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帥
(1.寧夏大學 法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2.北方民族大學 學報編輯部,寧夏 銀川 750021)
鹽是維持生命必不可少的物質要素,因運鹽而形成的鹽道是我國古代重要的交通線路,鹽的流動增強了我國不同區域間的關聯性。阿拉善吉蘭泰鹽湖是我國西北地區的重要鹽湖,清乾隆元年(1736年)以來,周邊牧民用駱駝把鹽運到黃河渡口同農耕民族進行生活物資交易。鹽道與商道、貢道、河道等交織銜接,構成西北交通網絡,促進了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交往交流。20 世紀60 年代以來,隨著公路、鐵路等現代交通設施的建設、通行,原有鹽道不可避免地走向落寞。進入新時代,高鐵、高速公路等現代交通的快速便捷使長距離旅行變得普遍、安全和低廉,流動成為新常態,這又為古老鹽道的空間重構、以古道的身份回到人們的生活世界提供了契機。
我國現代交通的高速發展促成了一種交通線路對另一種交通線路的“鏈接性”激活。古代駝隊、馬幫、軍隊所走的艱險道路成為現代游客網紅打卡的景點,“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南方絲綢之路、茶馬古道等道路作為比較成熟的道路交通型文化遺產煥發出新的生機。我國西北的古鹽道有著幾百年的歷史,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只是近年來才被沙漠越野者及徒步愛好者發現,自發組織了各類古道穿越活動,其中主要的一條線路就是從內蒙古阿拉善吉蘭泰鹽湖到老磴口巴彥木仁的鹽道。道路旅游的盛行吸引了當地各方力量參與到古鹽道的空間再造,當地牧民認為古道是對游牧文化的延續,并愿意積極參與其中。
1994年,“馬德里文化線路世界遺產專家會議”提出了“文化線路”的概念,凸顯了道路的文化內涵,研究者開始在文化線路視野下對道路展開研究。娥滿認為,文化線路研究案例雖然增多,但普遍缺乏人類學深描式的細膩個案呈現[1](225)。鄧軍系統梳理了自貢井鹽運輸遺產的構成、現狀及保護問題[2](245)。王麗萍關于滇藏茶馬古道的研究強調對文化線路進行跨區域、綜合性的整體保護[3]。王雪萍指出,“文化線路”概念的產生及其保護的提出,為大型遺址保護提供了新的視角和理論武器[4]。趙逵、張曉莉從鹽業線路、沿線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角度對我國古代鹽道進行了論述,從空間方位入手系統梳理了我國的古鹽道,但北部鹽道只介紹了河東古鹽道、長蘆古鹽道、山東古鹽道[5],對西北古鹽道尚無涉及。文化線路是一個有生產力的理論概念,在這一理論指導下,空間重構的具體實踐會遇到各種問題。目前,對具體文化線路的深描個案并不多見。
阿帕杜萊以民族志案例表現了物的社會生命,認為商品是物的生命中的一個階段[6],但并沒有回答“商品之外的千姿百態的物,它們是否具有社會生命”[7](403)這一問題。趙曉榮在對云南石龍壩水電站歷史人類學研究的基礎上提出“傳世主義”和“現世主義”的理論概念,其中,“傳世主義”是指人將物看作兼具自然生命和社會生命的機體,人對待物的文化觀念是為了世代相傳,通過物的代代相傳,人的精神、思想和價值得以延續[8](5),這種分類突破了對物的生命史的研究囿于商品階段的局限性。吳興幟研究了滇越鐵路的不同“物性”在不同歷史階段對邊民社會的影響,以此說明滇越鐵路已經成為邊民社會延伸的自我或自我的延伸[9](6)。人類學對火電站、鐵路等大型基礎設施的研究拓展了物的生命史的研究視野。張江華以廣西東田縣喀斯特地貌地區修路為案例,借此討論地方政治對路的空間生產的影響[1](62)。郭建斌認為路是構筑、維系時空政治的重要方式[1](121)。
道路的生命如何延續,道路生命史與區域變遷史有著怎樣的互變關系,為厘清究竟,筆者于2017 年10 月、2019 年7~8 月、2020 年7~8 月先后到內蒙古吉蘭泰進行田野調查,深入了解駝鹽古道及其關聯問題,試圖以路為視角考察游牧社會的現代轉型。
周大鳴認為,道路作為一種“物”,是道路研究的一種途徑[10](5)。從物的生命史的角度來考察路,為我們提供了道路研究的新范式,尤其是路的誕生和盛衰體現出的路與權力、科技、文化、生計等的復雜關系。路是區域關系的晴雨表,對路的生命史的研究有利于我們考察區域歷史發展過程及動因。阿拉善鹽道自乾隆元年(1736 年)吉蘭泰鹽可以合法販運至內地以來,已經有285 年的歷史,在不同歷史時期各種力量的博弈下,鹽道呈現出不同的線路及形態,路的生命形態的演替又反向塑造了區域社會。
內蒙古阿拉善鹽資源豐富,鹽湖廣布,其中最大的吉蘭泰鹽湖地處賀蘭山與巴音烏拉山之間,被烏蘭布和沙漠、騰格里沙漠包圍,古時車輛在沙漠中難以通行,駱駝成為牧民對外聯絡、運送物資、走親訪友、放牧遷徙的主要交通工具。阿拉善以鹽運為主的駝道達十數條,形成北連包頭、呼和浩特,東至黃河碼頭,南接寧夏,西通河西走廊的路網。吉蘭泰鹽池食鹽外運的鹽道主要有兩條,即吉磴鹽道(吉蘭泰—舊磴口)和三吉鹽道(三道坎—吉蘭泰)。
牧民將本地物品外銷,用鹽換回農副產品及日用百貨,是一項重要的生計來源,阿拉善地區的蒙古人及沿邊一帶的貧民“多賴此以為生計”[11](314)。駝隊在沙漠里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搭帳篷,沒有固定的建筑。據拉駝人回憶,“驛站就是一個井頭,沿井走,有人家的井頭也不走人家,就在井上住下”[12](10)。駝隊沿井扎營、做飯、給駱駝飲水,時間久了,也就形成了相對固定的路線。如吉磴鹽道從吉蘭泰鹽湖出發,向東微偏南行20 公里,至哈沙圖,轉東北行27.5 公里,至包爾呼舒,繼續東北行27.5公里,至查干扎干,再東行30公里,抵達老磴口(巴彥木仁)。
走吉磴鹽道,從吉蘭泰鹽池到老磴口,需穿行烏蘭布和沙漠,每次往返所需時間近10天,每年11月開始,需選擇身強體壯的公駱駝進行運輸。對拉駝人也有要求,早期的拉駝人不僅家中要有適合運鹽的駱駝,還要會說漢語,更需要有熟練的駝運技巧及長途野外生存能力。這項工作主要由蒙古族牧民承擔,漢族和回族勞工負責在湖下挖鹽。拉駝人用鹽換到生活物資后不回鹽湖,而是先回家,將換取的物資與周邊牧民分享。由于運鹽之于蒙古人生計的重要性,運鹽便有了壟斷的性質,經阿王呈請,請政府同意鹽商只能雇傭阿拉善蒙古族人的駱駝馱運吉蘭泰鹽,不能擅自雇傭其他蒙古部落或內地漢族人的駱駝,“以裕阿拉善蒙古生計”[11](324)。
阿拉善第三代王爺羅布桑道爾吉執政期間,重點開發吉蘭泰鹽湖,并報請清廷允許,在磴口設立轉運站,造船500 艘,由水路將鹽送往歸化、包頭、薩拉齊、太原、鄭州等48 個州、縣[12](122)。出于保護河東官引的目的,后來清政府又禁止阿拉善鹽在內地水運。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阿拉善親王沁班巴爾因陸運鹽斤所銷無幾,且沿途行走艱難,“對蒙古人等生理漸至有礙”,因此懇請開辟黃河水運,將阿拉善鹽由水路直行運進內地銷售。清政府考慮到晉北人民的食鹽需求,予以應允[11](319),但是考慮到“如任聽民人由黃河販運,漫無限制,又恐盈千累萬,順流而下,無所顧忌,必至影射越販,混入河東引地,殊與官鹽有礙”,因而對水運路線加以限制,規定以晉省臨縣磧口鎮為界,準阿鹽水運至此堆貯銷賣,不得越界載至下游州縣[11](319)。嘉慶十一年(1806 年),馬君選案發,阿拉善王爺瑪哈巴拉懼怕朝廷問罪,將吉蘭泰鹽池獻于朝廷[13](7)。6 年后,清政府停辦吉蘭泰鹽,將吉蘭泰鹽池歸還阿拉善親王。為避免重蹈阿拉善鹽侵犯內地鹽區之覆轍,清政府對其運銷做出嚴格規定:只準車載、駱駝馱運,由陸路販運,不準水運[11](325)。
與駝道根據水源地沿線形成的空間路徑不同,河道的存廢是清政府與旗王府權力博弈的產物。雖有清政府禁運政策的限制,但阿拉善鹽私自水運及私改行運路線的情況時有發生[11](326)。路的誕生最初是自然選擇的結果,哪里好走走哪里,這是路形成的最初階段。權力的圈層結構形成后,實際的鹽道走向受到吉蘭泰鹽與內地鹽關系的左右,在一段時期吉蘭泰鹽被禁止外運,就是為了防止吉蘭泰鹽越界銷售。路的空間生產生動呈現了路與區域“上下”“左右”的復雜關系。
1953年后,吉蘭泰鹽成為國家戰略儲備鹽,吉蘭泰鹽場生產進入機械化、工業化階段。1958年,在務虛浮夸風影響下,鹽場提出“趕美超英”的口號,采用人海戰術雇傭大量臨時工挖鹽,累計生產16萬噸人工大粒鹽,卻因運輸能力不足,無法外運,近10萬噸被沉入湖底,成為廢品。為了破除吉蘭泰鹽的運輸瓶頸,隨著包蘭鐵路的修建和線路的延伸,1953 年修建了三道坎(烏達)至齊里蓋(距吉蘭泰66 公里)60 公里長的簡易公路;1958 年又修建了齊里蓋至吉蘭泰66 公里長的公路,并于10 月正式通車。這樣,吉蘭泰鹽通過汽車直運至三道坎,再裝火車運至各地,從而結束了駱駝馱運的運輸形式,初步解決了吉蘭泰鹽外運的問題[14](110)。1965 年,為滿足國家用鹽需求,輕工業部和鹽業總局從遼寧、河北、山東、江蘇四大海鹽區和其他地方調集大量專業技術人員及鹽工,在吉蘭泰鹽場開展鹽業會戰,主要目標是建設“三線一堆”。“三線”除96公里長的110千伏高壓輸電線、4公里長的鹵水輸鹽管道之外,就是134 公里長的烏達—吉蘭泰運鹽鐵路專用線,這條鐵路線國家投資5 700 萬元,于1966年年底建成通車,1967年初正式開始運鹽。
現代公路、鐵路的開通使傳統駝道、河道成為歷史,改變了牧民長期以運鹽換取生活物資的生計模式,重塑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及族群關系。最先受到沖擊的是駱駝,作為交通工具的駱駝一度被大量宰殺,成了人們肉食的主要來源。除少數牧民進入鹽場成為工人外,大部分牧民還在經營原有草場。牧民開車到周邊城鎮購買生活物資,也就不需要以往以物換物的貿易渠道了。如今,當年的拉駝人在世的已經不多,牧民拉駱駝的生計模式及風餐露宿維持生計的鹽道文化逐漸消失在浩瀚的荒漠中。
社會的變化不僅為社會中80%~90%的人帶來了更多的財富,使他們有了一定的可以用于自由休閑的錢,而且還帶來了休閑興趣和風格的民主化、普及化[15](41)。車輛的普及使沙漠探險游、生態體驗游成為備受歡迎的休閑方式。人們對路的認識發生了變化,古鹽道契合了新生代“生活不是為了趕路,而是為了感受路”的道路新認知。古鹽道雖已失去交通屬性,但隨著沙漠徒步、越野汽車沙漠穿越等現代運動方式的興起,鹽道成為年輕人沖沙體驗游的重要路線,鹽道的文化性、審美性及娛樂性越發彰顯。古鹽道被包裝成中國第十一條古道——駝鹽古道,這條原生態的古道集中了沙漠、草原、戈壁,有世界上最大的原生梭梭林及中國四大內陸鹽湖之一的吉蘭泰鹽湖,還有烏蘭布和沙漠獨有的動物[16]。在現代休閑消費升級背景下,古鹽道以古道、步道、賽道的身份獲得了新生。駱駝被越野車代替,拉駝人被戶外運動愛好者及商旅經營者代替,風餐露宿、被天災匪患滋擾的步步驚心的生計奔波被后勤保障完備、一路高歌的旅游場景代替。鹽道的景觀價值取代了交通價值,轉變為休閑娛樂空間,同時,人們也開始注意到駝鹽古道作為線路文化遺產的歷史文化價值。
21 世紀以來,駝鹽古道旅游開發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甚至被列入當地“十四五”規劃,古道的誕生就像陷入了閾限空間,在各方面力量摸索嘗試、博弈互動的過程中,鹽道的內涵更加豐富,形式更為多樣,逐步接近破壁而出的臨限狀態。
阿拉善吉蘭泰鹽湖自1953 年國營鹽場建立以來,在經過近60 多年高強度的開采后,水位下降嚴重,鹽場及吉蘭泰鎮都面臨著可持續發展的問題。對于新的發展方向,不同的社會主體根據自身的資源稟賦進行了不同的選擇。鹽場將鹽湖景觀游及鹽療鹽浴作為旅游開發的重點,在與旅游公司合作失敗后擱置了鹽湖旅游的開發。而當地牧民對鹽道作為文化線路的旅游開發表現出更大的興趣。BTBG 是其中的代表,他從事過蒙古餃子加工、經營商城等工作①BTBG,文中涉及的此類人名均已根據田野倫理做匿名處理,后文同此。,后在阿拉善盟旅游局的指導下投入到駝鹽古道旅游開發事業中來。BTBG 成立了駝鹽古道旅游公司,找在世的拉駝人了解當年鹽道曾經的盛況,根據拉駝人的講述進行實地勘察,探索出一條旅游路線:吉蘭泰鹽湖—萬畝鎖陽基地—烏蘭布和沙漠—哈夏圖—肯特敖包—駝鹽古道路線風范—馬蓮湖—神樹—查干努爾—返程—臨時營地。與歷史文獻中的鹽道相比,這條路線突出了鹽道中的驛站,這是旅游宣傳的賣點,也是徒步之旅扎營的地方。
我的家鄉是在吉蘭泰蘇木哈圖呼都格嘎查。從小聽老人們講,村前的麻蕖蕖灘(麻蕖蕖,即苦菜)上有個祥泰隆,早年是地區最熱鬧的地方,方圓數百里的牧人們騎駝馬去那里采購生活必需品。那里也是駝隊商旅的重要驛站,運鹽的駝隊從吉蘭泰鹽湖出發,必須在祥泰隆停留補充水,是吉鹽南運的第一處驛站。[12](123)
由于疏于保護,更多這樣的驛站遺址已經無法找到。BTBG 聯系了一些以前從事駝隊接待的人家作為據點,取名“駝道人家”。筆者跟隨BTBG第一次走駝鹽古道時發現,不同于南方的鹽道,西北的鹽道沒有古店鋪、古寨堡這樣的古建筑,而是一直在沙漠中穿行。道路被各種沙生植被覆蓋,有的地方梭梭林甚至有一人高,有的地方還有花海。途中經過的兩個驛站是肯特敖包和神樹。據說肯特敖包是世界上最大的梭梭敖包,BTBG 還講了一個發生在這里的成吉思汗傳說。神樹高高聳立,樹下是人們敬獻的哈達、白酒、食品等。駝鹽古道是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的綜合體,具有開發為文化線路的潛質。為了宣傳駝鹽古道,BTBG 利用美篇、微信等自媒體發布自己撰寫的古道故事、自己作詞譜曲的古道主題歌曲,并組建了微信群“駝鹽古道文化旅游研討發展群”,有130 多名鹽道旅游開發的關注者和參與者。BTBG 還到寧夏銀川鎮北堡影視城,內蒙古匈奴城、阿貴廟等景點進行參觀,學習景區現代蒙古包的做法,并在自家開發的駝鹽古道驛站的院子里蓋起了6 個蒙古包。BTBG 參與組織多次徒步駝鹽古道項目,如“第三屆將軍杯商界精英徒步挑戰賽”,與深圳市中銳資訊有限公司合作,分眾傳媒等作為聯合主辦方,將駝鹽古道作為草原絲綢之路與黃河文化的結合點進行宣傳。活動采用眾籌的形式,有保障車隊、救援團隊、攝影團隊,有很成熟的組織籌劃,但終因報名參與人員不足等原因而停止。
托馬森認為,多種模棱兩可或模糊不定的事物,均可被視為閾限,并將其廣泛應用于時間和空間的研究中[17]。BTBG 的探索就處于這樣一個階段。駝鹽古道已經成為受到各方認可的一個文化線路,但還沒有找到成熟的運營模式,處于成與不成的中間狀態。據一位從事鹽道旅游工作的吉蘭泰牧民ZH 說,BTBG 剛開始對駝鹽古道的旅游開發有著非常高的熱情,但接連的失敗挫傷了他的熱情,一段時期幾乎放棄了。BTBG 的妻子在談到駝鹽古道發展現狀時很有感觸地說:“做事情就要做到極致。”對牧民來說,做一整條線路的旅游,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駝鹽古道不同于已經成熟的旅游線路,雖然BTBG等人做了很多探索和努力,小規模的徒步愛好者也在嘗試走這條路,但它還陷于身份模糊的閾限空間,沒有找到真正的出路。
阿拉善左旗旅游局和吉蘭泰鎮對駝鹽古道的開發非常重視。2018年8月,阿盟旅游局聯系四川一家傳媒公司拍攝駝鹽古道旅游宣傳片時,BTBG 聯系了鹽道上的一戶“古道人家”進行接待。筆者跟隨BTBG重走了駝鹽古道,這次是從吉蘭泰向老磴口方向,阿盟旅游局團隊從老磴口那邊過來,我們在鹽道途中的一戶牧民家中會合并設宴招待他們。大部分菜都是從吉蘭泰鎮上買好帶過去的,牧民家準備了羊肉。旅游局團隊抵達后,BTBG 用蒙古族傳統的待客方式接待了他們,為他們獻上哈達和馬奶酒,接待儀式體現了鹽道文化與民族文化的結合。為了找回運鹽駝隊曾經的就餐方式,我們使用了CGT 從淘寶上買來的帳篷。這種帳篷搭建方法更為簡易,平時折疊起來放在車的后備廂,用的時候拿出來,4 個人就能搭好。但是戶外就餐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比如驅趕不盡的蒼蠅。CGT 看出了游客的為難,幽默地說沙漠里的蒼蠅都是原生態的,但游客還是倒了胃口,草草收場。游客大多想嘗試戶外野營,但他們并沒有為就餐困難做好心理準備。當年駝隊的就餐環境應該比現在惡劣很多,但是現代游客并不想體驗與現代文化模式不相符合的部分。返回吉蘭泰的途中天已經黑了,我們又經過了肯特敖包。按照蒙古族的傳統,遇到敖包要下馬下車,于是十幾輛SUV組成的車隊在肯特敖包前一字排開停了下來。
今天的鹽道上,車隊代替了駝隊,行路人群也從以運鹽為生、風餐露宿的牧民變成了大漠探險、尋求飆車刺激的旅游達人。但蒙古族在其中的身份還有某種延續性,傳統的游牧生計方式讓牧民成為鹽道的組織者和向導,他們購買昂貴的越野車承接沙漠游項目。傳統的游牧文化與現代的徒步穿越、越野漂移、戶外野營等旅游方式結合,產生了獨特的文化魅力和吸引力。
2020年夏,BTBG 打算與YZM 合作駝鹽古道的新項目。YZM 在駝鹽古道上有一片公益林項目,主要種植梭梭,他計劃在梭梭根部人工種植蓯蓉,這項技術已經比較成熟了。BTBG 想把這里建設成駝鹽古道的一處驛站,承接旅游接待工作。而且這里正在修路,將來交通會更便利,這對種植蓯蓉及駝鹽古道都是重大利好,YZM和BTBG對合作前景抱有很大希望。YZM這樣說:
明年路也通了,村村通的這種路。路修了對我們特別有意義,從巴音木仁一直貫穿戈壁灘,明年與吉蘭泰接通。小油路,路面沒那么寬,可以會車,兩車道寬。與駝鹽古道的方向是一致的。油路比較直線了,不那么繞了。駱駝走有水的地方。路修好對我們做這個事非常方便的,交通先行肯定是有好處吧。
YZM 暢想著人工種殖蓯蓉成功后,吸引駝鹽古道的游客來驛站進行采摘,并學習螞蟻森林的模式,每個人可以擁有一顆屬于自己的梭梭,借助攝像頭查看梭梭的長勢,最后,梭梭根部培育出的蓯蓉歸梭梭的主人所有。現代科技的加持會讓駝鹽古道有“新玩法”。
YWH 是吉蘭泰鎮的一名長跑愛好者,經營著一家超市,夏天的時候,他早上四五點鐘就去烏蘭布和沙漠跑步,他說這邊的沙漠特別干凈,很多外國人都來體驗,我們自己為什么不利用起來呢!從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看,駝鹽古道具有優質的資源。各方都在為古道的成功開發做各種努力,吉蘭泰鎮政府精心打造的鹽文化博物館就坐落在小鎮的中心,博物館里擘畫了駝鹽古道的藍圖。鎮長對駝鹽古道的開發很感興趣,邀請筆者重走鹽道并參與撰寫策劃方案。
由于游客不足,BTBG 的所有設想和前期規劃都處于藍圖狀態。他做了很多項目可行性策劃書和活動方案,向政府寫報告,說明項目的可行性等,但吉蘭泰大部分人并不認為這里能發展旅游。長期比較閉塞的環境讓當地人對未來缺乏想象,或者經過一番努力無果后便放棄了。大的環境也制約了BTBG 項目的開展,他一直處于結交朋友、拉資金、找項目的奔波狀態,但長期沒有進展也挫傷了他的熱情,而持續的困境造成人際關系的惡化,周邊人認為他這是不務正業。BTBG 還是想堅持下去,他認為一旦成功了,收益將是那些瞧不起他的人不可想象的。他曾經的同事ZH 以前也經營旅游公司,后來覺得伺候人的活不好干就罷手了。現在他承包鹽場的運鹽項目,有幾臺車,小一點的車還可以往牧區拉草料。另外,他還經營著一家汽車維修廠。ZH 對目前的狀態很滿意,他說不操心,收入不錯,還很穩定。
BTBG 在最新的可行性報告中認為,“央企+當地政府+旅游開發公司+農牧民合作社”的合作模式完全可以打造更好的融鹽文化、駱駝文化、工業文化、紅色文化為一體的駝鹽古道文化。文化線路的開發需要人文、地產、景觀等綜合性的社區營造。鹽場成立了吉蘭泰鹽湖工業遺產保護項目,小鎮接待劇組來吉蘭泰拍攝電影,相關建設初具成效。正在進行的包銀鐵路及巴彥浩特支線建設也優化了吉蘭泰的交通環境。在各方主體互動下,駝鹽古道終將突破閾限空間。
道路從交通線路到文化線路的生命史體現了人與自然的關系改變及區域社會的變遷。牧民一直把鹽道看作生命的延續,拉駱駝運鹽是為了維持生計,開發文化線路旅游、組織徒步穿越古道也是為了生計,從中可以窺見禁牧之后牧民生計方式的變化。在鹽道由運道至步道、古道、賽道的轉變過程中,游牧文明與“互聯網+”經濟及后現代消費方式相結合,正在形成牧業、農業、工業、旅游業相交融的綜合性新型發展業態。但是當地以BTBG 為代表的開拓者的種種探索還處于多種可能性的閾限空間中,并沒有找到成熟的發展模式和盈利方式。對駝鹽古道生命史及閾限空間狀態的關注和研究,對我國北方邊境游、生態游、文化線路游的開發和保護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