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周
(洛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934)
民國時期,詞人眾多,結社活動頻繁。據曹辛華教授《民國詞史考論》,這一時期各種類型的詩詞社團有499個。[1](P311)其中,抗戰時期成立的正聲詩詞社,是不可忽視的重要詩詞社團之一。目前,學界僅有彭敏哲《梅社女性詩群的形成與承續》一文[2]言及該社團,且為社團成立的概況描述,顯得較為粗略。有鑒于此,本文擬在彭文的基礎上,進一步考察正聲詩詞社的活動情況,論述其詞學主張,揭示其創作主題并探討其文學史意義,以期有利于民國社團研究的深入。
1943年秋至1947年10月,由避難四川的沈祖棻與程千帆組織當時在金陵大學、華西大學、四川大學等高校就讀的14名學生成立了正聲詩詞社。導師除程、沈二位外,還有高石齋、陳孝章、劉君惠等。“正聲”二字,取李白“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詩意。該社活動以1944年秋為界,分為前后兩期。
1943年秋至1944年秋,為社團活動之前期。社員雖為本社師生,但社作卻兼有師、生及太老師輩的詩詞論文與創作,既探討學術又以詩詞反映時事。據劉彥邦《抗日戰爭中的正聲詩詞社》[3](P6),社員最初五人,分別為金大中文系鄒楓枰、盧兆顯,國文專修科楊國權、池錫胤,農藝系崔致學,主要由盧兆顯主持社務。1944年1月、2月,編印發行了《正聲》第一卷第一二兩期。第一期內容為:楊國權《論近人研治詩詞之弊》(論著),盧兆顯《南唐二主詞匯箋》(書評),林思進《清寂堂詩鈔》,汪辟疆《方湖詩鈔》,鄒楓枰《楓枰詩鈔》,盧兆顯《潔齋詩鈔》,汪東《寄庵詞》,沈尹默《念遠詞》,沈祖棻《涉江詞》,楊國權《苾馨詞》,崔致學《尋夢詞》,池錫胤《鏤香詞》,汪東、易大戶《詞聯選鈔》。第二期內容為:夏承燾《答盧兆顯君論李后主詞書》,盧兆顯《致夏瞿禪先生論李后主詞書》(通訊),高文《草堂詩鈔》,劉道和《珮蘅詩鈔》,程會昌《玄覽齋詩鈔》,《高陽臺》七首(沈祖棻、龐俊、蕭參、陳志憲、蕭熙群、高文、劉道和),盧兆顯《海月樓詞》,楊國權《苾馨詞》,易順鼎、沈祖棻《詩詞聯選鈔》。因物價飛漲,第一期售書款不敷第二期印制費,僅出兩期便停刊。1944年春,由于鄒楓枰、楊國權、池錫胤三人即將卒業離校,程千帆、沈祖棻二師便推薦宋元誼(四川大學中文系)、蕭定梁(金陵大學)、陳榮緯(金陵大學)、劉彥邦(金陵大學)等人先后加入詩詞社。1944年夏,盧兆顯、楊國權、池錫胤、崔致學四人編印《風雨同聲集》,內容有:沈祖棻《序》、楊國權《苾馨詞》(30首)、池錫胤《鏤香詞》(26首)、崔致學《尋夢詞》(31首)、盧兆顯《風雨樓詞》(36首)。
1944年秋至1947年10月,為社團活動之后期。此期因老社員畢業后離開金大,新社員陸續加盟,故人員處于流動之中,但社團力量卻較前有所壯大。同時,社團依托《西南新聞》《〈正聲〉詩詞刊》刊發師生及太老師輩的詩詞文,繼續學術探討和詩詞創作。據劉彥邦《抗日戰爭中的正聲詩詞社》[3](P9),1944年秋,華西大學的王文才和劉國武、四川大學的王淡芳和周世英、武漢大學的高眉生等5人先后入社。此后約兩年間,每兩月選一節假日,在少城公園茶館或新南門外枕江茶館聚會,多半由沈祖棻命題,因程千帆已于1944年中秋后應武漢大學之聘去了樂山。1944年秋至1946年春,《西南新聞》報辟《正聲》詩詞專欄,半月刊登一次。“每期至少有1篇不長的詩詞論文,另外便是老師輩和社員們的創作,間也刊載非社員投寄的稿件。所刊詩詞,一般都能聯系實際,或感時傷事,或譏彈時政,或記述萍蹤,或互相贈答,言詞各抒情意,文風均以‘清明雅正’是尚。……值得一提的是,當時詩詞界老一輩以至兩輩的作家,除前述林(思進)、汪(東)、龐(俊)、蕭(中侖)諸先生外,還有程穆庵、陳寅恪、沈尹默、劉永濟、謝無量、向仙喬、沈渻葊、向仲堅、曾圣言、陳仲子、吳雨僧、繆彥威、殷孟倫、葉石蓀、郪隱、羅髫漁、潘重規、李思純、吳征鑄、康彥葑等等先生的作品先后在《正聲》上刊布。”[3](P10)1946年秋,《西南新聞》編發了正聲新一期專欄。1946年冬,因編輯李定一離職,便不再發排正聲社之詩詞。[3](P180)1947年秋,社員湊錢編印《〈正聲〉詩詞刊》新一期,內容有:周世英《有宋詞風探原及諸家之一種估價》(文錄)、陳廷杰《晞陽詩稿》、殷孟倫《結桂簃近稿》、羅髫漁《和山詩稿》、沈渻葊《守約堂詩》、蕭定梁《如水詩鈔》、劉彥邦《步玄居詩》、林山腴《清寂詞》、劉永濟《誦帚堪詞》、龐俊《石帚詞》、葉麐《輕夢詞》、沈祖棻《涉江詞》、楊國權《苾馨詞》、宋元誼《采菽詞》、盧兆顯《風雨樓詞》、周世英《微云樓詞》、劉彥邦《擷蕖詞》、蕭定梁《如水詞鈔》、宋元誼《四史載文比觀》(附錄)。1947年10月盧兆顯病逝后,活動漸止。
正聲詩詞社社員多以詞記錄時代,表現出強烈的尊體觀;同時,重比興寄托,標舉“雅正沉郁”之風。
一方面,推尊詞體。正聲社員,提倡以詞表現時代。如楊國權,其在《論近人研治詩詞之弊(代發刊詞)》中要求強化詞的現實功能,以詞感懷國事,針砭時弊,賦予詞更多厚重的情感。楊氏云:“南宋末季,謝皐羽、林景熙、鄭所南輩,運當易代,痛切家國,故其發為詩歌,幾為血淚所凝。詞則白石、玉田、草窗、碧山,其詠一草一木,每抒身世家國之感,悲憤激烈之懷。……即以今日而論,東夷肆虐,神州陸沉,巨邑名都,多淪敵手,六年以來,攘夷之戰,可歌可泣之事,固不乏書,而我號為詩人詞人者,僉能以之入于歌詠,報章披露,時有所聞,觀此則舊詩詞之能表現時代,不言而明。”[3](P52~53)在楊氏看來,詞不僅可抒一己之情懷,更可寄民族之精神。沈祖棻更是進一步表達對詞體的重視。她說:“受業向愛文學,甚于生命。曩在界石避警,每挾詞稿與俱。一日,偶自問,設人與詞稿分在二地,而二處必有一處遭劫,而寧愿人亡乎?詞亡乎?初猶不能決,繼則毅然愿人亡而詞留也。此意難與俗人言,而吾師當能知之,故殊不欲留軀殼以損精神。”[4](P211~212)凡此,都體現了正聲詩詞社對詞體的尊崇。
另一方面,倡導雅正沉郁。沈祖棻《風雨同聲集·序》言:“壬午(1942)、甲申(1944)間,余來成都,以詞授金陵大學諸生。病近世佻言傀說之盛,欲少進之于清明之域。乃本夙所聞于本師汪寄庵、吳霜厓兩先生者,標‘雅正沉郁’之旨為宗。纖巧妥溜之潘,所弗敢涉也。及門既信受余說,則時出所作,用相切劘,頗有可觀省者。而綦江池、楊二生,寧河崔生、三水盧生,里閈雖異,交誼顧篤。以先后卒業之將別去也,爰共撰錄平居所為,付諸劂氏,藉當相思之券,題曰《風雨同聲集》,蓋詩人相鳥鳴雞之義云爾。在昔南宋群賢,覯逢多故。陸沉天醉之悲,一寄諸詞,斯道以之益尊。今者,島夷亂華,舟覆棟傾,函夏衣冠,淪胥是恫,是戔戔者,烏足以攀躋曩哲?然其緬懷家國,興于微言,感激相召,亦庶幾萬一合乎溫柔敦厚之教,世之君子儻有取焉,而不以徒工藻繪相嘲讓邪?”[3](P90)沈氏標舉“雅正沉郁”之風,重視詞之比興寄托,強調詞作對現實的關注與影響。正聲社作,寄寓詩詞創作之雅正觀,與其社名取義“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正相一致。前引劉彥邦“文風均以清明雅正是尚”,亦是此意。
正聲社作,大都能聯系實際,或感時傷事,反映時局之動蕩,或抒發對故園和親友的思念,現實感很強。因社作以詞為主,故下文以詞為切入點論述。
一方面,反映時局動亂。此類詞作,兼及抗戰、內戰。反映抗戰者,如沈祖棻、龐俊、蕭參、陳志憲、蕭印唐、高石齋、劉君惠等壬午(1942)歲暮于枕江樓酒集時所唱和之《高陽臺》七首。當日席間,酒入愁腸,感時傷事,高石齋狂談,劉君惠痛哭。次日,沈祖棻首先寫出《高陽臺》,余者皆和。沈詞上闋云:“釀淚成歡,埋愁入夢,尊前歌哭都難。恩怨尋常,賦情空費吟箋。斷蓬長逐驚烽轉,算而今、易遣華年。但傷心,無限斜陽,有限江山。”[3](P79)沈氏將對抗戰失利、國土淪陷、人民流離的滿腔悲憤一寄詞中,慷慨悲歌。反映內戰者,如沈祖棻《浣溪沙》組詞六首和《鷓鴣天》。《浣溪沙》其一云:“何處秋墳哭鬼雄,盡收關洛付新烽。凱歌凄咽鼓鼙中。 誰料枉經千劫后,翻憐及見九州同。夕陽還似靖康紅。”[3](P150)此詞作于內戰時期。其時,抗戰剛剛取得勝利,內戰又起。一如黃裳所說:“隨著時局急遽的發展變化,詞人筆下日益減去了纖細輕柔的韻致。終于出現了‘眥裂空余淚數行,填膺孤憤欲成狂’這樣的聲音”[5](P333)。
另一方面,抒發羈旅愁苦。盧兆顯于1936年由上海入蜀,滯留成都7年,曾賦《臨江仙》八首表達其羈旅相思之苦。盧氏在組詞《臨江仙》中將羈旅愁苦融化于粗線條的景物勾勒中,令人動容。如其一:“誰意江南年少客,生涯卻付萍蹤。飆輪驚浪過巫峰。簪云巒髻白,沐雨石鱗紅。 霏霧千山催日暮,休悲前路蠶叢。只愁歸棹更難通。江雨吹鬢亂,回首暮云封。”[3](P120)從中,我們不難感受作者的漂泊之苦,思歸之痛。
抗戰時期成立的正聲詩詞社,在文學史上具有重要意義:不僅彰顯了沈祖棻對詩詞結社活動的堅守,糾正了新文化運動的偏頗,而且師生砥礪,有利于社員學殖的增長,還延續了師道傳承的優良學風。
其一,彰顯了沈祖棻對詩詞結社活動的堅守。沈氏一生,參與或發起組織的詩詞社團(群體)有潛社、梅社、雍園詞人群體、藕波詞社、正聲詩詞社等。潛社成立于1926年,吳梅主盟,社員有唐圭璋、段熙仲、王季思、任中敏、盧前等。作為晚輩的沈祖棻,通過參與潛社,向師輩學習,從而為其今后的作詞及更廣泛的結社活動打下了堅實基礎。1932年,沈祖棻與其他四位女同學(尉素秋、王嘉懿、曾昭燏、龍芷芬)成立了梅社,互相切磋,砥礪詞學。由于多吟詠花、月、蟬、燕,故詞風偏于婉約。隨著抗戰的爆發,沈氏流寓四川,并分別于1938年和1942年成為雍園詞人群體和藕波詞社的重要一員(除沈氏外,前者另有社員葉麐、吳白匋、喬大壯、汪東、唐圭璋、沈尹默、陳匪石等;后者另有社員孫望、龐石帚、蕭中侖、劉君惠、高石齋、陳孝章等)。受時代影響,沈氏詞風也由前期之清麗婉轉變為深沉悲慨。作為藕波詞社的延續,成立于1943年的正聲詩詞社則明確標舉“雅正沉郁”之風,并以此引導和示范學生輩的填詞。可以說,正聲詩詞社是前期之詞社(潛社、梅社、雍園詞人群體、藕波詞社)和抗戰之時代共同孕育的結果,充分體現了沈祖棻對傳統詩詞結社活動的持守。
其二,糾正了新文化運動的偏頗。楊國權在《論近人研治詩詞之弊(代發刊詞)》中,要求扭轉新文學對舊文學的矯枉過正之風。他說:“今者,士號趨新,群言排舊,以為文學之作,舊則當廢。自五四運動迄于今茲,念余年來,舊學陵夷,江河日下,詩詞之道,幾于絕響。……舊詩詞非不能表現時代,亦非不能描寫新事物,至其能否表現,及能否描寫,則系作者之技巧,而非體裁之優劣,說者又未可以彼而易此也。……文言、白話,原無嚴界,期于描寫真切,表達真純,即為盡其能事。若其內容空乏,技術拙劣,則雖廢棄舊腔,純用新體,亦不得謂為文學作品。且所謂某種新文體之產生,必經千百年之改進,然后始臻完美,此即吾國所謂‘蓋棺論定’,亦即西洋‘Testof the generation’(受時間之淘汰)者也。今日之新詩,吾人固未敢否認其存在之價值,然創造之時間既短,其尚須繼續改進,則無可諱言。然則新體之生長,既未成熟,而舊體之創作,更不可廢棄甚明。吾人鑒于近日研治詩詞之弊,頗思有以糾彈,爰創斯刊,用資研討,為書喤引,聊當嚶求,方聞君子,幸其教之。”[3](P52~55)以楊氏為代表的正聲詩詞社反對“五四”以來所謂“舊詩詞為已死之文學”的偏頗觀點,認為“文言、白話,原無嚴界”。社員盧兆顯亦云:“情知新譜盈天下,卻向人間理舊弦。”(《鷓鴣天·華西壩春感》)他們都提倡用傳統詩詞來表現時代,并以自己的創作實踐來增進對古人詩詞的理解,以傳承中華文化。在上述理念的指導下,《正聲》詩詞酌古準今,融通古今,師生風雨同聲,共同表達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心聲。
其三,有利于社員學殖的增長。正聲社員間的詩詞唱和,固然有利于社員在詩詞創作時的切磋和寫作水平的提高,不必多言。除此,正聲社員還以論文形式進行學術探討和交流,從而有利于詞學學殖的增長。就目前可見,這方面的材料有盧兆顯《南唐二主詞匯箋》《致夏瞿禪先生論李后主詞書》,夏承燾《答盧兆顯君論李后主詞書》,周世英《有宋詞風探原及諸家之一種估價》等。盧氏《匯箋》一文,既稱贊唐圭璋所箋注之南唐二主詞“箋注詳賅,縷析無遺,……足供我輩楷范”,又指出唐著尚需商榷之處若干。周氏《估價》一文,認為“詞無疆圉之分,實存演化之跡”,梳理宋詞“嬗變同異之跡”“流別異同之處”。盧氏致夏承燾書就夏氏《南唐二主年譜》進行商榷,凡五處。夏氏復信認同盧氏所言之第二、三、四條,同時又對盧氏于第一、五條的相關論斷進行了糾正和說明。另,社員劉彥邦曾言1944年秋至1946年春《西南新聞》報所辟《正聲》詩詞專欄(半月刊)每期至少刊發1篇詩詞論文(見前引文),想必定有關于詩詞方面的精彩見解,只惜此類文獻目前尚未見。這些論文,對提高社員的詞學素養及創作、欣賞水平無疑具有重要作用。
其四,傳承了優良的學風。正聲詩詞社的社員是14名金陵大學、華西大學、四川大學等高校的學生,社員所取得的創作實績,與以沈祖棻為代表的老師輩的指點休戚相關,體現了師道傳承之優良學風的延續。沈氏詞學與人品,承續業師汪東和吳梅。其《八聲甘州》(記當時、烽映絳帷紅)詞序云:“憶余鼓篋上庠,適值遼海之變,汪師寄庵每諄諄以民族大義相誥諭。卒業而還,天步尤艱,承乏講席,亦莫敢不以此勉勗學者。”[6](P95)其所標示雅正沉郁之旨,亦“本夙所聞于本師汪寄庵、吳霜厓兩先生者”(《風雨同聲集·序》),并將此貫穿于其指導后學之中。沈氏滯留成都時,對學生面授詞藝。1946年秋離開成都后,更以書信循循善誘。其1946年11月11日《致盧兆顯、宋元誼、劉彥邦函》云:“元誼弟應多讀北宋作品,勿徒注意雕琢,以免辭勝于情。兆顯弟作,情意深刻而不免流于生硬晦澀,有辭不達意之病,又覺情勝于辭。彥邦弟入手甚正確,尤須力屏粗俗、熟濫、輕綺諸病。昔孔子有才難之嘆,今日尤甚。弟等當自強不息,勿負余望也。”[3](P171)此函強調“情”與“辭”在創作中的辯證關系,告誡學生在寫作時既不可“辭勝于情”又不能“辭不達意”,應以情辭相稱為尚。1946年12月31日《致宋元誼、盧兆顯、劉彥邦函》云:“弟等近作,頗見進益,閱之殊慰。《鵲踏枝》五闋,揣摹《陽春》,頗能得其情韻,可喜也。惟第一首之‘終古人間世’,‘終古’二字,及第五首之‘煙水月’未妥,應改。第三首之‘無覺處’,‘覺’或是‘覓’之誤。第四首‘夢華如月’似作‘月華如夢’較穩妥,或作‘夢痕’尚可;‘多’擬易‘都’、‘關’擬易‘波’,于上下文較有關聯,以為如何?《鷓鴣天》諸闋仍學小晏,亦能不失規矩,偶有可斟酌處,適近患頭痛,未能細閱指出,容后告。望能循序漸進,持之以恒,須志大而心虛,精勤不倦。修辭本于修身,植其根本而敷其枝葉,庶幾日益能與于作者之林。此事甚難,尚待畢生努力為之,望弟等加勉!”[3](P173)此函對學生詞作之遣詞造句詳細批改,并勉勵諸生通過修身以提升修辭,以高尚之志達文辭之妙。又,1947年3月24日《致盧兆顯函》云:“前作《蝶戀花》諸闋,大有進境,閱之心喜。……前此間徐天閔先生亦嘗言及:‘文學之事,修養為難,技巧甚易。聰慧之士,用功不出五年可以完成矣。’蕙風亦言當于詞外求詞,所謂修養與學力是也。吾弟性情深摯,能思善感,已有根基,時加培植護持,當能卓然自立,不致華而不實,惟于文學技巧方面尚未能運用自如。此雖末事,亦非數年之功不辦。且情意亦非辭不達,此文學作品賴乎外形之完整及作者表現之方法手段,亦極重要。望多揣摹古人作品及其表意達情、布局用字之法,先求通達,更言雕琢,此一般之次序,而為吾弟所尤當注意者也。”[3](P172)該函進一步強調修養與學力兼修,并指出應綜合“辭”“完整之作品外形”“表現方法”等多種要素來表情達意。沈氏以上三通信札,以本自汪東、吳梅二師之“雅正沉郁”貫穿始終,其對后學的教誨,既關乎學養,又具體至詞之用字,體現了師道相傳的優良學風。
正聲詩詞社體現了抗戰時期以沈祖棻與程千帆為代表的文學家繼承與發揚文學責任感、使命感的自覺。在正聲詩詞社刊物上發表詩詞文的,有學生、指導老師、老師的同事、老師的老師,可謂三世同堂,師道相傳。正聲,是正氣之聲,抒發了正直文人的家國之情。正聲,同時又是雅正之聲,以雅正沉郁為宗旨,納不平之音于溫柔敦厚之風。更為可貴的是,正聲詩詞社指出“文言、白話,原無嚴界”,用舊體詩詞這一傳統的文學形式來表現時代,描寫當下,并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以自己的創作實踐充分彰顯了舊體詩詞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