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 敏 劉 毅
建立海外軍事基地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城邦軍事斗爭時期。那時,海外軍事基地就是一國力量的象征與海外征戰的“橋頭堡”。近代,海外軍事基地是歐洲列強瓜分世界、掠奪資源的據點。美國是一個后起的資本主義國家,自1776年宣布獨立后的近一百年中,美國憑借其“東西臨兩洋、南北無強國”的地緣優勢,長期奉行孤立主義原則,致力于本土防衛,抵御歐洲殖民者從大西洋沿岸對其入侵,對歐洲國家的政治和軍事奉行不干涉的外交政策,未在海外建立軍事基地和大規模駐軍。美國認為“海外軍事基地是歐洲大國海外擴張的工具,美國是超越傳統大國的新國家,始終站在道義的制高點”①孫德剛:《冷戰后歐美大國在中東的軍事基地研究》,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5年,第75 頁。。但領土的擴張的基因已植根于其文化傳統之中。隨著國力和軍事力量的不斷增強,自1898年美西戰爭,美國開始步英法殖民列強的后塵,走上海外軍事基地擴張的道路。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和冷戰期間海外基地的迅猛增長之后,美國不斷調整全球軍事部署,形成目前以本土為輻射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十余個基地群的總體布局,基地遍布除南極洲外的世界六大洲、四大洋,以實現其控制戰略要點、維護其全球戰略利益的目的。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隨著美國國力的日益增強與軍事力量不斷壯大,在美國海軍歷史學家、戰略理論家阿爾弗雷德·塞耶·馬漢的海權論思想與總統西奧多·羅斯福擴張政策的共同推動下,美國開始大踏步走向世界。羅斯福自幼對海軍和海戰史具有濃厚興趣,曾擔任美國海軍部副部長,深受馬漢海權論思想的影響。由他力主發動的1898年美西戰爭,是美國海外擴張邁出的關鍵一步。美國打敗西班牙后,通過《巴黎和約》,控制和奪取了古巴、波多黎各、關島及菲律賓等地,并開始在當地駐軍。古巴和菲律賓群島既有重要的經濟價值,又是美國分別向南美洲和亞洲擴張的戰略基礎。
“以1898年美西戰爭和1898—1900年對華門戶開放政策的提出為標志,全球主義開始在美國對外政策中產生重要影響。”②陳舟:《面向未來的國家安全與國防》,北京:國防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95 頁。1903年,美國策動巴拿馬從哥倫比亞獨立,隨即與巴拿馬簽訂條約,獲得巴拿馬運河的開鑿權和控制權,并借機在附近興建大量軍事基地。由此,美國掌控了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戰略通道。
美西戰爭后,美國還進一步吞并夏威夷,占領威克島,并與德國分割薩摩亞①朱瀛泉等:《國際關系史》第3 卷,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5年,第279 頁。,加速了與列強重新瓜分殖民地的進程。自此,美國從致力于陸地擴張開始轉向海外擴張,更積極地介入歐洲和亞洲的國家事務乃至全球事務。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美國海外所擁有的軍事基地就規模和范圍而言都有突破,但與老牌歐洲殖民大國相比,總體規模仍然較小。②參見李坡、朱啟超、張煌:《美軍海外基地的源起與發展》,《軍事歷史研究》2013年第4 期,第109 頁。
在美國國內,從華盛頓闡明孤立主義原則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孤立主義在大多數時間對美國政治起著支配作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實戰經驗為美國大規模建立海外軍事基地奠定了基礎。不過一戰后,美國孤立主義思想仍占主導地位。美軍在戰后關閉了海外基地,撤回了海外駐軍,大量裁減軍隊,放慢了向外擴張的步伐。當時影響美國海外基地建設的指導思想是,美國只在海外關鍵地區部署少量軍隊用于保衛美國的海外利益。
一戰前后,逐漸走向衰落的“日不落帝國”英國與崛起的新興資本主義國家美國在海外軍事基地擴張方面產生不可調和的沖突。1922年簽訂的《五國海軍協定》(即《美英法意日五國關于限制海軍軍備條約》)是英美兩國在海外軍事基地方面的首次交鋒,也成為“英美新舊世界霸主權力交接的開端”③徐藍,耿志:《英美軍事戰略同盟關系的形成與發展(1919—1945)》,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577 頁。。但由于1922年《五國海軍協定》有關于海軍基地的限制,美國的海外駐軍規模受到一定制約。直到1938年,美國海外基地僅有14 個,主要是位于太平洋地區和加勒比海域的島嶼,海外基地規模與歐洲主要國家和日本相比都小得多。④Catherine Lutz, The Bases of Empire: The Global Struggle Against U.S. Military Posts,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2009, p.1.
二戰深刻影響了美國的全球戰略和防御態勢。二戰初期,英國無力管理和維持其數量巨大的海外軍事基地,加之英國商船遭到德國潛水艇伏擊,英國損失慘重。美國利用英國處境困難這一情況,于1940年通過《驅逐艦換基地協定》,以50 艘超期服役的驅逐艦從英國手中獲得加勒比海地區特立尼達、牙買加、安提瓜、圣盧西亞、英屬圭亞那、巴哈馬群島軍事基地99年的租借權,并可無償使用紐芬蘭和百慕大群島的海空軍基地。⑤Stacie Pettyjohn, U.S. Global Defense Posture 1783-2011, Arlington: RAND, 2012, pp.46-47.力主達成這項協議的富蘭克林·羅斯福稱這是“自路易斯安那購地案以來,鞏固國家安全的行動中最為重要的舉措”⑥C.T. Sandars, America's Overseas Garrisons: The Leasehold Empire,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3.。當時,羅斯福對大西洋地區的關注遠超過太平洋地區。正如亨利·基辛格所言,“大西洋對于羅斯福的意義,就相當于英吉利海峽對于英國政客之意義”⑦Henry Kissinger, Diplomacy, London: Simon&Schuster, 1994, p. 387.。《驅逐艦換基地協定》也標志著英美兩國在大西洋地區霸權轉換的開端,為英美兩國之后在海外軍事基地方面的和平交接奠定了基礎。
由于多數美洲國家在二戰初期不愿意接受美國駐軍,美國則以“機場建設計劃”為掩護,在中、南美洲及加勒比海區域建立航空基地。到二戰結束,該計劃已建立兩條從北美大陸一直延伸到巴西的空中走廊,包括48 個陸航和海航基地。提供基地的國家包括古巴、海地、多米尼加、墨西哥、尼加拉瓜、玻利維亞、哥倫比亞、委內瑞拉、巴拉圭等。⑧Stacie Pettyjohn, U.S. Global Defense Posture 1783-2011, pp.45-46.
日本偷襲珍珠港嚴重沖擊了美國的孤立主義思想,令美國深刻認識到其傳統政策脆弱性的一面,決定插手世界事務。戰爭初期,在“西半球防御”戰略的指導下,羅斯福將涵蓋南北美洲、大西洋及格陵蘭島、冰島的整個區域視為“西半球防御體系”,主要防止納粹德國對美國的進攻。隨著二戰的不斷推進,羅斯福的戰略考慮開始從大西洋擴展到全球。二戰期間,美國以“戰略需要”為借口,加強前沿部署,在亞太、中東、非洲、加勒比等地大力拓展海外基地,以便在威脅到達本土前,挫敗敵軍的進攻。二戰結束時,美國海外基地已遍布全球100 余個國家,總數達2000 多個,軍事設施3 萬余處①Catherine Lutz, The Bases of Empire: The Global Struggle Against U.S. Military Posts, p.10.,海外軍事基地的規模與范圍達到美國基地擴張歷史上的頂點。
二戰期間,羅斯福還指示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對戰后基地部署進行了兩項研究,分別為《美國境外空軍基地、設施和運用權利需求》(JCS 570/2)和《對美國軍事基地及權利需求的總體審查》(JCS 570/40),開發戰后海外基地建設計劃。JCS 570/2 被稱為美國的“基地圣經”②C.T. Sandars, America's Overseas Garrisons: The Leasehold Empire, p.6.,于1943年11月完成,確定了66 處需要建立的海外基地;JCS 570/40 直到1945年10月日本投降后才完成,在JCS 570/2 的基礎上確立了84 處海外基地,并明確了各區域優先建設的基地選址。由于當時沒有特定的對手,參聯會設計的防御態勢是應對可能來自任何方向的威脅。③Stacie Pettyjohn, U.S. Global Defense Posture 1783-2011, pp.49-59.
二戰后,美國取代歐洲的世界政治中心地位。因意識形態分歧和國家利益矛盾,戰時聯盟迅速瓦解,美蘇關系惡化,冷戰初現端倪。對于二戰期間獲得的基地,很多美國軍內外人士認為美國有必要保留。一方面,獲得這些基地的人力和財力成本很高,他們認為很多基地是美國民眾用生命換來的;另一方面,美國需要大量與潛在敵人足夠接近的海外基地以及長期駐扎海外的軍隊形成“前沿態勢”,可對美國本土起到防御作用。1945年8月7日,美國總統杜魯門在波茨坦會議后的一次廣播講話中明確表示,二戰后美國不僅要保留海外軍事基地,還要獲取更多基地,以維護國家利益和世界和平。
這一時期,美國領導人對“防衛”以及“國家安全”概念的看法出現了深刻變化,這也是推動美國軍隊出現在世界各地的重要原因之一。美軍認為,駐扎在海外軍事基地的美軍能迅速應付對美國利益和盟國安全的威脅。這些海外基地及部隊不僅能震懾入侵者,還能及時應對其他意外事件,甚至包括戰爭。正如地理學家尼爾·史密斯所說:“在沒有殖民地的情況下,通過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必要的軍事基地保護全球經濟利益,限制未來的軍事沖突,這能確保美國進入各地市場。”④大衛·韋恩:《美國海外軍事基地:它們如何危害全世界》,張彥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16年,第27 頁。
但由于受自身財力限制,加之多個東道國——包括盟國英國——的拒絕,二戰剛結束的幾年內,美國的海外基地快速收縮。1946年,美國在格陵蘭島、冰島、亞速爾群島的基地使用受阻,在巴拿馬運河區以外保留131 處軍事設施的要求也遭到巴拿馬政府的拒絕。⑤C.T. Sandars, America's Overseas Garrisons: The Leasehold Empire, pp.12-13.戰后,美國海外軍事基地數量銳減,到1949年僅余582 處,幾乎完全放棄了位于中東、非洲和南亞的基地。⑥Kent Calder, Embattled Garrisons: Comparative Base Politics and American Globalis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6.
1947年,美國借援助希臘、土耳其之機,提出“杜魯門主義”,決心對蘇聯展開全面遏制,并為對抗蘇聯重新規劃全球態勢。“杜魯門主義”標志著美國徹底擺脫了孤立主義的影響,戰后擴張型戰略由此確立。在美蘇爭霸的大背景下,隨著冷戰升溫,美國海外基地體系再度迅速擴展,曾不愿讓美國在本國駐軍的國家開始接受美國駐軍,已建立基地的國家則同意進一步擴大基地及美國駐軍規模。⑦Stacie Pettyjohn, U.S. Global Defense Posture 1783-2011, pp. 64-65.二戰后廣大新獨立國家的民族主義情緒高漲,美國借機與眾多主權國家簽署大量協議來維持戰后的全球基地體系。格陵蘭島、冰島、亞速爾群島三個重要的軍事基地得以保留,與英國《驅逐艦換基地協定》中獲得的軍事基地也大多得到保留。
在“杜魯門主義”的影響下,美國在東亞、西太平洋、中東等熱點地區構建了一系列軍事同盟體系,與43 個國家和地區(包括臺灣地區)簽署了8 項同盟條約。美國利用同盟體系提供的便利,積極推行控制歐亞大陸邊緣地帶的擴張政策,遏制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國家。美國在當時所有的北約成員國間設立海外基地;通過美日、美韓、美菲、美臺軍事同盟條約在上述國家和地區設立基地;通過東南亞條約組織在老撾、越南、泰國、巴基斯坦等國部署軍事力量;通過《中央條約》得以在伊朗開辟基地。①Robert Harkavy,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for Overseas Bases. New York: Pergamon Press, 1982, pp.131-140.20世紀60年代中期,美國通過同盟條約在全球擁有375 個主要軍事基地及3000 余處小型軍事設施,將蘇聯和中國置于包圍之中。②參見大衛·韋恩:《美國海外軍事基地:它們如何危害全世界》,第27 頁。
1946年12月至1947年3月,美國海軍還實施了代號為“跳高行動”的南極探險活動,以確定在南極建立并保持軍事基地的可行性,調查可能建立軍事基地的場所。但為防止冷戰擴大化,美國最終放棄了在南極設立軍事基地的打算,主導通過了和平利用南極的《南極條約》,南極洲也成為目前七大洲中唯一沒有部署美國海外軍事基地的洲。③李雙建等:《美國海洋戰略研究》,北京:時事出版社,2016年,第134 頁。
在東亞,由于當時美國戰略重點不在亞洲,1949年6月美軍全部撤出朝鮮,標志著美國在東亞基本完成了收縮力量與防線的軍事戰略調整。朝鮮戰爭后,“美國的遏制政策范圍由歐洲擴展到了亞洲,遏制內容由原來的政治、經濟層面擴大到了軍事層面”④祁建華,王慶東:《東亞安全與駐韓美軍》,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9年,第28 頁。。從朝鮮戰爭到越南戰爭,美國在東亞的軍事基地數量持續增長。越戰后,美全球基地部署又開始收縮。尼克松、福特、卡特執政期間,在尼克松主義的指導下,美國開始收縮全球基地部署及駐軍,軍事力量向歐洲集中收縮,以確保對蘇聯的軍事力量優勢。例如,1970年、1977年尼克松政府、卡特政府先后宣布從韓國撤軍,削減駐韓美軍基地。
由于中東地區石油資源的重要地位,卡特政府十分重視對中東—波斯灣地區的軍事控制,并在此大力增強海軍力量部署。卡特政府的這項政策對美國所產生的意義堪比羅斯福的“驅逐艦換基地”,美國在中東地區啟動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基地工程建設。
里根政府時期,美國重新轉向戰略擴張,其海軍部長小約翰·萊曼提出重新奪取對海洋控制權的“海上戰略”,確立并加強美國的“海上優勢”,并主持制定了美國海軍控制全球16 條最具戰略價值的海上咽喉航道的計劃,確保美軍全球到達、全球航行自由。
冷戰后尤其是“9·11”事件之后,美國決策者改變了對國家安全威脅來源的判斷,認為美國未來所面臨的威脅具有不確定性和突發性的特點,本土防御重新成為美國國防的首要目標。因此,冷戰時期以進行大國對抗為基礎構建的軍事基地體系已不適應21 世紀的安全挑戰,應隨之調整。
20 世紀90年代,美國關閉或交還東道國近60%的海外軍事基地,基地數量從1989年的1669 處降至2001年的690 處,約30 萬美軍人員回國,其中最主要的是駐歐洲的美國陸軍。⑤數據引自美國防部1991 財年和2002 財年《基地結構報告》。在亞洲,美國于1992年關閉了菲律賓蘇比克海軍基地和克拉克空軍基地,從菲律賓撤軍。在中美洲,巴拿馬政府拒絕修改《巴拿馬運河條約》以及美軍延長在巴拿馬軍事基地使用權的設想,美軍于1994年開始撤軍,至1999年底將運河及周邊軍事基地全部交還巴拿馬。盡管大規模縮減海外基地,美軍的海外部署仍集中于冷戰的前沿地區——西歐和東北亞。不過,美軍的軍事行動仍然在其他地方展開,如巴爾干地區、波斯灣、中亞等。小布什就任美國總統后,致力于推動美國海外軍事基地的體系調整。
2001年9月30日由時任國防部長頒布的《四年防務評估》報告和2002年9月總統頒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都提出要重塑全球防御態勢,標志著“9·11”事件后美國大規模調整海外軍事基地進入準備階段。2004年8月16日,總統小布什在對海外作戰退伍軍人的一次演講中,正式啟動自冷戰以來美國最大規模的海外軍事基地體系的調整。①George W. Bush, Speech to the Veterans of Foreign Wars Convention[EB/OL].2004-08-16[2018-01-23]. http://presidentialrhetoric.com/campaign/speeches/bush_aug16.html.2004年9月17日,美國防部政策副部長向國會提交《加強美國全球防御態勢》的報告,將全球態勢調整與2005年開始的新一輪基地調整與關閉(BRAC)②美國于1988、1991、1993、1995年共進行四輪基地關閉與調整(BRAC),共關閉97 個美國本土大型軍事基地,但未涉及海外軍事基地及駐軍。第五輪BRAC 于2006年開始,2011年9月15日完成。這是美軍首次以軍隊轉型而不是設施削減為核心的基地調整,也是首次美海外軍事基地與駐軍同步調整,以整合美軍全球部署。相銜接,共同作為美軍軍事轉型的重要支撐。這一計劃被國防部稱為“一體化全球存在和駐軍戰略”(IGPBS)或“全球防御態勢評估”(GDPR),于小布什上任后即啟動,《加強美國全球防御態勢》是這一計劃的公開報告。此次調整將對“自二戰和朝鮮戰爭以來形成的美國海外部署態勢進行最深刻的重組”③DoD, Strengthening U.S. Global Defense Posture[R/OL].2004-09-17[2018-01-23].http://www.dmzhawaii.org/wp-content/uploads/2008/12/global_posture.pdf.。
自2003年以來,美國國防部與國務院就全球防御態勢調整進行多輪商討,并向國會各委員會及其成員匯報相關情況。國會對于全球態勢調整給予經費支持和監管。2003年11月22日,根據《2004年軍事建設撥款法案》及其修正案,美國國會任命了獨立的總統咨詢委員會“美國海外軍事設施結構評估委員會”,又稱“海外基地委員會”(OSBC),對美全球基地調整計劃進行論證。該委員會于2005年5月9日提交最終報告,對國防部的“一體化全球存在和駐軍戰略”進行了全面評估與分析。④Overseas Basing, Commission Report of the Commission on Review of Overseas Military Facility Structure of the United States [R/OL]. 2005-05-09[2020-05-01]. https://fas.org/irp/agency/dod/obc.pdf.
小布什政府的這一基地調整計劃基本得到了其后歷屆政府的貫徹執行。從數量上看,根據2004 財年的美軍《基地結構報告》,美國海外軍事設施826 處,隨后海外軍事設施數量連年下降,至2018 財年縮減為514 處。⑤數據引自美國防部2004 財年和2018 財年《基地結構報告》。從調整方向看,冷戰后美國海外軍事基地體系的調整主要有三個方向:
(一)伴隨“北約東擴”將軍事前沿向歐亞腹地推進。“北約東擴”是冷戰后國際政治軍事領域的重大事件,對歐洲安全格局乃至全球安全格局影響深遠。冷戰結束后不久,中東歐國家和蘇聯的加盟共和國相繼申請加入北約。伴隨“北約東擴”,美國削減德國等傳統歐洲盟國駐軍,基地部署從歐洲中西部向東部延伸,將軍事前沿向歐亞腹地推進,進一步擠壓俄羅斯的地緣戰略空間。此外,以反恐為借口,美國先后發動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借機插手涉入中亞“空白區”,將軍事力量滲透進歐亞大陸的腹地。美國曾取得烏茲別克斯坦的漢納巴德空軍基地、吉爾吉斯斯坦的馬納斯空軍基地,塔吉克斯坦、哈薩克斯坦也曾在戰時允許美軍使用其境內基地。這些軍事基地在美國實施的近幾場局部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二)海外基地部署加快戰略東移。冷戰后,美國認為其利益在亞太地區可能受到潛在威脅和挑戰。一方面,恐怖勢力在亞太地區蔓延,朝核問題、印巴對峙等熱點不斷;另一方面,以中國為代表的亞太地區國家,經濟發展動力普遍強勁。因此,美國在不斷削減歐洲基地部署的同時,全球戰略重心不斷向亞太地區轉移,將中東作戰行動結束后不再需要的軍事力量轉移到亞洲。美國不斷增加亞太軍事部署,使亞太成為美國海外常駐兵力規模最大、海外軍事基地最多的地區。美軍強化新加坡樟宜海軍基地作為亞太軍事基地體系中的支撐點作用;租用泰國烏塔堡空軍基地、梭桃邑港海軍基地、印尼的雅加達港、蘇臘巴亞港、以及馬來西亞哥打基納巴盧港;與菲律賓達成協議,共同改造和擴建菲律賓的五處軍事基地,用于美軍部隊輪換部署。①Associated Press, US, Philippines agree on locations covered by defense pact[EB/OL]. 2016-03-18[2020-05-23].http://www.foxnews.com/us/2016/03/18/us-philippines-agree-on-locations-covered-by-defense-pact.html.此外,美國還不斷加強與印度、越南、緬甸的防務合作,全方位打造東南亞基地圈。
(三)重視大中東和非洲地區的基地建設。美國在削減駐歐洲軍事部署的同時,加強了在中東的軍事基地建設。1991年,美軍借海灣戰爭重返中東并長期駐軍。1995年,美國海軍重新組建第5 艦隊,總部駐巴林的麥納麥,沙特阿拉伯、科威特、阿聯酋、卡塔爾也準許美國部署基地并預置武器裝備。在非洲,1993年美軍在摩加迪沙遭受重大傷亡后,從索馬里撤軍且不愿參與非洲沖突。然而,在“9·11”事件后,美國又借反恐之名不斷強化對非洲地區的軍事戰略控制。非洲是美軍擴大海外無人機基地網的主要方向之一。2007年美國組建非洲司令部以來,通過非洲地區無人機基地計劃,已在非洲建立十幾個無人機和監視基地,其中吉布提勒莫尼耶軍營為非洲唯一的前沿作戰基地,也是美軍在全球最大的無人機基地之一。
這一時期,美國在海外軍事基地調整方面制度相對完備、經驗較為豐富,但也有失誤。
冰島地處北大西洋中部,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凱夫拉維克基地是美國于1951年通過與冰島簽訂防御協定,在冰島建立的軍事基地。同時,美國負責冰島防務,冰島沒有自己的軍隊。冷戰期間,冰島的凱夫拉維克空軍基地被北約視為遏制蘇聯北方艦隊進入大西洋的戰略要地。冷戰結束后,由于冰島戰略價值下降,美軍不斷削減駐冰島駐軍并決定關閉其基地。2003年,美國單方面向冰島提出撤離凱夫拉維克基地的要求。在2004年啟動的美國大規模海外軍事基地調整中,無論是國防部的“一體化全球存在和駐軍戰略”,還是2005年的海外基地委員會最終報告均強調,由于冷戰結束后安全環境的變化,尤其是俄羅斯方面威脅的減弱,建議縮小位于冰島的基地及駐軍規模。2006年9月,美國不顧冰島政府的強烈反對,從冰島撤軍,歸還凱夫拉維克等軍事基地,致使冰島處于不設防的狀態。近年來,隨著全球氣候持續變暖,能源價值極高的北極地區對俄羅斯的戰略價值不斷提升,成為美俄必爭之戰略要地。俄不斷加強在北極地區的軍事存在,自2012年起恢復并新建多處軍事基地。2014年12月,在北方艦隊基礎上成立的俄羅斯北極戰略司令部正式開始運作。美國在北極問題上陷于被動局面,為監視俄在北極的活動,美國于2016年與冰島重新發布聯合宣言,重返冰島,并在2017 財年國防預算中專門撥款重建凱夫拉維克基地。美國在冰島基地問題上的決策失誤,反映出盡管美國在基地管理與運用方面具有完備的制度保障和豐富的實踐經驗,但對基地部署的戰略性前瞻亦有不足之處。
從1776年宣布獨立到現在的240 多年中,美國從一個軟弱、孤立的年輕國家成長為全球霸主,海外基地及駐軍既是這一擴張過程的產物,也是其維護全球霸權的重要支撐。美國隨著安全環境和安全威脅的變化不斷調整其全球海外基地部署,既反映了美國對外政策的發展變化,也從本質上體現了美國國家實力的升降。當國力較強時,其對外擴張、稱霸世界的步伐加快,海外基地的建設呈擴張之勢;反之,則實行戰略收縮,在海外軍事基地方面呈收縮態勢。回顧美國海外軍事基地的歷次擴張與調整,美國的海外軍事基地在不斷調整中實現了美國對全球大部分地區的軍事控制。美國精心打造的“基地帝國”仍在加速世界更多地區的軍事化,刺激大國之間軍備競爭,對世界和平與穩定構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