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時代人的延伸與自我截除

李宜濃

（中國傳媒大學藝術研究院，北京 100024）

20 世紀60 年代，麥克盧漢的理論曾經席卷全球。隨著信息、網絡技術的飛速發展，他的眾多理論與預測不僅在新媒體時代變成現實，還成為深度協調技術、媒介與人發展的理論基石。“媒介是人體的延伸”是麥克盧漢的經典論斷之一。

麥克盧漢以希臘故事中的那喀索斯引入了“水中倒影”的模型，并以此闡述了關于人自我延伸、即自我截除的理論。那喀索斯誤將水中的倒影當成了另一個人，并適應了自己延伸的形象，變成了一個封閉的系統。將此模型放到當下來看，湖面即媒介，那喀索斯是面對媒介進入麻木狀態的人，而倒影是人在媒介中的延伸。麥克盧漢認為其主旨是“人們對自己在任何材料中的延伸會立即產生迷戀。”

人類獲取信息的主要來源是視覺刺激。媒介化社會已被“視覺化”占領，從讀圖時代到視頻故事再到短視頻傳播，視覺世界成為視覺景觀。受眾通過視覺閱讀文字，文字是語言的載體，大腦通過對語言進行處理和理解獲取信息；而圖片、視頻等視覺呈現對受眾大腦的刺激更直觀、更易獲取。文字的閱讀能力是一種后天習得的技能，而對圖像的拾取和理解無須動腦就能輕松理解。在新媒體時代，鋪天蓋地的碎片化文字和大量的圖像、視頻信息席卷而來，人在這樣的信息流中被媒介所裹挾。

在圖文方面，自從微博出現后，大量的官方平臺入駐微博，包括央視新聞、人民網、共青團中央等，都有自己的微博賬號，很多曾經需要等待播報或印刷的新聞資訊，現在都可以迅速便捷地濃縮在140 字以內基本完整地表述并公開發布，減少了復雜程度的同時也提高了傳播的時效性。微博的文本在閱讀上可以用“刷”的方式迅速瀏覽。同時，人們在瀏覽碎片化信息的過程中也逐漸習慣了碎片化閱讀，對于完整的文章、書籍失去了耐性，這本身也是一種自我截除的表現。完整的書籍、文章等內部具有清晰的邏輯結構，在閱讀的過程中需要讀者調動大腦的思維對閱讀所得的信息進行歸納梳理，這一過程對于已經習慣碎片化閱讀的大眾來說是相對耗費腦力的過程。而現代人在精神高度緊張的學習與工作后，難得從現實生活的壓迫當中抽身而出，只想逃避冗長完整的邏輯結構、通過無須動腦的方式迅速便捷地獲取信息，這便給碎片化內容更易于傳播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在音視頻方面，也存在著從電視向網絡轉型的過程中，大眾由單向的被動接收信息轉變為更具互動性的獲取信息，而以bilibili 視頻網站為代表的諸多視頻平臺所提供的“彈幕”①功能，則使得大眾參與互動的過程更具有即時性與游戲性。這種即時性與游戲性帶來的是一種近似群體狂歡的效果。在“彈幕”出現的早期，有一些沒有字幕的視頻會有觀眾自發地使用彈幕功能為視頻加上字幕。還有一些視頻中如果出現令人害怕的畫面還會有人以“高能預警”“彈幕護體”等內容的彈幕為視頻畫面加上一個外掛式的馬賽克。還有些人會在彈幕中與視頻作者互動，發展到后來視頻作者在創作的時候也會提前預設一些能夠與彈幕互動的元素，例如“這個時候就有小伙伴在彈幕上提出問題了，為什么是這個顏色的呢？”，這時觀眾往往會配合視頻作者在彈幕上打出“為什么是這個顏色的呢”的彈幕來進行一種呼應。因為彈幕是發送后即時顯示在視頻上并且會保留下來，在下次觀看或者該平臺上其他人觀看的時候仍然能夠看到過去所發布的彈幕內容，所以視頻的熱度越高、觀看的人越多，積累的彈幕也越多，其可游戲性和參與互動的儀式感也就越強烈。柯林斯認為，人類在某種意義上是“情感的俘虜”，彈幕的出現讓觀眾即使獨自觀看視頻也能夠有與人溝通、參與狂歡的快感。在這個過程中，可互動性的視頻媒介成為了人的延伸，人的知覺已經被自我截除，將自己的感覺延伸到視頻中去尋求一種聯結感、儀式感的體驗。包括近年來出現的很多探店視頻、試吃試玩開箱視頻、游戲實況直播、做飯視頻等等，人在不斷地觀看這樣的視頻的過程中，逐漸適應從中獲取感受上的刺激，不知不覺截除了自己原有的生理系統的知覺，使這些視頻成為了自己的延伸，看過了視頻仿佛就已經吃過了美食、看過了美景、玩過了游戲，在媒介中獲得了一種替代性滿足。

而近年來出現的抖音、快手等一系列將短視頻與直播相融合的平臺，則更類似于視頻版的微博。因為其單個文本時長短，觀看者從中獲取信息的速度快，并且在觀看上具有連續性，與“刷微博”的機制相類似。再加上隨著技術發展，制作視頻特別是短視頻的門檻不斷降低，因而其平臺上的內容將會被迅速復制、傳播。一方面，高人氣的內容可能會被原作者或他人轉載至其他平臺發布；另一方面，能吸引流量的內容將會被其他作者復制翻拍再演繹或者利用原素材再次創作。比如因為說話咬字故意搞怪、行為做作失禮、突然尖叫而在各大短視頻平臺火起來的“郭老師”，她在視頻中故意把獼猴桃說成“迷hotel”，把“姐妹”說成“集美”，并伴隨夸張的動作表情和突如其來的尖叫。這樣的畫面內容在傳統意義上來說并不是美的和具有欣賞意義的，甚至可以說是低俗、不雅的，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內容。但是這樣的內容在當下卻能夠瘋狂地傳播并且引起大家的模仿。一方面，因為技術的發展，短視頻拍攝與制作的門檻降低，讓像“郭老師”這樣在傳統意義上因為沒有審美價值而沒有機會被大家看到的小人物也有了露面的平臺，并且也因為門檻低，所以任何人都能夠輕松隨意地模仿、拍攝、上傳。另一方面，這樣內容相對粗俗的視頻，其內核是一種對人們所說的傳統、正經文化系統的一種挑釁，人們通過對這個視頻的不斷復制與解構從而獲得一種與正統文化對抗的快感。在當今快節奏、壓力大的生活重壓之下，人在現實的生活與工作當中不斷積蓄壓力，而新媒體的出現給大眾提供一個能夠麻痹精神、自我截除的平臺。這樣一個低門檻的媒介平臺，給了大眾釋放多余的精力和熱情的空間，讓人們能夠以這種方式釋放過多的壓力。這樣一來，大眾就能夠在放松過后、以一個似乎成功從壓榨自己的社會逃脫的竊喜心態重新回到那個充滿壓力的快節奏的社會。因為在這個過程里，媒介已經成為大眾的延伸，原有的身體在真實生活當中積蓄壓力亟待釋放，而延伸至媒介中的軀體卻在虛擬空間中感受刺激并且釋放壓力。

隨著新媒體時代的到來，除了圖文、視頻的交互性與娛樂性能夠使人樂在其中，還有很多隨之而來植入到新興媒介當中的其他帶有娛樂成分的項目也在不斷地吞噬著大眾的時間。比如支付寶的“螞蟻森林”②就是通過在現實中的消費、行走、低碳環保行為等轉變為虛擬世界的“能量”，同時還可以與好友互動，為對方的小樹澆水、偷取好友的“能量”等。當虛擬小樹達到一定等級后，就可以兌換憑證，支付寶將依據這個憑證在需要植樹造林的地區以該用戶的名義種下一棵真的樹。而像“集五福”③這樣需要交換卡牌的游戲更是將現實中的人際關系也延伸到了虛擬世界。因為在這個虛擬世界當中，只要付出不多的精力就可以獲得不小的成就感。這樣的快感就像精神鴉片一樣吸引著大眾深陷其中。

購物軟件、微博、抖音、微信朋友圈、網絡游戲……這些本應是為人的生活提供便利和消遣的東西開始大量占據大眾的時間，人們每天樂此不疲地花費大量的時間在這些東西上。從生理學上看，當人的身體受到外界強烈的刺激或者壓力時，為了實現自我保護，中樞神經系統會設法截除或者隔離讓人不舒適的感官、感覺或者技能以麻痹自己。現代社會的人在現實生活中無處釋放壓力，于是將現實中的感官自我截除，轉而延伸至新媒體時代的多種媒介。媒介是當代大眾新的肌膚，大眾通過這些媒介去觸碰和感知世界。

對于媒介技術，麥克盧漢提出了兩個關鍵詞，一是“迎向技術”，一是“處之泰然”。我們不能一味逃避新技術，也不能成為純粹的技術主義者。如果技術的存在不再為人提供便利，而是使人沉溺其中、已經影響到了正常的生活與秩序，那么這便與創造技術的初衷背道而馳。人可以試圖將技術吸納成為自身肢體的延伸，但不應使自己成為技術的奴役。麥克盧漢在半個世紀前的理論研究依然適用于新媒體時代多種媒介融合發展的今天。正如他所提醒的那樣，媒介的肌膚化便捷了人類，但也以新的尺度塑造了人類。媒介融合既要兼顧媒介的生態平衡，也要防止人類的感官截除，使人、媒介與社會形成良性的互動平衡。

注釋：

①彈幕（danmaku）：詞源日本流行語，指的是在網絡上觀看視頻時屏幕上飄過的評論性字幕。當大量評論一起飄過時，就像射擊游戲中的子彈形成的幕布一樣，所以稱之為彈幕，后來隨著誤用，單條的評論也能夠被稱為彈幕。

②螞蟻森林：支付寶客戶端內的一項公益行動。用戶通過步行、地鐵出行、在線繳納水電煤氣費、網上繳交通罰單、網絡掛號、網絡購票等行為，就會減少相應的碳排放量，可以用來在支付寶里養一棵虛擬的樹。這棵樹長大后，公益組織、環保企業等螞蟻生態伙伴們，可以“買走”用戶在螞蟻森林里種植的虛擬“樹”，而在現實某個地域種下一棵實體的樹。

③集五福：是2016 年春節期間誕生的一個支付寶互動小游戲，目的是吸引更多用戶使用支付寶軟件，同時促進支付寶用戶之間的社交活動。福卡分別是和諧、愛國、敬業、友善、富強、全家福以及萬能福和沾福氣。規則是通過掃福、交換集齊福卡就可以瓜分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