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光旭 李寶珠
(淮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235000)
胡適作為新文化運動和文學革命的重要領導人之一,在其文學綱領和文學實踐中,篤行輸入西方文化改良本土文化的原則,充分重視翻譯西方經典文學的示范作用,在方向性的文學綱領和具體的翻譯實踐上,對現代翻譯規范的建立功不可沒。學界對胡適翻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他的翻譯實踐上,如涂蘭兵討論了胡適的翻譯策略及翻譯思想,[1]王海霞與張威探討了胡適實用主義思想對中國現代文學現代性的影響,[2]季劍青論述了胡適以《新青年》為陣地,如何從文學翻譯走向文學革命的歷程,[3]屠國元分析了胡適譯拜倫《哀希臘》蘊含的報國思想,[4]等等。然而,鮮有學者探討胡適對于中國現代翻譯規范建構的貢獻。本文擬以現代白話文學翻譯為例,從胡適的文學綱領、翻譯思想及翻譯策略,探討胡適對于中國現代翻譯規范的貢獻。
胡適留美期間寫成的《文學改良芻議》,是文學革命的第一篇綱領性文章,該文發表在《新青年》第2卷第5號上。胡適的文學革命創見,得益于他對中國古代文學的考察,也得益于他對西方文學革命的總結及其文學翻譯與白話文創作實踐。這一點,僅從當年胡適與友人談論文學翻譯與文學革命的書信往來中,便可窺一斑。應陳獨秀之邀請,胡適翻譯了俄國作家泰來夏甫(Teleshov)的短篇小說《決斗》,發表在《新青年》第2卷第1號上。他在郵寄這篇小說的附信中對陳獨秀說:
今日欲為祖國造新文學,宜從輸入歐西名著入手,使國中人士有所取法,有所觀摩,然后乃有自己創造之新文學可言也。
譯事正未易言。倘不經意為之,將令奇文瑰寶化為糞壤,豈徒唐突西施而已乎!與其譯而失真,不如不譯。此適所以自律,而亦頗欲以律人者也?!g書須擇其與國人心理接近者先譯之,未容躐等也。[5](P228)
由此可見,文學翻譯是胡適倡導文學革命的一個重要切入點。從觀摩西方“名著”、師法“文學經典”入手,追求直譯之“真”,且選擇“與國人心理接近”的著作進行翻譯,是為祖國“造新文學”的必經之路。首先,如果翻看《新青年》文學翻譯作品,就知道所謂“與國人心理接近者”是哪些作品了,《新青年》成了白話文學翻譯與創作的“實驗基地”。在欄目設置上,《新青年》吸收了商務印書館等出版的學生英語雜志的特點,把名著介紹與英語學習結合起來,左右排版,英漢對照刊載西方名著?!肚嗄觌s志》第1卷第3號開始刊登關于西方名著的介紹性文字,如陳獨秀的《現代歐洲文藝史譚》,從文學文化進化論的視角,認為西方文學從古典主義開始,依次經歷了理想主義、寫實主義、自然主義等階段,中國的文學仍然處于古典主義、理想主義階段,接著介紹了歐洲著名的大文豪及其經典作品。[6]“文學介紹”發展成為《新青年》固定欄目,這種傳統一直保留到1919年,并為五四時期新文化刊物所效仿。如果翻看初創時期的《新青年》,就會發現陳獨秀、胡適、陳嘏、薛琪英、李青崖等人翻譯的許多西方文學經典。
胡適的文學翻譯實踐與他的文學革命思想密切相關?!逗m日記》記述了胡適1907年讀西洋小說的讀后感數篇,這些西洋小說大部分是林紓翻譯的,如《鐵錨手》《十字軍英雄記》《俠隱記》等。次年,胡適在《競業旬報》上發表了翻譯小說《生死之交》,又在《安徽白話報》發表了翻譯小說《國殤》。1910年之前,胡適主要是出于生計問題而翻譯,而1910~1917年留學美國期間,胡適對西洋小說的認知得以深化,并且產生了輸入西洋文學以改造本土文學的文學革命思想。胡適給其族叔胡近仁的信中說,西洋小說無論是在“布局”還是在“狀物”方面都做得很好,而中國小說只在“狀物”方面見長。
事實上,胡適的文學革命主張是在1916年逐步提出的。1916年8月,他在給朱經農的信中首次提及“文學八事”。胡適在日記里記述了“新文學之要點,約有八事”:“(一)不用典。(二)不用陳套語。(三)不講對仗。(四)不避俗字俗語。(五)須講求文法。 ——以上為形式的方面。(六)不作無病之呻吟。(七)不摹仿古人。(八)須言之有物。 ——以上為精神(內容)的方面?!盵7](P399~400)在郵寄《決斗》譯文之前,胡適在與其好友任叔永、梅觀莊等人的書信往來中,已經屢次論及如何“造新文學”的問題。當年2月,梅觀莊反駁了胡適的“詩國革命”始于“要須作詩如作文”的主張,認為自古以來,無論中西,詩文兩途,分道而馳。胡適經過苦苦思索,認為“文字的形式往往可以妨礙束縛文學本質”,“歷史上的‘文學革命’全是文學工具的變革”,“若近代歐洲文人都還須用那已死的拉丁文作工具,歐洲近代文學的勃興是可能的嗎?”[5](P227)胡適縱觀了古代文學的體式及文言的弊端,在進化論的啟示下,他于當年6月中旬在波蘭召開的“第二次國際關系討論會”上,提出了“白話并非文言之退化,乃是文言之進化”的觀點。[5](P235)梅觀莊認為胡適“功利主義”(Utilitarian),“偷得”托爾斯泰(Tolstoian)的觀點;胡適則指出,梅喜歡讀批評家的言論,而沒有去讀“批評之文學家原著”:
凡世界有永久價值之文學,皆嘗大有影響于世道人心者也……夫吾之論中國文學,全從中國一方面著想,初不管歐西批評家發何議論,吾言而是也,其為Utilitarian,其為Tolstoian,又何損其為是。吾言而非也,但當攻其所以非之處,不必問其為Utilitarian,抑為Tolstoian也。[5](P236)
由此觀之,胡適的文學革命論已經具有世界性的文學視野,而非單純吸收西方批評家的一家之言,強調了讀原著的重要性。這正是他之所以強調“欲為祖國造新文學,宜從輸入歐西名著入手”的原因。期間,胡適仿照西方各類詩體,吸收中國白話通俗小說中的白話,嘗試寫了不少打油詩,如《和一百〇三年前之“英倫詩”》等,又受到了任叔永、梅觀莊等人的指責,但胡適不以為然,仍然在嘗試中思考文學革命的綱領。1916年10月,胡適給陳獨秀寫信,提出了文學革命的八個條件,次月寫成了著名的《文學改良芻議》,于1917年3月《留美學生季報》春季第1號上公開發表,1918年1月《新青年》上再次刊發。文中“文學改良八事”,第八條為“不避俗語俗字”,胡適以施耐庵、曹雪芹、吳趼人為文學正宗,皆因此類文學“不避俗語俗字”。接著胡適提及了我國古代文字向白話的演化與文學翻譯的關系:
蓋吾國言文之背馳久矣。自佛書之輸入,譯者以文言不足以達意,故以淺近之文譯之,其體已近白話。……以今世眼光觀之,則中國文學當以元代為最盛……當是時,中國之文學最近言文合一,白話幾成文學的語言矣。使此趨勢不受阻遏,則中國幾有一“活文學出現”,而但丁、路得之偉業(歐洲中古時,各國皆有俚語,而以拉丁文為文言,凡著作書籍皆用之,以吾國之以文言著書也。其后意大利有但丁(Dante)諸文豪,始以其國俚語著作。諸國踵興,國語亦代起……故今日歐洲諸國之文學,在當日皆為俚語。迨諸文豪興,始以“活文學”代拉丁之死文學;有活文學而后有言文合一之國語也),幾發生于神州。[8](P14~15)
胡適的闡述側面表明了白話文學與翻譯的關系,并把中國文言的進化、白話文學的勃興與歐洲各國“國語”文學的興起相類比,像歐洲一樣,俚語之“活文學”代替拉丁文之“死文學”,中國的言文合一之國語是必然的歷史趨勢。把歐洲的古老文字拉丁文與中國的文言文相類比,把但丁、路得推行的俚語書寫與中國的白話文寫作相類比,施法西洋文學,文學翻譯當然從白話書寫做起。顯然,胡適的推理是一種比較牽強主觀的類比。不論胡適的結論是否客觀或合理,他強調模仿歐洲的文字革命,以歐洲文學革命做垂范的意旨是非常清晰的。此后,胡適的雄文《建設的文學革命論》雖然豐富了文學革命理論維度,但仍是以歐洲文學的演進為例,論證中國白話文學的演進。
首先,主張翻譯經典、名著。胡適屢次強調西洋文學名著對新文學創作的示范作用,翻譯經典是彌補新文學創作不足的良方。談到翻譯西洋文學,他主張“只譯名家著作,不譯第二流以下的著作”[9](P67),這個主張是與1919年2月胡適給陳獨秀的信相呼應的。如果翻開胡適譯文集,就會發現胡適喜歡翻譯短篇小說,尤其是出自名家之手的。選擇翻譯短篇經典,也許出于精力不濟,或急于輸入西洋文學的精神的目的,但胡適這樣解釋:“短篇小說是用最經濟的文學手段,描寫事實中最精彩的一段?!焙m又說:“雖未能處處與這界說相合,但是那些可傳世不朽的‘短篇’小說”,絕沒有不具上文所說的兩個條件的?!盵8](P125~126)胡適的《短篇小說一集》收錄了1912~1919年胡適的譯作,由于歷史環境的影響,胡適選譯的多是高爾基、都德等名家憂國憂民的短篇小說,多帶有明顯的愛國主義色彩?!缎虑嗄辍窂牡?卷第4號開始刊載胡適的《藏暉室劄記》,陸續介紹了霍甫特曼、易卜生以及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著名作家。所謂“經濟的手段”,一方面看來,由于晚清留學日本的國人較多,清末民初很大一部分西洋文學是“借橋”日本,從日文轉譯的,五四前后,留美學生參與到新文化運動中來,胡適、吳宓等人翻譯了不少英文小說;另一方面看來,新文學創作不濟,短篇翻譯時效高,文學生產量大,“最精彩的”文字宜作為新文學效仿的對象。與《新青年》同時期的文學期刊,包括綜合類期刊《東方雜志》文學版塊,也是以刊載翻譯短篇小說為主的。20年代的《小說月報》刊載的創作作品逐漸占到優勢比例,但翻譯文學方面仍然以短篇小說翻譯為主。
其次,主張白話翻譯。晚清以來,隨著梁啟超等人主導的“小說界革命”及國語運動的發展,白話文運動日益深入,胡適、陳獨秀、周氏兄弟、錢玄同及沈雁冰等人以同仁雜志《新青年》《新潮》為陣地,倡導白話翻譯,林紓、嚴復等人形成的文言翻譯體式逐步瓦解。早在1906年,胡適與其同學創辦《競業旬報》,先后發表的《暴堪海艦之沉沒》《生死之交》《國殤》等譯作就都是使用白話完成的。胡適雖然于1906年就開始使用白話翻譯,但時有反復。1914年他發表在《甲寅》雜志上的《柏林之圍》又使用了文言文。1916年他反復考察對比中西語言差異后,得出這樣的結論:“歐洲各國文學革命只是文學工具的革命。”[10](P135)胡適作為《新青年》的重要譯者和白話文運動的重要倡導者,1919年,他開始一律用白話翻譯。他認為:“翻譯外國文學的第一個條件是要使它化成明白流暢的本國文字。其實一切翻譯都應該做到這個基本條件?!盵11](P4)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及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都立場鮮明地提倡白話翻譯。胡適的白話翻譯理論的提出,具有革命性的意義。從梁啟超提倡“小說界革命”開始,不斷有人提出不同的文字改革方案。梁啟超主張借鑒中國古典俗話小說中的語言,但他本人嘗試了一段白話寫作后,又重新使用文言寫作;一批無政府主義者主張用世界語代替漢語,這種否定本土文化的民族主義者又帶有強烈的文化民族主義色彩;語言學家馬裕藻在章太炎“紐韻文”基礎上,借鑒日文,用羅馬音作為漢字注音,這種拼音被稱為“國音字母”,1918年北洋政府教育部頒布條例,刊行全國。胡適的白話文學理論與晚清到五四時期的國語運動有著密切的關聯,又有著本質的不同。胡適把白話文學翻譯與文學革命結合起來,把白話文運動提高到民族想象共同體的高度,從文字上改良文學,這是走向大眾的有效手段,因為文學革命的真正目的是實現文學啟蒙。從文學實踐看,《新青年》的作者群和譯者群,包括陳獨秀在內,雖然都高喊“白話文學”的口號,但都徘徊在白話和文言之間,胡適就曾寫信質問陳獨秀為何不能身體力行之。在周氏兄弟、劉半農和沈雁冰等人連續在《新青年》發表白話譯作的帶動下,現代白話翻譯與創作得以推廣和普及。1920年,北洋政府教育部令全國國民學校一、二年級國文教材改用語體文(白話文),20年代以后的文學期刊大多采用新式排版,刊載白話翻譯和創作。
直譯的翻譯策略。清末民初西洋小說翻譯繁盛,但一直沒有形成現代的翻譯規范。晚清翻譯風尚的“簡介翻譯、創譯不分、譯評合一、翻譯形態的高度中國化”[12]這幾個特征,在當時的政治小說、“鴛派”言情小說、社會小說、偵探“黑幕小說”中都有所體現,以林紓翻譯的小說為代表。后來新文化派樹立反對這種意譯的典型,許多論者直接或間接指向了林紓的翻譯。
胡適的翻譯方式非常接近現代意義上的直譯。他在日記中曾提及:“譯而失真,不如不譯。”[13(P17)但他強調翻譯的自由度,認為達意是翻譯的重要標準。五四時期,科學主義盛行,歐化之風強勁,一切都以嚴謹為標準,周氏兄弟等人也力推直譯,后來魯迅又提出“硬譯”的原則,胡適也受歐化影響,翻譯日趨嚴謹。他在1928年說:“近年直譯之風稍開,我們多少總受一點影響,故不知不覺走上謹嚴的路上來了。”[14](P804)五四時期直譯方式的奠定,“需要等到周氏兄弟的出場。胡適本人也從意譯向直譯的方向發展”[15](P112)。胡適認為,《短篇小說二集》“比第一集的小說謹嚴多了,有些地方竟是嚴格的直譯”[16](P379)。胡適把直譯翻譯方式與“謹嚴”二字相聯系,一方面繼承了中國古代譯論的“忠實”傳統,另一方面,與他嚴謹的治學思路是分不開的。為擴大影響力,提倡白話和直譯風格,《新青年》自導自演的翻譯文學史上著名的“雙簧戲”值得一提,胡適也間接參與了這一論戰。
錢玄同化名“王敬軒”寫信給《新青年》,從攻擊胡適寫的新詩開始,進而否定新文學翻譯與創作,劉半農則以記者的身份予以反擊。林紓“誤入”迷局,與“王敬軒”為伍,撰文攻擊新文化派。在此事件之前,《新青年》同仁已與林紓結怨。林紓的《論古文之不宜廢》最先刊于1917年2月1日的《大公報》,讀此文后,胡適寫信給陳獨秀,質疑林紓文言翻譯“不合文法”,并且還指責林紓是“Shakespeare的大罪人”,因為林紓把莎士比亞的戲曲翻譯成了記敘體的文言文!劉半農、錢玄同也不止一次指出林紓翻譯“譯評合一”的弊端,這些言論引起了林紓的怨恨。1919年4月,林紓在《新申報》發表《荊生》,諷刺謾罵新文學為“禽獸之言,亂吾清聽”,并以虛擬人物“田其美”“金心異”“狄莫”來影射陳獨秀、錢玄同與胡適。錢玄同、劉半農等人對林紓的言論予以反擊,引起軒然大波,最后以林紓的沉默收場。這場“雙簧戲”達到了預期目的,擴大了新文學的影響,白話和直譯文學得到了普遍認可。
胡適的翻譯原則顧及“忠實”與“通順”,下面以胡適譯歐·亨利的TheRabaiyatofaScotchHallball為例,闡釋以上提及的胡適的翻譯思想及策略。
歐·亨利的小說多用俗語、俚語及晦澀的“土話”,幽默詼諧之中又透出無奈的悲涼,翻譯時如何靈活處理此類語言是比較棘手的。此篇的“譯序”中說:“我譯小說,只希望能達意,直譯可達,便用直譯;直譯不易懂,便婉轉曲折以求達意,有時原文的語句本不重要,而譯了反更費解的,我便刪去不譯。此篇也刪去了幾句。”[16](P413)可見,胡適的翻譯策略是比較靈活的,而不是魯迅秉持的“直譯”中的“硬譯”原則。在其他詩文的翻譯中,也能經常發現胡適翻譯的變通之處——刪除、改譯或加譯。
他們租了兩間有現成家具的房間,帶一間小廚房,吉絲是過慣了鄉間小市的平淡而美麗的生活的,“波西米亞”的滋味正如同加上了一點糖和香料。她墻上掛著打魚的網,墻角放著不大正派的碗櫥,她學會了五弦琴了。一星期之中,他們要出去上兩三次的法蘭西館子,或意大利館子,夾雜在紙煙的煙霧里,狂笑高談里,長頭的美術家隊里。吉絲居然能喝一杯“郭太爾”酒,挑取杯里的櫻桃吃。回到家里,她飯后也會吸一枝紙煙。她居然會說“吉昂第”(Chianti)的酒名了,也會隨便把橄欖核拋在地上讓堂倌去拾。[16](P413~414)
從語言上看,此段譯文通順易懂,除了帶有時代特色的詞匯和個別句式,非常接近現代漢語的白話文。由于連用逗號,“夾雜在紙煙的煙霧里,狂笑高談里,長頭的美術家隊里”這句不太符合現代漢語的習慣,但也可以理解。個別具有時代特色的詞匯,如“碗櫥”“法蘭西”“隊里”“堂倌”,必須回到歷史的語境去理解譯文。
從翻譯方式上看,此段譯文顯然是直譯,“波西米亞”“郭太爾”“吉昂第”都是采取音譯的直譯方法,沒有破壞原文主人公固有的“小資”情調。對于專有名詞,胡適進行了“篇后注”。例如,對“波西米亞”的注解為:“波西米亞”(Bohenmia)本是歐洲一個國家,其地即今捷克國。歐洲有一種游民,相傳多自波西米亞來,故通稱為波西米亞人;頗似中國南部稱“鳳陽婆”一樣,近世的文人畫家音樂師,往往不修邊幅,不拘禮法,過一種放浪自恣的生活,人稱為“波西米亞”的生活。[16](P413)胡適引入具有文化人類學意義的中國的“鳳陽婆”一詞,對術語“波西米亞”的解釋既通俗,又頗具幽默風格。同樣,他還注解了譯文中出現的各種洋酒,一一說明其產地、特色等。從此段譯文看,胡適的直譯方式結合了富有現代意義的深度翻譯,使譯文淺顯易懂且不產生歧義。
胡適既是文學綱領的制定者,也是文學翻譯和新文學創作的實踐者。他身體力行,為翻譯的現代轉型做出了不可多得的貢獻。胡適吸收了中國古典文學的優良傳統,又考察了歐洲文學文字變革的歷史進程,在《文學改良芻議》等文學革命的宣言中明確了白話文學的歷史意義,也強調了翻譯的文化建構作用。他所主張的翻譯“歐西名著”的“經典化”策略、靈活有度的直譯方式,以及推行白話文學翻譯進行國民文學啟蒙的策略,既為現代文學翻譯樹立了典范,也為中國本土的現代翻譯理論的建構提供了寶貴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