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斌 徐曉光
(貴州師范大學 歷史與政治學院,貴州·貴陽 550025)
斗雞是民族傳統體育項目之一。在云貴高原地區,不同民族的斗雞活動大致相似,但亦有區別。主要原因是由于不同民族的不同生活環境與地域文化所致。云南的白族、傣族,貴州的苗族、布依族、彝族等群眾都將其作為當地傳統民俗體育活動。只要到了春秋時節,當地的大小村寨都會舉行斗雞比賽。少數民族群眾都特別酷愛斗雞活動,有時候斗幾個小時,最長的則不可計時。在長期的斗雞比賽中,群眾從中摸索出了很多規律,使之慢慢地成為了具有一套民族文化特色、民俗規則的體育活動。本文通過調查云貴民族地區斗雞活動和相關人員,實地觀看斗雞比賽,結合人類學相關理論嘗試闡釋云貴少數民族地區斗雞文化的特點、含義及文化傳承等問題。
云貴民族地區的斗雞活動,從古籍詩詞等材料可以看出,其汲取了內地的相關經驗。中國斗雞種類眾多,西南地區有西雙版納斗雞,中部有安徽、山東與河南斗雞,西部有吐魯番斗雞,中東部有福建漳州斗雞。其中,出現最早,形成規模的應為內地中原斗雞。斗雞游戲的文字記載最早在春秋初期,根據傳說,我國中原地區斗雞游戲可追溯至夏朝少康年間,影響地域在河南省太康縣附近。早在2500年前的春秋初期,有關斗雞游戲的內容就已出現在文獻中。《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載:“季郈之雞斗,季氏介其雞,郈氏為之金距,平子怒。”[1](P786)中國的斗雞活動出現很早,歷史上很多人喜愛斗雞,其中不乏皇戚貴胄,但盡管如此,不可否認的是,斗雞從來沒有成為中國社會生活中的主要部分。不過皇親貴族等支配階層、社會上的富裕階層,還有文人士大夫等知識階層對斗雞活動的產生和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魏晉南北朝時期出現了斗雞詩,語詞精妙,朗朗上口。建安詩人根據斗雞活動的特征寫出了感情真摯、筆調剛健,氣勢高昂的詩句,既體現了建安風骨的內在精神,又凸顯出導源開流的作用[2](P94)。甚至詩仙李白也多次寫到斗雞,而且能從詩中看出李白對于斗雞十分偏好。在《敘舊贈江陽宰陸調》一詩中,他寫道:我昔斗雞徒,連延五陵豪[3](P106)。此外,在題為《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的詩中,他運用了關于此項活動傳統的資料:“君不能貍膏金距學斗雞,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4](P1144)宋人周去非在《嶺外代答》 卷九中提到:“芥肩金距之技,見于‘傳’而未之睹也。雞之產番禺者,特鷙勁善斗。其人飼養亦甚有法,斗打之際,各有術數,注以黃金,觀如堵墻也。凡雞,毛欲疏而短,頭欲豎而小,足欲直而大,身欲竦而長,目欲深而皮厚,徐步眈視,毅不妄動,望之如木雞,如此者每斗必勝。”[5]可見,內地中原斗雞文化源遠流長,對云貴民族地區的斗雞文化產生了一定影響。斗雞訓練自古就受到重視,經過長期經驗的總結,逐漸形成了一套體系完備的規則。斗雞活動自古就在普通民眾的生活中廣泛流傳。現在,斗雞活動已形成一定的文化作為一種當地的娛樂活動而存在著。如筆者于2018 年2月在黔西南州貞豐縣對舉行的斗雞規則進行調研時,就在黔西南斗雞協會收集到了《貞豐縣斗雞比賽規則》,該規則從斗雞洗水、中途休息、醫療包扎、輸贏判斷等多個方面對斗雞規則做了詳細的規定。
美國學者高德耀在其《斗雞與中國文化》中強調了斗雞活動的文化意義,他認為,中國民間的傳統文化十分富有民族特色,內涵豐富,在世界范圍內極其罕見。隨著這種文化對社會持續的整合,無論是否受到關注,也對社會整體和社會個體發生著潛移默化的影響[6](P1)。從生物基因學角度也可知,我國乃至于世界其他國家,飼養斗雞的目的除了作為體育、娛樂活動、觀賞的用途外,還將其作為改良家禽基因之用[7](P13)。科尼什雞起源于英國,作為肉雞在世界上是久負盛名的,它由多個斗雞品種雜交培育而成,名稱來自于其亞洲血統。羽毛顏色有白色、黑色和紅色,其中以白色而常見。洛島紅雞在美國作為兼用型雞種,它是將上海承九紅羽的金雞與馬來西亞斗雞進行雜交,在此種雞種的基礎上,引進其他雞種培育而成。此外,有著斗雞古老血統的還有日本富士雞。因此,我們可以利用寶貴的斗雞基因庫作為培育新品種的材料,或者引入一些斗雞血液來進行新品種培育或對原有品種進行改良,培育出新品種。我國提純斗雞品種的技術也可能采用了上述方法。中國每年從越南等地進口純種斗雞約50000~80000萬只,除比斗外,作為種雞的應該也占很大的數量。斗雞品種的選擇在云貴少數民族地區非常受關注,斗雞質量之優劣,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斗雞品種的選擇。云貴斗雞屬于“西南斗雞”,部分來自泰國和越南,部分來自我國河南省,在當地特殊的生態條件下,經過繁衍,逐漸形成了一個毛色以黑色為主的特殊種群。2018年1月,筆者對三位資深斗雞養殖戶進行了訪問,從他們的介紹中了解到,當地已總結出如“五代還血”的配種提純技術。
承上所述,按照地理區位或者說斗雞所在地方位,我國的斗雞品種可分為吐魯番斗雞、西雙版納斗雞、漳州斗雞、內地中原斗雞。西雙版納斗雞估計多半是云貴斗雞的最主要品種。西雙版納地處云南最南端,與緬甸、老撾接壤,毗鄰越南、泰國,海拔500~1500米左右,該地斗雞從小就開始在高原較為嚴酷的環境中生長,具有較強的適應能力。這也是云貴地區斗雞在外形上毛色較為豐滿,具有較強耐寒抗氧等特征的原因。通常,背頸雙裸是純種斗雞的基因特征,由于早期存在難以保暖的缺陷,導致其繁殖率低于普通雞品種,羽毛長出速度較慢。在120 天時,一些雞的羽毛仍然不完整。因此,培育高原斗雞品種對于解決寒區和早春育雛難題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斗雞適應高原環境不僅僅能改良斗雞的品種,也能確保斗雞養殖產業成活率,增加養殖戶的收入。
在我國西南民族地區斗雞游戲深受喜愛。由于自然地理環境的差異,不同民族的風俗習慣與生活傳統,形成了不同風格的斗雞文化。因為斗雞活動在各地大同小異,斗雞活動伴隨著民族文化的發展而有些許區別,隨著斗雞規則被慢慢總結出來,在當地就形成了一套為群眾所認可的,符合當地實際的斗雞規則,當地人都會將其運用于各種斗雞活動中。斗雞活動在云貴民族地區是普遍存在的,參與度之高也是不言而喻的。在貴州省黔西南地區的貞豐縣,斗雞活動通過了官方的注冊和登記,并成立了黔西南州斗雞協會,使之獲得了官方性質的認可。與此類似,云南傣族也比較鐘愛斗雞活動。在云南西雙版納,斗雞之風至今依舊盛行,當地也成立了斗雞協會。在云南麗江縣石頭鄉,農歷二月初八這一天,是當地白族民眾傳統且盛大的斗雞節。在這天,各村寨的人們全都穿上節日盛裝,參加上百場次的斗雞比賽活動。可見,在云貴民族地區,斗雞活動是民眾普遍參與的,且參與人數眾多。斗雞在傣語中稱為“蓋跺”,是20至60歲傣族男子彰顯威猛的一種娛樂活動。西雙版納斗雞協會規模宏大,會員數以萬計[8](P26)。許多西雙版納人花費大量金錢和精力培育和交換斗雞品種,悉心訓練斗雞技巧,十分熱衷參加各種斗雞比賽,與格爾茨筆下巴厘島斗雞盛況類似。同樣的,云貴民族地區群眾也投入了較多的人力和財力參與斗雞活動。
法律的多元性是法律本身的特點之一,這在法社會學界已成為共識。法律是具有多元屬性的,在法律文化方面表現突出,可視為是法律文化資源多樣性的體現[9](P40)。斗雞也需要秩序和約束規則,以保證該活動的順利進行。對云貴斗雞規則之分析與研究,毫無疑問也屬于這一理論范疇。斗雞規則是在斗雞活動中自發醞釀、長期積累而成的一種民間約定。可以說是斗雞活動中的“法規”。它既有書面規定,也有口頭“協議”。現在開封市斗雞協會制定了《斗雞規則》[10](P342),該規則對于斗雞的管理人員職責、活動場地、時間、勝敗標準等都做了細致入微的規定,確保斗雞活動井井有條地開展,云貴地區斗雞活動亦是如此。通過筆者2017—2018年多次進行實地調查,在收集整理現有資料的基礎之上,總結了云貴少數民族斗雞的自身規則,這些規則總體來說包括雞頭、參斗者、觀眾的參與規則、雞種、飼養、買賣規則、場地與比賽規則等。這些規則現在都還在沿用于當下的斗雞活動之中,不少地方都成立了斗雞協會對斗雞活動進行管理,如黔西南貞豐縣的黔西南州斗雞協會,云南西雙版納斗雞協會等。他們都根據當地的特點制定了相應的比斗、管理等活動規則。這些規則的制定,體現了云貴民族地區斗雞活動的規則性特點。
格爾茨對文化的理解是,文化是具有一套完整的價值體系的,它可以通過特定的符號象征來表達特定的意義,用以展示更多的文化元素及其更多的文化含義[12](P201)。與之類似的,解釋人類學也是一樣,它通過描述一些文化現象的表象,從人類學解釋的視角去分析并找到隱藏在文化現象背后的深層含義,解釋其實質和內涵。筆者通過對云貴少數民族地區斗雞文化的考察,嘗試從三個方面豐富對斗雞文化進行解讀。
馬林諾夫斯基首先提出了“文化擁有者的自身眼光”這一思想內容,格爾茨的文化人類學研究受其影響頗多,多次使用該理論。事實上,“文化擁有者的自身眼光”沒有要求必須來自于文化擁有者本身,它注重的是“人類學家通過某種方式使用原材料來創制一種與文化持有者文化狀況相吻合的較為準確的詮釋”[13](P73)。派克在20世紀60 年代創制的“emic/etic”的描寫理論認為“emic/etic”代表了一種客觀的、外來的、科學的觀察[12](P56)。當etic用客觀的、外來的、科學的概念和所謂的人類文化學的準則來考察、描述和解釋他者文化時,他(她) 或多或少是以西歐同北美文化和文明的標準來評判他者文化。中華民族原本就是一個整體,正因各民族共同努力,才能創造出內涵豐富、絢麗多彩的民族文化。不少學者比較喜歡引用西方的學術理論來解釋我國的文化現象,但也受到了其分析上脫離本土文化環境方面的質疑。這種偏見或許是無意識的,但這種認知角度的局限,本身就存在忽視文化持有者(emic) 自身對內部認知的可能,也可能誤解了文化持有者的相關理論,所以,這種所謂帶有“科學的”與“客觀的”描寫和認知,并非如其特征所述。我們之所以要深入云貴民族地區,通過田野調查的方式搜集古籍文獻、口述、碑刻等資料,并實地觀察斗雞活動,目的就是盡可能還原斗雞規則及相關文化在當地的真實情況,不至于脫離斗雞活動的實際原狀和本土環境,讓研究內容和最終的結論失真,這也是當前學界援引西方理論解釋我國本土文化時所應當注意的問題。
我們可以把斗雞文化看作是一種少數民族文化和漢族文化相互滲透的文化現象。以文化人類學的視角來看,斗雞是一種少數民族文化同漢文化互動、滲透與融合的表現。其表現出的“涵化”現象,一直延續至今。所謂“涵化”,是指兩個文化系統的相互變遷是由于它們之間相互聯結而發生的一種文化現象[13](P343)。如今,西南民族地區的斗雞活動體現了云貴少數民族的文化價值觀,突出了云貴少數民族體育文化的特色,是云貴少數民族崇尚英雄、追求勇敢與競爭求勝心理的體現。同時,他與苗、傣、白、布依等農耕民族的生產方式、社會關系和生活內容密切相關,是民族文化凝聚力的體現。斗雞豐富多樣的文化價值優勢,可以轉化為旅游資源和經濟發展的優勢,并透過市場化的運作而得以體現。因此,文化價值的突出優勢是其產業化發展的內生動力,需對其進行保護和傳承。但目前,尚未有一套系統的制度對斗雞規則及相關文化的傳承問題提供參考。就當下的情形來看,選擇并培養斗雞文化傳承人是比較直接且實用的。本體論告訴我們,只要傳承人存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存在的。在調研中筆者發現,斗雞活動中不乏大量合適的斗雞文化傳承者。
傳承人本身的價值彰顯了非物質文化遺產所具有的價值。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個組成部分,斗雞的傳承人總體上屬于草根地位,即作為社會底層的傳承人屬于草根階層。可能是由于斗雞是一項比較接地氣的活動,其參與者多為普通大眾。因此,這種“草根”現象,使得傳統的民俗體育項目在現代社會中不僅表現出頑強的地方性,而且也有脆弱的一面。由于目前云貴民族地區斗雞活動市場化程度不高,斗雞資源整合和開發能力不強,開發途徑不夠豐富,資源開發覆蓋面不廣。斗雞的繁育、選擇、訓練、比賽和交易又是一個動態過程。這個過程的集成開發能力還不夠,它只注重硬件資源的開發,而對軟件資源的開發有所忽視。此外,斗雞表演和斗雞比賽現階段是作為兩個單獨的實體進行開發的,但作為同一資源下的兩個實體,二者的整合力度不夠,復合度較低,把握斗雞市場多樣性和多層次性特點的能力也較弱。
從斗雞民眾本體參與斗雞活動的目的進行分析,應該強化斗雞文化功能,弱化其博彩性質。誠然,斗雞活動帶有一定的博彩成分,但不能僅僅因為這一點,政府就完全禁止斗雞活動,這是很片面的。筆者在調研中發現,黔西北大方縣部分地區就采取了一刀切的方式,已幾乎禁止了所有斗雞比賽,這是值得反思的。當地政府部門應該將斗雞活動與其他傳統民族活動進行協調合作,強化其文化功能,弱化其博彩性質。事實上,上述情況的產生也是事出有因。在利益的驅使下,斗雞市場上不乏不遵循市場規律的個體。他們違反市場發展規律,采用違紀違法的手段暗中操縱市場,干擾了市場正常秩序。上述情況提醒我們,對斗雞活動市場的監管是十分必要的,應該加強對其管理。雖然西南地區經過注冊登記的斗雞協會舉辦的斗雞活動是合法的,但通過實地調查,筆者也發現,民間也存在大量只以賭博為目的非法斗雞活動,這是需要重點監控和處理的。
在博弈論中,主要包括參與者、博弈規則、結果、收益這四個要素[15](P14-16)。博弈論是產生于20 世紀20年代美國的一種經濟學理論,是分析理性人在相互依賴的條件下如何作出決策的理論工具[16](P32)。人類學研究中也常借用博弈論來進行分析研究,例如巴特對斯瓦特人社會生活的分析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18],但總的來說目前博弈在人類學中主要用作分析政治制度及權力關系。而目前還未見專門用于斗雞活動的分析,根據我們對斗雞活動的調查研究,我們認為斗雞本身就是一場博弈,斗雞者雙方之間的博弈貫穿整個比斗的過程當中。比斗場地的選擇、用何種方式舉行、斗雞類型的選擇、比斗時間的長短、判斷勝負的標準等都是雙方圍繞斗雞比賽進行的一場博弈。同時,這個過程也是金錢和時間的博弈過程。從一個角度來看,這只是比斗對手之間的個人問題,博弈只是在比斗對手之間進行,但從更大的方面來看,這更是一種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博弈。因此,本人將運用博弈論及其相關概念對斗雞活動進行觀察和分析,并嘗試從人類學的角度盡可能全面地呈現斗雞活動。這也是在社會人類學研究中引入博弈論工具的一次嘗試,我們將之稱為“博弈人類學”。
在博弈論中,有合作博棄和非合作博弈之分,其中合作博弈包含正和博弈,非合作博弈則包含零和博弈和負和博弈。為更好地闡釋“博弈人類學”的性質,我們先對涉及到的相關內容作了界定:
正和博弈:我們把在博弈過程中,兼顧自身的利益和對方的利益,并在此基礎上,達成“共贏”的結果,使得相互之間在沖突中既有妥協與合作,又存在讓步的情形。正和博棄的最終目的是集體利益最大化[16](P64-65)。
零和博弈:這是指總贏取或者總支出都是恒定的。比如賭博時,如果有一個人贏得了1元錢,總會有另一個人輸掉了1元錢[16](P105-107)。也即是說,在某一個博弈過程中,一方或幾方如果有所獲得,那么另一方或幾方就必定有所失去。
負和博弈:是指博弈雙方(各方) 為了達到自身的利益,彼此之間互不相讓,以至于最后雙方(各方) 都未達到自己的利益和目的,最終出現共輸的局面[16](P105-107)。
事實上,云貴少數民族地區斗雞活動中也存在上述三種博弈情形。一般來說,正和博弈與零和博弈是斗雞活動中最常出現的兩種情形,負和博弈的情形相對少些。正和博弈通常出現在雙方斗雞實力旗鼓相當的時候,為了避免斗雞因過度勞累或傷亡,比斗雙方采取妥協和讓步,從而形成共贏(平局) 的情形;零和博弈則是三種博弈形式中最基本的情形,在通常情況下,斗雞比斗都會分出勝負,一方勝利,另一方必然落敗,一方有所得,另一方就必定有所失;至于負和博弈,在斗雞比斗過程中也會發生。當比斗雙方實力相當,且互不相讓的情況下,負和博弈的情況就產生了,這種情況下的斗雞博弈,往往會使比斗雙方兩敗俱傷,甚至撕破臉皮,老死不相往來,比斗雙方都未達到自己獲勝的目的,從而形成所謂共輸的情形。
本文提出的博弈人類學,主要從人類學的視角出發,運用上述博弈理論對相關社會活動或文化現象進行解釋,并通過田野工作,進行個案分析,通過“深描”的手法比較文化異同的過程。本文提出博弈人類學概念,目的是從文化角度解釋人類政治、經濟、法律、體育等領域的博弈現象。比如體育是具有很強博弈性質的社會活動,而斗雞是一種歷史到現在普遍的民俗體育活動,斗雞的主人為了在每次博弈中獲勝,必然要關注斗雞博弈中的參與者、博弈規則、結果、收益四個要素。吉登斯在其《社會結構》 一書中提出:“人的能動性在社會的結構化過程中受制于客觀存在場景和具體情況”[18](P89-90)。一方面,在“結構化理論中提到了‘結構’的表述,其中反復提到了規則與資源,它們是制約人們主觀能動性的關鍵和客觀的存在;另一方面,實踐意識主要就是指那些社會生活中無需明言就知道如何‘進行’進行的行為”。在這個過程中,行動者發揮能動性對所面臨的變化積極應對,在這個過程中,再生產出新的規則與制度。
由此,可以聯想到云貴斗雞活動也屬上述博弈論解釋的范疇。這些博弈有時發生在斗雞活動的比斗雙方(也即是個體之間)、官方與民間(不同階層抑或階級之間);有時會牽涉到比斗方或者舉辦方,抑或是參與博彩群體等多個群體,由于所處社會基礎、利益、權利的傾向,會對糾紛結果、造成干預程度等有不同的影響。貝里曼認為,當事人之間“二元對抗”的后果在沒有任何外力干預的情況下,一般只對參與者雙方發生直接的效力影響[19](P270),直接影響對立雙方討價還價能力的則是熟知與掌握法律制度、政治實力的程度[20]。事實上,在云貴斗雞活動過程中,就已比較完整地展現了吉登斯、貝里曼所提出的博弈論,如比斗雙方、舉辦者與觀眾、觀眾與比斗者、政府與博彩者等主體之間的博弈關系。此外,當地的斗雞文化及規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云貴少數民族地區的政治和文化生活,從當地政府及民眾對于斗雞活動的態度和政策就可見一斑。值得關注的還有當地政府與當地民眾關于斗雞活動博弈的態度。由于斗雞具有博彩的性質,純娛樂的斗雞活動是政府所支持的,但涉及博彩性質的斗雞活動則是政府明文規定禁止的(如前文所述黔西北大方縣等部分地區)。在涉及博彩性質的斗雞活動中必然有執法的一方,部分執法者的親屬好友可能會波及其中。這時,各個主體間的利益交織在一起,博弈的過程啟動并展開,博弈人類學的意義也凸顯出來。
人類學研究的另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則是象征研究。在20世紀60年代之前,人類文化行為的研究認為其重要的研究動機是在于對人的合理的基本需求的滿足;在20世紀60年代以后,人類學家堅持認為人類行為運用象征來實現對意義和價值的表達,通過象征的手法來把握對象征意義的探尋,凸顯出了“人觀”在基本特征上的重要性[21](P58)。格爾茨是象征人類學學者陣營中的一分子,他是解釋人類學的開山鼻祖,并首次將反思人類學應用到了研究實踐[21](P37)。自《爪哇的宗教》到《文化的解釋》,再到《尼加拉:十九世紀巴厘劇場國家》和《深層的游戲:關于巴厘島斗雞的記述》,格爾茨表現出了對象征符號體系與儀式行為的極大興趣,以及對發展一種深度文化理論的努力。格爾茨在《深層的游戲:關于巴厘斗雞的記述》一文中,將斗雞看作是一個符號群,并以公雞、賭資、賭博活動、雞毛、血、人群與金錢作為特定象征符號,通過巴厘人的性格、心態、氣質等方面,分析了斗雞之于巴厘人的文化意義,探討了斗雞符號在塑造巴厘人氣質過程中的作用。事實上,云貴民族地區斗雞也具有象征的意義。斗雞其實也是當地民眾自身的一個縮影,其比斗勝敗也直接關乎當地民眾的面子和尊嚴,這也體現出云貴地區斗雞作為當地人面子和尊嚴的符號,對當地人氣質的塑造是必不可少的。從歷史、文化、人格系統與社會結構等方面,通過文化分析的路徑對云貴民族地區民間的斗雞活動進行了全面系統的研究,并運用格爾茨研究的理論概念進行了比較,層層遞進地對這些社會行為或文化符號的意義進行了解釋,為我們敘述了根植于黔桂滇民族群眾生活中的有趣故事。
系統地提出象征符號的重要性,是象征人類學相對于其他人類學理論方法最突出的特點。象征人類學家的觀點是:文化理解的邏輯是通過社會和文化的各種象征符號來表現和傳遞的,象征人類學研究首先要理解象征符號,及其各種表征和特質,從而把握象征符號的內涵和特質,下一個層面是人們通過使用符號來進行傳遞信息和表達意義,進而闡述并解釋人類的社會生活在特定的社會情境下,其符號是豐富異常的,這樣做的意義在于人們可以使用象征符號進行一系列的社會活動[22](P56)。云貴斗雞亦是如此,斗雞在一定程度上真實地反映了比斗雙方的精神世界,斗雞的比斗過程也會引起比斗者精神世界的波動,他們會隨著比斗過程的情形上下波動,即使比斗結束分出了勝負,他們精神世界的波動也會持續著,甚至會影響其日常生活,如失敗的一方在遇到獲勝一方時,會覺得難為情或者有些尷尬,低人一等的感覺,在說話的氣勢上也會明顯低對方一截。
解釋人類學是格爾茨受美國文化人類學傳統的影響,并在馬克思·韋伯、帕森斯、賴爾等人思想的基礎上建立并發展起來的。克利福德·格爾茨,作為開創了解釋人類學的美國著名人類學家,初次將其在人類學理論中加以使用。《文化的解釋》一書是一本以經驗研究為主的著作,該書一經出版就引起學術界很大的反響和討論。“文化解釋”是解釋人類學理論的本質,是采用深度描述的方法探索研究對象文化的意義結構,從而達到對理解研究對象的目的。除此,解釋是一種虛構,本質上是解釋的解釋。評價人類學工作應該以準確為基礎。通過該理論對云貴民族地區斗雞活動進行文化解釋,并對比巴厘島斗雞活動可以得知,同一種活動,在不同歷史、地域、民族、文化的背景下所展現出的異同,真實細致地還原了各地民眾的實際生活狀態。需要指出的是,格爾茨的理論并不完美。對于“深描”怎么進行或者分析同一文化活動中不同的意義結構,格爾茨并沒有提供規范、確切的答案。如上所述,格爾茨田野調查中的成就很大程度上來自其個人的天賦,而后來者如果根據其理論進行研究,很可能陷入過度解釋的泥淖,使得出的結論也可能與其初衷南轅北轍[23](P259)。需要我們認清的是,格爾茨的理論雖然可能沒有很強的可操作性,但在其理論構建過程中,他完成了人類學從尋求規律到尋求意義的范式轉換,這是值得肯定和發揚的。對云貴少數民族地區斗雞活動進行文化解釋正是如此,筆者借鑒了解釋人類學的相關理論,對同一種活動——“斗雞”,在不同歷史、地域(云貴)、民族(白、傣、苗、侗)、文化的背景下所展現出的異同進行描述,真實細致地還原了各地斗雞文化。
人類學研究具有較強的實踐性,應能很好地解決現實問題。大多事象都可以進行文化人類學的研究,體育人類學研究也不例外。格爾茲認為:“文化就是這樣一些由人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11](P5)。從實際來看,文化分析不是像實驗科學那樣尋求規律的科學,而是一種探索意義上的解釋科學,它更多是對神秘的社會表現的闡釋和分析。對云貴斗雞文化的特點及解釋屬體育人類學研究的范疇,對此類問題的調查分析會很好地展示此類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