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涵,嚴 慶
(中央民族大學 中國民族理論與民族政策研究院,北京 100081)
歷史淵源是論證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來源的主要渠道之一。每當我們嘗試通過一本史學著述去尋找中華民族血脈根源的時候,總會或明或暗地被書寫者的言辭筆觸影響自己的認知,歷史書寫恰恰是通過這種方式影響乃至構建了人們對于歷史的知識獲取、情感共鳴甚至哲學思考。歷史書寫是源自西方歷史編纂學的一個概念,在西方歷史編纂學的兩條進路中,“積累歷史事實”進路的歷史書寫是從歷史記錄中發現和闡明歷史過程背后的一般性規律[1](29);“講述故事”進路的歷史書寫更類似于對史料所記載的歷史事件、人物和過程的回顧、重述與反思,對歷史文本的意義再創造,這也使得歷史書寫在一定意義上具有了敘事的功能、方法和特點。
“歷史是話語建構起來的文本,是透過‘歷史的詩意想象’和‘合理的虛構’而成”[2],歷史書寫與真實的過去尚有一段距離。在保存記憶、總結經驗、傳承文明的過程中,歷史書寫因其所處時代不同而呈現差異,因書寫主體多元而反映出不同的側面和訴求,因觀念和訴求差異而與難以預測的社會變動相關[3],因情感或利益驅動而具有內容選擇性,因歷史與記憶的復雜聯系而存在多樣化的解釋路徑。筆者曾用美國學者沃爾坎(Vamlk D.Volkan)“選擇性創傷”的概念來解釋族際沖突遺留的創傷記憶及其代際傳遞與彌合[4],而民族主義視角的歷史書寫與閱讀的一個顯著偏向就是不斷強化彼此沖突的敵意和受創傷的情感,比較而言,“選擇性榮耀”所激發的群體自尊自信則沒有如此牢不可破。
民族主義視角的歷史書寫或曰歷史書寫的民族敘事,是民族主義思想進行認同塑造、情感聯結、行動動員的文本載體。“民族主義——這不是對本民族的愛,而是對其他民族的恨”[5](92),雷日諾夫在談論蘇聯解體前夕各加盟共和國的動蕩時,這樣解釋當時當地的民族主義激揚。
委屈和創傷的記憶凝聚為群體難以治愈的心理疤痕,悲情的渲染更容易引發讀者的共情,恰恰是在這種過程中,民族成員共享歷史記憶并牢固自己的族裔身份——作為一種自反性的結構或經驗形態,通過它,一個人認知自己和所屬群體,并要求獲得承認,從而形成民族內部的情感和團結,建立族裔群體的符號、制度、結構、價值和(或)信仰的秩序等文化意義系統。在這一基礎上,正如黑格爾所說,文化不僅是它自身而且是為了它自身[6],民族主義視角的歷史書寫表現出民族群體自我形構與利益維護的雙重特征。民族文化認同與身份確認的復雜性使其顯示出一種公共相關性,創傷的歷史是群體在延續過程中不斷斷裂的挫折歷史,伴隨著周期性的關注和忽視、迷戀和排斥,這些被否認的、被壓抑的或被歪曲的主題極易被應用于民族群體集體行動的動員,可以說,近年來身份政治的興起創設了一種新的政治語法以重塑國家和全球范圍內的自由與民主[7](29~30)。
在眾多的經驗研究中,歷史書寫者在處理創傷性事件時顯示出濃重的“并行加工”(parallel processing)傾向,系統理論家稱此為“同構”過程——一般而言,當在一個環境中經歷的困難被復制到另一個環境中時,一個并行的過程正在進行。多米尼克·拉卡普拉(Dominick LaCapra)曾說:“當你研究某樣東西時,在某種程度上,你總是有重復你正在研究的問題的傾向。”“并行加工”有以下幾個特征:第一,這是一種個人無意識的行為選擇;第二,它會產生某種類似的受挫感、努力偏好和時間壓力;第三,聚焦和引起他人的注意是超越困境的一個方式;第四,行為與習俗慣例相結合并隱喻于常規之中,需要在全面分析現有材料基礎上進行集體討論和自省才能切實解決問題[8]。書寫者對創傷性事件這種“并行加工”的無意識重述偏好,進一步加深了悲情歷史在民族記憶中的烙印。
南非種族隔離制度廢除以后,猶太裔作家創作了一批講述集體、代際和多重創傷的文本著述。例如,瑪雅·克里埃爾(2004年)《樹上的年輪》(Rings in a Tree)、喬安妮·菲德勒(2005年)《夢想之布》(The Dream Cloth)、帕特里夏·斯昆斯坦(2007年)《夢想的被子》(A Quilt of Dreams)等,這些文本以家族傳記的形式講述了猶太移民在南非的命運承轉[9](234)。
在民族主義視角的歷史書寫中,被選擇的創傷記憶嵌入集體身份和結構的塑造過程,成為一種內核化的心理特征。絕對的客觀性書寫難以達到,某種修辭和敘事的傾向性便被表現出來。首先,在修辭上對待同情或支持的群體運用褒義的表達,對厭惡或反對的則字里行間多為貶斥;其次,在敘事中偏向沖突的一方,這就導致了一種至少是“情感的扭曲”的書寫的生成,甚至可能發展為對“事實的扭曲”,這尤其反映在對書寫內容的選擇性呈現方面;再次,書寫者的個人傾向往往確定了其書寫的歷史主體本位,即站在誰的立場上敘述歷史,這也就同時確認了民族的“自我”與“他者”分界。
今日,閱讀已遠超認知、朗誦的基礎含義,與書寫相比,它是讀者自主選擇“被(別人的創作)感染”的個體行為,進而成為讀者加入作者的創作并與作者對話的方式。被文本書寫所固化的時間借此無限綿延,在潛移默化中塑造了讀者的品味、情感和思想,文本書寫就實現了對意義的傳遞和對文化的滲透[10](136)。當讀者以一種民族主義視角進行閱讀選擇時,便容易表現出片面選擇強化族裔民族認同、宣揚民族中心主義內容的傾向,而忽略或排斥與其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并和諧共處的部分。
這種傾向首先與讀者的自體表象相關。自體表象(selfrepresentation)是德國學者伊迪絲·雅各布森提出的一個用于精神分析的概念,“是起源于愉快和不愉快感覺的記憶印痕的自體印象”,“情感賦予這些精神表象以色彩”,是“一種正確地反映了我們身體和精神‘自體’的狀態、特征、潛力、資源和限度的意向”[11](139)。自體表象塑造了一個人與別人、世界的聯系[11](9),包含了源自認同客體的一些特性,進而賦予閱讀者進行閱讀選擇的情感基礎。這種傾向還與讀者的偏執固化相關。偏執是一種具有強烈的自尊心和自主性的人格特征,伴有警惕、多疑、防御等心理特性,對反對和挫折過分敏感,對侮辱和傷害長期耿耿于懷[12](898)。閱讀者因而對創傷的書寫尤為關注,并在長期的重復過程中固化自己針對特定群體(自我或他者)的感情(悲情的情感同構或否定的情感防御)。
閱讀的選擇性可能表現為對書寫語言的認可,也可能表現為基于認同尋找社會歸屬、群體依賴等對書寫內容的選擇。與民族主義視角歷史書寫對“客觀性”的追求不同,歷史閱讀幾乎是一種完全的主觀行為,閱讀者對閱讀內容的選擇反映了身體和精神的潛在狀態,在閱讀的過程中與書寫者形成共鳴并實現自己的情感確認、維護或宣泄。由于這種強烈的主觀情感性,閱讀者會形成對某一民族群體的支持或反對便不足為奇了。
《帝國的暮光:蒙古帝國治下的東北亞》(簡稱《帝國的暮光》)一書是美國學者魯大維于2009 年出版發行的英文著作,由李梅花翻譯,于2019年12月發行了第1版中文譯本。作者以共時多維的視野,集中研究了14 世紀在蒙古帝國治下的東北亞這一松散的地理區域內發生的戰爭及其對蒙古統治的影響。
整體而言,《帝國的暮光》是一部政治歷史著作而非民族歷史著作,蘊含著濃厚的民族融合色彩。書中以蒙古帝國為論述背景,本身就是對民族意蘊的暗示和強調,背后隱含的是民族整合與社會整合的合而為一,或者說民族矛盾以社會矛盾的形式表現出來。雖然在行文中也有對“大元兀魯思”(王國)的使用,但其深刻性卻無法與不僅成為書籍標題且在全書中反復出現的“蒙古帝國”相提并論。全書主要圍繞四個主題展開:其一,區域視角而非王朝(政權)視角研究的必要性;其二,蒙古治下的大融合及其影響;其三,個人和家族利益凌駕于王朝、政權或語言認同趨勢之上;其四,高麗是大蒙古帝國的組成部分[13](6)。從民族主義歷史書寫的維度審讀此書,它從區域治理、民族交融以及統治者實用主義的政治決策等方面,映射了共同體意識的內隱特質。
區域視角而非政權視角是全書的一大特色,王朝國家異于現代民族國家的邊疆特性——只有邊陲而沒有邊界——使得東北亞區域的地區統治與管理呈現出與中原相異的特殊性,這種特殊性集中表現為生存空間的復疊性與治理客體的族裔異質性。面向不同民族構成的針對性治理,最終指向政治和社會層面的普遍整合,由“特殊”趨向發展到“一般”,這突出表現在對不同民族上層精英的賦權規則。13 世紀蒙古在遼東地區的統治集團,首先是蒙古貴族和軍事將領,代表者為“東方三王家”(成吉思汗的三兄弟及其后裔),他們延續了草原王朝的地方自治傳統;其次是設立高麗軍民長官一職,通過蒙古政權的高麗同盟者對遼東地區的高麗臣民實行多重分化統治,和高麗王室相互制衡,代表者為洪氏家族和王氏家族;再次是設遼陽行省管理地方行政事務,蒙古貴族、高麗同盟者、漢人和畏兀兒人都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軍事機構對地方人力資源的吸納方面,漢人軍閥殘部、契丹人、女真人、渤海人、金國駐軍都進入了地方軍事防御體系之中。蒙古政權通過政治控制、軍事統治和戰爭,實現了對東北亞地區諸多族群的統合。
黃達遠教授曾在費孝通先生“六大板塊”“三大走廊”格局和谷苞先生“兩大區域”“三大統一”的基礎上,提出邊疆研究“區域中國”的闡釋路徑,并以此呈現少數民族參與國家歷史進程的主體性[14]。在魯大維筆下,區域治理的客體異質性使各民族的共居與交融成為地區常態,各民族交融、雜糅的鏡像經由歷時性描述呈現在讀者的閱讀印象之中[13](102~103)。另外,盡管大元兀魯思治下在某種程度上可謂漠視王朝或族群邊界,高麗和遼東也被納入帝國版圖,但在世人印象之中,東北亞地區仍是“異地”——處在中原邊界之外。作者在民族融合中撰述政治競爭與軍事競爭,在聯盟和對抗中暗喻民族與(王朝)國家的相互影響,借以闡明歷史演進過程中的多方互動、密切聯系與認同歸屬。
在現代民族國家尚未形成的年代,在民族或民族視角之外,作者鎖定特定年代、特定空間、特定政治關系,以主角轉換和時空拼貼的多角度,呈現不同行為主體的實用主義選擇及其對個人、族群、政權、國家的影響。面對蒙古帝國這個當時歐亞大陸上最強大的軍事和政治政權,在高麗有忠烈王向元朝的請婚,有忠惠王擴大王室對社會各方面的控制[13](102~103),亦有1356年恭愍王對以奇氏家族為首的政敵的肅清運動,這更多的是高麗統治者基于維護王權統治的需要而非對蒙古的認同所做出的策略選擇①對于不同的高麗統治者而言,這種認同歸屬是復雜的。如恭愍王一直奉元朝正朔,具有雙重身份認同,即他不僅是高麗開國君主的后裔,而且是泛歐亞蒙古帝國精英。見[美]魯大維(David M.Robinson)著,李梅花譯:《帝國的暮光:蒙古帝國治下的東北亞》,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第171頁。。在漢人中,既有南方的地方精英,也有在旱災、饑荒、沉重賦稅高壓下崛起的以反蒙為口號的紅巾軍。顯然,對帝國統治者、社會上層或普通農民群眾而言,紅巾軍戰爭所遺留的歷史記憶是不同的,對帝國是平定叛亂的統治秩序維護,對地方精英是宗族利益的博弈,對普通農民則是求得生存的無奈。
《帝國的暮光》一書的材料豐富多樣,為讀者提供了一個資料庫,它相對客觀地描述了帝國覆滅前的暮光與新王朝新秩序的晨曦。盡管每個閱讀者都有自身認同歸屬、群體依賴與個體偏好,但以超越民族與國家的視野來閱讀歷史,理解歷史事件的前因后果和不同歷史人物的自主選擇,在歷史復述與想象中思考現代民族國家形成發展的基石,是這本書給讀者的一些啟發。
閱讀者應當認真理解民族沖突形成與發展的多層次因素,了解歷史并平衡自我的現實情感。關于族群沖突的動因,學界已經提出了原生論、內部殖民理論、動員同化理論、相對剝奪理論、預期挫敗理論、怨恨政治等不同解釋[15]。在該書中,筆者梳理了沖突矛盾的形成因素來源:其一,最為凸顯的當屬利益矛盾,包括經濟利益爭奪、政治權力分配、土地占有等各個維度;其二,由于族源、文化、傳統等原生性價值因素的身份差異而產生的沖突,突出表現為紅巾軍“慨念民生,久陷于胡,倡義舉兵,恢復中原”的反蒙論調;其三,機會主義和情感報復,這被學者用以解釋紅巾軍入侵高麗的動因;其四,由于民族沖突更為激烈和外顯,難免會成為當地社會矛盾的“替罪羊”,例如,將14 世紀后半葉高麗鄉村的凋敝歸因于紅巾軍戰爭和倭寇侵擾,實際上掩蓋了首都宗族勢力對鄉村經濟的滲透[13](247)。認真辨析民族矛盾沖突的實質性因素,并將其與被書寫出的特定歷史環境相聯系,更有利于閱讀者厘清從歷史上的分裂對抗到現實中的合作團結的發展過程,而非被歷史的沖突書寫一葉障目。
閱讀者應當以宏大敘事的歷史眼光透視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事實,在閱讀歷史時亦要跳出歷史。多民族交往交流的行為具有多層面性,既有統治者間的政權交往,也有民間交流;具有多維度性,既有政治、經濟維度的,也有文化、社會維度的;同時還具有一定的國際性,比如遷往元大都的人口中,既有漢人、高麗人、蒙古人,也有波斯人甚至羅斯人,充分展現了蒙古王朝的帝國特征。交往交流最終加速了各民族相互交融,促成了“大蒙古兀魯思的轉型”[13](62),帝國的怯薛制“通過整合被征服的政權和精英,培育了被征服地區和帝國之間的利益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意識”[13](79)。封貢制則直接形塑了大元中央政權對周邊附屬政權的統治關系。
需要指出的是,當人們從民族主義視角出發進行歷史書寫與閱讀,會無意識地關注以排斥為核心的問題——種族歧視、種族隔離、民族中心主義、制度安排或歷史過程中的不平等和不公正等,對不同情境下的文化交流交融則關注較少——包括各民族的自然交融、嵌入和文化適應等,而這種偏好或傾向對于多民族國家的成功治理和愛國情感的培育顯然是無益的。
在中國歷史中書寫民族,應當圍繞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條主線,從歷史唯物主義出發①譚其驤提出,研究歷史要堅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套用僵化的教條公式化解釋歷史;堅持“歷史的觀點”,要把歷史人物歷史事件放在當時當地的條件下具體分析;重視對經濟基礎的研究分析;要從事實出發,詳細占有材料,從大量事實中形成觀點,作出論斷。譚其驤. 對今后歷史研究工作的四點意見[J]. 社會科學,1983(5):38~40。,以史實為依據,在辯證規律中書寫民族以凸顯客觀性。縱然不同的書寫者各有其主體意識、審美取向、形式結構、敘述方式等,但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書寫,一方面,應當避免夸大民族差異和民族矛盾沖突,以悲情敘述深化族際隔閡,另一方面,要承認各民族在歷史上你來我往、交錯雜居、相互影響、逐漸交融的發展事實,正視、承認各少數民族在中國歷史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歷史書寫是民族歷史記憶建構的主要途徑和策略,書寫者應當認真考據、全面查證,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旨要,闡述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發展過程,而非一味探求所謂“后真相”[16]而形成敘事偏見。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書寫者要善于挖掘各民族的共同性和彼此體認的歷史經驗,在共情體認中書寫民族以凸顯民族團結。共情包括認知共情——認知理解他人感受和情感及情感共情——對他人情感的即時體驗與分享以及其他相關維度[17]。書寫者往往通過描述特定情境、凸顯特定人物的個體遭遇、創設或應用某種象征符號,強化自己書寫中的各類認知要素和情感要素,這便出現前文所述之“并行加工”。在大力倡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當下,書寫者應當以“共同”為要義,著力闡述“中國是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發展的歷史過程,通過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書寫中華民族的發展史,通過中華民族傳統優秀文化的傳承發展書寫中華民族統一意識的傳統生成,通過中華民族和各民族之“一”與“多”的辯證關系書寫“一家人”的互幫互助。在這一層面上,書寫者旨在促進閱讀者在閱讀中通過與其他民族的“認知互換”增進彼此的理解和好感,通過“情感共振”實現情感連接和共同命運感、共同信仰的使命共通,進而形構中華民族的集體性身份認同。
書寫者同樣要以發展的眼光審視過去、分析現實、期待未來,在“以人民為中心”的要旨中書寫民族以凸顯民族團結進步。中華民族的歷史書寫要通過歷史經驗的總結關懷現實,面向解決中國社會的現實問題[18],面向民族未來發展的方向與道路,面向各族一家、共同發展的民族整合與國家建設。時間性的演變賦予了歷史的發展意義,民族文化與民族特質的個體性、多樣性特色顯然需要打破被編年史書寫傳統所強化的同質性、單向度的路徑依賴。新時代的歷史書寫要圍繞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主題,面向各民族的共同發展與繁榮,真正體現社會主義的進步性與未來視野。
“歷史閱讀是一種主體與客體交流的活動”[19],在這種認知自己不曾經歷的過往的過程中,閱讀者往往帶入個人的情感、意識和價值判斷。在閱讀歷史尤其是閱讀中國歷史的過程中了解何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深化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理解,需要閱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斷明晰問題,實現全面理解。
明晰問題需要秉持鮮明的問題意識,從思想性、價值性、情感性、現實性等方面理解閱讀材料,而非全然被書寫者的描摹所影響。在歷史閱讀中尋找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素材,既要從歷時性視角看到數千年來中華民族發展演變的歷史過程,又要從空間性視角看待某一特定時段不同民族、不同政權之間的聯合與沖突,進而對什么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如何理解歷史上的“中國”與各民族、怎樣看待我國歷史上的民族關系、如何評價民族間的戰爭和歷史上的民族英雄等問題形成自己的認知。
理解材料,需要在閱讀中堅持聯系、全面與和諧的面向。其一,應當在歷史的前后延展中尋因求果,告別孤立、割裂地看待問題,客觀理解民族歷史發展的必然與偶然,不應把歷史興衰更替單純地歸結于民族沖突與民族壓迫。其二,應當從政治經濟、制度生態、人文社會、自然地理等多維視角進行綜合分析,既要看到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性,也要看到歷史人物的主觀能動性,從國家和人民的立場正確評價歷史人物的功過是非。其三,應當以客觀理性的態度選擇閱讀材料,進而減少自我預設式的偏執立場對閱讀感受、閱讀理解、閱讀悟得的負面影響。
21 世紀民族主義在世界范圍內再度勃興,并且由于與民粹主義、威權主義、身份政治等的結合而呈現出新的特征,互聯網、自媒體的發展更為其傳播與動員提供了便利,新的歷史書寫也因此內容更加豐富、形式更加多樣,閱讀者也更易受到外界多因素的影響。《帝國的暮光》一書在豐富史料的基礎上研究了特定時空背景下東北亞的秩序。作者將政治權力沖突與政治斗爭、國家利益與宗族利益、統治權力與農民起義、民族隔閡與民族交往、地區融合與民族交融等諸多元素糅合在一起,試圖從多個側面入手,提供一種超越“單一的民族國家”的歷史解讀方式。
書寫與閱讀為現代人提供了認識歷史、理解歷史進而對某個群體形成某種情感的途徑。歷史書寫的選擇性、“并行加工”的傾向使書寫者往往不自覺地刻畫某種狀態,形成某種心理暗喻的表達;閱讀者也往往因由其“自體表象”與閱讀習慣,對閱讀內容進行選擇和再理解。在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民族工作主線的新時代,無論是歷史書寫者還是閱讀者,都應當從歷史和現實的宏觀視野出發,在社會歷史變遷發展規律之下尋求共性、形成共識,弘揚各民族在長期的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所凝匯的中華文明與中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