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民眾十分擅長于創造圖像的意象符號,長久以來,在一個民間傳統吉祥圖形語境中構建了一整套文化邏輯。中國民間傳統吉祥圖像傳播的意義都是在能指、所指以圖說事之間開啟民眾心智,以追求人們內心感悟與外界事物認知過程中尋求在價值觀、文化觀與方法論上的一致。民間吉祥圖形文化之所以有對人們及社會如此持久的影響,應當說是基于中國文化中強烈的象征性、隱喻性和普遍性特征。正是這種人心之間、人物之間的相互交流與影響方式上具備了現代思維所追求的主體間性價值,為我們更好地傳承和研究傳統吉祥圖像藝術提供了深入探索的路徑。
民間;吉祥圖像;審美;主體間性;視界融合
中國民間傳統吉祥圖像是一門具有悠久歷史的藝術,但又是一門時尚的藝術。在當今讀圖時代,人們對吉祥觀念的研究也在尋找新的理論視角。縱觀中國的民間傳統吉祥圖像歷史所映射出的文化景象,可以清晰地看到,我國民眾十分擅長于創造圖像的意象符號。長久以來,在一個圖形語境中構建了一整套文化邏輯。民間傳統吉祥圖像是一種從來沒有脫離過民間信仰基礎的綜合型藝術,是人們追求生活理想和滿足世俗心理的外化符號。其圖像傳播的意義都是在能指、所指以圖說事之間開啟民眾心智,以追求人們內心感悟與外界事物認知過程中尋求在價值觀、文化觀與方法論上的一致。
由此可見,中國傳統吉祥圖像本身就是對周圍世界、生活環境及人事關系認知與思維的產物。正因為如此,它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因而,無論是世間何物,吉祥圖像的創作主體都能把民眾喜愛的圖形符號作為應用與表現的話題。這是因為在吉祥圖像的邏輯思維中,它們已經不是司空見慣的事物,而是一種思維方式的表達,強調在事物之間、人物之間和人心與思想之間的相向運動中達到認知的契合與一致。因此,民間這種融會貫通的精神造就了豐富多彩的物象。民間吉祥圖形文化之所以有對人們及社會如此持久的影響,應當說是基于中國文化中強烈的象征性、隱喻性和普遍性特征。正是這種人心之間、人物之間的相互交流與影響方式上具備了現代思維所追求的主體間性價值,為我們更好地傳承和研究傳統吉祥圖像藝術提供了深入探索的路徑,其意義和價值是不可低估的。
傳統吉祥圖像的孕育產生與發展始終是圍繞中國共同的設計思維傾向來展開的。自甲骨文以來的中國文字系統中融合了象形、會意、指事等形象思維的圖形創意。因此從漢字的由來證明隨后產生的吉祥圖像在形成淵源上也具備這種文化基因的傳承,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逐漸形成了以形表意、以意傳情的圖像構成。可以說,吉祥圖像是物象符號化、圖形語言化的典范。
傳統吉祥圖像是一個民族歷史發展的主體性與客體性、主體性與主體、必然性與應用性相統一的具體表現。它源于民眾的文化與生活,是群體的、社會的共同生活理想追求。吉祥圖像之所以流傳千年,經久不衰,乃至對現代社會有著重大影響,首先是圖像本身的意義,是傳統文化的積淀結果,造就了許多圖像具有特殊的精神觀念和社會價值。因此,在精神方面,吉祥圖像體現出人格化意義,是流轉于民間的一種習俗,其中體現的信仰意識是鼓勵民眾追尋美滿生活,積極面對人生的。它時時給人們以審美的提醒與共同的精神召喚,是民間融會貫通的精神。吉祥圖像因此質樸而熱烈,圖像無論是簡單還是繁復,都盡顯真誠坦率,韻味十足,是偏于民眾精神世界共性的表達,在社會各階層之間、雅俗之間流動融匯,孕育了許多種藝術形態的文化精神。吉祥圖像使人們相容相通,在社會差異中體現著一個民族全部的人文精神和觀念意識。
吉祥圖像因為從漢字的初始演化而來,因此是一種更為接近本民族思維習慣的表達方式。漢字不僅僅是一種表意方式,體現在吉祥圖像中的中國人整體性的感性的思維方式都與此有著緊密的關系。這一切都源于中國人習慣于一種“圖必有意”的表達方法。這種圖像的表達方式不僅僅是一種從古到今的感性思維習慣,而且是一種更高意義上的追求,這是一種人們世事交流的最優方式。吉祥圖像屬于具有裝飾性功能的藝術造型,在造型過程中,將來自于自然、生活的素材通過提煉、抽象、概括、夸張等手段,創造成藝術形象。其中象征和寓意的表現手法在吉祥圖像的創作中運用得最為普遍。中國自古以來的文化意象就追求視覺美感與精神美感的統一,作為民間藝術的吉祥圖像造型就是“托物言志、借物抒情”的典型例子。對此,雷圭元先生的評語精辟地揭示了中國傳統吉祥圖像用形象傳達語言的功能特征:“在吉祥圖案上看到的是形象,心中感受到的除了形象美、形式美之外,還有一種寓意美、比喻美、語言美。這就是中國吉祥圖案之美。”
吉祥圖像是一種視覺語言,它通過諧音,以語言的能指所指建立象征關系和喻意表達,以語言的方式進行交流,從而建構起來的主體間性代表著主體之間的共性。它的實質是主體到主體的結構,語言產生的目的是交流,其實就是主體之間所進行的相互對話、相互溝通,這是人類基本的生存方式。傳統吉祥圖像作為語言交流的一種特殊形式,也具有創作主體與接受主體交流對話、互為感悟的范疇,因此,吉祥圖像語言也是與主體性相對應的重要概念。
主體間性是20世紀西方哲學中一個十分重要的概念,是針對更有利于人世間的交流、生存、相互理解的根本方式。筆者在長期關注傳統吉祥圖像特性的過程中,覺得吉祥圖像在處理人與對象的關系時,明顯具有“主體間性”的特質。經進一步探究思考,發現正是這種“主體間性”,才使得吉祥圖像所體現出的中國文化“天人合一”“物我交融”的精神境界成為可能。
“天人合一”是整個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個命題。吉祥圖像以物化的形式顯現,就不能不借助象征性來體現這一命題內涵,用象征手法來體現人與天相應,人與物相交,天地人萬物融為一體。以此觀照整個人間社會,生生不已,參贊化育。吉祥圖像中以“天人合一”思想指導的內涵集中體現在如下兩個層面:
首先是生生不息的生命觀。《易·乾卦》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天人合一”觀照下的吉祥圖像總是把所描繪的對象表現得神妙活潑,充分展示其生命的激情。這種生命的意義在吉祥圖像中,大到日月山河,小到花果草木,沒有內容應該符合邏輯與否的桎梏,只要與吉祥關聯,不管是語言文字,還是圖形各異,統統納入圖中。在吉祥圖像世界中,不分尊卑貴賤,萬物都以不同的生命力蓬勃而起,無不透露著生生不息的生命觀。如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纏枝寶相花飾牌”,圖中纏枝條與各種花卉和枝葉纏繞穿插,形態委婉多姿,富有動感,象征出“纏枝百合”的文化內涵。其次是天人合一的和諧生態觀,只有有了“天人合一”的指導思想,吉祥圖像的創意過程才能交融性展開,其圖形才能在方寸之間因地制宜地具有適合性。因此,“天人合一”的設計思想,必然會形成“和諧”的圖形。吉祥圖像中要體現人與社會、人與環境、人與自然的融合一體的“和諧”的觀念,由此產生各主體間集思想性、情趣性、形象性于一體的圖像。其圖形的美不僅在于濃厚的生活氣息,主要是通過主體間性使得“人與人”“人與圖”“情與理”“意與趣”達到一種神韻美的境界。這種吉祥圖像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正是因“主體間性”才得以更充分的實現。因此“吉祥圖像在各個層面都堪稱‘天人合一’的典范,體現著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天人合一’既是吉祥圖像創作過程中運用的思維模式,亦是吉祥圖像接受過程中所遵循的審美標準”。
求吉避兇的思想在中國歷代的社會過程中一直存在。從圖騰巫術到吉祥圖像,是人們對吉祥如意不遺余力的追求,是人們生活理想的集中體現。吉祥圖像所表現出來的生活理想幾乎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可以通過了解中國人濃厚的求吉思想的形成發現吉祥圖像中的“隱喻”在長期重復運用中逐漸形成了“集體無意識”的象征。反復出現的模式化的構圖定式使吉祥意象固定下來,成為一種集體的原型。“原型聚集成彼此聯系的簇群,他們復雜多變,這是有別于符號之處。在這個復雜體系中,經常有大量的靠學習獲得的特有的聯想,可供人們交流溝通,因為生活在特定文化氛圍中的許多人都恰好熟悉它們。”
以蓮花為例,在現實世界中,蓮花僅是指代一種植物,而在吉祥圖像的象征義系統中,蓮花既可以象征高潔,也可以比喻多子多福,還可以進一步隱喻清“廉”之意。通過主體間性之間的意義互滲,形成圖形—指代—意義—文化通感的文化生態形式。在吉祥圖像中蓮花已轉換為一種具有整體性的原型。在此基礎上,吉祥圖像的創作者可以借助主體間性思想的力量有意地運用這個“程式”來激活接受者心中已有的象征結構。“當原型的情景發生之時,我們會突然體驗到一種異常的釋放感也就不足為奇了,就像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強力所操縱。這時我們已不再是個人,而是全體整個人類的聲音在我們心中回響。”
這時的吉祥圖像中的各圖形元素主體除了能指及所指不同的物象和意義外,還在與接受者作為另一個主體在更大范圍的文化心理上相互作用。從接受美學的視角來觀照,吉祥圖像之所以為人們所喜歡,正是在于它完全吻合了人們的“期待視野”,而接受美學中所強調的創作主體與接受主體交互作用所觸發的主體間性實際起到了“編碼與解碼”的作用。這種主體性的哲學觀,其實在吉祥圖像中反映了人與人潛意識所具有的“關系特征”。這種與主體間性有密切關系的接受美學,強調的互為影響而得到的文本或圖像語言“既不單純等同于作者藝術創造的成果‘文本’,也不單純等同于讀者的審美實現,而是文本與讀者‘兩者之間交互作用的結果’。”
傳統民間吉祥圖像的審美化構成來源于日常生活之中,而所謂“日常生活”除了人們生存所需的生產、物質消費之外,人們更重視精神層面的需求。“它是一個以重復性思維和重復性實踐為基本存在的方式,憑借傳統、習慣、經驗以及血緣和天然情感等文化因素而加以維系的自在的類本質對象化領域。”
由此可見,吉祥圖像是反映人們的生活智慧和生活理想的載體,折射著豐富多彩的民俗民風。它既是理想性的,又是現實性的,吉祥的觀念映襯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因為它是全部生活內容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吉祥圖像中的吉祥信念因此也就具有了歷時性和共時性的成分。吉祥圖像創作主體的目的是被作為接受主體“看得懂”。為了將兩者統一起來,這里可以借用伽達默爾提出的“視界融合”觀點說明:“視界”指人對意義的預期,它的視野有歷時性和共時性的特點,創作主體有他創作時的初視界,而接受主體在不同的時代中形成的視界,由于時間距離和歷史變遷而引起的差距是接受主體無法消除的,所以,伽達默爾主張在理解的過程中,將兩種視界融合在一起,達到“視界融合”,并超越原來的兩種視界范圍,給新的“解讀”提供了可能。這一過程是過去和現在相統一的創新過程,以主體間性原理觀照“視界融合”觀點在吉祥圖像意義傳播過程中主體與主體之間相互作用是異曲同工、相得益彰的。下面以構成吉祥圖像中審美兩大基本要素的“約定俗成”吉祥圖像意象符號和“尚象思想”吉祥圖像造型觀念所蘊含的主體間性原理加以說明。
創造和運用符號是人類的重要特征,從某種程度上說一部文化歷史就是人類對意象不斷認識和歸納總結為符號的結果,人類的文化現象都是人類經驗以符號形式表示出來的。卡西爾認為:“對于理解人類文化生活形式的豐富性和多樣性來說,理性是個很不充分的名稱。但是,所有這些文化形式都是符號形式。因此,我們應當把人定義為符號的動物。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指明人的獨特之處,也才能理解對人開放的新路——通向文化之路。”
吉祥圖像不是單純的一幅圖像,它表達內容多樣,并且依附于各種載體上。通過人們“約定俗成”的諧音、象征或夸張的手法構成圖像符號。這種圖像符號和語言符號一樣,都是思想交流的重要載體,人們的意識過程,就是一個將世間萬物符號化的過程。久而久之,由符號衍化為各種意象。
在人們看來,現實的客觀事物以及吉祥圖像似乎都關聯著特定的觀念,在約定俗成中都能找到各自所需的含義和象征。聯系主體間性理論來思考。這種“關聯”既是由民間文化觀念在縱向和橫向方向流傳下來的關聯,并具有固定意義的解釋。這種主體與主體間的關聯的產生在于這些現實物象和相關圖像與人們的生活內容具有某種利害關系,而那些切合心愿的感性特征在日常實踐的過程中又逐漸為人們關注并形成了一定的心理感受。圖像在流傳和演變的過程中,有些事物的面貌變得模糊了,不同程度缺失了其原始意義,從而把這種意象沉淀下來,成為相對穩定的觀念性符號。這種觀念性符號通過主體間性的滲透作用深入人們的個體意識之中,成為人們共同使用的意象語匯。這些共同的語匯在民間“約定俗成”,婦孺皆知,具有高度的傳承性、集體性,并深刻地影響了人們的審美活動。這也正是主體間性在吉祥圖像傳播中所起到的主導作用產生的,從而造就吉祥圖像中內容、題材、色彩等形成程式化的原因,從而作為不同的藝術風格保存下來。
中國傳統吉祥圖像的構想觀念和方法,來自“天人合一”的整體宇宙觀和思維方式。“尚象”是其圖像審美文化中最為獨有的特征,就是因為在“尚象”思想的浸潤下使傳統吉祥圖像意象反映出來作為能直接與天地人同構共感的感性體現和視覺表現。不管從吉祥圖像的題材內容、圖像組合元素和整體表現意象來看,都會清晰發現它們是在“觀物取象”“象法天地”的“尚象”思想指引下產生的。在這種“物我同一”的審美觀念的關照下,構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吉祥圖像和創意思想。
首先,“象法天地”的“尚象”的“天圓地方”思想,始創了中國對“圓”與“方”的圖形概念的強調。在這觀念指導下,還引申表現了圓形中的陰陽觀念。太極圖就是古人對事物存在與運動規律的感悟,是中國吉祥文化中最重要的內容。其生生不息的動態感,在哲學上表示為世事.的本質是一分為二、既對立又能轉化的觀念。這個觀念與主體間性理論不謀而合:“一分為二”,對應的是互為主體;“對立轉化”對應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主體間的關聯交流特征,深刻揭示了陰陽易理,形象地概括了太極圖中負陰抱陽是世間萬物運動的象征,鮮明地映射出陰陽所代表的不同事物的發展變化的普遍規律。由太極圖意象引發演變出吉祥圖像中“喜相逢”的經典圖式,一對龍鳳、一對蝴蝶、一對鴛鴦,都能表達出人們對圓滿、團聚等充滿歡樂情感的祈盼。因此,這種以太極圖為主體間性意義傳播的“原型”歷來深受人們的喜愛,并在民間廣為流傳。
綜上所述,作為傳統民間藝術的吉祥圖像是民眾生活與生存方式不可割裂的一部分。它注重的是人們的審美愉悅和情感體驗,我們透過吉祥思想觀念的內涵和吉祥圖像的隱喻在歷年反復的使用中形成了“無意識的象征”。這種“無意識的象征”是中國人生命一體化的思維模式下產生的結果,是代表意義的物象主體與被代表的觀念的主體融合為一體,是人們自覺地在利用這一主體間性思維形式進行持續的創作,并結合不斷出現的新事物來充實吉祥圖像的內容,進而不斷豐富吉祥圖像的內涵。巴赫金把這種思維形式體現的“主體之間的相互回應、交流、溝通”看作主體的人借以實現圖像審美的基本因素。巴赫金認為只有這樣的人際關系下才能真正實現人們的主體行為的實踐。從這個視角來看待吉祥圖像中的主體間性的文化意味,也就形成了一個整體的邏輯思維語境。對于每個中國人而言,在吉祥圖像這種雅俗共賞的文化氛圍下,圖形的意義都不是孤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