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詞中的舟船意象探微

朱潔

李清照是宋代著名的詞人，自號易安居士。她的詞作中有很多典型的意象，其中舟船意象融合了詩人的主觀情感，滲透了詩人的人格志趣，呈現出獨特的藝術魅力。易安詞的舟船意象在初中語文教材中，見于《如夢令》和《漁家傲》這兩首詞。它們分別創作于不同的時期，既展現了詞人的命運沉浮與時代圖景，又寄托了李清照的人生理想和生命意趣。透過舟船意象，我們可以一窺李清照的浪漫主義情懷和豪放情懷，也可以通過品讀這一傳統意象，把握詞人的文化心理。

李清照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女詞人，在她的詞作中，舟船以不同的方式和姿態憩息于詞人的人生之湖，我們可以透過舟船意象了解兩宋的時代變化和詞人從北到南的輾轉經歷與心路歷程。李清照的詞不僅有少年時代的活潑靈動，也有對自由的追求，有些詞作也表現了作者的豪放情懷。

一、古典詩詞中的舟船意象

舟船廣泛應用在人們的生活中，作為一種水上運輸工具，它具有重要的實用功能?！墩f文》中說“舟，船也。古者共鼓貨狄，刳木為舟，剡木為楫，以濟不通”。由此可知，古人制造舟船來渡水，江海再也不能阻止人們的交往了?！吨芏Y》中的“春祠夏檎，裸用雞彝、鳥彝，皆有舟”，則是指舟被用作祭祀時盛放酒器的托盤，所以舟船有渡水和承載的功能。

中國的舟船文化歷史悠久，最早見于《詩經》，到了唐宋時期，詩詞興盛，舟船成為眾多文人的描寫對象，它的內涵也獲得了豐富和拓展，生發出乘興、漂泊、離情、超俗、仕宦、兼濟等象征意義。在中國的傳統詩詞中，舟船不再只是一種客觀的實用工具，隨著時代的發展、文明的進步，舟船存在的意義已遠遠超越了實用功能，成為文人用來表達主觀情感的載體，其意蘊不斷得到深化，其含義不斷得到補充，逐漸形成舟船意象的獨特人文內涵。舟船獨特的品性使其從實用走向文學藝術和文學審美，在詩人筆下更是呈現出多樣的表現手法。作為一種文學意象，舟船寄托了作者抽象的主觀情思，并承載著文人墨客的人格志趣和理想精神，富有深厚的文化意蘊。而易安詞中的舟船意象則貫穿了她從少年時期到南渡以后的生命歷程，通過分析易安詞的舟船意象，能夠捕捉到兩宋風云的變化以及人們的生活狀態，體察詞人的文化心理。

二、李清照的舟船詞

初中語文教材選入的易安詞有兩首含有舟船意象，分別是《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和《漁家傲·天接云濤連曉霧》，這兩首詞既是李清照不同時期的精神寫照，也是她歷經戰亂、幾經輾轉的見證。

1.活潑靈動，承載歡樂的小舟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p>

在這首詞中，舟船是乘興泛舟、出游玩賞的工具。詞人追憶了少女時代的一次出游，天真活潑，充滿青春的氣息?！俺Ｓ浵と漳骸敝械摹俺！睘椤皶r?！?，時常記起足見這次出游給詞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讓她經?；匚?。傍晚時分，詞人飲酒“沉醉”在溪亭，醉得已經分辨不出回去的路了。興盡方才回舟，流露出詞人內心的歡愉和流連忘返的興致。“興盡”晚回，又“誤入”荷塘的深處，一葉小舟漂蕩在荷花叢中，載著游興未盡的少女。兩個“爭渡”，表達了詞人于迷途中找尋回家之路的焦灼心情。劃船又“驚起一灘鷗鷺”，在蒼茫的暮色中，把停息的白色鷗鷺驚得飛了起來。

這首詞中的李清照喜悅沉醉、真誠坦率，船行輕快，富有動態美，舟船承載著詞人的愉悅心情。詞人沉醉于自然山水風景之中，舟船意象營造出讓人獲得審美享受的意境美。詞中的舟船意象如蜻蜓點水一般，靈動而輕巧，不經意間就傳達出李清照那自然靈動的才情。

2.境界超脫，顯出豪情的蓬舟

中國的傳統文化從莊子那個時代起就賦予了舟船一種超脫的意蘊。《漁家傲》是李清照最具代表的一首豪放詞，寫出了超越世俗的精神之游。

“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這是一首“記夢”之作，詞中描寫的既有夢境，也有李清照南渡以后乘船渡海，歷盡波濤的親見之景?！疤旖釉茲B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天幕四垂、云霧彌漫、煙波浩渺、波濤洶涌，展現出一幅遼闊而又壯美的景象，寫出詞人乘船在風浪中飄搖的感受。舟船成為溝通神人的媒介，在夢中，李清照仿佛乘舟到了那無憂無慮的仙境，與天帝對話。最后三句化用莊子《逍遙游》中的“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寫大鵬鳥高飛在九萬里的長空，請風將自己乘坐的蓬舟送往仙境的三仙島，因為那里沒有現實的國破家亡和痛苦無依，這里充滿了對自由和光明的向往。詞人將這種愿望寄托在仙境中，希望乘蓬舟歸宿于仙境。詞中瑰麗的想象和豪情溢于言表。

三、舟船意象蘊含的文化心理

1.少年情懷

李清照出生在書香世家，家庭環境的熏陶使她具有較高的文學修養。她的童年是無憂無慮的，小小年紀就有才情，所以在少年時代創作的《如夢令》中，詞人乘著小舟，把酒言歡，流連于夏日美景，詞作清麗明快，寫出了少年時代的好心情，不由得讓人想和她一道，在暮色籠罩著的茂盛荷塘自在泛舟。這首詞省略了游玩的具體情景，但我們可以通過品讀詞句，想象當時的情景。少年李清照和她的幾個朋友相約溪亭，泛舟湖上，船槳蕩起層層漣漪，抬頭看是傍晚時候的美麗天空，往下看是清澈的碧波蕩漾，夏日的蓮葉與荷花隨著晚風搖曳，清香浮動。朋友們在舟上把酒言歡，酒逢知己，無拘無束，沉醉于大自然的秀美景色之中。這里，舟船意象構建了如畫般美好的意境，于清麗典雅的意境之中我們可見少年詞人的純真坦率。

2.家國情懷

李清照的詞不僅有婉約的風格，也有浪漫而豪放的情懷。寬松自由的家庭教育和自幼積累起來的深厚的文學素養造就了她個性中張揚的一面。因為亡國之痛和輾轉多地的經歷，李清照南渡以后的詞增添了幾分豪情，寄托了一種隱在的堅持和追求，抒寫了她對國家的擔憂。

北宋末年，金兵南侵，時代的風雨落到每個人的頭上，李清照不得不南渡避禍，這期間所作的舟船詞《漁家傲》斗志昂揚，充滿了豪情。“舟楫之利，譬猶輿馬。載重歷遠，以濟天下?！彼械闹鄞秃孟耜懙厣系能囻R，承載重物，遠行天下。李清照詞中的舟船從原來的溪亭輾轉漂泊到大海，從無憂無慮的青春年少到承受巨大精神壓力的中年時期，她希望借助蓬舟能把自己擺渡到一個光明理想的世界?，F實之所以讓李清照覺得苦悶，是因為她關心時事，滿懷才情卻囿于時代和境遇。在國家大義面前，李清照將自己的豪情和對自由光明的向往系于蓬舟之上，遨游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李清照有自己的政治主張，但她卻不能像男子一樣為國殺敵，她心系天下，希望南宋軍民能夠奮起反抗以期恢復舊日山河?！稘O家傲》不僅寫出了詞人的哀傷不滿，也抒發了她憂國憂民的愛國情懷，那蓬舟不僅要渡往仙境，也要駛向易安的人生理想之處。

總之，易安筆下的舟船意象承載著她內心厚重的情感，從她前后不同的創作風格，我們可以感受到時代與社會的變化。舟船意象有機地融合了現實與理想，記錄了易安獨特的人生歷程。通過對易安詞中的舟船意象的分析與解讀，我們可以體察到易安詞中的舟船意象就是她命運圖景的一種折射。舟船承載著她的喜悅與青春，也注入了她的悲傷和苦悶，其中亦滲透著這位詞人的少年情懷、家國情懷和超脫的心境。當易安快行輕舟時，她筆下的溪亭日暮之景就美不勝收;當易安寄希望于理想的蓬舟時，她筆下的行舟之豪情就深切動人。在李清照的筆下，舟船意象的內涵有所繼承，又獲得了延展，煥發出無窮的文學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