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宇
(周口師范學院設計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1)
任何意欲研究現代國家制度公正問題的學者,無論東西方都無可回避的是美國政治哲學家、倫理學家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的“社會正義的理論”。羅爾斯在研究中,首先將其理論預設在一個他認為的“原初狀態”之中,并且對這個狀態給予了一系列的條件限定。其次,將其理論的邏輯基礎定位在“公平的正義”上。他認為,在“原初狀態”假設中,只要保證此假設能夠實現純粹程序的正義性,其按照固有的邏輯推理后,結果都將是正義的。進一步演化,也就是,他的理論中提到的“兩個正義原則的選擇”是在“原初狀態”的假設下合力推導出來的;從而,在這兩個正義原則指導下的社會必將是良序的社會。暫且不論其理論本身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有其實現的可能性,但是他的此種理論建構之方法論思路和邏輯結構,對新時代的中國處理紛繁復雜的社會制度的公正問題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羅爾斯的正義理論是為解決西方當時社會所面臨的各種國家治理問題在制度領域所做的抽象分析。他始終堅信在所有的價值理念中,唯有正義才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除卻正義再無其他。他打比方說,這就好比真理是所有思想體系中最首要的追尋一樣。既然正義是作為首要價值存在的,是位列第一位的,那么,它就內在地具有了絕對的先在權。一個社會,一個國家,抑或一個民族,無論處于何種狀態下,在任何層面要想治理得好,都不能忽視正義的倫理維度,也必須依賴于這個維度。因為一方面,正義優先于自由;另一方面,正義又在保障自由。對公民個體而言,正義規制著個人權利的邊界,“每個人都擁有一種基于正義的不可侵犯性,這種不可侵犯性即使以社會整體利益之名也不能逾越。因此,正義否認了一人分享更大利益而剝奪一些人的自由是正當的,不承認許多人享受的較大利益能綽綽有余地補償強加于少數人的犧牲。”[1]也就是說,只有把個體自由規制在一定的共識的框架下,才能避免霍布斯所稱之“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反之,沒有規制的自由,任何人就可能加害于任何人,甚至國家和社會。這也是為什么羅爾斯在其理論中把正義作為理想社會思想體系開端的原因。
羅爾斯的“正義”基于如下假設:①由理智個體在同意且了解所有情況的前提下組成自由聯合體;②聯合體形成具有拘束力的、有利于參加者利益的行為規則;③參加者要能夠在行動中遵守上述規則;④最后能夠達成協作利益分配和沖突解決最大利益的契約。這些就是羅爾斯的社會正義原則。這些原則既規定了社會基本制度中如何分配權利與義務的方法和手段,也規定了社會合作中的收益與負擔的恰當分配形式。在此基礎上,羅爾斯提出了“良序社會”的正義目標。他認為,一個良序的社會,要保證其秩序良好,當然不能僅僅被設計成只為了推進其成員的個體利益,還必須能夠有效承受著一種公共正義觀的管理。
羅爾斯的理論重點是超脫于原有政治哲學強調的個人德行的,其社會正義的主旨是公正的社會制度,具體講就是用公正的社會主要制度分配“原初狀態”下個體的基本權利和義務,決定由社會協作產生的利益劃分方式。依照此理論,公正的社會制度設計會帶來有序的社會運轉方式,滿足個體公正的利益訴求,協調個體之間的利益關系,從而實現良序社會的目標。相反,不平等的基本權利義務分配、不合理的個體利益劃分就會導致社會主要制度的不公正,也會使得社會陷入混亂不堪之境地。由此,羅爾斯把其對于社會治理的模式的探索所形成的一系列理論概括為“公平的正義”理論,這既是其正義理念的道德前提,也是其正義理論的最終目標。
在“原初狀態”下,如何讓所有人都能夠公正地選擇和認同分配權利義務和劃分利益的方式,而且又能夠使得程序和結果都符合絕大多數人的利益訴求,就成為最為棘手的問題。羅爾斯給出的答案是,必須規制一定的前提條件,且這個條件的選擇必須符合一定的原則,這就是他的“兩個正義原則”(平等自由的原則、機會的公正平等原則和差別原則)理論。“兩個正義原則”是構建羅爾斯正義理論的地基,也是達成其良序社會目標的出發點。羅爾斯認為,個體的選擇如果不加以限制和規范,就會受到自然的、社會的、自身的種種因素的影響,會使得人們在原初狀態中所選的原則不符合正義性的要求,因此,為了盡可能消除各種潛在的“交易優勢”,各種可能的壞的影響,首先是必須使每個進入選擇狀態時的主體在起點上處于一個公平的地位。其次是必須保證每個主體在選擇過程中具有平等的“自我”特性,使他們不存在身份等級差異。再次是必須保證每個主體自始至終的自由選擇權利,以避免被強迫之嫌。最后,羅爾斯進一步強調,“原初狀態”中的個體只需了解有關社會理論的一般信息即可,不必知道除此之外的其他特殊信息。當然為保證選擇主體的平等自由權利,每個人都可以自由提出意見、建議,并闡述同意或拒絕的理由。這是被允許的,也是必須保證的,當然,這所有的選擇都必須在理智狀態下進行。同時,各方可以積極運用博弈理論中“最大最小值規則”,即選擇那種其最壞結果相較于其他選擇對象的最壞結果來說是最好結果的對象。這就為最終目標的實現奠定下堅實的邏輯基礎。
那么,兩個正義原則又該如何確定呢?羅爾斯給出的解釋是,兩個正義原則的選擇,絕不能是無序的、任意的,必須是處于一種“詞典式序列”中的所有原則中的兩個,第一個是平等自由原則,第二個是機會的公正平等原則和差別原則的結合。其中第一個原則必須優先于第二個原則,而第二個原則中機會公正平等原則又優先于差別原則。“兩個正義原則”的理論要義是為了在社會治理中能夠平等分配個體的權利和義務,同時又能夠平等地分配個體之間的利益和負擔,必須首先保證每個參與其中的個體擁有平等的分配起點,不能因為自然的、社會的原因剝奪個別人獲取權利、享受利益的機會,除非是那種可以給最少受惠者都能帶來利益的不平等分配才能被允許,否則,所有人都不能獲得比其他人更多的權利和利益。同時,每個人除了擁有平等的權利外,還必須擁有自由的權利,選擇的自由、放棄的自由都必須賦予每個理智參與其中的人,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證個體的選擇是出于本身的意愿。正是因為個體擁有自由的權利,擁有機會的公正平等,才會產生第二個原則中提到的差別的問題。社會的調節無論如何運轉都會產生差別,為了防止差別的產生是基于一種特權,而不是個體自由的選擇,不是個體基于平等的機會的自由選擇,就必須堅守住第二個原則。只有兩個原則協同發力,才能最終保證良序社會目標的達成。最后需要強調的是不能顛倒兩個原則的邏輯順序,有了第一個原則,才能使用第二個原則。
要想理解制度的公正性,必須要解決的就是對“制度”本身的解讀,盡管各國學者眾說紛紜,觀點不一,但總體概括而言,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理解:第一,制度必須是一定時空維度下的規范體系;第二,制度必須依靠某種權威機構來維系,保證其運行;第三,制度必須與當時當地的社會相適應。由此,我們可以清楚地認識到:其一,制度的存在不能脫離時空界限,必須是在特定時期、特定地域范圍內的規范理論體系;其二,制度的規制對象只能存在于社會公共領域;其三,制度的目的必須符合社會共同的目標;其四,制度的運轉必須符合權威機構的治理模式;其五,制度要想長久地被社會所接納,就必須與時俱進,適應當時當地的社會發展以及民眾的利益訴求。所以,在任何社會共同領域,制度本身的公正性就成了不可或缺的理論品質,它當然不同于純粹倫理意義上的公正和道德意義上的美德。因為,在制度被建構之初,這種公正性的理性要求就被人們意識到,要想讓一種制度為社會群體所接受并有效運行,必須考量兩點:其一,制度是不是在正義觀基礎上構建起來的;其二,這種正義觀基礎本身是否具有合理性。這就是制度的公正性的源起。
既然我們已經了解了制度是可以擁有公正性品質的,那么,清楚認識怎樣的制度才是真正公正的制度就顯得尤為重要。公正制度應該具有怎樣的特點呢?
1.工具性和合目的性相統一
制度作為一種受制于特定時空界限,必須被某些權威機構制定并保證運行的、存在于社會共同領域的、特殊的“規范體系”,其存在本身就必須符合工具性的要求和目的性的要求。工具性的要求體現在,制度的制定一方面是為了把社會公權力關在制度的籠子里,防止其恣意擴張或被非法行使;另一方面又要切實保障社會公權力在適當的人手里得到公正地使用。這并不是說,制度的運行就不需要合目的性。制度的目的性要求體現在,它必須關切到參與其中的個體本身。須知,人類創設制度的原因就是為了保障人類自身的權利和利益,而調節個體之間的沖突和矛盾的原因,也是為了人類本身能夠更好地生活和發展。所以,制度被創設的目的也不能夠脫離人對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由此可知,一種公正的制度必須具有工具性與合目的性相統一的特點。
2.追求民主和法治
民主就是人民當家作主,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自己選擇自己的生活。在不同的制度下,有直接民主和間接民主之分,但是無論民主的形式是怎樣的,公正的制度都必須是經過民主的決策來制定并運行的。因為不經過民主決策,制度極可能成為單個人或某些人的私器,甚至成為專制統治的工具。法治就是任何個體或者群體都必須在制定好了的制度框架下行事,尤其是掌握公權力的政府及其工作人員,既然普通民眾讓渡出部分權利于政府,政府就必須在合理的規則下行使各項權利,履行自身的責任和義務,以保障民眾能夠根據已有的公正法律制度來約束和規范自身的行為。只有每個生活在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中的個體或者群體都能夠認同、尊重法治的權威,不翻越法治的制度圍欄,社會運行就會井然有序,人民生活也會安定祥和,良序社會的目標就不再遙遠。當然,追求民主和法治的制度本身,其實就內在地體現了公正的要義。
3.統一權利和義務
保障公民的基本權利是任何政府、任何制度最基本的正當性或合法性所在。要想建立真正意義上的公正制度,在絕對意義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相對意義上是必須的,因為公正制度本身就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平衡個體權利和義務的不均等,利益分配的不恰當。所以,為了能夠在原有自然的、社會的以及自身的各種影響因素之不同狀態下保障公正制度的有效運行,就必須保障每個人都能夠平等地享有在不損害他人和社會利益的前提下追求個人的最大利益的權利。同時,也必須平等地履行在損害他人和社會利益時所要承擔的相應義務。在制度的規范框架下,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相輔相成的、缺一不可的;沒有權利,也就無所謂義務;沒有義務,權利也形同虛設。所以,任何制度的運行都必須把公民的基本權利保障好,進而讓廣大民眾切實履行好自己的義務。一個制度如果是公正的,生活其中的公民必須是有自然狀態下的義務去維護和擁戴這一制度的。
4.兼顧自由與秩序
自由是人類永恒的價值追求,也是任何公正的制度的最高價值目標。盡管各個時代、各種制度下對自由的理解有異,但是這種對自由的追求在無論怎樣的制度環境里都是相同的。縱觀歷史可以發現,人的適應性是極強的,人是能夠生活在無自由、有秩序的社會中的,但是卻難以生活在有自由、無秩序的社會之中。在人類社會中,絕對的自由帶來的絕不可能只是個體權利的無限行使,反而可能陷入“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的狀態,因為沒有規范的限制,個體的自由就可能損害他人的自由。所以,為了更好地保障每個人行使自由,又免于陷入對他人自由的損害,社會的運行就需要一種秩序、一種規范。當這種規范被絕大多數人所接納,并且上升為理論體系的時候,就可能會成為一種制度被規定下來。這種制度的出現充分表明了在人類社會中,秩序對于自由的不可或缺性。同時,又表明自由的追求并不會淪落為一種無序的混亂狀態,它內在地也包含了秩序的價值稟賦。所以,公正的制度應當兼顧秩序與自由。
任何社會形態下構建制度都不會是為了娛樂、好玩,無論追尋何種意義下的目的,至少我們都會承認,為了更好地達成原有之目的、讓制度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就必須制定公正的制度,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最廣泛民眾的支持和擁戴,也才有希望建成秩序良好的社會。在公正的制度建立后,怎樣保證其有效地執行和良性地運轉,是我們該密切關注的另一問題所在。因為制度本身只是一套人為建構起來的規范體系和社會活動模式,即便它是公正的制度,如果不能運轉,它也只是社會或者共同體所期望的、在觀念上的可能力量。所以,要想讓公正的制度真正成為推動現實社會治理的助推器,就必須把它付諸社會實踐中。這個實踐過程主要包括兩部分:“客體”部分——制度自身的公正運作;主體部分——道德自覺的發揮。“只有主客體互相發揮作用且動態的公正制度才有可能真正具有生命力,并不斷向理想的價值目標趨近。”[2]
1.制度自身的公正運作
如前所述,我們預設了制度是基于一定的正義觀而建立起來的,而其運行本身也是為了實現其正義觀基礎的,更是為了實現良序社會的目標的。在實現這種正義觀的過程中,制度自身的運行是“依章而行”的,也就是說它只需按照其所確定的規范、規則和社會活動模式運行即可,且是不以任何個體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因此,制度的自身運作對它自己而言明顯具有他律性和強制性特征。所以,制度終極力量的實現就必需依托特定的權威機構來保障。
2.主體道德自覺的發揮
制度是理性的人類群體內在意識的外在物化和概念化,是人類發展過程中社會需要的產物,并伴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而變化,它是個體需要在公共領域中協調其利益關系的社會化形態,因此,其產生和發展都不可能離開人而獨立自存。制度是參與者角色互動、意見對話與整合的場所,它本身就包含著個體遵守精神這一內在機理。如果制度的創制、實施和遵守等方面的公正理念不能達到主體的道德自覺,制度的公正運行就不可能真正實現。因此,將制度公正與道德自覺關聯起來加以考察是我們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
道德自覺是指社會主體有效地發揮主導性和能動性,自覺遵循普遍的規范體系,使主體的行為與規范體系保持協調,并促使其優化的認識和實踐過程。現實的公正制度創制后,并不必然導致人們對它的服從,所以,道德自覺的能動性居于關鍵地位[3]。要想讓制度真正在實踐中有效運轉,那么,在制度的制定之初和運行過程中以及最終的結果檢驗中都不能缺失主體道德自覺的發揮,缺失了就會如無水之木,最終走向終結。積極主動去運用,制度的公正運行才能發揮超常作用。
任何現世存在的國家,都有各自不同的民情、國情和世情。國家情況不同,對于制度的選擇需要考慮的東西也就會各有側重。只有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任意照搬別國、別地的制度絕對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我們可以去借鑒、去學習別人好的東西,吸取別人發展過程中的經驗教訓,但是決不能不考慮自己的情況不假思索地照搬照抄。我國特殊的民情、國情、世情決定了我們必須從我國實際出發做出恰當的選擇。
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必然導致現實情況的不斷變化,相應地,制度公正的內涵也會有所改變。如果我們在發展的過程中無視現實情況的變化,不去完善制度公正的內涵,勢必阻礙我們的社會發展。因此,在不斷趨近人的全面自由發展這一人類終極價值追求的過程中,我們的制度設計必須扎根現實背景,既不能落后時代,導致制度安排凝固化或制度公正缺失;同時,也不能超越時代,一味追求純粹理論預設,這將導致制度公正性超出現實價值合理性,即現實烏托邦。
任何制度都是人類架構起來的的規范、約束。制度不是原來就有的,而是隨著歷史的發展才出現的,制度意識亦然。制度意識的出現得益于人們現實的制度實踐,但是這種形成是無意識的。要想讓制度最大限度地發揮其效能,為人所用,就必須主動去培養人們的制度意識。這種培養必須通過教育的力量潛移默化地讓人們懂得制度之于我們生活的重要性。只有每個人心中有制度,才會在行動上自覺遵守制度,并且會去努力維護制度,這樣我們的發展才更有章可循,也更有保障。所以,百年大計,教育為本,絕不是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