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孝應用露蜂房治療內科雜病驗案

黃 珂 李慶娜 田艷紅 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北京市 100091

魏子孝教授是第四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首都國醫名師、博士研究生導師，從醫五十余載，根據中醫藥基礎理論結合西醫藥理，活用中藥，治療內科疑難雜癥，療效顯著。筆者有幸跟魏師學習，受益頗多，現將魏師臨床應用露蜂房治療內科雜病的思想與經驗進行歸納總結。

露蜂房是胡蜂科昆蟲巢，古又名蜂葉子、百穿、紫金沙，味甘咸、性平，有小毒，歸經為肝、胃、腎，具有清熱散結、祛風解毒、消腫止痛、殺蟲止癢之功效。《本經》列為中品：“主驚癇瘈瘲，寒熱邪氣，癲疾，蠱毒，腸痔”。《本草匯言》：“驅風攻毒，散癤腫惡毒”。現代藥理研究蜂房富含露房油、蜂蠟、樹脂、鞣質、脂肪酸和無機鹽等化學成分，具有抗炎、抗過敏、鎮痛、強心、利尿、抗腫瘤等作用[1]。魏師在臨床中強調蜂房主要功用有三：一解癰瘡腫毒；二療風濕痹痛；三助陽興痿，常用劑量為10g，內服外用效果甚佳。臨床應用廣泛，多用于治療亞急性甲狀腺炎、甲狀腺結節、重度骨關節病、糖尿病足潰瘍、頑固性痤瘡、復發性濕疹及男性陽痿遺尿等。

1 治療亞急性甲狀腺炎驗案

1.1 資料 患者男性，54歲。2019年1月10日就診。半月前患者外出受涼后出現發熱，體溫39～40℃，頸前腫痛，就診于北京海淀醫院，查血常規：白細胞(WBC):10.90×109/L，中性粒細胞百分比(NEUT):73.40%；血沉(ESR):90mm/h；甲功五項：促甲狀腺激素(TSH):0.026μIU/ml(0.27～4.2)，血清游離甲狀腺素(FT4):18.35pmol/L(12～22)，血清游離三碘甲狀原氨酸(FT3):5.25pmol/L(3.1～6.8)；甲狀腺球蛋白抗體(Anti-Tg)：4.22IU/ml(0～155)，甲狀腺過氧化物酶抗體(Anti-TPO):4.94IU/ml(0～34)。甲狀腺吸碘率:雙側甲狀腺攝碘功能減低，診斷為“亞急性甲狀腺炎”，建議非甾體抗炎藥聯合激素治療，患者拒絕，遂來我院就診。刻下：頸前疼痛劇烈，咽干咽痛，吞咽困難，午后發熱，體溫最高40℃，乏力，食欲下降，夜寐欠安，二便正常。舌紅苔黃厚膩，脈滑數。中醫診斷：癭病，濕熱內蘊。西醫診斷：亞急性甲狀腺炎。 治以清熱化濕、散結止痛為法，方藥以五味消毒飲加減，組方如下：蒲公英20g、金銀花15g、白花蛇舌草30g、板藍根15g、連翹15g、荊芥10g、牛蒡子12g、土貝母15g、玄參15g、桔梗10g、夏枯草15g、蜂房10g、生甘草6g。14劑，水煎服，日1劑。二診：2019年1月24日。患者服藥后，體溫下降，波動在36.5～37.4℃，頸部腫脹疼痛緩解，咽部異物感減輕，納少，眠可，二便正常。舌體胖大，舌質略紅，苔薄黃微膩，脈弦滑。在上方基礎上再加青蒿15g、藿香10g、僵蠶12g，繼服14劑。服藥后患者體溫恢復正常，無頸部疼痛，偶感頸部發緊，無咽喉不利，納食可，睡眠安，二便正常。

1.2 討論 亞急性甲狀腺炎又稱肉芽腫性甲狀腺炎，與流感病毒、腺病毒、柯薩奇病毒等感染密切相關，主要表現為發熱、咽痛、疲勞、甲狀腺區域疼痛及甲狀腺腫大[2]。西醫治療以解熱鎮痛藥、糖皮質激素為主，停藥后易復發，長期應用激素易出現糖脂代謝紊亂、骨質疏松、消化道潰瘍等不良反應。現代文獻報道，露蜂房有類固醇激素如氫化可的松的抗炎、免疫調節作用，其通過抑制炎性因子，阻礙淋巴細胞對抗原的識別，抑制巨噬細胞對抗原的吞噬，阻斷淋巴母細胞及單核巨噬細胞的增殖，進而抑制機體免疫應答，減輕變態反應[3]。臨床上亞急性甲狀腺患者，多伴有急性上呼吸道感染癥狀，如畏寒發熱、口燥咽干、咽喉腫痛等癥狀，魏老師在治療的過程中多以清熱解毒、利咽散結為法。清熱解毒藥物可在金銀花、蒲公英、野菊花、黃芩、連翹、紫花地丁、白花蛇舌草、半支蓮等中選3～4味。利咽散結藥物可在夏枯草、浙貝母、玄參、牛蒡子、山慈菇中選2～4味。配伍露蜂房10g取其抗炎、免疫調節、鎮痛作用，快速緩解癥狀，縮短治療周期，加速康復過程。

2 治療2型糖尿病性勃起功能障礙驗案

2.1 資料 患者男性，39歲。2018年7月25日就診。2型糖尿病病史8年，已明確診斷：2型糖尿病性周圍神經病變、2型糖尿病性周圍血管病變和下肢動脈粥樣硬化癥。目前降糖方案：門冬胰島素30R 16IU ih 7am；16IU ih 5pm，二甲雙胍片 0.5g tid控制血糖，空腹及餐后2h血糖均在6～8mmol/L。近半年無明顯誘因出現晨勃消失，勃起困難，陰囊潮濕，性欲下降，情緒低落，面色萎黃，乏力，腰痛，偶有四肢末梢麻木發涼，納食可，焦慮，失眠多夢，二便正常。舌體胖嫩，舌質黯略紅，苔薄白，脈細弦。中醫診斷：陽痿，氣虛血瘀。西醫診斷：2型糖尿病性勃起功能障礙。治以益氣活血、安神定志為法，方藥以補陽還五湯加減，組方如下：生黃芪30g、陳皮10g、當歸12g、川芎10g、白芍15g、地龍12g、菖蒲15g、郁金12g、遠志10g、茯神15g、蜂房10g、蛇床子12g、蜈蚣2條、川牛膝12g。30劑，水煎服，日1劑。二診：2018年8月10日。患者訴乏力、肢體麻木發涼好轉，勃起障礙，早泄，腰膝酸軟，情緒焦慮，納可，睡眠多夢，二便正常。舌胖大邊有齒痕，舌質黯略紅，苔薄白，脈細弦。中藥在原方基礎上加丹皮12g、淫羊藿10g。三診：2018年8月26日患者偶有勃起不堅，乏力好轉，腰酸，納可，眠可，二便正常。舌胖嫩，舌淡紅，苔薄白，脈細弦。治以健脾益腎、安神定志為法，方藥如下：太子參15g、茯苓12g、茯神12g、生白術12g、熟地15g、山茱萸12g、山藥12g、淫羊藿15g、肉蓯蓉12g、蜂房10g、蜈蚣2條、菖蒲15g、合歡皮15g、白芍20g，30劑，水煎服。服藥1個月后，患者晨勃正常，勃起功能改善，四肢麻木好轉，情緒穩定，無明顯不適主訴。

2.2 討論 糖尿病性勃起功能障礙屬于糖尿病自主神經病變，臨床表現為乏力，腰膝酸軟，性欲減退，勃起硬度不足，持續時間縮短，嚴重影響生育。現代醫學研究發現糖脂代謝紊亂引起神經病變、血管病變、分子生物學異常、內分泌紊亂[4]是其發病的主要因素。本案患者久病消渴，腎精不足，陰陽兩虧，血脈瘀阻，絡脈失養故見肢麻、陽痿，陰囊潮濕。以補陽還五湯配伍補腎壯陽之品，多選用仙茅、仙靈脾、蜂房、菟絲子、肉蓯蓉等。陰囊潮濕、陽痿、滑精，多因虛寒治病，多選用蛇床子、葫蘆巴、肉蓯蓉、韭子等。《唐本草》言蜂房：“主陰痿”。王身艷等[5]研究蜂房補腎壯陽的有效部位發現，蜂房水提液、醇提液有雄性激素樣作用，增加去勢小鼠的精囊、前列腺及包皮的重量。魏師治療消渴病性陽痿取蜂房補腎助陽之功效，配伍蜈蚣、地龍等活血通脈之品，增加陰莖靜脈血供，調節勃起功能，屢獲良效。

3 治療重度骨關節病驗案

3.1 資料 患者女性，74歲。2017年7月12日就診。3個月前患者因勞累受涼后出現晨起周身多關節疼痛，以頸部、腰部、髖關節、雙膝關節疼痛為甚，伴有四肢末梢麻木，雙下肢發沉，肌肉酸脹，活動受限。在西苑醫院骨科查頸椎核磁：頸椎骨質增生，頸4～6椎間隙變窄，椎間孔變小，頸椎退行性骨關節病。腰椎核磁：腰椎退行性病變。予營養神經、止痛及中藥熱敷泡洗、針灸、推拿治療，關節疼痛未見明顯緩解。查體：心、肺無異常。旋頸試驗(+)，搖擺試驗(+)，直腿抬高試驗(+)。舌淡紅，苔薄白，脈沉細。中醫診斷：痹癥，腎虛血瘀。西醫診斷：重度骨關節病。治以補腎壯骨、活血止痛為法，方藥以青蛾丸加減：桑寄生15g、鹽杜仲12g、補骨脂12g、威靈仙15g、獨活15g、白芍20g、雞血藤20g、 巴戟天12g、五加皮15g、海桐皮12g、肉蓯蓉12g、蜂房10g。14劑，水煎服，日1劑。同時配合仙靈骨葆膠囊，3粒，3次/d。二診：2017年7月26日。患者頸部、腰部疼痛略緩解，仍有腰酸，雙下肢麻木發涼，夜寐欠安，納差，二便調。舌紅苔白微膩，脈沉細。中藥治療在前方基礎上加徐長卿20g、菖蒲15g、遠志10g，繼服14劑。服藥1個月后患者頸肩僵硬、腰部疼痛好轉，乏力癥狀改善，肌肉仍酸軟，睡眠較前改善，二便調。

3.2 討論 骨關節病是一種累及周身多關節及受累關節內所有組織的慢性退行性關節疾病[6]，多發于老年人，女性較男性多發，包括頸椎病、胸椎病、腰椎病、滑囊炎、老年退行性關節炎、痛風性關節炎、風濕性關節炎、強直性脊柱炎、股骨頭壞死等，是關節致殘的主要原因[7]。《素問·宣明五氣篇》：“腎主骨。”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腎生骨髓。”魏老師治療骨關節病強調補腎壯骨。疼痛、關節腫脹、僵硬、活動不利及關節畸形是骨關節病的臨床表現，故在治療時兼顧祛風散寒、化濕行氣、活血通脈、化瘀止痛。緩解頑固性疼痛加蜂房、徐長卿，仍不緩解可再加乳香9g、沒藥9g、全蝎6g、蜈蚣2～3條等。伴有氣血不足，可加生黃芪30g、雞血藤30g。本案以青蛾丸加減，疼痛顯著者，配伍蜂房9g以透骨搜風、祛風止痛，徐長卿15g以鎮靜止痛，獨活12g以祛風除濕、通痹止痛。

4 治療復發性痤瘡驗案

4.1 資料 患者女，19歲。2018年7月10日就診。半年前患者因熬夜、不節飲食反復發作面部痤瘡，以兩頰、下頜部、前胸、后背部為重，粉刺大小不一，突出皮膚，紅腫疼痛，局部可見皮下硬結，日久見“白頭”，破潰后有白色分泌物，平素學習壓力大，情緒緊張易怒，食欲不振，夜眠欠安，小便黃，大便干，3～5日一行。月經規律，周期28～30日一行，每次行經5～7天，色暗紅，無痛經。末次月經：2018年6月28日。舌紅，苔黃微膩，脈細弦。中醫診斷：肺風粉刺，肝郁血虛，濕熱內蘊。西醫診斷：毛囊炎。 治以疏肝養血、清熱散結為法，具體方藥如下：丹參30g、赤芍15g、丹皮12g、郁金12g、柴胡12g、苦參10g、白花蛇舌草30g、黃芩10g、土貝母15g、皂刺10g、蜂房10g、土茯苓30g、牛蒡子12g，14劑，水煎服，日1劑。建議患者使用紗布蘸取藥液敷面。二診：2018年7月24日。患者面部新發痤瘡減少，痤瘡紅腫好轉，皮膚油脂分泌減少，納食可，睡眠差，大便干。舌胖略紅，苔薄白微膩，脈稍弦。患者繼服半個月，面部痤瘡明顯減輕。

4.2 討論 復發性痤瘡是毛囊皮脂腺慢性炎癥，多發于面頰、下頜、頸胸及后背，與遺傳、免疫、飲食、情志因素相關，可見丘疹、結節、膿皰、囊腫等多形性皮損，紅腫疼痛，偶有白頭凸起，可擠出黃白色脂栓。魏師認為難治性痤瘡病因病機多為肝郁脾虛、濕熱瘀毒，治療時宜疏肝解郁、清熱燥濕、活血散結。本案以丹梔逍遙散為主方，配伍苦參、白花蛇舌草、黃芩、土茯苓燥濕清熱解毒，土貝母、蜂房、皂刺、牛蒡子散結消腫止痛。現代藥理研究蜂房有廣譜抗菌、抑菌作用，對金黃色葡萄球菌、大腸桿菌、鏈球菌、綠膿桿菌、沙門氏菌等都有抗菌作用[8]。魏師治療瘡瘍腫毒善用蜂房，無論口腔潰瘍、牙周感染、頑固性皮膚感染、糖尿病足部感染等均可使用，既可煎湯內服、外洗，又可研末外敷，通過多途徑給藥，藥力直達病所，提高藥物療效。

5 小結

露蜂房是一味應用廣泛、藥用價值豐富的蟲類藥。魏老師不僅強調蜂房的祛風、止痛、攻毒、消腫、補腎壯陽之功效，而且重視蜂房的抗炎、抗病毒、鎮靜、調節免疫等藥理作用，多將其應用于咽喉腫痛、風濕痹痛、癰瘡癤腫、陽痿早泄、遺尿等內科雜病。臨床中強調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在抓主癥的基礎上，因人制宜，辨證組方，將露蜂房作為對癥增效藥物，常以藥對形式配合應用，如蜂房—徐長卿、蜂房—全蝎、蜂房—蜈蚣等，改善癥狀，提高療效；另一方面蜂房質地較輕，煎煮時易上浮溢出，毒副作用雖少，但有報道超劑量使用蜂房水提物對小鼠運動神經系統、呼吸系統均有抑制作用[9]，加之王中華等[10]發現不同產地藥用蜂房含有超標重金屬鉛和鎘，因而不宜多用久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