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競紅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京 100081)
少數民族干部是中國共產黨聯系少數民族群眾的橋梁和紐帶,在革命時期是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各民族群眾開展革命斗爭不可替代的骨干力量。在1921 年至1949 年的28 年革命歷程中,中國共產黨根據革命實際不斷探索培養少數民族干部的路徑,使少數民族干部成為黨的干部隊伍的重要組成部分。28 年間,中國共產黨的少數民族干部培養大致經歷了3 個歷史階段:
(1)中國共產黨建立至全國工農兵蘇維埃革命政府建立初級階段;
(2)紅軍長征和陜甘寧邊區政府建立及抗日戰爭過程中少數民族干部培養規模擴大階段;
(3)解放戰爭時期少數民族干部得到廣泛培養和系統訓練階段。
革命時期這三個階段社會環境形勢有很大差別,中國共產黨組織成長的同時不斷加深對國內民族關系的認識,并推進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的中國化,在領導各民族團結奮斗的革命斗爭中培養少數民族干部,最終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培養具有革命覺悟的少數民族干部成為中國共產黨新民主主義政治建設的重要內容。
“干部”及“少數民族”是在清末民族民主革命中從外部世界引入的概念,其來源一般有兩說,即日本說[1]和蘇聯說。姬麗萍認為:“在近代中國,北京政府時期沿用了英國的文官概念。1917 年俄國十月革命后,源出于法文cadre 的‘干部’一詞傳入中國,cadre 最早是指軍團中的骨干,傳至中國后概念日益擴大。民國時期不僅指行政部門的管理人員,而且泛指黨、政、軍各級部門的所有工作人員……”[2](P9)從中國民族民主革命發生時序及目前所見相關信息來看,傳自日本說更接近歷史演變實際。
“干部”概念引入中國與清末新政的歷史大背景有著相當密切關系。1907 年,廣西督練公所幫辦鈕永建到日本考察軍事,并規劃在廣西組練一個陸軍混成協。1909 年廣西巡撫張鳴岐外聘日本士官生建置陸軍干部學堂等機構訓練干部,干部學堂直隸于廣西省兵備處[3](P159),并曾發生干部學堂湘籍學生退學事件[4](P37-38),“干部”此時多僅限于指稱軍隊中的骨干力量。
民國時期出版的報紙文獻中多有使用干部概念的文論。①筆者尚未查到民國初年北洋政府所構建的職官系統使用此“干部”概念的歷史記錄。1920 年開始有“學生干部”“工廠干部”的用法②參見《北京大學日刊》1926 年第1842 期,《紡織時報》1926 年第320 期。,說明此時“干部”已突破最初的指稱范疇。孫中山在廣州革命活動中建立的陸海軍大元帥大本營1924 年發布公報[5](P16-17)中曾使用干部概念。國民黨執政后,不論是政黨政治生活,還是政府運行中,那些掌握社會權力資源和直接影響社會政治權力運行群體的“官員”,多在政府正式文本中被日益稱為“干部”,這些新概念的使用昭示的政治理念十分顯著,即資產階級向封建勢力所要求的“主權在民”觀念在生成并產生社會影響力。因此,“干部”作為與中國社會現代性追求相關的概念及其使用,是中國從王朝國家向現代主權國家轉型過程中社會政治生活變遷的重要指征之一,亦是社會政治關系變遷的重要現象之一。國民政府時期,“干部”已成為國民政府各級政府部門的官員的主要稱謂。
與少數民族干部現象相關的是國民政府治下的地方政府曾提出邊疆民族地區培養骨干力量的任務,如在廣東省政府設有化瑤局,致力于使人們“改裝易服,信仰三民主義”“服從革命政府法令”“躋于平民地位”。為達成這樣的目標,1931 年,廣東省民政廳呈文要求設立瑤民干部訓練所,稱“非訓練干部人才,縱有經費有計劃,亦難運用靈活充分表現。蓋經費、力量、人才三者,實互相為用,缺一不可。”[6]這一時期,雖然國民黨未直接使用少數民族概念,但事實上是在培育能夠聽從他們領導的少數民族干部。
中國共產黨作為共產國際支持的無產階級政黨組織,自1922 年開始在黨的文件中使用“干部”,曾規定:“每一個機關或兩個機關聯合有二組織以上,即由地方執行委員會指定若干人為該機關各組之干部。”[7](P5)1928 年,中共六大關于組織問題草案決議中提出新干部培養與黨內教育訓練的工作。[8](P441-467)黨組織領導者或黨的文件亦使用干部指稱黨的組織骨干力量。從相關文獻和當時中國社會狀況來看,中國共產黨使用“干部”指稱黨的組織骨干力量在當時已有順理成章的社會環境,實非后人所稱僅來自蘇聯。國共兩黨均選擇“干部”指稱政黨或組織重要骨干力量更是時代使然,亦標志著中國社會政治生活正在發生新轉變。
“少數民族”概念早在辛亥革命中就開始使用,其內涵經歷了復雜的演變過程,在國民革命進程中“少數民族”與“弱小民族”在國內大多統稱中國非漢民族群體,且為國共兩黨和學界所使用。盡管國共兩黨對其所指對象的認識都具有較大的模糊性,其對象、意涵等并非明確固定。③楊思機曾對此有細致的辨析。參見楊思機:《“少數民族”概念的產生與早期演變——從1905 年到1937 年》,《民族研究》2011 年第3 期。至少在1928 年“少數民族”一詞在報刊文獻中談到邊疆問題時已較為常用。從所見中國共產黨歷史文獻來看,1926 年就已經在非漢族體總體指稱意義上使用這一概念。[9](P45)在28 年革命斗爭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從關注民族問題、參與民族運動到將國內少數民族解放納入黨中央全局工作之中并依此需求逐步培養少數民族共產黨人,在革命實踐中認識培養少數民族干部的重要性且積極采取措施強化這方面的工作。
“干部”與“少數民族”是差不多同期進入中國政治和社會生活的新概念,都是中國民族民主革命的成果。這些概念所指以及其標明的價值追求從一個重要側面反映著中國社會本身正在歷經的民族民主革命重大變革對社會生活的深遠影響。
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的干部成長與黨員身份密切相關。眾所周知,最早的少數民族共產黨員是鄧恩銘(水族),他直接參與了中國共產黨的創建。可以說,直至農村革命根據地廣泛建立和中央革命根據地的發展,特別是中華工農兵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關于中國境內少數民族問題決議案》之時,黨中央尚未將少數民族工作和少數民族干部培養作為整體性工作穩定的提到黨中央工作日程。農村革命根據地廣泛建立之前,黨中央的主要工作對象是城市工人、學生、婦女和農民,黨的基層干部極度缺乏。當時,由于黨的組織力量有限、工作重點在城市等方面的局限,黨中央也缺少關于國內少數民族系統的工作機制。盡管1926 年蔡和森在《吾黨產生的背景及其歷史使命》一文中指出:“中國共產黨開始的工作范圍就是無限的,不僅領導工人運動,而且領導學生以及其他被壓迫的民族維國民革命的爭斗……”[10](P170)直到中國共產黨的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之時,從黨員人數來看中國共產黨仍然屬于小團體。盡管如此,1922 年7 月,面對當時歷經10 年武人統治的中國社會形勢,中共二大宣言就提出7項具有時代特征的奮斗目標和任務,提出因受經濟文化和語言差異的影響,要尊重邊疆人民自主,促成蒙古、西藏、回疆三自治邦,再聯合成為“中華聯邦共和國”[9](P17)的國家構想。
中國共產黨參加民族運動,并非封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民族運動,而是推翻一切資本帝國主義壓迫的民族解放運動。[9](P33-34)培養少數民族干部就變成全面推動中國民族民主革命的重要環節。這一時期,少數民族共產黨員和干部培養途徑主要是在參與新民主主義革命運動中,特別是通過參加工人、婦女、學生運動和地方黨組織建設等,如早期共產黨人馬俊(回族)、郭隆真(回族)、向警予(土家族)、張伯簡(白族)、龍大道(侗族)等,或少數地方黨組織有針對性的推動少數民族黨員培養,如北方地區的黨組織根據實際需求積極培養少數民族共產黨員,李大釗、鄧中夏等到蒙藏學校的學生中開展宣傳教育工作,1923 年發展了第一個蒙古族共產黨員榮耀先及后來的烏蘭夫、多松年、吉雅泰、李裕智、奎璧等。當時中國共產黨一般的干部政策是有計劃地在支部工作中訓練“黨內的干部分子”,這也是當時中國共產黨干部培養的主要途徑,地方黨部被確定為“干部分子”直接訓練機關,黨中央要求各級黨部開辦訓練班時,必須由地方黨部中選擇人才。[11](P237)
1925 年10 月,中共中央提出“我們的黨應當使蒙古人民的民族解放運動與全中國的解放運動結合起來。”[9](P38)這說明黨中央此時已將國內少數民族的解放運動與全中國解放密切聯系起來。正是在此目標引領下,到1927 年2 月,內蒙古西部地區的黨員有了一定的發展,歸化和綏遠特支的中共黨員已有96 人。[12](P422-433)可以說黨的地方組織是最早進行培養少數民族干部實踐,也是培養少數民族干部的基礎。1928 年9 月,中共順直省委發出“培養黨的干部人材,這是我們目前在內蒙的工作方針”[13](P43),同年10 月,中央致內蒙特支指示:同意特支干事中增加一蒙族同志[9](P91),切實吸收少數民族先進分子推動革命工作。
1928 年,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中國共產黨黨章》,在黨的組織系統建設內容方面規定黨部機關設置專門的工作委員會,并附注:“為在其他民族工農分子中用其民族語言以便于工作起見,于當地委員會之下設立少數民族工作部。少數民族工作部,應在當地黨部指導和監督下工作。”[9](P88)黨章的相關規定對推動各地少數民族黨員干部培養顯然有直接的影響。
1930 年9 月,《中共六屆三中全會擴大會議組織問題決議案》提出:“黨在中國境內少數民族中的工作,應如國際的指示,加緊在他們中間的組織活動與反抗軍閥、地主、土司、王公斗爭的領導。在有少數民族區域的省委,應組織少數民族工作委員會,以管理此事。”[9](P133)這些信息表明,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中共中央開始加快構建領導少數民族工作組織系統的建設步伐,相應的對少數民族干部的需求也在增加,在地方黨組織中民族干部培養也成為重要工作。
大革命失敗后,在農村革命根據地建設中,南方一些少數民族在直接參與革命根據地建設中成為革命中堅,有些少數民族黨員成為黨的重要領導干部,如左右江革命根據地等有很多少數民族的先覺者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并成為黨的干部,特別是右江革命根據地在實際斗爭中培養了一批少數民族干部,同時還拓展了少數民族干部培訓工作。鄧小平等領導編寫《政治常識問題(黨員須知)》《蘇維埃組織和任務》《政治討論提綱和政治名詞解釋》等教材,親自講課并講解黨的知識。東蘭縣委和蘇維埃政府通過開辦培訓班,培養100 余名瑤族干部,他們不僅學習文化,而且學習政治理論、民族政策和土地革命知識。[14]著名壯族共產黨員和黨的干部韋拔群、陳洪濤、韋國清、冼恒漢等均成長于右江革命根據地建設實踐。
1931 年6 月,中共中央發布訓令,指示蘇區黨部和紅軍召開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臨時政府。這次大會除通過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憲法大綱,頒布了土地、勞動、經濟政策等法令,以及紅軍決議案、蘇維埃組織法等,還提出關于擁護和援助中國境內少數民族自決和解放運動的議決案,以對抗反革命國民會議席上所擁護的國民黨對于蒙藏回民族的“藩屬政策”。[9](P153)大會通過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承認蒙古、回、藏、苗、黎等民族自決權。大會通過的《關于中國境內少數民族問題的決議案》提出:“盡量引進當地民族的工農干部擔任國家的管理工作,并且堅決的反對一切大漢族主義的傾向”,同時“委托中央臨時政府特別注意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少數民族共和國或自治區域內的生產力的發展,文化程度的提高與當地干部的培養與提拔,以消滅民族間的仇視與成見,建立一個沒有任何民族界限的工農國家”。[9](P170-171)這里沒有使用少數民族干部這一概念,從上下文義來看,不能不說中國共產黨和蘇維埃工農政府為系統開展民族工作并培養少數民族干部創建了一個總政策,盡管這一總政策未能得到全面實踐,但為后來黨培養民族干部奠定了理論基礎。
中華蘇維埃政權的建立為中共干部管理和制度建設提供了政治基礎,各級干部職位選擇的方式、干部待遇、職位和員額都有了相應的制度性規定,這一時期黨中央更加注意干部問題。①《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草案》(1931 年11 月)、《地方蘇維埃政府的暫行組織條例》(1931 年11 月)有相關規定。參見江西省檔案館,中央江西省委黨校黨史教研室:《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121、146 頁。但是,戰爭是這一時期黨不斷面對的環境,干部培養主要還是在實際戰斗中選賢任能,干部在構成、選拔、任用等方面尚未制度化,總體上尚處于探索期。受到共產國際、中共中央領導層對推動革命路徑選擇和嚴酷實際斗爭等復雜因素的深刻影響,在血與火的洗禮中建構干部培養和教育方式在不同區域得到不斷探索,革命根據地政權建設為推動干部制度建設創造了良好條件。當時,少數民族干部培養主要還是依靠基層黨組織在領導實際斗爭中識別和培養干部,也有部分少數民族干部在國共合作時期有機會參加黃埔軍校、農民運動講習所的培訓,有的甚至有機會參加共產國際提供的干部培訓,經歷過培訓的少數民族干部提高了對黨的宗旨、革命目標的理論認識,成為黨在民族地區開展革命斗爭依靠的重要力量,成為黨在民族地區開展革命運動的星星之火。
隨著五次反圍剿的失利,中央紅軍離開中央革命根據地并開始了著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紅軍長征的過程是中共中央深入民族地區認識中國多民族構成和民族地區社會政治經濟生活實際的過程,更是真正實踐《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和《關于中國境內少數民族問題的決議案》所確定的民族政策過程。長征使中共中央深入西南西北民族地區,大規模、近距離地接觸西南西北的少數民族社會,是推動中共中央和廣大干部深入認知中國民族國情和民族問題的重要歷史契機。各路紅軍在完成軍事轉移任務的同時,發布了大量有利于進一步宣傳黨的民族政策并實踐中國共產黨解決民族問題綱領的信息,盡管今天看來這些宣傳內容還缺少有利的實踐條件,但是對當時紅軍所經過的民族地區人民群眾的革命動員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紅軍的民族政策宣傳既具有革命性,又具有靈活性。革命性使紅軍得到了勞動大眾的廣泛支持,靈活性則獲得了一些民族的上層支持。各路紅軍正是通過多種方式的宣傳和動員,贏得了各民族人民的大力支持,民族地區的民族民主革命得到充分的動員,黨對少數民族干部和民族工作干部的需求也更加迫切。
1935 年5 月,中國工農紅軍西北軍區政治部發布《少數民族工作須知》,其中“培養少數民族工作的干部以便開展這一工作”是當時確定的十個工作要點之一。文件提出幫助少數民族進行土地革命,建立蘇維埃政權,爭取少數民族加入紅軍,加入紅軍后如果人數較多,還可成立單獨的連隊并特別注意培養他們自己的干部。[15](P116-117),這些措施均有利于推動當地民族干部的成長。《西北特區關于少數民族工作須知》在調查分析“回、番、藏”民族分布和社會狀況基礎上,提出一個較為詳細的少數民族工作政綱,指出:“回、番民族是中華民族之一,他們具有豐富的革命力量,是我們反對帝國主義,國民黨的民族革命戰爭中的一個有力的支柱,將他們組織起來,領導起來,參加革命戰爭,是我們每一個布爾什維克黨員和蘇維埃紅軍干部頂主要任務之一……將西北變為我們的革命后方,是爭取蘇維埃中國的先決條件”,要“大批培養回、番民干部,大膽提拔回、番民中有斗爭性、了解革命的窮苦工農群眾來訓練,使他們去進行他們自己民族中的工作,成績當更好”。[16](P302)基于對革命實踐的總結,1935 年8 月,中央政治局會議確立黨關于少數民族的基本方針,承認民族自決,并考慮少數民族中階級分化程度與社會經濟發展條件,根據具體條件確立工作方針。在黨的一系列中心工作中,“總政治部應搜集番民工作的經驗與教訓,以教育自己的干部……必須挑選一部分優良的番民給予階級的與民族的教育,以造成他們自己的干部”[9](P308)。
各路紅軍和中共中央不斷強調民族干部的培養的重要性,并將地方黨組織經驗上升至黨中央的決策。紅軍在回、番區的活動,使之能直接認識這些少數民族社會,探索更符合實際的政策,不在番人中一般的組織共產黨,而是建立革命黨使之成為番族解放運動的骨干,吸收最有覺悟者加入中國共產黨。[9](P375)據李中權將軍回憶,1935 年9 月,紅四方面軍進入川康邊地區,吸取紅一方面軍地方工作的經驗,在進一步加強對部隊進行政策教育的同時,開展對少數民族上層的統一戰線工作。紅軍進入西康之道孚、爐霍、甘孜等縣后,成立“波巴依得瓦”政府。紅軍所控制的懋功、丹巴、綏靖、崇化、道孚、爐霍、甘孜等縣均成立了中共縣委和縣蘇維埃政府或縣革命委員會。縣政府中吸收了當地一些少數民族人士參加工作。在群眾工作和統一戰線工作鞏固發展的情況下,各縣一直到省,均建立了軍事部。干部來自老區或由軍隊抽調,并發動少數民族參加地方游擊隊。有的縣還成立了“百姓聯合會”“青年隊”“姊妹團”等群眾組織。在大金川丹巴縣,爭取到藏族土司頭人郎中和他的兒子馬駿的支持,成立3個團有兩千多人的少數民族武裝,稱為紅軍獨立第2 師。馬駿任師長,李中權任政委。該師為過往主力紅軍籌集大批糧食,并警戒長達100 多公里的哨卡交通線,與反動武裝打過幾次仗。這支部隊后來還參加了長征。其中許多人到了陜北,成長為黨的高級干部。另在大金川綏靖縣,成立少數民族武裝紅軍獨立第1 師,也起了不少作用。[17](P256-257)吸收少數民族中最先進分子加入共產黨、紅軍,成為當時培養和選拔少數民族干部極為重要的方式。
紅二、紅四方面軍匯合并進入陜甘寧革命根據地后,正確處理蒙回民族問題成為黨的民族工作的重要任務。1935 年12 月20 日,中共中央在《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對內蒙古人民的宣言》中指出:“一切民族都是平等的”“凡在蒙古區域的漢、回、滿等民族應根據民族平等的原則,發展民主主義,使這些民族應與蒙古人民受平等的待遇,并有應用自己的語言文字及信仰與居住等的自由”。《宣言》提出:“我們認為只有我們同內蒙古民族共同奮斗,才能很快的打倒我們共同的敵人,日本帝國主義及蔣介石;同時相信,內蒙古民族只有與我們共同戰斗,才能保存成吉思汗時代的光榮,避免民族的滅亡,走上民族復興的道路……”[9](P323)《宣言》對深陷于日本帝國主義統治之下的內蒙古社會而言就是各民族團結戰斗的宣言書、共同奮斗的動員令。
1937 年9 月,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正式成立,陜甘寧邊區政府成為特區政府。中國共產黨提出:“抗日政府對中國各少數民族的政策,應以團結各民族共同抗日,援助各少數民族自決,反對大漢族主義為原則。”[9](P563)當時,日本帝國主義在東北已建起所謂“滿洲國”,又積極向西北回族宣傳建立“回回自治國”。中國共產黨人清楚地認識到,抗日政府如不贊助各民族的平等權益追求,日本帝國主義便會利用其去動員和分化少數民族社會的不同階層,引導他們反對中國中央政府,分化中華民族團結抗戰。所以,中國共產黨始終主張全民族的統一戰線,毛澤東指出:“我們統一戰線的組成,是包括全民族所有不同黨派、不同階級、不同軍隊、不同國內民族之一個最廣大團體。由于是反對異族侵略的,所以組織成分能夠如此之廣大。由于組織成分之異常廣大,所以這個統一戰線具有偉大的力量;但同時,統一戰線內部又難免許多相互間的磨擦,而須恰當地調整之,才能達到團結對外之目的。”[18](P607)
1938 年9 月29 日至11 月6 日在延安召開中國共產黨擴大的六屆六中全會。這次全會的提出“堅持抗戰,堅持持久戰,鞏固與擴大統一戰線,以便克服困難,停止敵之進攻,準備力量,實行我之反攻,達到最后驅逐敵人”的總任務。為完成這一總任務,全會的政治決議案將“團結中華各民族(漢、滿、蒙、回、藏、苗、瑤、夷、番)為統一的力量,共同抗日圖存”[9](P608)作為民族工作的總任務。同時也談到了干部政策,毛澤東指出“中國共產黨是在一個幾萬萬人的大民族中領導偉大革命斗爭的黨,沒有多數才德兼備的領導干部,是不能完成其歷史任務的”,在“政治路線確定之后,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因此,“堅持而有計劃地培養大批的新干部,應是我們的戰斗任務”,并且具體提出了關心干部、識別干部、使用干部和愛護干部的原則。[18](P643)會議決議提出:“允許蒙古、回、藏、苗、瑤、夷、番各民族與漢族有平等權利,在共同對日原則下,有自己管理自己事務之權,同時與漢族聯合建立統一的國家。”[18](P621)黨的干部總政策日益成熟強化了少數民族干部培養和教育。陜甘寧邊區政府施政實踐為少數民族參政設置了制度空間,1941 年《陜甘寧邊區各級參議會選舉條例》規定少數民族享有選舉權,邊區政府建立蒙回民族自治區實踐,使民族平等和民族區域自治實踐獲得經驗,也培養了一批少數民族干部。1946 年4 月陜甘寧邊區第三屆參議會第一次會議通過的《陜甘寧邊區憲法原則》規定:“邊區各少數民族,在居住集中地區,得劃成民族區,組織民族自治政權,在不與省憲抵觸原則下,得訂立自治法規”“邊區人民不分民族,一律平等。”[9](P1047)陜甘寧邊區政府在其政區內施政中具體落實贊助少數民族自決自治政策,在政府組成過程中賦予境內少數民族選舉權。為各民族平等的實踐提供了切實的制度保障,民族區域自治的實踐也進一步開辟了少數民族干部成長之路,少數民族干部培養和使用形成一定的專門機制。
自1937 年至1945 年,中國共產黨干部培養政策日益完善化、系統化且成熟化,少數民族干部的培養和使用也不再僅僅依賴于實際政治斗爭中的動員,中共中央黨校等干部培養機構開始發揮其干部培養教育的特定功能,通過正規或短期培訓培養各民族干部。1937 年,中央黨校舉辦民族班,主要有藏、彝、苗等民族的學員參加學習。藏族的桑吉悅希(天寶)、扎喜旺徐、孟特爾、羅德干,彝族王占青、王占有、潘占云、李大林、田雨清,苗族徐忠義等都在班內學習。1939—1940 年期間還舉辦過回民班。1937年成立的陜北公學,1940 年8 月開辦少數民族工作隊,招收30 名少數民族學員。1941 年6 月,陜北公學成立民族部,招生達185 人,其中有蒙、回、藏、彝、苗、滿族和部分漢族同志。同年9 月該校擴建為民族學院,招收學生達300 多人。[19](P459-460)如果說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中少數民族干部還十分缺乏,長征結束后特別是全面抗日戰爭期間,黨組織已經通過革命軍隊、抗日根據地和不同地區的軍政學校等培養了一定數量的少數民族干部和一批熟悉民族工作的漢族干部。
抗戰勝利之后,中國共產黨所確立的實現民主政治,鞏固國內團結,建立獨立、自由與富強的新中國目標日益接近實現。1945 年8 月8 日,國共重慶談判,10 月10 日簽署《政府與中共代表會談紀要》(又稱《雙十協定》),達成和平建國基本政治共識,國民黨原則承認政治民主化、軍隊國家化和黨派合作。10 月13 日,蔣介石便已密令剿除共產黨,號稱“若不速予剿除,不僅八年抗戰前功盡失,且必貽害無窮”,還要求各部“努力進剿,迅速完成任務”[20](P380)。也就是說蔣在談判的同時,也在密令消滅中國共產黨。雖然1946 年1 月,政治協商會議在重慶開幕,會議通過了憲法草案、政府組織案、國民大會案、和平建國案、軍事問題案五項協議。但是當年6 月,國民黨軍隊就開始大舉圍攻中原解放區,發動對解放區的全面進攻,所謂和平建國方案為全面軍事行動所替代。在黨的堅強領導下,解放區軍民團結一致,浴血奮戰,終于贏得全面勝利,1949 年10 月1 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當國共二次合作破裂,國內政治形勢突變,中國共產黨人已深刻認知了多民族國情,并將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與中國社會實際問題結合起來解決實際問題。面對國民黨全面攻擊解放區,中國共產黨也沒有退卻并從戰略上認識到解決蒙古民族問題的重要性。中國共產黨當時提出:“我黨控制熱、察、發展東北、取得華北優勢的方針下,內蒙在戰略上具有極重要的地位,適當的解決內蒙民族問題,不僅關系內蒙民族本身的解放,而且能夠建立我黨我軍鞏固的后方及和蘇、蒙軍取得直接連系的有利地位。”[9](P964)在不斷深化認識內蒙古實際并結合當時的國際國內政治環境基礎上,中國共產黨逐步依據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成果進一步推動區域自治實踐。1945 年10 月,鑒于當時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之間的復雜關系及和平建國的大目標,中共中央給晉察冀中央局指示:“對內蒙的基本方針,在目前是實行區域自治。首先從各旗開始,爭取時間,放手發動群眾與組織蒙人的地方自治運動,建立自治政府(在烏盟、錫盟等純粹蒙古區域可以自治政府的形式出現,在綏東、察南等蒙漢雜居地帶,則以蒙漢聯合政府的形式出現),準備建立內蒙古自治籌委會的組織,統一各盟旗自治運動的領導,黨內亦應有統一領導與政策”,各盟旗自治政府可進行的工作則為“頒布簡明綱領,建立地方武裝,提拔與培養當地蒙古干部,檢舉蒙奸,舉辦有利蒙民的各種文化、經濟及社會公益等建設事業。”[9](P964-965)1946 年1 月,中國共產黨代表團在政治協商會議上提出的《和平建國綱領草案》為“國內任何民族的糾紛,均應以政治方法尋求解決”,并“在少數民族區域,應承認各民族的平等地位及其自治權”。[9](P990-991)而后政治協商會議全體一致通過的《和平建國綱領》文本修改為“用政治方法解決政治糾紛,以保持國家之和平發展”,“邊疆少數民族所在之省、縣,應以各該民族人口之比例,確定其實行選舉之省、縣參議員名額”。[21](P58-59)黨的政治領導范圍的變化深刻影響干部的選擇和使用范圍。雖然1945 年中共晉察冀中央局工作報告中還稱參考綏遠省政府及綏蒙軍區司令部《告綏遠各界人民》一文,說明:“中國共產黨歷來宣布的民族平等自決原則,建立蒙漢回各族人民團結互助、共謀發展的新政權,各族人民得自由決定自己政治經濟社會制度與生活方式……”[9](P970)但是1946 年2 月18 日,中共中央指出:“國民黨現在利用所謂內蒙獨立問題大造謠言……我們對蒙古民族問題應取慎重態度,根據和平建國綱領要求民族平等自治,但不應提出獨立自決口號。”[9](P1000)同年3 月10 日,面對東蒙自治政府成立和內蒙古自治運動復雜情況,中共以維護團結為目的慎重施策,積極采取思想說服和政治工作推進民族區域自治實踐。[9](P1043)中國共產黨依靠少數民族干部和懂民族工作的漢族干部的共同努力,正確領導了內蒙古自治運動方向。
在解放戰爭的戰火中,推進內蒙古自治區的建立是中國共產黨民族區域自治更大區域實踐之始。民族區域自治實踐進一步擴大了對少數民族干部的需求量,黨的各級組織不斷強化對少數民族干部教育和培訓,教育和培訓對象為進步知識青年或擁護黨的政策方針的農牧民。中共中央東北局指示要開辦四種性質的訓練班:一為革命黨員團員訓練班,訓練一批中級以上干部;一為一般知識青年教育;一為農牧民運動訓練班;一為我黨軍事訓練班。[9](P1044)以此保證大批干部到群眾中去發動群眾,提高群眾覺悟并組織和武裝群眾。1948 年8 月,當時內蒙古已“培養三千多干部,訓練了幾千知識份子,發展了四千黨員和幾千青年團員”,可謂成績顯著,但是干部隊伍也面臨政策水平和思想水平還很低,老干部少,管理財經建設和各種專門技術干部缺乏,蒙漢干部團結方面也需要解決等很多問題,特別是包辦代替等現象還不斷出現造成矛盾。[9](P1145,1149)新中國建立前夕,全國有蒙古、回、壯、苗、藏、滿、彝、土家、朝鮮、羌、維吾爾、哈薩克、錫伯、烏孜別克等民族的干部約1 萬人。[22](P362)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各民族人民從此站起來并進入民族平等團結新時代,新民主主義民族政策系統化并有了更為優良條件培養具有共產主義覺悟的少數民族干部。在總結近28 年的革命斗爭經驗中,1949 年11 月14 日毛澤東向西北局發出《關于大量吸收和培養少數民族干部的指示》提出“要徹底解決民族問題,完全孤立民族反動派,沒有大批從少數民族出身的共產主義干部,是不可能的”,要求“省委地委縣委集中注意做艱苦的群眾工作,在一切工作中堅持民族平等和民族團結政策外,各級政權機關均應按各民族人口多少,分配名額,大量吸收回族及其他少數民族能夠和我們合作的人參加政府工作。在目前時期應一律組織聯合政府,即統一戰線政府。在這種合作中大批培養少數民族干部。此外,青海、甘肅、新疆、寧夏、陜西各省省委及一切有少數民族存在地方的地委,都應開辦少數民族干部訓練班,或干部訓練學校”。[23](P32)此后,少數民族干部培養途徑、機制隨之進入更為系統和穩定的歷史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