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字苦與樂

惠春鵬

都說字如其人，字是一個人的門面，能寫出一手好字，就相當于擁有了一副超高顏值的面孔。所以，能寫一手好字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那么，怎么才能將字寫好呢？曾國藩說過下面一段話——

人有恒言，曰“妙來無過熟”，又曰“熟能生巧”，又曰“成熟”，故知妙也、巧也、成也，皆從極熟之后得之者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人們常說“妙來無過熟”，又說“熟能生巧”，又說“成熟，故知妙也”。所以說巧妙、成熟都是極其熟練以后才能得到的。如果再進一步解釋，曾國藩是說要想把書法寫得巧妙、有特點，寫得成熟、有章法，唯一的路徑就是要先將書法練得極其熟練，然后才有之后其他的書法境界。所以，學書法就要練習。在《曾國藩日記》中，我們常常會看到“酉末歸，作字一百。燈后，又作一百”這樣的記錄。可見無論曾國藩多么忙，他都會抽出時間來練字，因為他深知好字是練出來的。

練字有苦有樂，我們先看看歐陽修怎么說？

蘇子美嘗言：明窗凈幾，筆硯紙墨，皆極精良，亦自是人生一樂。然能得此樂者甚稀，其不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體不工，不能到古人佳處，若以為樂，則自是有余。

歐陽修是“唐宋八大家”之一，這段話是歐陽修習字留下的“試筆”，沖口而出，縱手而成，但也非常經典。歐陽修當時并沒有留意，不過有留意留心之人將其搜集整理起來。這有心之人也不是旁人，就是蘇子美。我想蘇子美可能是看見歐陽修記錄的是他說的話，所以格外留心吧。那么這段話說的是什么意思呢？簡單翻譯一下：

蘇子美談起習字的樂趣，他曾經說，窗戶明亮，桌案潔凈，放置的筆墨紙硯都是精工細作的，這時寫起字來便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覺得這也是人生的一大樂趣。但是，能夠體味到這種樂趣的人很少，而且，不因為外物改變自己喜好的人又更少了。我晚年知道練習書法的樂趣，只是悔恨字體不夠工整，不能達到古人書法的奧妙，不過，我本就沒有什么奢望，只求自得其樂，所以感覺也還不錯。

你看，寫字是很有儀式感的——身處靜室，用上考究的筆墨紙硯，最好再沐浴熏香，多么“高大上”啊！當然，最重要的就是需寫出一手還說得過去、自己可以自得其樂的字，否則就徒增笑料了。

不過，有樂就有苦，有人覺得寫字是享受，就有人覺得寫字是遭罪。我們再讀一讀《韋誕題匾》的故事——

韋仲將能書。魏明帝起殿，欲安榜，使仲將登梯題之。既下，頭鬢皓然。因敕兒孫勿復學書。

韋仲將，即韋誕，書法家，尤其擅長楷書，曹魏時期許多宮殿的匾額都是他題寫的。簡單翻譯一下：韋誕擅長書法。魏明帝曹叡建造宮殿，想掛匾額，就讓他登上梯子去給匾額題字。他下來后，鬢發全白了。因此，他便命令子孫不許再學習書法。

真不知道這是什么操作？都說有人一夜白頭，那是愁的。但是作為一個書法家，寫幾個字還能把自己寫白頭嗎？看來，寫字也是極其傷元氣的事兒。韋誕覺得寫字這事兒太不靠譜了，堅決不讓他的子孫步其后塵，勒令子孫不得再學書法。這真是防火、防盜、防書法啊！不過，我倒覺得事情的真相未必如此。也許不是書法傷的韋誕，而是當時的社會傷的韋誕。書法應是自由的，應是自得其樂的，哪怕用書法服務他人，也應該是為人民服務。可惜，韋誕沒能成為人民藝術家，他是在為封建君主服務，是在為魏明帝服務。在給宮殿匾額題字時，韋誕心中是何滋味，又承擔著多大的壓力，也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這么看來，習字之苦也應該只是刻苦練習的辛苦。取得成功后的喜悅，會遠遠大于練字的辛苦。我們看看自找“苦”吃的書法大家王羲之的故事吧。

晉王羲之，字逸少，曠子也。七歲善書，十二見前代《筆說》于其父枕中，竊而讀之。父曰：“爾何來竊吾所秘？”羲之笑而不答。母曰：“爾看用筆法。” 父見其小，恐不能秘之。語羲之曰：“待爾成人，吾授也。”羲之拜請：“今而用之，使待成人，恐蔽兒之幼令也。”父喜，遂與之。不盈期月，書便大進。

衛夫人見，語太常王策曰：“此兒必見用筆訣，近見其書，便有老成之智。”涕流曰：“此子必蔽吾名！”

晉帝時祭北郊，更祝版，工人削之，筆入木三分。

簡單翻譯一下：

晉朝大書法家王羲之，字逸少，是東晉書法家王曠的兒子。王羲之七歲就擅長書法，十二歲時看見父親在枕下藏著的前代書法秘籍《筆說》，他偷來讀。父親說：“你為什么要偷被我秘密收藏的東西？”王羲之卻笑著不回答，母親問：“你看的是用筆法嗎？”父親看他年紀還小，擔心他不能守住秘密，告訴王羲之說：“等你長大成人，我再教你書法。”王羲之跪了下來說：“就讓孩兒看看這書吧，長大再看就耽誤了孩兒幼年的美好才華與發展了。”父親很高興，于是立刻就把書給了他。還不到一個月時間，（王羲之的）書法就有了很大進步。

衛夫人知道后，告訴太常王策說：“這孩子一定看過用筆訣竅，最近看見他的書法，就已老成大器。”王策流著眼淚說：“這孩子將來名聲一定超過我。”

東晉明帝有一次要到京都建康北郊祭祀，讓王羲之把祭文寫在木制祝板上，再派人雕刻。刻者把木頭剔去一層又一層，發現王羲之的墨跡竟滲進木板深處，直到剔去三分厚才見白底！刻者驚嘆其筆力雄勁：“竟入木三分！”

人們都驚嘆王羲之書法的神乎其技，但王羲之背后也有我們熟知的“洗筆成墨池”的刻苦以及他發自內心的熱愛。所以，我們無論做什么事都要付出辛苦，才能取得成績。同時，我們也不必被成績所累，因為只有發自內心的歡喜才是最重要的，才是最強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