委員會,由跑反中的同志和群眾領袖與所在當地的蘇維埃負責人組成,加強對跑反群眾的組織管理;三是想方設法基本解決跑反群眾的救濟,尤其是糧食問題。這些做法,部分解決了群眾跑反問題。與此同時,中共鄂豫皖特委將地方武裝組成三路指揮部,統一指揮地方武裝和廣大群眾開展游擊戰爭,從而穩定了局勢,為主力紅軍回師打破敵人“圍剿”贏得了時間,創造了較為有利的作戰環境,也為后來第二次反“圍剿”時發動和組織群眾參加戰爭打下了較好的基礎。蘇區第二次反“圍剿”作戰,由于組織比較得力,雖有群眾跑反現象,但總體在黨的領導下,實行游擊戰和運動戰相結合,取得了較好的效果。粉碎國民黨軍第三次“圍剿”計劃的四次進攻作戰,由于敵人處于收縮和防御,而紅軍處于擴張和進攻中,人民群眾積極參與到戰爭之中來,發揮了人民戰爭的威力。
在蘇區第四次反“圍剿”作戰中,國民黨軍重兵壓境,邊進邊“剿”,主力紅軍則遠在麻城地區圍城打援。敵人在殘酷的“進剿”中實行編組保甲,厲行“連坐法”等反動措施,動員外逃的土豪劣紳回鄉執政。一系列倒行逆施使得群眾跑反愈演愈烈。徐向前回憶:在第四次反“圍剿”中,“相當一部分群眾,脫離我們;還有成千上萬的群眾,只跟著紅軍‘跑反’,無法形成人民戰爭的海洋。”③《徐向前回憶錄》,第151 頁。郭述申也說:在紅四方面軍撤離鄂豫皖蘇區前后的半個月里,“我們最感棘手的是隨軍‘跑反’的群眾。他們人多,又無組織。部隊行動時,他們漫山遍野跟著走,遇到敵人時,又到處亂跑,有時把部隊都插亂了。我們幾次試圖把這些群眾組織起來,但由于敵情緊急,同時,這些人從各地聚到一起,互不相識,而且老的老,小的小,組織幾次都未奏效。部隊只好邊作戰,邊掩護群眾,艱難地前進著。”④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750 頁。規模巨大的跑反群眾聚集在紅軍部隊的周圍,紅軍的一切隱蔽企圖的努力,出其不意對敵發起的伏擊、突擊、襲擊,均存在著敗露的極大可能性。敵人只要發現跑反群眾的蹤跡,就能追蹤到紅軍。1932年10月9日,國民黨軍第2 師報告:“各部遵照前令,至十時發現龍王山、觀音堂一帶土民牽牛、挑擔者絡繹不絕,紛向西北逃竄,并發現散匪向我射擊。當令第五旅即向觀音堂搜索前進,旋即與匪接觸,經我猛烈攻擊,匪勢不支,紛向西北逃竄。”“此次本師以急進截敵,阻其回竄七里坪老巢,故未待左軍齊頭,即行攔腰橫擊,致使匪眾無法脫離我之緊迫,不能不向我作困獸之惡斗。”⑤黃杰:《關于仙人洞戰斗情況的報告》,摘自《第二師剿赤戰斗詳報》。河口之戰,不僅使紅軍傷亡慘重,更由于敵人的各路大軍云集而來,從而阻斷了紅軍主力返回根據地的可能性。為保存實力,以圖發展,鄂豫皖中央分局不得不率紅軍向外線出擊。嚴重的跑反情況成為第四次反“圍剿”失敗的重要因素。
群眾為什么跑反呢?群眾跑反現象為什么沒有隨著根據地的發展和紅軍的擴大而逐漸減少,反而愈演愈烈,乃至影響到反“圍剿”的勝利呢?其原因有四:
(一)黨的領導特別是地方黨組織和蘇維埃政權建設薄弱。群眾的力量在于組織。從鄂豫皖地區三次反“會剿”到第一次反“圍剿”前期,鄂豫皖地區的地方黨組織基本處于分散狀態,各地的蘇維埃政權建設剛剛起步,紅軍和地方兩者之間沒有形成統一的指揮,發動和組織群眾工作非常薄弱。因此在敵人侵入蘇區之時,出現了較為嚴重的跑反現象。
在第一次反“圍剿”進行中,新的中共鄂豫皖特委擔負起了指揮全蘇區軍隊和地方的各種責任,在主力紅軍到外線出擊的情況下,組織了三路指揮部,統一領導地方武裝和人民群眾開展游擊戰爭,與分區“清剿”之敵展開英勇斗爭,并取得了一些戰果。譬如,“羅山縣城雖為白軍困守,但鄉村大半已成蘇維埃區域,工農組織異常發展與自由,有工會,有光蛋會、農民會、鄉農會、貧民婦女協會。農工丁壯,按戶編排,都各自動武裝起來,成為赤衛隊、游擊隊、少年組織先鋒隊,兒童組織童子團。蘇維埃區域守衛全由赤衛隊擔任,游擊隊則往白軍區域游擊,少年先鋒隊則為猛烈宣傳蘇維埃政權之宣傳員。”①《紅旗日報》第102 期,1930年12月3日。組織領導有力保障了群眾的統一行動,群眾跑反情況不但得到緩解,而且成為蘇區反“圍剿”作戰的重要助力。
1931年5月,剛剛成立的鄂豫皖中央分局,根據中共中央指示,在第一次反“圍剿”實行的有效措施的基礎上,制定和完善了加強組織群眾的相關政策,并提出群眾參加革命戰爭的基本原則:“我們現在做最實際的擁護紅軍的工作:第一,要組織群眾的游擊隊、襲擊隊,同現在的警衛營、少先隊等,抄到敵人右側、左側、后方、前面散傳單,喊口號,打崗哨,設疑兵,插紅旗,割斷敵人的電話,斷絕敵人的交通,封鎖敵人的糧食等。第二,擔架隊、運輸隊、割麥隊、救護隊、慰問隊等等,應吸收鼓動所有的群眾來參加,要有統一的指揮,要能隨時自如的調動。”②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175 頁。這些對發動廣大群眾有組織地參加反“圍剿”作戰起到了重要作用。
既然黨和蘇維埃政府做了很多工作,但為什么在第四次反“圍剿”中又出現了規模巨大的群眾跑反呢?很重要的原因是黨的組織受到嚴重削弱,以及蘇維埃政權的基層和中層非常薄弱,擔負不起領導和組織群眾的責任。這主要是錯誤的肅反政策所造成的。張國燾在鄂豫皖蘇區貫徹王明的“左”傾錯誤方針,認為:鄂豫皖蘇區長期執行了“非布爾什維克的路線”,黨內充滿了地主、富農、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商人和高利貸者,特別是在領導干部中。黃麻地區的黨和武裝,最初是采取了“土匪行為的政策”;商城的黨,“采取了腳踏兩只船的政策,明為共產黨員,暗中與國民黨左派勾結”;皖西的黨,“始終是地主、富農分子占絕對優勢。”③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453 ~454 頁。;“鄂豫皖區的黨的組織,是最嚴重的問題,他有極深遠的右傾路線、立三路線及調和傾向的根源”④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510 頁。。張國燾在給中央的報告中,否定了經過長期革命斗爭考驗的鄂豫皖地區的黨。他還完全否定黨的中層干部:“分局成立之時,各縣縣委書記常委多是富農分子,出身于地主道士的知識分子,現在都有大的改造,多半改變為工人及貧農成分。”⑤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511 頁。在這一錯誤思想指導下,以及宗派主義作祟,錯誤的肅反使一大批忠于革命的干部群眾被殺害,根據地的很多重要領導干部成為整肅的重點:如曾任鄂豫邊特委書記徐朋人、原鄂東特委書記王秀松、鄂豫邊第一屆革命委員會主席曹學楷等均被誣害。他還對包括區級在內的基層干部進行了肅反。正因為這種錯誤的肅反政策,以及上級對下級“以審判態度與處罰主義,使多數干部不安于工作,新提拔分子不愿負責,群眾中積極分子不愿入黨”⑥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710 頁。。
很多對創建根據地和紅軍有著很大功勞,且土生土長熟悉情況,并經過長期斗爭考驗,在群眾中享有高度威信的領導人被殺害后,根據地工作受到很大影響,特別是基層干部喪失了重要的引路人,根據地缺少了群眾能信任的領導人,蘇區失去了富有組織能力而又敢于擔責的重要干部,另有一些被突擊提拔上來的同志缺少經驗,在群眾中沒有威信,也缺乏工作的積極性主動性,面對強敵進攻,無法發揮黨和蘇維埃政權的領導力、組織力、號召力,不能有效組織群眾的對敵斗爭。可以說,嚴重的群眾跑反現象是黨的政權建設嚴重弱化的客觀反映。
(二)根據地生產萎縮,經濟枯竭,群眾生活無著。1930年前后,湖北等地發生嚴重水災,人民生產生活受到很大影響。在根據地建設中,黨和蘇維埃政府進行了土地革命,徹底破壞了地主土地所有制,實行了革命的土地政策。但有些政策本身,或者在執行層面,都有“左”的成分存在。尤其是實行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從肉體上消滅地主等過“左”政策,嚴重損害了部分農民的利益,導致了嚴重后果;鄂豫皖蘇區在土地分配過程中,還由于各種原因使得許多土地未曾分配,很多土地荒蕪未曾耕種,農民也不敢多種土地,因為多種了土地,怕成為富農。這些政策極不利于團結農村群眾的大多數,同時增加了根據地的經濟困難,部分地造成了糧食匱乏。雖然在紅軍第一次反“圍剿”前后,經過中共鄂豫皖特委的努力,經濟情況一度好轉,但隨著張國燾大力推行王明“左”傾路線,加緊錯誤的肅反,以及過“左”的土地政策、工商業政策等,都給根據地建設造成了嚴重危害。更為嚴重的是,以張國燾為首的中央分局將經濟下行的原因歸結為基層經濟單位混進了壞人:“整理經濟公社和合作社,一些地主、富農、奸商分子混進了經濟公社和合作社,他們完全是來阻礙蘇區經濟的發展和阻礙群眾生活的改善,并且還做了剝削群眾的事情,我們應切實整理經濟公社和合作社,首先把地主、富農、奸商分子清除出去。”①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672 頁。不分青紅皂白盲目對基層經濟部門進行整肅,成為鄂豫皖蘇區肅反的重要內容。
在根據地的農業生產中,由于戰爭規模的不斷擴大,廣大群眾參軍參戰的熱情不斷高漲,后方生產工作大部分是青年團員、少先隊員、童子團員、青年婦女等。但連年的災荒,勞動力的不足,生產力的下降,再加上征收和捐出的增加,本已貧窮的民眾生活難以為繼,就連作戰中的軍糧都很難籌足。為了湊足黃安戰役的軍糧,整個根據地統一行動起來,有的地方群眾甚至將麥種拿出來供給軍隊,困難情形可見一斑。而種種情況說明,到第四次反“圍剿”前夕,根據地的經濟已經陷于停頓,生產處于萎縮狀態,人民生活面臨極大困難。這種情況,如在國民黨軍“圍剿”的間歇期,根據地群眾的生產生活尚能繼續;如在紅軍的進攻作戰中,人民群眾勒緊褲腰帶忍饑挨餓支援前線亦能心甘情愿;但在國民黨大軍的重重“圍剿”中,根據地受害區域的人民群眾生產生活完全沒有了著落,在這種極端壓力下,跑反,尤其是跟著紅軍跑反,成為他們維持生存的一個重要選項。
(三)國民黨軍隊和反動地方武裝對根據地人民群眾的殘酷虐殺,成為群眾跑反的重要推手和嚴重事態的催化劑。土地革命戰爭時期,農村中無產階級與地主階級的矛盾非常尖銳,鄂豫皖地區階級斗爭更是異常激化。隨著土地革命的深入,鄂豫皖革命根據地和紅軍的發展,敵人“圍剿”的規模一次比一次更大,而侵犯蘇區的國民黨軍和反動地方武裝,對蘇區民眾也愈來愈殘忍,無所不用其極。曾中生早在1931年2月就指出:國民黨軍對蘇區“燒殺奸淫劫掠,色色應有盡有”;皖西分特委在1931年3月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亦提到:“皖西赤區在過去受了極嚴重的打擊后,精壯群眾除一部分遭了屠殺(統計有一萬六千人之譜),大多數皆流亡他鄉。”②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91 頁。成立不久的鄂豫皖中央分局于1931年5月17日發出《通知第三號》指出:“國民黨軍閥豪紳反動清鄉團的殘酷破壞,搶挑群眾的糧食,把吃不完搬不完的糧食,倒在糞窖里或是把馬放在麥子豌豆田里,在田里挖戰壕拖大炮,損壞農具,屠殺農民或壓迫出捐出稅。”③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151 頁。張國燾在1931年5月24日向中共中央報告:“經常由白軍配合著民團騷擾赤區,割赤區農民的麥子,牽農民的牛,燒農民的房子,砍農民的頭,強迫農民投降他們的聯莊會、大刀會等,送柴米草料給敵軍,派大批偵探反動分子到赤區內部來從內部破壞。”④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163 頁。而在農村里失去統治勢力的土豪劣紳,他們糾集爪牙,在赤白交界的險要位置安營筑寨,時常搶劫農民的牲畜糧食等物,“他們來搶劫的時候,逢男的即行屠殺,逢農婦農女即擄至寨中轉到白區去販賣。這些立寨的地主武裝隊伍,全靠搶劫的五谷以及贖賣赤區婦女所得錢來維持的。”①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147 頁。鄂豫皖的“工農通信社”于1931年7月20日發出的報道《鄂豫皖邊蘇區勞苦群眾的奮斗》中也寫道:“民團殘忍不下于白軍,凡捉去的赤區民眾男子,無論老幼一律砍頭,女子則奸淫變賣。”②《紅旗周報》第15 期,1931年9月7日。國民黨軍和地方反動武裝,對蘇區民眾惡毒殘忍至極。
1932年夏秋,國民黨軍調集30 余萬重兵向鄂豫皖蘇區發動第四次“圍剿”,并提出“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反動政策,動員外逃的土豪劣紳回鄉執政,“督飭各地士紳,迅將作戰地域內之地方民團統一組織,一面查戶口,徹底肅清潛伏之共匪,掃除前進障礙,并隨爾后之躍進,逐步嚴密推行”③國民黨軍第3 軍軍長王均關于皖西方面之作戰命令,引自《剿匪戰史(四)》,中華大典編印會印行。王均,時任國民黨軍第3 軍軍長兼豫鄂皖“剿匪”軍右路軍副司令官。;同時強化各級反動黨政機關和地方反動武裝。蔣介石的漢口“剿匪”總司令部在1932年9月就下令:“(一)匪區壯丁一律處決;(二)匪區房屋一律燒毀;(三)匪區糧食分給鏟共義勇隊,搬出匪區外,難運者一律燒毀。”④《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編審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0年,第22 頁。故國民黨“圍剿”軍“每至一處,招回豪紳地主,組織后方自衛團、民團、大刀會,敵人利用鹽販偵察及紅槍會等為爪牙,并且派員訓練與經常幫助。作戰前利用民團向蘇區騷擾,劫奪糧食,做引導,或游擊(這些部隊比較強悍且地形熟習)燒殺”。⑤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鄂豫皖時期》(下),第716 頁。國民黨軍和地方反動武裝所到之處,大批民眾倒在血泊中,大批青年婦女被蹂躪販賣,蘇區遍地尸骨累累,凄慘荒涼。敵人對蘇區的瘋狂進攻和摧殘,造成了極大的白色恐怖。萬般無奈下的很多蘇區民眾,只得帶著僅有的糧食衣被,被迫跑反逃生。
(四)蘇區群眾信任紅軍,衷心愿意跟著紅軍進行斗爭,同時依靠紅軍取得最低的生存需要。人民群眾對紅軍的信任是源自于戰爭的實踐。在鄂豫皖蘇區發展過程中,紅軍從小到大,屢克強敵。蘇區群眾基于他們的親眼所見做出了最基本的判斷:紅軍的挫折是暫時的,勝利一定屬于紅軍。所以面對國民黨軍和土豪劣紳的磨刀霍霍,他們堅信只有紅軍才能保護他們,才能躲避敵人罪惡的踐踏,才能保住僅存的一點財產。蘇區群眾跟著紅軍跑反,還有一點需求,就是依靠紅軍來維持最基本的生存。在整個鄂豫皖時期,赤白地區對立非常嚴重。在蘇區生產萎縮、經濟逐步惡化的情況下,白區的糧食、布匹等物資成為蘇區軍民的重要補充,所以,在紅軍深入白區時,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籌集物資。因此,紅軍的隊伍中常備有由蘇區群眾組成的運輸隊,專門運輸戰利品,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糧食物資。1932年7月,在第四次反“圍剿”前,黃安獨立師開辟倉子埠一帶工作,從蘇區動員了五百多名民工,把部隊沒收的糧食和食鹽等挑回蘇區,供部隊食用,同時將部分糧鹽等物分給蘇區群眾。也正因為蘇區群眾的隨軍行動有很大的積極作用,所以,為粉碎敵人的第四次“圍剿”,中共鄂豫皖省委書記沈澤民在鄂豫皖省委機關報《紅旗》上親自撰寫社論,號召“動員幾千幾萬群眾參加運輸”⑥《紅旗》(中共鄂豫皖省委機關報)第56 期,1932年8月13日。。
跑反的群眾為了基本生存而努力地跟著紅軍行動,趨利避害是他們最樸素、最現實的考慮。但在鄂豫皖蘇區第四次反“圍剿”作戰中,群眾跑反現象卻成為反“圍剿”失敗的重要因素,這個教訓是非常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