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閣 楊玉成

[摘? 要] 邊沁以功利原理為基礎創制的法哲學奠定了其英美法理學開拓者的地位。邊沁的功利原理廣為人知,而其中所蘊含的深刻“邏輯”脈絡卻鮮為人提。事實上,不論是“功利”還是“邏輯”,都是邊沁科學性和現代性法律的建構路徑和必要保障。邊沁引領了一場法律領域的現代性革命,為后來的法律發展指明了方向。
[關鍵詞] 現代性;邏輯;邊沁法哲學
[中圖分類號] B561.4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4479(2021)06-0035-06
杰里米·邊沁(Jeremy Bentham,1748—1832)是英國近代著名的功利主義哲學家、法學家、經濟學家和社會改革家。身處近代社會劇烈變革時代,邊沁的以功利主義原則為基礎的自由主義思想,對于塑造包括英國在內的許多西方國家的經濟、政治和社會體制產生了巨大影響,并因此在政治哲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此外,作為法律領域著名的改革家,邊沁在法律史上也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一方面,邊沁把英國法律作為一個體系來批判,在倡導法律改革的過程中創造了如全景獄方案、刑法典等成果,給后人留下了寶貴的財富;另一方面,他以“意志邏輯”為基礎所做的法律理論方面的貢獻,讓人意識到其思想超凡的原創性、深刻性和對當代法律問題的啟發性。很多學者稱邊沁為“啟蒙之子”“現代之子”,足可見其在現代法哲學研究領域舉足輕重的地位。
邊沁全身心地投入研究法律的去神秘化中并提出了無數矯正方案,法律由此變得更加簡單明確、更像常識、更廣為人知。由于邊沁對英美法律改革影響深遠,因此歷來都是學者研究的熱點。本文在論及功利原理的基礎上,重點對蘊含在邊沁法哲學中的“現代性”脈絡進行考察,同時分析了邊沁法哲學的建構路徑及邏輯維度,以求明晰其法哲學體系的大致脈絡。
一、何為“現代性”?
“現代性”一詞長久以來都是學術界關注的重點,在研究的過程中,產生了對“現代性”的多維度闡釋。如美國當代政治學家亨廷頓將“現代性”的內涵界定為“文化的世俗化”“社會結構的分化”“社會功能的散化”以及“政治參與的擴大化”四個方面[1](p10);英國社會學家吉登斯則認為,“現代性”意味著“全面的反思性”[2](p26);法國啟蒙思想家孔多塞將“現代性”理解為人類文明由低級向高級演進的歷史過程[3](p23);我國學者張世英先生認為,現代性是“文藝復興以后特別是自笛卡爾所開創的近代哲學以后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思想與文化,這種思想與文化的特征,被許多后現代主義者稱為‘現代性(modernity)”[4]。雖然這些學者從不同角度解讀“現代性”,但我們能從中發現許多共通之處。
首先,從本質上講,任何一個概念都有其特定的指涉范圍,“現代性”也不例外。對于現代性的源起有很多爭論。有學者認為現代性起源于中世紀后期意大利人文主義;吉登斯將現代性的源頭追溯到17世紀歐洲資本主義的興起;福柯認為現代性起始于康德……所有這些不同的源起說都指向一個共同的表達——理性主義,而現代理性主義起源于笛卡爾開創的啟蒙運動,因此可以說,現代性表征的是啟蒙運動以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形成的思想觀念、行為和文化。其次,“現代性”其實是“理性化”“世俗化”的代名詞。康德對此做過專門的論述:“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不成熟狀態就是不經別人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5](p22) 德國經濟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觀點也論證了這一點:“任何事物包括思想,只要想知道什么,隨時都可以知道,原則上沒有從中作梗的神秘不可測的力量;原則上說,可以借助計算把握萬物。這卻意味著世界的脫魔——從魔幻中解脫出來。”[6](p83) 理性成為現代性的核心,祛魅化作現代性的目標。換句話說,現代性以理性為依據反對宗教迷信,進行啟蒙教化,塑造人類思想觀念。最后,“現代性”的展開和實現其實是人類自身不斷擺脫自然宗教的束縛,獲取自由的過程。啟蒙運動以來,自然科學迅速發展,科學家們揭開了許多關于自然的奧秘,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持續深入,宗教神學的統治地位迅速瓦解,終于敗在了科學的腳下。人類再也不是任由上帝擺弄的器物,反而取代上帝成為解釋一切難題的前提和落腳點,個人的自由和解放得到了充分的發展,主體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持。正如陳嘉明先生所說:“現代性的基本觀念來自啟蒙運動的精神,是啟蒙精神哺育了現代性的產生……主體性及其相關的理性、自由、合理性等概念無疑構成貫穿其中的一條主線。”[7](p44)
綜上所述,“現代性”作為一種西方傳統思想觀念,其傳播和發展遵循著以下原則:第一,主體性原則。受文藝復興特別是啟蒙運動的影響,人權呼聲日益高漲,從主客體二分的思維模式出發,人的獨立自主性在認識領域中確立起來,人成為了世界的中心。第二,理性主義原則。啟蒙運動高舉“理性主義”大旗,把“理性”推上至高無上的地位。現代人必須通過“理性”來宣揚自己存在的權利。正如恩格斯所說:“他們不承認任何外界的權威,不管這種權威是什么樣的。宗教、自然觀、社會、國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無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須要在理性的法庭面前為自己的存在做辯護,或者放棄存在的權利。”[8](p775) 第三,自由主義原則。現代性推動了整個社會經濟市場化、政治民主化、法治觀念化,自由成為了現代性的又一核心。現代性帶來的是個人對自由的追求,是自我決定和自我實現的自由。第四,科學主義原則。阿格尼絲·赫勒說道:“是什么擔保了現代性的特權呢?知識扮演了關鍵角色。科學是一種現代發明。現代科學,亦即科學知識本身,使現代人洞察到歷史發展的法則和規律性,并允許他們加以推演,就像有關自然法則的知識使幾近確定的推演成為可能一樣。”[9](p14) 主體性和理性地位的確立告訴我們只有通過科學地改造世界,才能徹底廢除對自然界的神學解釋論,推翻宗教神學的奴役,實現真正的自由。培根“知識就是力量”的論斷便充分體現了人類利用科學知識確立現代性生活的堅定信念和遠大目標。
二、邊沁法哲學的“現代性”特征
邊沁之前的法律被宗教神學的神秘面紗籠罩著,掩蓋了法律的本質和影響,致使許多有心改革者困惑不解,望而生畏,這張神秘面紗讓人們相信法律的無限復雜和難以理解是一個不可克服的自然事實,如果想要改變長期維系的法律,就必然冒使社會崩潰的風險。邊沁作為啟蒙運動的產兒,將“蒼蠅般洞幽入微的眼睛”和“雄鷹般觀其大略的眼睛”非凡地結合起來,這正是邊沁的特色之處,這一特色不僅體現在他有關法律性質的普遍理論中,也體現在他對程序法、證據法、習俗、傳統、權威以及英國法律人語言等的尖銳批判中。作為現代法律的創制者,要做的不是為法律的面紗抹上光澤,而是摘掉這張面紗。由此出發,邊沁法哲學與“現代性”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首先,在邊沁法哲學中,主體性原則逐漸顯現。功利原理是邊沁法哲學的理論核心和基礎,以功利原理為依據對自然權利和自然法進行批判,使得立法進入了人們的視野。可以說他終其一生就是為了把功利原理運用于政治道德事務,從而建立一種科學的道德與法律理論。在《道德與立法原理導論》中,邊沁指出所謂功利原理是指這樣的原理:“它按照看來勢必增大或減小利益有關者之幸福的傾向,亦即促進或妨礙此種幸福的傾向,來贊成或非難任何一項行動。”[10)(p8) 在邊沁看來,立法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增進人類幸福,法律是功利原理得以實現的工具。這既是道德原則,也是立法依據。作為一種理性的社會建構理論,功利原理促逼人從“法律客體”變為“法律主體”,從被動接受上帝法律變成了法律創制者,人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建立起完善的法律大廈,主體性原則凸顯無疑。
其次,邊沁法哲學帶有“去神秘化”的特點。所謂“去神秘化”,表達的核心觀念是:過時的、無效率的、失衡的或對社會有害的制度(包括法律)被多種多樣的建制化弊端的神秘形式籠罩著,以免受大眾的審查和批判。這些形式不僅包括各種盛典或儀式所樹立的權威,還包括使用外行人不懂的虛假謊言和繁文縟節,更重要的是,這種神秘化無聲地宣揚著某種信念:我們應當在自己的認識限度內理解現存的法律,在我們現在無法領悟的地方,我們應當保持崇敬。邊沁法哲學的“去神秘化”就是要表明關于現存法律制度性質的主張其實是一種幻象,對于任何嚴肅的社會批判,這種“去神秘化”都是必要的一步,并且它也是進行改革必不可少的前提性工作,只有這樣才能找到法律背后的真正根據。為此邊沁主要做了兩方面的工作:一是說明法律從根本上不過是人類立法者意志的表達,是人類意志的創造物,并非自然的必然產物,它們本質上是命令、禁令、許可某種行為或不準許某種行為,所以這些事物還未成型,完全有可能被重塑;二是揭示法律背后的根據并非上帝宗教,而是功利原理。功利原理不僅是立法的宗旨,是評判善惡的標準,更是法律執行的基石。邊沁認為:“所謂上帝的意愿之類的鬼話不過是一種托詞,實際上表達的是說話者自己的意愿或偏好,因為上帝既不言傳、也不身教,人們如何能夠了解上帝的意愿?”[10](p79) 人類按照自身形象創造出上帝的同時,又迫使自己接受“上帝創造人”的虛幻理念,何等荒謬。所有立法背后的基礎都是功利原理。
再次,邊沁法哲學帶有明顯“科學主義”的傾向。正如布魯厄姆所評價的那樣:“在他之前,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是把立法當科學對待,而如此對待便使之成了科學。這就是他的卓越之處。”[10](p6) 邊沁有著否定一切的勇氣和決心,他否定自然法就是為了能建立一個更加科學完善的法律體系。他將自然科學的方法運用于法律研究中,致使有人評價其有“新牛頓主義”或“新愛爾維修主義”特點。麥考利將邊沁同伽利略、洛克相提并論,稱他為“使法學從莫名其妙之物變成科學的人”。[10](p6) 邊沁自己也承認,自己著作中論述到法律或道德科學方面的相關問題時,都曾不斷地嘗試把自然科學的邏輯推理方法運用于此。培根在物理世界就是這樣做的,愛爾維修將這一方法運用到道德領域。道德領域已經有了自己的培根,但法律領域的牛頓尚未出現,邊沁就是那個法律領域的牛頓或培根。最后,邊沁法哲學體現出強烈的分析批判性。“嚴格地服從,自由地批判”是邊沁留給后人的座右銘,不論何種制度,如果不加以反思批判,就永遠無法進步,終究會被淘汰。
三、邊沁法哲學現代性的建構路徑——“邏輯”
深入研究邊沁的著作不難發現,他所建構的法律體系處處閃爍著“邏輯的光芒”。如果說“功利”保證了邊沁法哲學內容的科學性和現代性,那么“邏輯”則實現了邊沁法哲學形式的科學性和現代性。在任何制度或體系的建構過程中,明智的判斷取決于對人類話語結構中潛在陷阱的意識,邏輯就是要幫我們發現這些陷阱,這也是邊沁法哲學自身得以發展的必然要求。
(一)邊沁建構“邏輯”的兩個角度
從科學的角度來講,首先,“科學方法”指的是將某個整體劃分成多個組成部分并分別加以研究的方法,也就是“分析方法”。而邊沁法哲學的主要任務就是通過將整體分解為部分來進行處理,通過將整體分化為具體事務來進行抽象,通過將整體區分為作為其成分的不同個體來進行概括。邊沁對于許多研究領域特別是法律領域中運用的那些未經分析的一般術語和概念背后的具體細節,都堅持進行徹底地研究和把握。這種窮盡分析的方法通過對一般術語的拆分組合,對特定現象進行分類研究。邊沁是那個時代第一個真正從事“窮盡分析法”的人,在他看來,這對于發現那些構成法律和道德科學之基礎的真理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其次,“科學”意味著對科學語言形式中的混亂和欺騙保持警惕和批判。語言是模糊的工具,為了澄清對現實的認識,邊沁在自己的邏輯著述中“決心用簡潔清晰的、標志重要異同之處的明確術語來取代模棱兩可、游移不定或含糊不清的措辭。”[10](p8) 為此他建議:1.要使用保持道德中立的詞匯。任何制度(包括法律)要想發展和進步,就要舍棄隱含道德色彩的名稱,使用純粹描述性和規范中立性詞匯。2.句子而非語詞才是意義的單元。邊沁作為哲學家,其主要的革命性貢獻就建立在這一觀點的基礎上。如果我們認為句子是由語詞構成的,這些語詞僅僅是現實要素的名稱或代表,因此它們有獨立于句子形式的含義,那么語言及思想與世界的關系就被徹底誤解了。這個觀點直到多年后才被弗雷格重新主張并在維特根斯坦的著作《邏輯哲學論》中得到再次強調,可見邊沁思想之先進性。最后,“科學”要求用具體語言代替抽象概念。由上可知,科學具有概念清晰具體,語言客觀中性的特點,而“邏輯”正是教會我們如何系統地進行推理和論證,同時保持語言中性使用的學問,因此,邊沁要完成自己法律科學化的宏偉目標,就必須借助“邏輯”工具。
從法律的角度來講,邊沁認為法典化的法律才是真正的、科學的法律。這既是對法律“應然”狀態的內在闡述,也是法律“實然”狀態的外在要求。真正的立法科學必須有系統化、模式化的明確形式,而邊沁所處時代的普通法或習慣法既沒有任何標準和規則可言,也無法進行自我表達,它們是相對的、不完整的、虛假的、不可理解的,以至于每位法官在進行裁決時都沒有固定的標準,因此他主張法律“法典化”,并提出了一系列“法典”的標準,迎合了當時歐洲的“法典化運動”。“第一,法典必須是完整的;第二,在敘述其包含的法則時,必須使每一句話都達到最大可能的普遍性,換句話說,它必須可以用最少的法則說明全部的法律;第三,這些法則必須以嚴格的邏輯順序敘述出來;第四,在敘述這些法則時,必須使用嚴格一致的術語,給這個作品中可能提到的每件事物以唯一的具有一個準確界定的名詞。”[11](p51) 不管何種法律,符合上述標準,就是邊沁法哲學意義上的法典,只符合其中部分標準,就算不上完整的法典。在邊沁看來,一個完整的法律系統,各個語詞和法則之間必須有相當嚴密的邏輯關系,“邏輯”脈絡貫穿于法律法典化過程的始終。
(二)“意志邏輯”的提出
盡管邊沁的作品晦澀難懂,但認真研讀不難發現其思想在各個階段展現出的緊密關聯性。從《政府片論》中對功利原理的初涉,到《道德與立法原理導論》中功利原理的成熟與“意志(Will)邏輯”的提出,再到《論一般法律》中對“意志邏輯”的詳細論述,邊沁的思想以邏輯為據,步步深入。他在邏輯領域最為原創的貢獻就是“意志邏輯”,也稱為道義(Deontic)邏輯或命令(Imperative)邏輯,這是邊沁之前包括亞里士多德在內的邏輯學家從未涉足的領域。亞里士多德的邏輯被稱為是“一種理解的邏輯”,探討的是數種論辯形式;相反,意志邏輯是“一種命令的邏輯”,探討的是數種命令形式。當我們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某種心理活動時,往往呈現出兩種狀態:理解或意志,表達理解的句式為陳述句,表達意志的句式為命令句。普通邏輯的研究范圍往往限于陳述句而忽略命令句,科學的邏輯學要求必須突破現有的范圍,發展新的領域。在邊沁看來,意志邏輯是“命令句的邏輯”,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學是“陳述句的邏輯”。要想實現立法科學,意志邏輯是必不可少的,意志邏輯之于立法如解剖學之于醫學,只有通過意志邏輯的嚴密推理論證,才能建立科學的道德與法律理論。
盡管邊沁在很早之前便提出了關于意志邏輯的理論,但并未為人所知,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受到一些邏輯學家關注。1926年,奧地利邏輯學家E·馬利在《意志的基本規律——意志邏輯概要》一書中建立了較為系統的意志邏輯體系,但仍然沿襲著普通邏輯的發展脈絡,并未真正突破瓶頸。直到1951年,芬蘭邏輯學家馮·賴特建立了道義邏輯,意志邏輯才真正成為現代邏輯學的重要分支。
邊沁運用二分法把意志分為“已決”方面和“未決”方面。所謂“已決”方面是指意志對某個單一行為已經有了明確的觀念,包括命令和禁令,它們與任何行為的相關表達,邊沁稱為“決定性”或“指示性”的指令。相反,“未決”方面產生于對“已決”方面否定中,但否定的不是行為本身,邊沁稱為“非指示性的”指令。這樣就可以從某一命令觀出發,形成某種非命令觀;從某一禁令觀出發,形成某種非禁令觀,這就是意志的四個方面。為進一步理解邊沁上述理論,我們可以舉例來進行說明:
1.命令(Op):所有人應當接種疫苗。
2.禁令(Fp):所有人不得接種疫苗。
3.非命令(?Op):所有人可以不接種疫苗。(允許不作為)
4.非禁令(?Fp):所有人可以接種疫苗。(允許作為)
上述描述中,“O”(Ought的縮寫)表示模態詞“應當”,“F”(Forbid的縮寫)表示模態詞“禁止”,“p”表示命題“所有人接種疫苗”,“?”表示“并非”,即否定的含義。由于日常語言使用規則中,非命令或非禁令往往表達為“許可”或“允許”,因此(3)和(4)可以合并為:許可(Pp):所有人可以接種疫苗,“P”(Permit)表示模態詞“許可”。
邊沁在《論一般法律》中強調:“指示性指令和非指示性指令都包含了積極行為和消極行為,這些指令之間存在著一定關系:某項命令同時包含了非禁令和許可,但排除了禁令和非命令。同樣,某種許可伴隨了命令或非命令的其中之一但排除了禁令。所有情形下都會出現這四個方面中的兩種且同一時間不可能出現兩種以上的指令。”[12](p126) 為了更加直觀地把握四種指令之間的關系,我們可以對其進行邏輯上的處理,確定各個指令之間的矛盾或從屬關系。但如果借助AEIO普遍命題形式之間的矛盾與從屬的結構圖來建立一個上述四種指令之間類似的對立結構圖,則會更加清晰。邊沁本人沒有做過類似的對立結構圖,但他描述了結構圖里呈現的所有關系,如下圖所示:
通過上圖可知,命令(Op)與非命令(?Op)、禁令(Fp)與非禁令(?Fp)之間呈矛盾關系;命令(Op)與禁令(Fp)之間呈對立關系;非禁令(?Fp)與非命令(?Op)之間呈次級對立關系;命令(Op)與非禁令(?Fp)、禁令(Fp)與非命令(?Op)之間呈從屬關系。
邊沁有關意志四個方面的理論,體現出了強大的邏輯推理性,但這只是他意志邏輯的基礎,意志邏輯還包括很多其他很多內容,如描述人類行為的邏輯結構以及它與行為本身的關系。與針對某一特定行為發出的絕對命令(如“放下槍”)相比,法律要復雜的多,因為一個指令的發出往往是在特定環境下進行的,這些特定環境構成了立法的限定條件。邊沁詳細考察了某一行為與其所處環境之間的關系,理清了長期困擾法律界的問題——同一行為的不同描述之間可替代性問題。
當然,邊沁并沒有建立起一個完整嚴密的意志邏輯系統,他提出的各種指令之間所謂的矛盾與從屬關系只是一種基于個人直覺的猜測,并沒有形成科學嚴密的系統。但正如邊沁自己所言:“我只是對現在我研究的題目做出了必要的探索,直到找到能夠滿足題目的必要材料而無需深究。我只負責打開礦井,挖掘之事交于他人。”[12](p367) 可見邊沁之所以要提出意志邏輯,只是為了迫切地服務自己的工作,意志邏輯只是邊沁實現法律科學化的工具。
在以“意志邏輯”為工具的現代性法哲學建構的過程,邊沁貢獻的并不只是革故鼎新的理論方法,他終其一生投入到法律改革的實踐中,肅清了當時法律制度中存在的種種異端邪說,推動了整個社會法律體系向實證化方向發展,對英美法理學有著深遠意義。可以說邊沁法哲學引領了一場法學和法律領域的現代性革命,即使對當前社會的法律改革而言,依然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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