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九十年來居延漢簡“醫藥簡”研究綜述

譚銀婕 郝文軍(渤海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遼寧錦州 121013)

居延漢簡是指1930年在今內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境內黑城附近出土的數萬枚漢代簡牘。漢代置居延縣，隸屬于張掖郡，是漢武帝在驅逐匈奴后于河西地區所設立的邊縣之一，具有防御匈奴、駐守邊界的政治和軍事性作用，因而學界稱在該地區出土的漢簡為居延漢簡。考古學家依據出土時間先后將其分為居延舊簡和居延新簡。居延漢簡一經出土，便引起國內外學者的高度重視和廣泛研究。這3 萬余枚漢簡中包含的醫藥簡成為學界研究漢代醫藥衛生情況的重要資料。

一、關于居延漢簡“醫藥簡”釋讀研究

（一）考釋著作中關于“醫藥簡”的研究

居延漢簡自出土以來，一直受到學界的關注。由于居延漢簡出土年代較早，對它的研究也相對成熟，也有許多專著對其各個方面進行論述。但就醫藥類而言，目前沒有針對該內容的專門著作，不過很多釋文類專著對居延漢簡的醫藥研究作了前期基礎。

對于居延漢簡的考釋工作從1934年開始，賀昌群的《居延漢簡釋文稿本》、馬衡的《居延漢簡釋文稿冊》《居延漢簡釋文簽》等著作，是最早一批有關居延漢簡釋文類的專著。1944年至1960年期間先后出版了《居延漢簡考釋》六冊（釋文四冊，考正兩冊）、《居延漢簡考釋·釋文之部》、《居延漢簡·圖版三部》、《居延漢簡·考釋三部》，共收錄、解釋、校正了居延漢簡8000余枚，是20世紀40—60年代對居延漢簡最深入的研究。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由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牽頭，在陳夢家先生的主持下，北京科學出版社于1959年出版了《居延漢簡甲編》。1980年在甲編的基礎上，由中華書局出版了《居延漢簡（甲乙編）》上下兩冊，上冊為圖片，下冊為釋文，后有附錄，注明了出土地點。

上述專著雖未能對居延漢簡中所出現的有關醫藥類簡牘進行分析和研究，但卻在釋文方面做出了很大貢獻，這也為之后相關學者對居延漢簡中涉醫簡研究打好了堅實的基礎。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于1997年出版的《簡帛藥名研究》[1]一書就是對此最好的證明。張顯成先生收集整理了漢簡中出現的藥名，運用簡帛學原理，將傳統語言學、現代語言學理論巧妙地與中醫藥學原理進行結合。可以說《簡帛藥名研究》這本書是第一部對出土簡帛文進行系統詞匯研究的專著，也是第一部對中醫文獻進行系統語言、文字研究的著作，在簡帛文獻整理研究和中醫文獻研究上具有重要的意義。

（二）考釋文章中關于“醫藥簡”的研究

對出土居延漢簡所涉及的醫簡內容進行研究的基礎是對其進行釋讀，因而就出現了一些專門從文字學角度來論述醫藥簡的文章。2001年，李戎在《醫古文知識》上發表《居延漢簡醫、藥、傷、病簡文整理研究報告》[2]一文，從中醫學角度對居延漢簡進行了分類，選出127 枚醫藥簡牘，并對其中的字詞進行了解讀。2005年，劉金華《邊地散見醫簡拾遺》[3]一文收錄了居延漢簡中零星記載的藥方殘片，并針對簡文做出注解。2013年，楊耀文在《甘肅河西出土醫藥簡牘整理與研究》[4]一文中校釋了居延漢簡中的醫藥簡牘。

二、關于居延漢簡“醫藥簡”內容研究

1956年羅福頤發表《祖國最古的醫方》一文，這是最早專門論述居延漢簡中醫藥簡牘的文章，開啟了學術界對居延漢簡中醫藥簡牘研究的先河。此后，相關研究陸續展開，包括醫療衛生狀況、醫療衛生制度、藥方、醫生、醫療技術五個方面。本文以此為依據，歸納近90年來學術界對居延漢簡中醫藥簡牘的研究情況。

（一）有關醫療衛生狀況的研究

張小峰、王震亞在《漢簡中的戍卒生活》[5]一文中，認為當時居延地區處于邊塞荒蠻之地，自然環境惡劣，且當時統治者并不在意邊塞士兵的死活，因而當時戍卒的生活狀況很差。陳曉鳴的《漢代邊兵的日常生活和待遇問題述略》[6]，通過對居延漢簡中有關漢代邊兵的生活記錄進行研究，從糧食、衣服等生命必需品的供給情況方面整理得出：由于西北邊陲遠離中原，物資供給、軍資轉輸較為困難，所以漢代戍卒的物質生活待遇還是較低的,生活還是較為艱難的,進而論證了當時西北地區醫療衛生條件差，戍卒病死率高，而有學者提出完全相反的意見。李振宏在《漢代居延屯戍吏卒的醫療衛生狀況》[7]一文中，依據居延地區出土的涉醫類簡牘，考察了當時駐守邊地士兵的發病率和治愈率等一系列相關狀況。認為該地4.28%的發病率和77.65%的治愈率足可證明該地的醫療衛生狀況已經達到很高的水平；范香立《漢代河西戍邊軍隊的醫療衛生問題淺析》[8]一文，認為漢代河西地區因地處邊塞地區多風沙且干旱，所以統治者為了保持軍隊原有的戰斗力，無論是醫療服務機構還是常備藥品，抑或是治療方法上都采取了一系列優撫措施，所以該地區的醫療衛生狀況自然是有很高的水平；高大倫發表的一篇名為《居延漢簡中所見疾病和疾病文書考述》[9]的文章，對居延地區從疾病、藥方、醫療制度、疾病文書四個方面進行分析，認為居延地區雖地處邊塞，但是有完整的醫療機構和醫官，有巡回醫療制度，有可以對士卒免費治療的政策，等等，這些都大大提高了該地區的醫療衛生狀況。

（二）有關醫療衛生制度的研究

馮鸝、上官緒智《漢代軍隊醫療保障制度初探》[10]一文，通過對居延漢簡中醫藥簡的分析得出：漢代政府比較重視軍隊的醫療保障制度。在軍隊中，軍醫、醫卒等醫護人員配置齊全；湯、丸、散、丹等藥物應有盡有；掌握了包扎、針灸等高水平醫療技術，還對生病的士卒實行巡診接診、病情報告、病休請假銷假、傳染病人隔離、病亡將士撫恤等較為完善的醫療制度保障。樊普的《從居延漢簡看漢代西北屯戍的醫療制度》[11]一文，以居延漢簡中涉醫類簡牘為資料，論述了西北戍邊地區實行的醫藥制度。發現這套醫藥制度在西漢時期的戍邊地區維持了很長時間。這也說明此套醫藥制度，在西北地區當時的物質條件下，對于保障戍邊戍卒的健康，維護軍隊戰斗力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焦培民的《漢代醫療保健制度初探》[12]一文，在“專門醫療保障”這一節中，依據居延漢簡中的簡牘資料說明兩漢時期軍隊中也有相應的醫療保障制度，有專門的醫療機構、醫生和藥物。完善的戍邊軍隊醫療制度，起到維持服兵役人員的身體健康、保證國家職能正常履行的作用，達到了鞏固政權的目的。高元武的《從出土居延漢簡看漢代戍邊吏卒醫療保障制度》[13]一文，以居延漢簡出土簡牘為資料，考察了戍邊士卒常見的疾病、基本醫療制度、疾病的醫療效果三個方面，認為兩漢政府為西北戍邊地區士卒所提供的醫療保障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得到改善，制度體系也在逐步完善。馬明達的《漢代居延邊塞的醫藥制度——讀居延漢簡札記》[14]成文時間較早，以居延漢簡為底本，認為兩漢時期居延邊屯之所以維持了如此長久的時間，除了有防御匈奴戰爭的勝利外，漢代居延屯戍軍中存在的一套與整個屯戍制度相適應的醫療制度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套醫療制度保障了戍邊士卒的身體健康，對維持戍邊士卒的戰斗力、安定居延戍卒及其家屬的戍邊之心發揮著積極作用。

上述研究漢代居延邊塞所實行的醫療制度的文章，彌補了漢代醫療制度研究方面文獻資料的不足。值得一提的是1991年甘肅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薛英群專著《居延漢簡通論》[15]，在第八章第三十二節醫藥與醫療制度中專門從病理記載、醫藥治療、醫療制度三個方面論述了居延地區出土的醫藥簡。

（三）有關藥方的研究

在出土的居延漢簡醫簡中記載了很多藥方，后世學者多在《居延漢簡（甲乙編）》釋文的基礎上對出土醫簡藥方進行了研究。

羅福頤在1956年發表的《祖國最古的醫方》[16]一文中專門探討了一則治療傷寒的方劑的組成部分及它的療效。這篇是最早專門論述居延漢簡醫藥簡中醫方的文章。1978年張壽仁發表的文章《居延漢簡、敦煌漢簡中所見之病例與藥方值》[17]，研究了居延漢簡中記載的病例以及治療內容，探討了祖國傳統醫學——中醫的辯證療法，譬如強調陰陽和諧、寒熱平衡、標本兼治等。最后，作者指出，這些藥方在今天依然行之有效，可見其價值巨大。張壽仁的其他兩篇文章《居延漢代醫簡之證、方、藥值再探》[18]《居延醫方略論稿——居延新簡》[19]也都從不同角度討論了居延漢簡中醫藥簡的醫方。

1994年，沈頌金發表《漢代醫學簡的價值及其研究》[20]一文，簡單介紹了敦煌地區、居延地區出土的一些醫方，并簡要論述了這些醫方的藥用價值。同年，趙宇明、劉海波、劉掌印發表《〈居延漢簡（甲乙編）〉中醫藥史料》[21]一文，以《居延漢簡（甲乙編）》中所收錄的居延、肩水兩地各種文書檔案為研究史料，將史料中出現的與醫藥相關的內容進行摘錄、整理，總結出了我國漢代居延、肩水地區醫藥發展情況。2002年，孫其斌在《甘肅中醫》上發表文章《〈居延新簡（甲乙編）〉中的醫藥簡》[22]，通過對醫藥簡牘分析看出當時人們對藥物的理解，以及醫學在邊塞軍隊中的運用，而且在當時已經可以制作出更為精細的藥物。2008年，裘錫圭《居延漢簡中所見疾病名稱和醫藥情況》[23]將居延漢簡中所見疾病名稱（例如：傷寒、頭痛）摘錄出來并加以整理，還總結了當時的醫藥情況（例如：采集、制作），是研究古代醫學的重要參考文獻。

2006年，尹華君發表《淺談漢代的醫學證明——病書——以居延漢簡為例》[24]一文，對“病書”這一實用文書進行詳細介紹，指出“病書”在現代相當于醫學證明，起著健康證明、藥方、病例、死亡證明的作用。2011年，周祖亮、方懿林發表的《居延新簡所記醫藥信息述略》[25]一文將居延新簡中所含醫方簡的信息進行摘錄，如藥方劑型、藥名與分量、煎熬飲服方法等，根據這些醫藥信息并結合其他相關出土醫藥文獻，探知當時居延地區的疾病、醫藥情況。2013年，廖云在《秦漢簡帛中所見疾病的預防與治療研究》[26]一文中，以出土秦漢簡牘睡虎地秦簡、敦煌漢簡、居延漢簡等資料為底，以醫方為主研究秦漢時期如何預防疾病、如何治療疾病以及疾病治療效果。2018年，張葦航發表《居延新簡“出矢鍭方”考》[27]一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對居延新簡中的“出矢鍭方”這一藥方進行了釋讀，通過對“矢鍭”形質演變與致傷情況的分析，以及對該方的藥物組成進行了更深一步的闡釋，指出該方作為歷史中的一個殘片，可以對當時的邊塞生活和醫療情況做一些研究。

（四）有關獸醫、法醫的研究

因居延地區地處邊塞且為漢代軍事要塞，因而長期在此駐扎的除了士兵還有牲畜。在冷兵器時代，戰馬是戰爭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所以在當時便出現了專門為這些戰馬看病的大夫。除了戰馬，在居延地區還有長期在這里生活的人，他們需要飼養牛、羊、豬等家畜來進行日常生活，所以當這些家禽生病時，當地百姓也會請專門的獸醫來為它們診治。由于記錄有關這類內容的簡牘比較零散，只有為數不多的學者對此有相關研究。馬繼興在中國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出土亡佚古醫籍研究》[28]一書中介紹過其中一則獸醫檢驗資料。在居延新簡醫藥簡中，發現少量獸醫藥方和與獸醫有關的資料，記錄了當時牛馬等家禽的疾病種類和治療處方。周祖亮在《漢簡獸醫資料及其價值述略》一文中對涉及獸醫的醫藥簡進行考證和梳理，讓讀者更加清晰地了解漢代獸醫學成就和出土獸醫文獻的價值。

中國古代法醫學成就輝煌，早在先秦時期，法醫就已經成為司法工作的一部分，且在出土簡牘文獻中也發現不少法醫學文獻。但是由于這類簡牘出土較少且比較零散，至今未見學界對秦漢簡牘中的法醫檢驗文獻的研究綜述。周祖亮在《漢簡法醫檢驗文獻及其價值研究》[29]一文中，對《居延漢簡》《居延新簡》中涉及法醫的醫藥簡進行整理，以此來探究漢代的法醫學成就。

（五）有關醫療技術的研究

1993年，孫其斌發表的《從居延漢簡看〈傷寒論〉》[30]一文，指出由于居延漢簡都是由漢代人所著，因而其準確性與價值極高。它真實地反映了當時多種疾病的臨床表現和治療方式，以及當時人們是如何看待這些疾病的。作者通過這些內容重新解讀了張仲景的《傷寒論》，并提出《傷寒論》的產生是有其臨床基礎的，同時證明了生活在居延漢簡時代的人們已經認識到了疾病的傳播和變化。

結 論

通過對上述文獻的整理分析，不難看出，學界對居延漢簡散見涉醫簡牘的研究還是比較廣泛的，不僅研究者多、涉及角度多，發表文章的數量也很多。不足之處是研究多集中在釋讀上，對其他方面的研究僅停留在表面，整體看來仍然顯得很片面，沒有對居延漢簡中的涉醫簡牘進行集中性和全面性的研究。

（一）目前存在的問題

1.有不少未解釋的模糊字詞。雖然學界有很多關于居延漢簡簡文釋讀的書籍和文章，但是由于簡牘在地下所存時間較長，被發掘之后存在氧化的現象，所以竹簡上所刻簡文模糊不清，阻礙了當代學者的解讀。

2.有不少字詞解讀錯誤，導致理解和注釋方面出現錯誤。由于兩漢時期距今時間較長，很多字、詞意思發生變化，釋讀者在解讀時不免會加入個人的理解，就會出現誤讀、誤注的情況。

3.缺少醫學類簡牘的專著。有關居延漢簡涉醫類簡牘釋文類的專著已經有很多，但是有關醫學類的專著還沒有，缺少對醫學類簡牘的綜合研究，也缺少對國內外的研究成果進行吸收總結，且不利于展現研究進程。

4.存在跨學科研究困難。由于居延漢簡中的醫藥簡橫跨文字學、醫學兩大學科，且很多從事古文字學的學者缺少醫學功底，而醫學工作者又缺少古文字解讀的功底，這就使居延漢簡中醫藥簡的全面研究面臨重重困難。

（二）未來研究趨向

1.多與其他漢簡資料進行對比。漢代簡牘除居延漢簡外還有敦煌漢簡、肩水金關漢簡、懸泉漢簡、武威漢簡等，這些漢簡之中也有很多關于醫藥的記載，對它們進行對比研究，既可以解決一些依靠傳世文獻無法解決的問題，又有助于加深對漢代西北地區醫學狀況的認識。

2.重視對國外研究成果的運用。一些日本學者長期致力于對居延漢簡的研究，并取得了不菲的成果。例如，日本學者大庭修撰寫的《漢簡研究》[31]是第一部由外國學者創作的有關居延漢簡的專著。對于諸如此類的研究成果，國內學者缺少足夠的重視，所以在未來的醫學類簡牘研究中應加大對國外研究成果的重視。

3.加強跨學科簡牘研究。居延漢簡是非常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其中涉醫類簡牘更是為我們了解西北地區醫學狀況提供了第一手研究資料，有非常重要的價值。但是涉醫類簡牘包含內容豐富，所涉及的學科門類較多，僅依靠某一學科的研究者是無法全面解讀、利用簡牘資料的，即便是專門研究簡牘的學者，也很少具備多學科的知識背景，因此，加強跨學科簡牘研究尤為重要。這樣既有利于全面探究簡牘的價值，解決一些以往依靠某單一學科無法解決的學術問題，也有利于多學科聯動，擴大簡牘學研究價值。

①參見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專題資料匯編《學行堂文史集刊》2011 第1 期，第16-19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