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意識·人文關懷·敘事策略
——評動畫電影《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梁 雪

（哈爾濱金融學院基礎教研部，黑龍江 哈爾濱 150030）

現代社會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不斷得到改善，卻也導致了自然生態環境的日趨惡化。“生態文學是以生態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以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之關系和探尋生態危機之社會根源的文學。生態責任、文明批判、生態理想和生態預警是其突出特點。”[1]生態電影是從“主題上對電影作出的一個類型劃分，源于現實的生態問題的憂慮，它反映自然與人的生態共同體的關系，試圖呼喚、建構人類應有的生態意識、生態責任和生態理想，最終指向人心靈的轉換。”[2]在生態文學比較視域下，創作者將生態意識有意或無意地融入到敘事創作中，使敘事策略帶有某些生態元素，呈現出一種生態思想與敘事學理論相融合的創作表現形式，即所謂的“生態敘事”。

日本動畫電影《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這部影片獲得了2011年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動畫片獎項。這部影片是宮崎駿根據英國兒童文學家瑪麗·諾頓的代表作《地板下的小人》（1953年發表）改編而成，后由米林宏昌執導完成。影片講述了生活在地板下的“小小人族”少女阿莉埃蒂與到鄉下療養的患病少年翔相識的故事。在一個荒廢的庭院中有一座老房子，身高只有10厘米的14歲“小小人族”少女阿莉埃蒂與爸爸波特、媽媽霍米莉安靜、幸福而又小心翼翼地生活在這座老房子的地板下，他們靠著“借物”的方式，從人類那里“借”來方糖、紙巾、面包屑、肥皂等生活必需品維持生活。男孩翔的到來，“人類的屋里多了一個孩子”，使阿莉埃蒂的父母忐忑不安，因為“人類很危險，一旦被發現就得搬家”。翔在庭院的草叢中無意看到了“小小人族”阿莉埃蒂，并善意地將阿莉埃蒂遺落下的方糖放在窗口處，這使阿莉埃蒂一家感到不安與惶恐，認為這是“抓我們設下的陷阱”，翔的行為打擾了三口之家以往平靜的生活。《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在人物塑造、情節設置、環境描寫等方面均體現了明顯的生態意識，影片采用生態敘事的角度，展現了深層次的內涵，引導觀眾對生態系統與生態環境的關系進行思考，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隱蔽”與“旁觀”的兒童敘事視角

《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這部影片的生態敘事表現在敘事視角從傳統的“人類”敘事為主，增加了“隱蔽”與“旁觀”的兒童視角敘事，并以兒童視角的設置、構思與補充使動畫電影中的生態意蘊得到精彩的呈現。傳統動畫電影多以“人類”的敘事視角言說，而這部影片除了以少年“翔”作為地球主宰的“人類”外，又借助 “阿莉埃蒂”這位不同于“人類”的“小小人族”的奇異化敘事，向觀眾傳遞分辨真善美與假惡丑的社會現象與價值準則。

這里要提及的“隱蔽敘事”，是創作者在影片的立意選題和思想意蘊方面，常常采用隱晦、含蓄的藝術手法委婉間接地表達人類社會對于當下自然生態環境、精神困惑以及當下的社會環境等生態問題進行的憂慮與反思。影片中少年翔對少女阿莉埃蒂曾提及“生物絕種”的問題，認為即使“種族美麗”，如果“無法適應生活變遷而滅絕”的殘酷現實，兩位“非成人”少年的敘事方式使觀眾更容易接受與體驗到當下社會存在的現實問題，進而增強了人們的生態觀念。

與“隱蔽敘事”相比，“旁觀敘事”則是從觀眾視角所進行的體驗與接受。在“旁觀敘事”過程中，觀眾常常與影片中的場景、角色與環境保持一定的審美距離，進而產生一種“距離感”與“新鮮感”。影片中“小小人族”少女阿莉埃蒂在庭院中享受大自然賜予的秀麗風光的同時，心里掛念著為母親采摘“月桂葉”作為生日禮物，這種純凈的情感以一個孩童的心態進行抒寫，折射出人性的光輝，在反觀現實的同時映襯出現代人對自身生存環境的困惑，具有濃濃的生態意蘊及人文情懷。少女阿莉埃蒂一家的生活處境，距離我們觀眾作為旁觀者的現實生活相差甚遠，當我們看到我們日常生活不屑在意的一塊“方糖”、一張“紙巾”、一塊“面包屑”等，卻是阿莉埃蒂一家力求生存的生活必須品，在驚訝不已的同時似乎對這個種族有著深深的憂慮。

敘事視角是指“一部作品或一個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與角度”“是一個綜合的指數，一個敘事策略的樞紐，它錯綜復雜地聯結著誰在看，看到何人何事何物，看者和被看者的態度如何，要給讀者何種‘召喚視野’和觀覽的‘文化扇面’。”[3]也就是說，創作者要展現一個敘事世界的時候，必須創造性地運用敘事規范與敘事策略，使用某種文字的過濾網或某種語言的透視鏡，把動態的立體的世界以及作者個人的情感體驗轉化為語言文字，這里提及的過濾網和透視鏡，即敘述時觀察故事的角度，即所謂的“視角”。兒童敘事視角是一種獨特的話語表述方式與敘事策略，這種敘事視角側重于借助兒童的立場在敘述過程中講述個人的感覺過程與心理特征。宮崎駿的動畫電影作品多采用兒童敘事視角，借以表達自己對自然、生態與和平的追求與向往，他的作品《風之谷》《龍貓》《千與千尋》《天空之城》《幽靈公主》等，都是借助于兒童的立場與口吻觀察與敘述故事內容，影片中故事的語言、結構、立場及心態等諸多因素皆受制于所選定的兒童視角，這與兒童視角自身具有的原初性與本真性有關，有利于表達人類最初的原始情感，“規避成人‘主宰萬物’的生存理念。”[4]

《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中鄉間庭院的自然風景，是翔與阿莉埃蒂共同的精神樂園，他們喜歡庭院中各種植物與生物，這種純美的自然氛圍使觀眾感受到人與自然不再是現代人眼中相互利用的工具與獵取的對象。作者以“隱蔽”與“旁觀”的“兒童視角反觀現實，反襯現代人自身的生存困惑，增加了作品的張力，這是一種具有生態意識的敘事策略選擇。”[5]

二、“城市”與“鄉村”對立的雙重敘事空間

宮崎駿擅于運用“城市”與“鄉村”對立的雙重敘事空間，借以表達自己的敘事目的與思想追求，他的一部分作品采取“城市——鄉村”對立的空間敘事設置，如代表作《龍貓》，他改編的《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同樣沿襲了這種“城市——鄉村”的二元空間敘事手法。如少年翔因身體狀況較差，患有心臟病，于是來到鄉下的姑婆家靜養，這種從“城市——農村”生活的轉變，使翔可以擺脫城市枯燥壓抑的生活，去鄉村尋求和諧安逸與自然純真的環境，從而使翔在心靈上得到慰藉與凈化。

翔的父母離異后，他見不到自己的父親，母親去了國外，只有翔一個人在城市里每天機械而重復的生活著，城市里生活的翔是孤獨的。當翔來到鄉村后，有花兒、草兒、貓、雄鷹、青蛙、螞蟻、烏鴉以及各類昆蟲陪伴著翔，與自然和諧相處，這種環境對于即將入院手術的翔的身心健康十分有利，城市世界中遺落的許多神奇與美好，在回歸鄉村后，使翔的心靈得以找到歸屬與慰藉。最為可貴的是作為“人類”的翔與異族人阿莉埃蒂相識，彼此成為對方唯一的朋友，翔的善良溫和與阿莉埃蒂的純真無邪，使人與生物資源代表的“小小人族”有了第一次和諧共處的溫暖，這對于缺失家庭溫暖和父愛的翔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當阿莉埃蒂的母親霍米莉被翔的姑婆家的女仆抓起來后，翔竭盡全力幫助阿莉埃蒂“救母”，這一環節的設置使人與自然的對立模式轉為和諧模式，這是創作者對于人與自然理想化的建構。依據現代倫理學的相關理論：“人類享有自由的權利，但擁有自由的前提是不能損害其他個體的自由。人類作為社會中的責任性主體，不能單純從自己的行為方式與利益需求出發，肆意破壞與掠奪自然界中的各類資源，人類必須明確自己對于大自然應該承擔的責任與義務，建構起與其他生命體以及大自然平等相處的模式。”[6]《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這部影片的場景設置多次展現自然寧靜的鄉間生活，翔是主動擁抱大自然的人類代表，“小小人族”阿莉埃蒂一家則是大自然的“非人類”代表，亦是大自然的象征。翔沒有父母的陪伴，一個人生活在城市，而阿莉埃蒂一家三口的棲息之地卻是地板下的一方空間，孤獨與溫暖的巨大反差。隨著劇情的推進，寧靜安逸、郁郁蔥蔥的庭院成為翔與阿莉埃蒂共同的精神家園，這與枯燥喧鬧的城市生活再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影片的最后，翔與阿莉埃蒂告別的時候曾對她說：“是你給了我生存的勇氣、謝謝你保護了我，你已經是我心里的一部分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翔而言，城市的孤獨與鄉村的溫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敘述者亦因此找到了現實社會與生態理想相互對立的雙重敘事空間。“這種對立空間的設置，不僅內在地規約了文本形式，還在藝術審美上有著強烈的對照，體現著作者的價值取向：傳統文明積淀下的家園情結和人與自然的和諧雙贏是人類生活的理想境界；城市的工業化和緊張的人際關系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自由和諧的生存氛圍，這是一種別具喻性批評意味的生態敘事。”[7]影片中，翔對阿莉埃蒂一家的幫助以及翔最后心境的變化，展現了大自然對于純真善良的人們以積極美好的饋贈，彌補了現代社會都市人群的精神困境與缺失，幫助他們重新找回失去的自我。

三、“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敘事主題

在《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這部影片中，宮崎駿創設了多元的社會文化語境，采用多元敘事主題，細膩地勾勒出有關代際語境中家庭教育問題、情感語境中的友情問題、婚戀語境中的婚戀對子女的影響問題、生存語境中的生態問題等，這些敘事模式相互交錯，層層鋪展，貫穿這部電影的始終。但影片敘事主題主要關涉保護生態環境、珍惜自然資源的濃重的生態意識，充分展現了宮崎駿電影的藝術魅力與文學價值。

影片中多個場景風格唯美、色澤鮮明，展示了日本鄉村的自然美麗風光，藍色的天空、綠色的植被、清澈的河流、姹紫嫣紅的小花，這些自然景觀只有通過“非成人”的孩童視角，才能看到豐富多彩的世界。翔與阿莉埃蒂有著共同之處，就是他們把自然界的一花一草、一樹一石都當成有生命的奇異活潑的生物去熱愛，這向觀眾提出了一個有價值的人文主義命題，即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敘事主題。電影中少年翔的姑婆曾講述在自己父親的時代，在家中就曾發現過“小小人族”，她的父親自此便制定了一棟“玩偶小屋”，等待“小小人族”的再次出現；亦有少年翔對阿莉埃蒂一家的友好幫助，這些行為都詮釋了人性的善良與美好，譜寫人與自然和諧的樂章，此時敘述者想表達的是萬物和諧、互利共生的生存理念。

但影片中亦不乏有極強的欲望想要征服自然的人類，如阿春姨攻擊“小小人族”的行為，她的心態是以征服自然為榮，以征服自然取樂，對她而言越是難以征服的對象就越能給自己帶來征服的樂趣與“榮耀”，“人類自視為世界主宰、萬物靈長，就意味著脫離了自然、站到自然之外，人類企圖征服和統治自然，又意味著站到了自然的對立面，成為自然的敵人。人類與自然之間的疏遠、緊張、敵對的關系，完全是由人類自己造成的。”[8]人類應該主動改善與自然的關系，停止對大自然的破壞與掠奪，平等地對待自然界的一切生物，只有這樣才可能融入自然、感悟自然、回歸自然。從生態批評的角度看，《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這部影片所要表達的根本主題是人類應該如何融入自然，如何順應自然規律，如何化解人類對生態危機造成的各種恐慌。阿莉埃蒂的父母由始至終都對人類充滿恐懼，作為即將要絕滅的種族，他們的處境之危急與翔的態度之恬靜形成強烈反差。于是，當阿莉埃蒂一家被發現與攻擊后，他們放棄了現有的生活，選擇重新落腳、重新安家、重新回歸綠色的大地，重返與自然的和諧。

結語

宮崎駿是一位有良知與愛心的作家，作為動畫生態電影的主要踐行者與倡導者，他的作品帶給觀眾的感動與反思遠遠超過影片本身，如同他塑造的人物一樣，擁有純真的心靈與堅定的信念，給人們帶來了積極的審美體驗。《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這部影片，無論是在題材選擇、情節設置、創作意識還是敘事策略，都表現出一種生態回歸的意識，即以藝術的方式回歸鄉野、回歸人性、回歸自然，進而完成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系，同時引發敘述者與接受者對生態環境的深刻思考，這符合作者在創作中一貫堅持的情感立場與生態敘事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