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澤泉
(中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南長沙,410075)
在百年的發展歷程中,中國共產黨始終肩負著社會治理的歷史重任。1949年新中國建立,我國形成了相對集中的政社一體化的治理體系。1954年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召開,標志著以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為形式的代議制,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以及以人民公社、單位制和街區制為代表的基層社會治理(控制)體系的形成[1]。從1957年至1978年,我國逐步形成以人民公社、單位制、街居制和戶籍管理為核心的社會管控模式,在這期間通過革命型的管理方式,依靠持續的政治動員,實行強有力的行政命令,中國社會實現了從“無組織”到“有組織”、從“舊組織”到“新組織”、從“弱組織”到“強組織”的轉變[2]。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及單位制的解體,中國共產黨的社會治理的目標、任務和方式等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新時代,執政黨的主要任務不僅僅是要解決社會的組織化問題,還要解決如何引領社會發展的問題,具體來說是如何經由政黨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實現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問題;如何在確保黨的核心領導地位的前提下,發揮黨組織的引領、凝聚和服務基層社會功能的問題。通過黨建引領社會基層治理的目的并不是要加強對社會的控制,而是要進一步賦予社會更多的自主性,進一步發揮中國共產黨作為整合引領社會基層力量的核心作用。
本研究基于“政黨-國家-社會[3]”范式重新詮釋、反思中國共產黨百年基層社會治理的經驗,重新思考新時代中國基層社會治理的機制、動力和方向,重新檢視中國特色的社會治理如何經由政黨治理模式的轉型與發展來實現國家政治秩序合法性的再生產,實現中央權威與地方自主的有機結合,實現政黨作為能動主體對社會的塑造,進而達到提升中國共產黨社會治理能力、促進中國基層社會治理現代化的目的。
政黨社會學從屬于政治社會學。政黨社會學主要是采用社會學理論和方法來研究政黨與社會之間的互動形塑關系、政黨產生與形成的社會基礎、政黨的意識形態功能、政黨組織動員社會的過程與機制、政黨塑造社會過程以及政黨在社會中的合法性建構等問題。政黨社會學的研究路徑可以分為“社會中的政黨”與“政黨中的社會”兩種[4]。政黨社會學的研究內容主要聚焦于以政黨組織為主要行為主體來進行利益表達和集體行動的社會部分,強調政黨與社會的互動耦合關系,強調政黨作為能動主體對社會的塑造,關注社會被政黨組織動員的程度,關注政黨深入社會、塑造社會并從社會中汲取合法性的程度。
政黨治理是政治社會學、政黨社會學關注的重要議題。在我國傳統基層社會治理實踐中,國家政權習慣于依賴政權機構序列、科層制邏輯、層級治理體制等治理方式,將社區作為國家治理單元,納入國家治理體系,發揮著對基層社會的控制和整合作用。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轉型,單位制的解體、住房商品化、社區異質性的增強,出現了社區的行政服務水平與居民的多元化需求相脫節、社區利益責任連帶制衡關系斷裂、社區居民人際關系疏離、社區公共事務參與原子化等現象,影響著國家政權力量對基層社會控制與整合。
政黨是特定階級政治力量中的領導力量,是以強大的政治合法性為基礎,為奪取或鞏固國家政治權力、實現政治整合而組成的政治組織[5]。中國共產黨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百年歷程和經驗告訴我們,通過政黨行動和政治過程,中國共產黨能夠成功將“差異化”“碎片化”“原子化”的社會力量轉化成具有凝聚力、團結感和集體認同感的“政治主體”。因此,實現由基于科層制邏輯的行政過程到基于政治合法性、政黨治理邏輯的政治過程轉變,由傳統的行政干預式的“社會管理”走向當代由執政黨引領下的多元協商合作的“社會治理”轉變,需要強化基層黨組織建設,需要中國共產黨充分發揮其政治權威性、充分展現其政治動員能力,需要重點強調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引領作用,需要充分發揮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各級多元主體參與的協商共治優勢。
把黨組織作為基層社會治理的一種工具、資源和手段,強調把政黨納入社會治理序列,強調基層社會治理過程中的政黨在場[6]、以政黨為中心[7]或政黨主導的多元合作治理等特色,體現了國家治理、社會治理、基層治理對政黨要素的結構性吸納、功能性整合、價值性適應和資源性鏈接等,其根本目標是以政黨引領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經由國家政權在中國基層社會的合法性建構,實現“以黨建國,以黨治國”的國家治理理念。因此,研究政黨參與國家治理具有特殊的理論價值,有利于從理論層面重新思考和總結中國共產黨在當代社會轉型背景下,成功引領國家治理體系的現代化。
其一,政黨治理強調其與國家治理、社會治理本質上的一致性。三者都是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格局、構建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基本途徑和手段。“政黨治理”蘊含著超越基于國家和社會二分法中的“自治型”“官民共治型”“政府主導型”的社會管理模式,經由政黨-國家-社會治理關系的重塑,以政黨治理引領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通過黨建引領下的多元主體協商共治模式,把政黨治理作為國家政治秩序的再生產機制,體現了執政黨建設與國家政權建設的內在一致性。政黨治理與國家治理、基層社區治理在本質上、價值和功能上具有一致性,實現政黨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重要方式,是全面實現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前提和基礎條件。
其二,政黨治理強調政黨作為政治行動者,具有意識形態的合法性、政治能動性、創造性與相對自主性。通過政黨合法性的政治動員、政治話語建構、利益訴求等政治組織形式,政黨實現了自身作為能動主體對社會的塑造[8]。政黨治理是以強大的政治合法性為基礎,以政治社會化與發動群眾為手段,通過黨組織強大的網絡滲透和傳播能力,實現了對基層社會的全面建構。
其三,政黨治理強調政黨作為“使命型政黨”或“能動型政黨”,具有強大的社會動員能力、資源鏈接能力、利益整合能力和社會服務能力。政黨治理改變了常規的科層制管理模式,通過將行政問題轉化為政治問題,通過黨組織網絡強大的政治動員能力和意識形態宣傳效應,使黨的意志快速傳遞,黨的聲音迅速傳播,黨的意志得到進一步貫徹,進而強化了政黨治理的效能,達到了經由政黨治理現代化來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目的。
其四,政黨治理強調黨建引領下政治過程的能動性和自主性、政治實踐場域的開放性和創造性以及政黨擁有塑造社會能力的前提性。中國語境中的政黨治理過程是“政黨介入社會”“政黨引領社會”與“社會發育”同步推進的過程。通過政黨的政治社會化運動、嵌入式治理和統合治理實現了基層社會的自我維持與國家意志的統合,促進了國家權威在基層社會的再創造、基層政權建設和基層社會發育等的順利實現。通過黨組織網絡,能有效促進中央的權威性、一統性與地方的自主性、靈活性的有機結合。政黨通過政治社會化、政治過程或者政治行動,發展出一套政治話語,將社會、經濟和文化結構中存在的分歧和結構性沖突轉化為具體的訴求和壓力,起到整合社會利益、緩解社會沖突、化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穩定的功能。
中國基層社會場域中的政黨治理表現為黨建引領下的政黨、國家、基層政權、社區、市場、社會組織等治理主體之間的動態整合關系、相互重塑關系以及多元合作關系。在政黨-國家-社會研究范式中,一方面,政黨作為整體,與國家和社會在價值追求上具有本質一致性,表現為“黨在國家中[3]”;另一方面從社會治理角度來看待政黨,表現為“黨在社會中”,以政黨治理引領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基于“政黨治理”的理論邏輯和中國共產黨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百年歷程和基本經驗發現,經由黨建引領中國基層社會治理,是推動中國政黨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戰略部署,由此形成了獨特的中國經驗,體現了中國智慧。
中國共產黨的社會治理實踐強調通過嵌入式治理,促成黨組織的網絡化治理,進而實現政黨對社會的整合和政黨權威的重塑。嵌入式治理強調在基層政黨的社會治理實踐中,經由黨組織網絡的結構性嵌入,實現對基層社區的網絡化治理和整合[9]。嵌入式網絡治理,強調政黨通過基層政黨組織網絡在基層社區的鋪陳,實現了功能嵌入、結構嵌入、資源嵌入等。嵌入式網絡治理能有效實現國家、基層政權、社區和社區居民的有效統合,提升基層社會的治理效能。在基層治理實踐中,政黨嵌入式治理實現了國家與社會從自上而下的單向的控制關系向網絡扁平化、多節點的“嵌入性關系”轉變。
1.網絡化與政黨治理的功能性嵌入
“中國問題的關鍵在于共產黨”[10]。中國共產黨在推動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不僅開啟了中國以社會主義為目標的現代化治理歷程,而且在中國的革命、建設和改革過程中發揮著核心引領功能,并取得了偉大成就。這些引領功能包括文化價值引領功能、政治整合功能與社會參與功能、行政合法性承載功能和服務有效供給功能等。政黨通過黨組織的功能整合機制引領社會,通過政黨下社區,經由社區化黨建、區域化黨建或組織化黨建實現政黨治理;經由政黨在基層的網絡化平臺,宣傳黨的主張,執行黨的命令,完成黨的使命,實現政治功能和政治整合功能。
中國共產黨社會治理實踐與政黨治理實踐中的功能性嵌入表現為下面幾個方面:
一是參與式的黨員嵌入,通過參與式的黨員嵌入,能有效激活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功能,實現民主、平等、共治的協商式參與,實現從一元化行政整合到黨建引領下的多元主體民主協商整合,從基于科層制管理體制走向基于政黨引領的民主協商體制。
二是平等式的服務嵌入,平等式的服務嵌入一方面體現了經由“服務型黨組織”或“服務治理”機制提供均等化公共服務的角色定位,通過“服務下沉”,激活黨組織的社會服務功能,圍繞公共服務目標建立以公共服務為主的黨組織網絡體系,形成多元的網絡服務主體和網絡機制,經由社會化和專業化的公共服務供給,強化了政黨治理公共服務效能。另一方面,體現了通過“服務嵌入”和政黨服務下沉,實現“服務治理”。“服務治理”強調經由黨政服務下沉社區,通過非強制性但更加富有成效的“軟性整合”,將黨的意圖嵌入服務中,經由服務型滲透實現基層社區對政黨的合法性認同。經由“服務治理”重建國家的政治權威。作為國家政治秩序合法性的再生產機制,經由“服務嵌入”和“服務治理”,可以實現現代國家對社區的整合和國家政權合法性的建構等。
三是具有價值整合功能的文化嵌入。政黨文化包括意識形態及其價值體系、政黨行為規范體系等。政黨文化嵌入是通過將先進的政黨文化結構嵌入社會,實現對社會的文化改造。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政黨治理體系,要求實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有效引領社會思潮,通過政治文化宣傳和意識形態控制,通過政治學習和政治教育,實現基于中國共產黨先進文化對社會文化的引領、整合和創新。
2.組織化與政黨治理的結構性嵌入
中國共產黨社會治理實踐與政黨治理中的結構性嵌入具體表現為“組織化嵌入[11]”和“黨組織網絡嵌入”[12],強調整合、組織化或改變原有社會結構和規則體系,使其納入新的制度體系和結構體系中,通過扁平化的組織網絡嵌入和制度創新,通過組織化網絡再造、強化組織網絡滲透或治理網絡嵌入實現“政黨治理”。早期毛澤東的中國共產黨社會治理思想,強調通過改造原有的社會關系模式、重組社會結構、再造農村社會基礎,在黨和國家主導下“組織起來”。毛澤東認為這是中國農村經濟發展的必由之路,是實現中國農村現代化的基本前提,也是增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必然要求。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敵后方倡導的互助合作運動。通過互助合作運動的開展,擴大了公共參與,為民主政治的發展提供了訓練平臺;開展農村社區建設,培育社會資本;拓展了群眾的公共生活空間,為群眾自發地參與社會生活提供了平臺。作為生產關系的變革,互助合作運動不僅改變了人們的經濟關系,體現出促進經濟發展的功能;作為鄉村社會組織化的一個重要環節,它還深刻地改變了人們的政治關系和社會關系,從而影響到整個鄉村社會的治理結構和權威秩序。
3.社會化與政黨治理的資源性嵌入
中國共產黨社會治理實踐與“政黨治理”中的資源嵌入強調政黨通過嵌入政府提供的資源結構中,經由資源性嵌入和專業化、社會化服務實現現代國家政權的合法性建構。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是通過送服務下社區、送文化下社區、送項目下社區、送法制下社區或培育社區社會組織等形式來實現。除此之外,政府還通過購買社會化服務,實現送服務下社區和送組織下社區,經由社會化機制實現社區服務中的專業性資源嵌入,提高社區服務的專業權威和服務的專業化水平;同時也可以通過把服務作為一種治理手段或治理資源,經由公共服務重新建構國家權威,實現政治整合。
4.政黨治理的政黨權威重塑和利益整合
中國共產黨社會治理實踐與政黨權威重塑表現為通過政黨引領基層社會治理實現體制性權威與社會性權威、正式權威與非正式權威、體制內權威與體制外權威、專業權威與科層制權威、內生性權威與外生性權威的有效整合。政治合法性權威的建構體現為政治的社區權力、行政的社區權力、自治的社區權力和文化的社區權力的結合,結合的網絡機制包括組織網絡(黨組織、科層制組織)、權力的利益網絡(社區共同體利益、內生性利益)和具有社會關聯性的文化網絡。
政黨權威重塑需要強化政黨治理中的利益整合機制,從功能整合的視角來看,政黨制度面臨著科層制管理帶來的社區治理利益碎片化,利益密集型的社區利益分化給社區中的不同行動者帶來了密集型的利益空間,政黨制度面臨著社會利益分化巨大的壓力,政黨治理的關鍵在于如何經由政黨制度優化最大限度實現對分化的社會利益進行整合并達成一致,或者通過政黨的耦合功能使分化的社會利益和沖突保持在適度的可控的范圍內[13]。
“吸納型政治”強調經由“政黨治理”吸納各種社會力量,壯大執政黨的社會基礎,實現國家政權和社會需求的有效鏈接和整合。中國特色的社會治理體現為一種基于中國語境的“吸納型治理”技術,強調經由政治或政黨吸納社會構建政黨主導的多元治理網絡。政治吸納整合體現為“雙軌”運作或雙向運作機制,其中政黨吸納社會、政黨吸納行政是“一軌”,政黨通過政治吸納精英、政治吸納服務、政治吸納行政,發揮政治功能,實現政治整合,最終實現黨建引領。“社會吸納政治”“行政吸納政治”是“另一軌”,通過社會吸納政治和行政吸納政治,強化科層制的行政決策和體制外社會力量參與社會治理的政治合法性基礎,實現政黨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政治合法性承載。
1.政黨吸納社會與中國共產黨政黨治理的中國經驗
“政黨吸納社會”體現為經由政黨實現國家和社會的雙向擴展,通過“精英吸納”、擴大社會參與、同化吸收新的社會團體、動員發展和培育社會組織,形成引領、整合與同化并存邏輯下的“政黨吸納社會”的過程。中國共產黨對社會的塑造并不僅僅是將重點放在促進工人階級形成階級意識上面,而是將廣大人民群眾也納入動員和改造的范圍之內。無論是在革命年代還是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中國共產黨都始終是著眼于充分發揮黨組織的作用來動員最廣大的人民群眾[14]。
一方面,“政黨吸納社會”體現為政黨通過“吸納式服務[15]”培育、動員社會力量參與社會治理,提供社會服務。具體體現為通過社區黨群服務中心,培育與發展社會組織,培育社會組織的自主性,發展社會工作,實現政黨社會服務的社會化和專業化,提高政黨基層社會治理的效能,優化政黨治理體系。社會組織和社區通過建立黨組織的形式“吸納政治”,通過基層黨組織網絡提供社會服務。社會組織以黨組織為中介和載體,實現參與社會治理的合法性認同和統合治理,經由“黨建引領”“一核多元”“一個支部一個堡壘”“一個黨員一面旗幟”“黨建+360度服務引領”等措施,致力打造最優線上線下黨群服務,形成社會治理共同體。
另一方面,“政黨吸納社會”體現為精英吸納、精英動員和個人吸納,包括吸納政府官員、社區精英、黨代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社會組織優秀代表、退伍軍人、入黨積極分子、新興精英等群體。“政黨吸納社會”通過政治安排或干部選任機制,將社會力量或精英分子吸納進入政治權力體系,實現“體制吸納”或“機構性吸納”;或通過身份政治(發展正式黨員和入黨積極分子)實現“精英吸納”“身份政治吸納”;或通過公民的政治參與、政治溝通或民主協商的方式實現“政黨吸納社會”“行政吸納政治”,將利益博弈的政治過程納入行政決策過程,實現“代議制吸納”或“商議性吸納”[16]。
“政黨吸納社會”強調通過政治制度嵌入實現對社會個體、組織和網絡等不同行動者的政治吸納,強調從包辦社會、控制社會、管理社會到發育社會、吸納社會或整合社會力量,通過政黨的組織化建設和黨組織的網絡滲透,實現政黨吸納社會。中國共產黨通過“區域化黨建”,將黨總支建立在居委會,將支部建立在小區,將黨小組建立在樓棟;通過“組織化黨建”,將黨支部建立在社會組織中,要求有三個及以上黨員的社會組織必須成立黨支部,不符合條件的社會組織成立聯合黨支部,經由組織化黨建實現政黨吸納社會,即政黨對社會組織的吸納,實現政黨主導的多元合作機制和基層社會組織的“政黨在場”。
2.政黨吸納行政與中國共產黨政黨治理的中國經驗
“政黨吸納行政”強調政黨或黨組織內化科層制邏輯,從控制角度來看,上級黨組織通過科層制結構、政治激勵與約束、組織與動員、黨組織中心工作實施、組織資源分配,通過“準科層制結構”的上下級黨組織關系,實行自上而下的命令和自下而上的服從相結合的運行機制,實現政黨治理和政治整合。
第一,“政黨吸納行政”強調科層制邏輯中的政黨適應性[17]和傳統科層制慣性的路徑依賴,重點關注黨組織行動邏輯中的組織過程與組織機制分析。黨整合社會主要通過行政手段,通過自上而下的垂直管理和科層制動員,實現政黨和行政的統合。事實上,上下級黨組關系與科層制的上下級層級關系具有某種“結構契合性”。在具體的制度設置和基層政黨治理的實踐場域中,在“兩級政府(市、區縣)”“三級管理(市、區縣和街道或鄉鎮)”“四級網絡(市、區縣和街道或鄉鎮、社區居委會或村委會)”的基礎上,強化“社區兩委(社區黨員支部委員會、社區居民委員會)”制度。“社區兩委”規定黨委書記是第一負責人,負責社區治理的總體工作,黨委書記的領導地位事實上強化了黨在社區治理中的領導地位,通過上下級黨組關系與科層制上下層級治理關系的“結構契合性”和內在一致性,實現“政黨吸納行政”。
第二,“政黨吸納行政”強調經由政黨治理,通過強化黨的絕對領導地位,把行政問題轉化為政治問題,實現以政治民主替代行政民主的共治策略。在威權主義的政體中,“行政過程政治化行動”是現代國家轉型和行政整合的有效機制。通過行政問題政治化策略,經由行政決策、協商政治、咨詢式民主或政治參與,實現“政治共同體”“社會治理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建立。在基層社會治理實踐中,“行政過程政治化行動”具體表現為基層社會治理場域中國家-社會關系從制度性向政治性的轉變,表現為通過“政黨治理”,把國家與社會的關系策略性地轉換為政黨-國家-社會關系,實現行政角色和行政職能向政治角色和政治職能轉換,強化政治效能。在中國基層社會的治理場域中,在社區自治理念的主導下,街道與居委會的關系是“指導與被指導”關系,街道扮演著指導、配合和協助社區居委會工作的角色;但是隨著黨組織網絡在基層社區的滲透和組織邊界的擴大,街道和社區居委會變成了上下級組織關系,兩者間的“指導和被指導關系”變成了“領導與被領導”的“命令-服從”關系,原本的行政問題變成了政治問題,“行政使命”變成了“使命政治”“忠誠政治”。黨委領導下的新型社區治理機制要求社區有義務服從上級黨組織的指示,協助上級完成政府下發的任務,強調“黨的中心工作”要通過黨組織領導下的社區居民自治機制來實施。在社區黨委建設的基礎上,加強黨支部、黨小組和聯合黨支部的領導,促進社區治理中行政性權利的下沉和滲透,使行政性事物向社區轉移,實現基層黨組織、基層政權參與社區治理的政治效能和政治合法性再生產。
第三,“政黨吸納行政”表現為把“行政”作為政黨治理的手段和機制。在黨組織內部體現為政黨通過行政機制或行政體系貫徹國家意志,將自身要求和任務傳遞到各級行政序列中,實現政黨治理與國家治理、社會治理的良性互動。政黨吸納行政基于科層制體制、服從型、忠誠于黨的行政整合模式,借由政黨統合下行政強大的滲透、介入和整合優勢,使政黨在基層社區擺脫了懸浮化、空殼化或形式化的治理困境,促成中國共產黨引領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偉大事業的實現。
中國社會在近代經歷了“以黨建國”的過程。中國共產黨設計并塑造著新中國的國家認同、國家秩序和政治制度,通過黨的建設驅動著國家能力、政治吸納和社會統合系統的演變[18]。政黨統合治理強調政黨統合社會力量,體現為政黨-國家-社會的統合關系與政治性的統合手段。在具體的政黨治理實踐中,表現為通過制度賦予社區精英以政治身份,增強其政治資源[19],也表現為通過體制吸納社會力量,實現政黨的統合治理。前面提到的“政黨吸納社會”從本質上來講,屬于“政黨統合主義”,從基層社會治理實踐場域來說,就是一種基于政黨治理的“地方國家統合主義”[20]。“政黨統合主義”強調通過政治權力主體,通過統合多部門、多組織的橫向聯合和縱向推動,實現政黨對社會力量的有效整合。
在新中國成立后,政黨通過合作社、單位制、戶籍制度等一整套計劃經濟的匹配制度,將中國社會深深鑲刻在國家的行政管理體制之內。在農村,經由公社、大隊、生產隊這一黨政合一的人民公社制度將廣大農民組織起來,國家權力史無前例地延伸到了每一個農戶家中;在城市,依靠單位制這一載體把“社會人”變為“單位人”。“政黨統合治理”是以強大的政治合法性、政治動員能力,以政治社會化運動為基礎和動力,塑造出具有共同體認同和主題意識的“政治共同體”和“社會治理共同體”。政黨統合行政強調黨組織通過黨政合一,采用政治激勵手段,精心組織資源分配;強調黨的中心工作和任務指標的完成,實現政治與行政的統合;強調通過重建基層組織(如黨組織),依靠政治資源、政治關聯吸納社會精英,設置基層政權等方式統合各種社會力量,以實現社會配合國家或政黨,達到統合治理的目的;強調經由機構統合、政權統合、議題統合、價值統合、利益統合和文化統合等方式,實現公共價值的引領、共治平臺的搭建、治理資源的整合。
從政黨動員的機制來看,動員的形式有政治動員(政治機制)、行政動員(科層化機制)和組織動員(社會化機制)。政治動員是以強大的政治合法性為基礎和依托,體現出強大的國家政治動員能力,蘊含著國家政治秩序的合法性建構、國家意志的滲透和政治話語的灌輸。政治動員的手段包括政治宣傳、政治教育、政治學習和政治運動。行政動員強調科層制內部的動員、層級動員、政黨吸納行政和政黨行政統合式動員,通過常規的自上而下的科層制嵌入、一元化的行政整合、層級治理結構和壓力型體制,實現政黨動員和政黨治理。社會動員強調政黨對群眾的動員,以發動群眾為手段,通過組織社會化和政治動員,經由黨組織實現精英吸納,強化黨組織網絡滲透和社區居民參與,經由黨建引領下的平等、共治和協商式參與來實現社會動員。
基于“政黨治理”的理論邏輯和中國共產黨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百年歷程和基本經驗發現,“政黨治理”中政社關系的現代轉型與發展要求發揮共產黨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功能,進而實現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第一,實現政黨治理轉型與發展,要求經由中國共產黨引領基層社會治理行動實現政黨引領社會、政黨嵌入社會、政黨統合社會的現代轉型,實現政黨治理向“一核多元”的共治形態轉變。在我國,中國共產黨代表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代表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代表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政黨治理有利于實現“使命政治”“回應型政治”“利益共同體”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等觀念整合,實現政黨治理實踐場域中政黨對于社會的政治方向引領、先進文化引領、正確的輿論引領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引領,強化陣地意識、方向意識和大局意識,增強政治定力和責任擔當。
第二,實現政黨治理的轉型與發展,要求經由中國共產黨引領基層社會治理,實現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平等協商、民主合作與政治動員,優化黨建引領下的多元協商與民主整合的功能和機制。傳統科層制管理體制致使國家機制運轉效率不高、國家動員能力匱乏、社區居民參與積極性低、政府公信力下降、社會組織活力不夠,導致社會發育水平滯后。只有通過加強黨的領導,經由黨建引領下的民主協商機制,實現政黨治理、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間的良性互動,強化不同治理主體之間的平等協商對話,確立共同的治理目標,重視公共事務的管理,才能有效調動社區居民參政議政的積極性,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社區治理共同體。
第三,實現政黨治理轉型與發展,需要經由中國共產黨引領基層社會治理行動,經由政黨的再社會化和黨組織網絡的延伸,實現黨組織的網絡治理。黨組織的網絡治理打破了常規、縱向的科層制管理體制,實現了黨領導下的扁平化網狀互動治理形態。在基層社會治理場域中,單一依賴行政科層體制,依賴自上而下的資源管理方式,容易導致“基層政權懸浮化”和“權威碎片化”,容易導致公共政策協調失靈、社會治理效率低下、社會動員能力與公共服務能力弱化、社區治理碎片化。政黨的再社會化是馬克思主義政黨的內在規定性和本質要求,是推進政黨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代化的客觀要求和重要路徑,是經由政黨的再社會化運動,實現黨組織網絡在基層實踐場域的全覆蓋,經由黨組織網絡的下沉和滲透,能有效解決懸浮化、空殼化、碎片化和執行扭曲等基層社會治理困境。
第四,實現政黨治理轉型與發展,要求經由中國共產黨引領基層社會治理行動,推進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基層社會治理轉型與體制機制創新。黨建引領的實現體制機制創新表現為政治機制、組織機制、吸納機制和服務引領機制創新。政治機制創新以提升政黨政治領導力為核心,以強大的政治合法性為基礎,以國家政權的合法性建構為目標,以政治社會化運動和政治話語灌輸為手段,推進政黨治理政治功能的發揮。
政黨治理視域下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基層社會治理,就是在基層社會治理實踐場域中,通過政黨引領社會,把社區整合進黨的治理目標之下,實現現代國家對社區的政治整合;通過強化社區、社會組織和基層社會的政治功能,通過政治動員、政治學習、政治教育和政治運動,實現意識形態宣傳和政治意識培育,以強化政黨對基層社會的領導和政治動員。
首先,通過組織機制創新以提升組織力為核心,提升政黨的治理效能。組織機制創新通過黨組織再造、基層社會的組織化過程和組織功能實現,實現基于科層制的行政層級治理向黨組織網絡治理轉型。通過黨組織網絡治理、網絡化黨建、社區的再組織化,經由黨總支、黨支部、黨小組、聯合黨支部等支部建設,實現黨組織在基層社會的再創造;經由社區化黨建、區域化黨建和政黨下社區,強化黨組織網絡滲透。組織機制創新又表現為組織行為和組織動員機制創新,具體體現為考核和激勵機制、組織動員機制、利益協調機制、服務供給機制、矛盾化解機制、賦權增能機制、文化引領機制、社區居民參與機制等的創新與發展。
其次,通過吸納機制整合社會力量,培育社會治理共同體,提升政黨治理效能。吸納機制創新強調政黨的統合治理,以提升動員力為核心,強調政黨的統合功能,體現為政黨的凝聚力建設、社會動員能力建設、社會力量統合力建設,包括政黨對社會組織、精英群體政治上的吸納,行政、議題、價值上的統合機制,通過吸納實現體制外精英到體制內的轉變,經由制度化的身份賦予實現政治身份轉變與體制合法性承載,實現政治精英統合。
最后,通過服務引領機制創新,以服務為手段,提升中國共產黨的治理效能。服務引領機制創新以提升“使命型政黨”和“政黨回應力”為核心,以民眾利益需求為導向,實現服務型政黨的角色轉型,經由政黨服務下社區、政黨吸納式服務、嵌入式服務回應社會需求,經由政黨的服務式治理,強化服務型黨組織建設,激活基層黨組織的社會服務功能,通過實現“服務下沉”,解決基層社區中黨組織服務懸浮化和空殼化,解決基層社區中黨組織服務弱化、虛化、封閉化、分割化和邊緣化以及社區黨組織活動的形式化困境,真正發揮政黨的社會服務功能,成為人們滿意的政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