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瀟湘夜雨
孔子的兒子孔鯉趨而過庭,孔子看見了,問:“學詩乎?”孔鯉對曰:“未也。”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孔鯉于是趕緊跑去學《詩經》。
這是《論語》里的一段故事。《詩經》為“五經”之首,除了作為儒家經典的價值,依我看,在語言文學上的意義更為重要。《詩經》中的“比”與“興”,歷經千年,仍是中國文學的圭臬。三千年前的情感,透過簡單的文字讓后世感受,這是件不簡單的事。《詩經》滲透入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語言和情感之中。孔夫子讓兒子學《詩》,是為了“言”,不妨理解為更好地了解語言,學會清新的文字、自然的比喻,借以傳達思想。
《世說新語》里記過鄭玄家一件事。在儒家文化傳承上,鄭玄是一位重要人物,他注釋過《周易》《孝經》《論語》等書,據說也注過《詩經》,可惜所注《詩經》已失傳。《世說新語》里的故事是這樣的:鄭家有一個婢女,犯了錯,惹怒了鄭玄,婢女還待爭辯,鄭老先生脾氣不好,讓人把婢女拖到泥地里受罰。另一個婢女走過,見此情景,問道:“胡為乎泥中?”此語源自《詩經》中的《式微》,原句是:“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大意是說天將黑,怎么還不回去,如果不是為了君王,為何還在泥中?婢女用這首詩來發問,恰應其景。遭到責罰的婢女作答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同樣是《詩經》里的句子,出自《柏舟》:“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柏舟》抒發的是一個人遭遇小人嫉恨,心憂難訴,婢女引的這句是說向人傾訴,卻惹得人家發怒。兩位婢女,一個問得有靈機,一個答得有深意,曲盡其妙。
鄭家的兩個婢女是以《詩經》代自己講話,風雅的可以,由此亦可見漢末三國時,《詩經》在士大夫中的影響力。中國詩歌自《詩經》和《楚辭》發軔,綿亙至今,不絕如縷,雖不斷推陳出新,但兩者的影響宛然。且不論《詩經》的語言、風格、技巧對后世影響,即便中間潛滋暗長的文化涵義,對于中國人也影響極深。若不學點《詩經》,對中國人語言中很多的比興與借指,背后優雅深邃的涵義,恐怕會缺乏深入細致的感受。
《詩經》里,人與天地萬物冥化無間,無論林木蔥蘢,或草蟲喧嚷,都能順手拈來,與人的生活映照烘托:“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中國水墨里,蟈蟈可以入畫,雖是不起眼的小蟲,《詩經》卻能賦以多子多孫的寓意。“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大瓜小瓜,綿綿相因,也可以映射一代代人事的賡續,種族的遷延。
伐木是一件體力工作,《詩經》里能和說媒拉纖整出關系:“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中間的轉化既突兀,又渾然。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灼灼桃花,燦若云霞,可以和美好的女子比興。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和風中酸棗的嫩芽,含蘊母親的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