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霞
進入21世紀后,法國作為共產主義思想發源地之一,在本國社會矛盾日益加劇的局勢下,其左翼學者們開啟了復蘇共產主義思想的思潮,嘗試以共產主義作為替代資本主義的可行方案。與此同時,作為共產主義思想的現實典范,中國共產黨的執政策略也得到了法國漢學家們的廣泛關注,并成為近些年的研究熱點。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和我國智庫國際化進程的推進,作為歐盟核心成員國之一的法國,其漢學界對我國共產黨執政成果的研究具有較強的戰略意義,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與思考。
本文立足原始法語文獻或一手資料,從歷史發展角度,詳細梳理了法國漢學界對中國共產黨不同發展時期執政成果的分析,并著重探討法國學者在習近平宣示的“新時代”下,面對日趨嚴峻的全球政治經濟形勢與新冠疫情的多方面沖擊,對中國共產黨內政外交策略的認識與啟示,以期為我國深入了解法國乃至整個歐盟地區對華態度與其潛在外交政策提供一定的理論依據。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毛澤東在1945年重慶談判時期提出的這句充滿政治意味的著名格言,似乎也適用于描述中國共產黨的發展歷程。歷史已矣,我們在此更關注法國學者們如何以觀察家的身份,從歷史視角去分析和評述中國共產黨建黨以來的發展歷程。
隨著1991年共產國際(Comintern)檔案的解封,國際上對中國共產黨建立初期的歷史研究有了進一步的發展,逐漸打破由美國歷史學家和漢學家們主導的“兩極絕對論”局面:一方面,以康拉德·布蘭特(Conrad Brandt)和艾倫·懷廷(Allen Whiting)為代表的部分美國歷史學家在冷戰氛圍的影響下,主張前蘇聯在中國共產黨的建立中起主導作用,并將中國共產黨完全視為“純粹的莫斯科產物”;另一方面,以本杰明·史華慈(Benjamin Schwartz)和馬思樂(Maurice Meisner)為代表的部分美國漢學家,則堅持認為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興起主要源于中國國內進步人士的推動,其內生根源占主導地位。①Jérémie Tamiatto, ? La naissance du parti communiste chinois : le début de la ‘Grande Renaissance’ ? ?, Bulletin de l’Institut Pierre Renouvin, N.2 (2011), p.83.
與上述兩派觀點不同,法國歷史學者耶利米·塔米亞托(Jérémie Tamiatto)在研讀了共產國際解封的檔案后,對中國共產黨建黨初期的歷史進行了新的解讀。塔米亞托認為: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固然與中國本土進步人士的努力密不可分,然而,我們也不可忽略在其建黨初期,以吳廷康和馬林為代表的俄共(布)遠東局與共產國際的推動和支持。②Jérémie Tamiatto, ? La naissance du parti communiste chinois : le début de la ‘Grande Renaissance’ ? ?, p. 85.耶利米·塔米亞托還指出:俄共(布)遠東局通過派遣吳廷康來中國,資助了中國共產黨建立初期的活動,并委派吳廷康將布爾什維克主義及其革命組織形式傳播給中國的進步人士,幫助中國建立共產黨,然而,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并不是20世紀20年代初期中國共產主義革命運動歷史上的真正突破。③耶利米·塔米亞托認為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還未形成一定的規模。因此,中國共產黨對當時的中國國內政治形勢的影響還比較弱。中國共產黨的建立是中國官方記憶中標志性的轉折點,也是中國走向復興的重要轉折點。
事實上,多數法國學者認為:中國共產黨在革命運動史上真正的突破在于,它帶領中國人民取得了抗日解放戰爭的勝利,將中國人民從內憂外患(腐朽的國民黨統治與日本外敵入侵)、流離失所的悲慘困境中解救出來,并引領整個國家走向獨立自主的復興之路。①Beno?t Vermander, ? A quoi sert le Parti communiste chinois ? ?, Etudes, N.4 (2005), p. 462.事實也印證了安德烈·皮埃爾(André Pierre)的觀點:中國共產黨是中國政治舞臺上不可忽略的存在。中國共產黨將成為共產國際中最強的政黨之一。②André Pierre, ? L’URSS et le parti communiste de Chine ?, Politique étrangère, N.3 (1937),p. 262.
1948至1952年,正是新舊體制轉換的關鍵時期,中華民族獨立自主和中國現代化成為所有中國人民的夙求。克里斯汀·維達爾(Christine Vidal)認為:這一時期的中國共產黨還處于百廢待興且精英人才短缺的困難時期。盡管如此,中國共產黨仍秉承致力于民族獨立和國家現代化的志向,并因此贏得了國內廣大知識分子的普遍支持。此外,中國共產黨采取擴大統一戰線的策略,實行一系列發展經濟建設和提升工業水平的舉措,也兌現了當初的承諾。這也使當時處于搖擺狀態的部分高知階層得出:只有共產主義才是實現中國人民兩大夙愿的最終道路。③Christine Vidal, ? D’un régime à l’autre : les intellectuels ralliés au pouvoir communiste,1948-1952 ?, études chinoises. 漢學研究, N. 1 (2008), pp. 41-86.
在隨后的二十幾年里,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逐步意識到了前蘇聯經濟發展模式的弊端:無法解決就業問題的同時,又限制了當時占全國總人口百分之九十的農業人口的發展。④édouard Poulain, ? Le modèle chinois d’industrialisation ?, Revue économique, N.4 (1976),pp. 711-739.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與前蘇聯的政治分歧也日益加劇:中蘇邊境問題、中國擁核問題等。⑤Daniel Kerven, ? La Chine communiste et l’URSS ?, Politique étrangère, N.5 (1964), pp.531-552.在國內經濟發展模式問題與國外敵對政治勢力的雙重壓力下,中國共產黨在這一階段的政治與經濟改革未能取得應有成效,因此,尋求符合中國國情的政治經濟發展道路已被認為是當時中國共產黨要解決的迫切問題。
盡管如此,毛澤東時代下中國共產黨推行的某些政策在相關領域中卻也獲得了一定的成功,并且取得了外界的認可,例如:完成農業改革,建立初步經濟轉型新模式,合理發展重工業,國民身體素質顯著提高與文盲人數大幅減少等。⑥Olga V. Alexeeva, ? Les 70 ans au pouvoir du Parti communiste chinois : la marche vers un ‘rêve chinois’ ?, Diplomatie, N. 101 (2019), p. 89.為此,法國經濟學家愛德華·普蘭(édouard Poulain)曾評價道:中國經濟取得的成功已經超越了其自身經濟領域的界限。中國的政治舉措是其經濟改革發展的動力源泉。①édouard Poulain, ? Le modèle chinois d’industrialisation ?, pp. 738-739.
繼毛澤東后,以鄧小平為核心的黨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對我國政治經濟體系進行了一系列的創新性改革與大膽嘗試。其中,最受矚目的莫過于“改革開放”經濟發展戰略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提出與實踐。法國學者皮埃爾·朱迪(Pierre Judet)曾指出:1978年,當鄧小平宣布中國將在2000年前實現國民生產總值翻兩番的設想時,很多人都在冷眼旁觀。然而,這一被認為是雄心勃勃的遠大目標卻早已提前實現。中國領導人早已兌現了當初的承諾,并贏得了勝利。②Pierre Judet, ? La Chine monte en puissance ?, Revue Tiers Monde, N. 147 (1996), pp.473-492.
從對內推行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設立沿海經濟特區,到對外引入外商投資,增加開放城市的數目并加大開放力度,經濟發展模式從計劃經濟轉變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配合經濟發展與解放生產力以刺激消費,鄧小平時代下的中國共產黨實行了行政體制改革,以便進一步提高行政效率。通過制定老干部退休規定以優化干部隊伍,確保其年輕化、知識化和專業化。精簡行政機構并將部分權力逐步下放到地方,從而進一步調動地方積極性,解決中央和地方的協調問題。
此外,國家公務員錄用制度的建立也被認為是中國行政管理體系現代化的集中體現。這是由于國家公務員考試制度體現了量才錄用的國家人才選拔機制,與法國自拿破侖時期至今仍沿用的打破社會階層壁壘、實行“任人唯才”的人才選拔與錄用機制不謀而合。為此,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曾指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精英人才選拔制度遠比西方多黨執政國家的高效。③Jean-Pierre Cabestan, Demain la Chine : démocratie ou dictature ? Paris : Gallimard,2018, p. 21.
中國共產黨的政治經濟改革的舉措也印證了高敬文(Jean-Pierre Cabestan)的觀點:共產黨與國家機構適用于新的政治經濟形勢是改革取得成功的重要條件之一。④Jean-Pierre Cabestan, ? La réforme de l’administration chinoise et ses limites ?, Revue Tiers Monde, N. 108 (1986), p. 877.與高敬文相比,亞歷山大·希勒(Alexandre Schiele)的研究則更為深入。希勒認為:中國共產黨在這一時期取得的成功,要歸功于以鄧小平為核心的黨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所堅持的“實事求是”的務實主義發展戰略。⑤Alexandre Schiele, La Chine post mao?ste : un état légiste au 20e siècle analyse sociohistorique et analyse des discours de Deng Xiaoping — 1975-1992, Thèse en Science politique,Université de Montréal, 2017.這也對以江澤民、胡錦濤為核心的黨的第三和第四代中央領導集體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以江澤民為核心的黨的第三代中央領導集體在繼承了改革開放經濟發展戰略的基礎上,進一步推進了社會主義市場化進程。愛麗絲·埃克曼(Alice Ekman)將這一時期稱為中國“全面經濟改革時期”(période de réformes économiques tous azimuts),她指出:隨著中國成功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中國的經濟增長幾乎處于了持續加速狀態。①Alice Ekman, ? Chine : nouveaux dirigeants, nouvelles réformes ? ?, Politique étrangère,N. 1 (2013), p. 150.與埃克曼相比,弗朗索瓦·高蒙德(Fran?ois Godement)的研究似乎更為深入與全面,他認為:江澤民主席最偉大的成就在于調和了黨內主要力量的同時,更為謹慎地推進了經濟的發展,并在1997—1998年間以更為大膽的方式追趕美國以縮小兩國的差距。②Fran?ois Godement, ? Chine : la transition sans fin ?, Politique étrangère, N. 3 (1999), p.570.
繼江澤民后,以胡錦濤為核心的黨的第四代中央領導集體,為應對2008年金融危機,采取了一系列政治經濟改革以抵御危機帶來的負面影響。其中,政治上加強黨內民主,提出和諧社會的理念。為此,高敬文評價道:中國這一時期的民族主義精神(nationalisme)建設為成功推進經濟發展提供了穩定環境,從而確保中國牢牢屹立于世界舞臺。經濟發展,國際力量和民族主義,國家的穩定與現代化是中國政權合法性的主要基礎。③Jean-Pierre Cabestan, ? La Chine évoluerait-elle vers un autoritarisme ‘ éclairé’ mais ploutocratique ? ?,Perspectives Chinoises, N. 1 (2004), pp. 21-28.
經濟上,提出大力發展基礎設施建設,刺激房地產行業,加強并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在江澤民和胡錦濤為核心的黨的第三、第四代中央領導集體的共同努力下,中國經濟長期保持在高速增長狀態:1993—2013年GDP(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每年高于 7.7% 。④Olga V. Alexeeva, ? Les 70 ans au pouvoir du Parti communiste chinois : la marche vers un ‘rêve chinois’ ?, p. 90.弗朗索瓦絲·勒莫(Fran?oise Lemoine)總結道:“中國國際貿易的增長及其地位的提升是世界經濟體系在過去三十年來的重大事件。中國經濟和商貿的成功與外商投資的大量涌入密切相關。”⑤Fran?oise Lemoine, ? La Chine en route vers la prospérité ?, L’Economie politique, N. 4(2012), p.16.
“中國夢”是以習近平為核心的黨的新一代中央領導集體提出的最新的指導思想,代表著中國共產黨新時代下最先進的執政理念。值得注意的是,以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為基本前提下的“中國夢”,與建立在個人利益最大化基礎上的“美國夢”存在著本質區別。
愛麗絲·貝雅(Alice Béja)曾指出:自19世紀末開始,將中國建立成一個繁榮富強的國家一直是所有中國人的夢想。與建立在實現個人利益最大化基礎上的“美國夢”不同的是,“中國夢”首先針對中華民族而言,宣揚民族主義精神,并致力于國家的長盛不衰與打造全體人民和諧富裕的美好生活。①Alice Béja, ? Après le rêve américain, le rêve chinois ? ?, Esprit, N. 8 (2014), p. 74.因此,“中國夢”是與中華民族緊密相連,而非與個人利益相連。人人皆可追求富裕生活,然而,其個人行為必須建立在服務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與“中國的繁榮富強”的基礎上。
事實上,愛麗絲·貝雅認為夢想本身就存在因人而異的問題,而唯一可能存在的共同夢想只能是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制度是在繼續鼓勵實現公民共同富裕的同時,將獲得物質生活成功的夢想與提升民族主義情感相結合,并堅決抵御一切分裂勢力。②Alice Béja, ? Après le rêve américain, le rêve chinois ? ?, p. 73.“中國夢”不僅是中國共產黨在新時代下,推動國家進一步發展的重要指導思想,也是中國對外展示其軟實力,以重返國際舞臺的必要手段。③Alice Béja, ? Après le rêve américain, le rêve chinois ? ?, p. 78.它既是人民幸福與經濟繁榮的體現,也代表了中國國際地位的大幅度提升。④Olga V. Alexeeva, ? Les 70 ans au pouvoir du Parti communiste chinois : la marche vers un ‘rêve chinois’ ?, p. 91.
高敬文也曾指出:“楊潔篪入選中央政治局反映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尋求國際地位提升和力求登上國際舞臺的抱負。無論是王滬寧還是栗戰書都分別通過中共中央書記處和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與全國人大常委會以及國務院港澳事務辦公室,以逐步加強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在國際政治舞臺上的影響力。”⑤Jean-Pierre Cabestan, ? Après le XIXe Congrès : comment faire face à la Chine de Xi Jinping ? ?, Monde chinois, N. 2 (2017), p. 32.這恰恰也是“中國夢”執政理念的實際體現。
有關實現“中國夢”的途徑,習近平總書記曾提出:實現中國夢必須走中國道路,必須弘揚中國精神,必須凝聚中國力量。正如高敬文的觀察: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政府,近些年越來越關注海外華人在當地的學習和生活情況,并開始打造為全球華人服務的領事保護體系,以保證海外華人的生命和財產安全。⑥Jean-Pierre Cabestan, ? Après le XIXe Congrès : comment faire face à la Chine de Xi Jinping ? ?, p. 34.這一舉措被高認為是中國共產黨實現其意識形態和民族思想輸出,展現其國際大國形象的重要手段,也是中國共產黨為實現“中國夢”的又一實證。
此外,從戰略角度上,法國學者們普遍認為:“中國夢”的實現離不開人才的培養和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其具體舉措主要體現為兩點:一是著眼國際的強大智庫,以推進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凝聚國內外民族力量;二是借助“一帶一路”倡議,以發掘區域內市場的潛力,促進投資和消費,創造需求和就業,從而刺激本國與沿線各國或地區的經濟增長。
中國智庫可以追溯到以鄧小平為核心的黨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時期。它在中國改革開放和外交政策的發展上發揮了關鍵性作用。①Alice Ekman, ? Les think tanks chinois : ambitions et contradictions ?, Politique étrangère, N. 4 (2017), p. 145.2012年11月29日起,隨著“中國夢”的提出與國內外政治、經濟、環境等問題的日益增多,我國政府開始呼吁加強智庫在政策分析與建議上的投入。為此,建立適應新時期中國發展特色的智庫被認為是迫在眉睫的首要任務。
根據愛麗絲·埃克曼(Alice Ekman)的觀點,中國現階段智庫建設體現出兩大特點:一是智庫的國際化速度的提升,二是智庫及其研究員監管體制的完善。在智庫國際化方面,由于中國新型智庫的目標是打造致力于處理公共政治與戰略問題的國際一流隊伍,在現有體制內大力引進國外優秀專家外,還需在海外建立中國智庫,并進一步加大國際交流與合作。此外,中國智庫的國際化速度的提升還體現在:中國本土專家和學者在海外發表其研究成果的情況日益增多。與此同時,中國政府鼓勵本國學者在國際媒體上發表言論,并提倡使用國外當地的語言(如在法國使用法語)發表其學術成果。愛麗絲·埃克曼認為:中國智庫的這些國際化舉措,目的是打造能夠與世界頂級科研機構相媲美的科研團隊。此外,智庫的國際化還有助于增強中國軟實力,提高其國際話語權。②Alice Ekman, ? Les think tanks chinois : ambitions et contradictions ?, p. 147.
中國智庫在省、國家和國際范圍的宣傳工作,發揮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的作用,成為國家宣傳的主要參與者。此外,在與國外專家和學者的交流過程中,中國智囊團還力圖收集對方國家或地區的信息及其思想文化。研究人員通過代表團定期訪問,以更好地了解某個國家或地區在特定問題上,特別是在本地問題上的立場與觀點。盡管這些舉措并非中國智庫所獨有,外國專家和智囊團卻越來越頻繁地參與了中國的決策,并為其提供理論和思想支持。③Alice Ekman, ? Les think tanks chinois : ambitions et contradictions ?, p. 148.
在智庫及其研究人員監管方面,愛麗絲·埃克曼指出:中國智庫必須服務于中國共產黨的執政理念。因此,在研究人員的研究領域與方向更加明確的同時,也促使他們對各自的研究領域進行適當調整,以便更加適用于當前中國發展戰略的需求。
“一帶一路”倡議被認為是習近平新時代下中國共產黨經濟改革的關鍵性舉措。埃里克·莫特(éric Mottet)和弗雷德里克·拉塞爾(Frédéric Lasserre)稱其是保證中國長治久安、繁榮富強的最重要舉措。①éric Mottet& Frédéric Lasserre, ? L’initiative ‘Belt and Road’, stratégie chinoise du‘ Grand Jeu ’ ? ?, Diplomatie, N. 90 (2018), p. 36.
對高敬文而言,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戰略根源是中國在面臨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后,為抵御美國的掣肘而提出的一種戰略性反制措施。借助該倡議,中國通過加強與沿線國家和地區間的經濟建設與合作,刺激本國及沿線國家和地區經濟增長的同時,大力發展“周邊外交”以突破美國“重返亞太”后西方勢力(和日本)的封鎖。②Jean-Pierre Cabestan, ? Les nouvelles routes de la soie ?, Etudes, N. 12 (2019), p. 21.
事實上,納德格·羅蘭(Nadège Rolland)在對我國“一帶一路”倡議的研究論文中也曾明確指出:“一帶一路”倡議雖然是作為一項純粹的經濟舉措被提出的,然而該項目卻具有旨在削弱美國在亞洲地區的影響力的戰略性優勢。通過建立以中國為核心的國際經濟合作機構,以致使美國與其盟友之間形成分歧。對歐洲而言,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它在其美國盟友與地區影響力持續增長的中國之間的定位。③Nadège Rolland, ? La nouvelle Route de la soie. Les ambitions chinoises en Eurasie ?,Politique étrangère, N. 3 (2015), p. 146.
與納德格·羅蘭的觀點類似,高敬文也認為:“一帶一路”倡議作為一個中國項目,其目的不僅是促進國家權力的全球化,也是將國際經濟關系引向以中國為核心的發展新秩序。與此同時,該倡議還旨在幫助中國大型企業,尤其是基礎設施建設領域的跨國集團,因國內市場日益飽和而走向國際化,以保障其企業在該領域的持續發展。“一帶一路”倡議與2015年啟動的“中國制造2025”的緊密結合旨在減少中國對外部技術的依賴,使其成為全球技術領先者。④Jean-Pierre Cabestan, ? Les nouvelles routes de la soie ?, p. 23.
通過“一帶一路”倡議,我國憑借其驚人的實力,投資了沿線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這些項目的實施也逐步增進了沿線國家和地區經濟和金融體系與我國市場的聯結。作為一項致力于“雙贏互利”的偉大倡議,“一帶一路”得到了巴基斯坦、老撾、泰國、柬埔寨及中亞五國等國家的鼎力支持與積極參與,并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我國中西部地區的經濟發展,進而逐步縮小了我國東西部經濟發展程度的差距。由此,高敬文總結道:“一帶一路”倡議除有利于中國本國經濟的發展外,也帶動了受援國的經濟發展,并對這些國家的企業和勞動力市場產生了積極的連鎖反應。鑒于其對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國際上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反應總體上是積極的。“一帶一路”不但揭示并促進了中國的崛起,還開啟了世界經濟的復興,喚醒西方國家和多邊金融組織加大對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建設資金的投入。①Jean-Pierre Cabestan, ? Les nouvelles routes de la soie ?, pp. 25-30.
此外,“一帶一路”倡議還被部分法國學者認為具有一定的國家安全戰略意義。埃里克·莫特與弗雷德里克·拉塞爾認為:“一帶一路”倡議中的“海上絲綢之路”,借助中國企業在沿線各國港口的投資與合作,加強了中國企業在中國和歐洲之間的港口網絡發展中的重要地位。在短期發展層面上,貿易基礎設施建設似乎是當務之急,然而,從長遠發展來看,完全可以將沿線各國的港口發展納入中國海軍軍事戰略部署中。②éric Mottet& Frédéric Lasserre, ? L’initiative ‘Belt and Road’, stratégie chinoise du‘ Grand Jeu ’ ? ?, p. 38.
與此同時,巴塞洛繆·庫蒙(Barthélémy Courmont)指出:“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軟實力”輸出的一種新形式。③Barthélémy Courmont, ? Quand la Chine se pense en grande puissance ?, Diplomatie,N. 101 (2019), p. 43.而“軟實力”本身被庫蒙視為是中國獲得公認的大國地位的一項重要戰略部署:這是由于中國政府的大規模海外投資項目,特別是對發展中國家的巨額投資通常屬于無償投資。中國的“軟實力”有多種表現形式。“一帶一路”倡議則可以被認為是其重要組成部分之一。
新冠疫情背景下,中國國內經濟不但迅速重啟,而且維持了穩定的增長,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以美國和歐盟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和地區,深陷疫情困擾,失業率屢創新高,種族沖突問題加劇,醫療資源分配不均,經濟止步不前,諸多問題逐漸暴露。我國在抗擊疫情和短時間內實現經濟復蘇的優秀表現也得到了法國學者們的廣泛關注。法國學者將中國抗擊疫情和經濟復蘇的優異表現歸功于: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中國采取了順應時代發展的新形式。其主要觀點大致體現在兩方面。
梅琳·哈迪(Mylène Hardy)從戰略智能(intelligence stratégique)視角,分析了我國在抗擊疫情時所采取的策略。④Mylène Hardy, ? Analyser les stratégies chinoises liées à la Covid-19 : un cas d’étude pour l’intelligence stratégique ?, I2D - Information, données&documents, N. 3 (2020), pp. 51-60.哈迪認為:中國快速走出疫情首先得益于從鄧小平時代就提出的“有所作為”的治國理念。隨著時代的發展,中國共產黨對“有所作為”的治國理念的堅定性與日俱增。特別是新時代下,以習近平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后,其“有所作為”的執政理念已從中國本土擴展至全球。①Mylène Hardy, ? Analyser les stratégies chinoises liées à la Covid-19 : un cas d’étude pour l’intelligence stratégique ?, p. 53.
讓·路易·羅卡(Jean-Louis Rocca)也認為:新冠疫情的到來反而增強了中共原有的治國理念,這也把中國直接推向了世界的風口浪尖:其尋求國際大國地位的抱負受到了西方保守勢力的詆毀與抨擊。②Jean-Louis Rocca, ? La pandémie de Covid-19. Une rupture dans la trajectoire triomphante de la Chine ? ?, dans Marc Lazar et al., eds., Le monde d’aujourd’hui. Les Sciences sociales au temps de la Covid, Paris : Presses de Sciences Po, 2020, p. 269.然而,隨著疫情在全球范圍內的迅速傳播,西方發達國家相繼陷入了疫情的泥沼中。戲劇性的一幕是,正如羅卡在文中所揭示的那樣:如果說直到2020年3月份還有很多西方國家的領導人認為,由一個“非民主”且缺乏實際社交媒介的、使用強制管控措施來應對武漢疫情的國家所制定的抗疫策略,是絕不適用于他們本國人民的話,那么,如今這些領導人的口風卻陡然一轉,隔離已經成了一種常態。我們(西方發達國家)也開始嚴格監管居民外出,我們也使用了無人機,使用具有追蹤功能的手機應用,以便追查并定位違反疫情防控規定的居民。如果說中國應對疫情的行為過于遲緩的話,那么在2020年1月份已經獲悉疫情情況的眾多歐洲國家卻在3月之前沒有采取任何防控行動。以自由和活躍自居的西方媒體并沒有說動當局者采取行動。冠以高靈活性的市場經濟政策也并未能解決繁重的物流問題。然而,一直飽受指責的中國卻已然成為世界衛生組織真正的領導者。③Jean-Louis Rocca, ? La pandémie de Covid-19. Une rupture dans la trajectoire triomphante de la Chine ? ?, p. 270.
為此,魏明德(Beno?t Vermander)也指出:無論外界評論如何,毋庸置疑的是此次危機為中國自1949年以來一直堅稱的“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宣傳口號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證明機會。④Beno?t Vermander, ? Chine : la résilience sociale à l’épreuve du Covid-19 ?, études, N. 4(2020), p.11.
可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所做出的種種努力和在國內外取得的驕人成績,無不彰顯出新時代背景下其“有所作為”的治國理念。此外,在梅琳·哈迪看來,中國共產黨在新冠疫情背景下取得的成功還要歸功于黨在國家治理、政府管理和個人行為中所處的堅實的核心地位。⑤Mylène Hardy, ? Analyser les stratégies chinoises liées à la Covid-19 : un cas d’étude pour l’intelligence stratégique ?, p. 54
貝特朗·巴迪(Bertrand Badie)曾指出:兩極世界的終止大多伴隨著大國的隕滅⑥Bertrand Badie, L’hégémonie contestée : Les nouvelles formes de domination internationale, Paris : Odile Jacob, 2019.。取而代之的是多種其他組織形式的崛起:非政府組織、跨國公司、社團集團、媒體、軍閥或者新興的暴力集團(entrepreneur de la violence)等。乍一看,中國似乎也應遵循這一發展模式。然而,梅琳·哈迪認為:某些西方學者忽略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從未停止過向公眾展示黨和國家的一體性,特別是黨在國家治理中的核心地位。中國共產黨通過阻擊疫情所展現的,并非表面上的中華民族的復興和其大國策略的勝利,而是其對國家自身的“黨國現實主義”。在黨的核心領導下,一些個人行為也可被認為是服務于國家發展的新型戰略手段。疫情下,中國在全球范圍內實行的戰略性信息包圍,正是以習近平為核心的黨中央的核心執政理念強化下的一種體現。①Mylène Hardy, ? Analyser les stratégies chinoises liées à la Covid-19 : un cas d’étude pour l’intelligence stratégique ?, p. 55
中國共產黨在意識形態上所展現出的強大生命力與思想上的先進性,以及中華民族自身特有的堅韌性,是我國能在短時間內走出此次疫情危機的關鍵,也是保證我國未來持續平穩發展的重要基石。此外,高新科技的發展則被法國學者認為是中國在抗擊疫情中取得勝利的一大利器,同時也被視為后疫情時代中國長久發展的有力保證。
愛麗絲·埃克曼認為:中國一直都在致力于開發并對現代城市的安全和正常運轉至關重要的科學技術。視頻監控、人臉識別、無人機和機器人都是這些高度連接的“武器”集群的一部分。新冠疫情為中國提供了一個推廣其科技,并加強其科技產品在城市地區使用的絕好機會。②Alice Ekman, ? Les smart cities : ambitions chinoises à l’heure du COVID-19 ?, Politique étrangère, N. 3 (2020), p. 141.
與此同時,魏明德也強調:疫情初期,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就在向世人展示出其“科學”且“有條不紊”的抗疫形象,這是一個有能力應對危機的組織正在測試其治國成效的典范。因此,從那時起,抗擊疫情已然成為一場“人民的戰爭”,一場與新冠疫情斗爭到底的人民戰爭。③Beno?t Vermander, ? Chine : la résilience sociale à l’épreuve du Covid-19 ?, p. 10.
從使用無人機以協助管控隔離秩序,到使用配有傳感器的機器人以輔助篩查疑似感染者,再到進入公共場所時掃描的手機二維碼,無不彰顯出中國政府借助一切科學技術手段以抗擊新冠疫情。此外,讓·路易·羅卡也評價道:事實往往勝于雄辯,中國在抗疫期間所用的所有科技手段都無一例外地被一一應用在了法國的抗疫中。④Jean-Louis Rocca, ? La pandémie de Covid-19. Une rupture dans la trajectoire triomphante de la Chine ? ?, p. 270.其成效如何,早已不言而喻了。
可以說,對于法國學者而言,中國在此次疫情中取得勝利的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其現代化的管理制度和高新技術手段的應用。此外,在愛麗絲·埃克曼看來,新冠疫情在給中國和世界經濟帶來負面影響的同時,卻也為中國經濟進一步發展提供了一個良好的機遇:高新技術領域的發展將是帶動這一發展的龍頭產業。
愛麗絲·埃克曼認為:科技的迅猛發展既是意識形態上優先考慮的重點,也是政治和經濟上的重中之重。科技發展不僅是社會安全監管體制的必備武器,也是中國共產黨平穩執政的重要保障,更是提升中國市場消費水平、鞏固其國際大國地位的有效手段。①Alice Ekman, ? Les smart cities : ambitions chinoises à l’heure du COVID-19 ?, p. 141.同時,愛麗絲·埃克曼還指出:疫情加快了中國智慧城市的開發與應用,同時還進一步加快了中國科技的國際化發展進程。其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②Alice Ekman, ? Les smart cities : ambitions chinoises à l’heure du COVID-19 ?, pp. 141-145.:
第一是早在2019年12月,中國政府就開始與企業合作,加快了已在越來越多中國城市中使用的高科技產品的測試工作。此外,疫情也促使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協作更加緊密、流暢,從而提高了其信息收集和分析的效率。由此,可以說新冠疫情也間接促進了地方政府完善社會信用體系的測試和使用。
第二是2020年2月后,中國加大了在城市中使用的科技產品的國際化推廣力度。作為抗疫黑科技,配有溫度傳感器的智能攝像頭出現在了黎巴嫩政府大樓和泰國的各個地方政府辦公機構。集測溫、擴音器和消毒功能于一體的中國品牌無人機也開始為西班牙、意大利和菲律賓等多個國家的多個城市服務。這也證明了疫情背景下,中國高新技術產品“走出去”戰略已經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第三是自2020年3月起,中央政府頒布了一系列的經濟重啟措施,以抵御疫情對其經濟造成的沖擊。與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中國采取的發展“傳統”基礎設施建設(交通、能源等)策略不同,新冠疫情背景下,中國經濟復蘇戰略主要圍繞著服務于高新科技產業發展的“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如:加大5G網絡在中國領土的覆蓋,興建數據中心,加大人工智能領域的投入,發展物聯網和區塊鏈等)。
為此,愛麗絲·埃克曼總結道:“后疫情時代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發展形式勢必以科技發展為首要任務,繼續推進其產業改革與整體提升。”該觀點也在隨后發表的我國“十四五”規劃綱要中得到證實。③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2020-11-03),http://www.gov.cn/zhengce/2020-11/03/content_5556991.htm,訪問日期2021年7月10日。
法國作為歐洲左翼思想發源地及重鎮,在本國共產主義思想逐步復蘇的同時,也對中國共產黨在不同歷史時期下的執政理念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從對新中國成立初期經濟政治改革的初步解讀,到后期重新審視共產主義意識形態上的優越性與先進性,法國學者對中國共產黨執政成果的認識也經歷了由淺入深的過程。特別是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圍內暴發后,法國學者開始意識到中國經濟發展取得的成功與綜合國力的大幅提升并非表面上經濟改革的結果,而是源自更深層的對“有所作為”治國理念的堅定性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核心性。這也引發了部分法國左翼學者開始反思資本主義制度在疫情背景下所顯露出的種種弊端,是否可以借助共產主義予以解決。
透過法國學者對中國共產黨建黨以來的執政成果的解讀與審視,一方面,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法國對華態度和潛在外交策略,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我國基于法國學者的研究成果,以豐富本國智庫,協助我國對中法關系乃至中歐關系的未來走向做出更為合理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