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流逝的歲月,因有人相伴而極美

1924年,他從清華大學畢業后,被公派到加州理工大學數理系繼續學業。只用了3年半的時間,他便獲得了博士學位。1930年,他回國在清華大學任教,終日忙于教學和物理研究,雖說28歲了,婚姻大事卻無暇顧及。他就是周培源。
由人介紹,在回國這年年底,他認識了20歲的王蒂澂。那天在席間,他倆坐在一起。他聽人說,喜歡一個女孩,餐桌上就多給她夾菜。他的面前是一盤韭菜,他一筷子一筷子給她夾,可王蒂澂并不愛吃韭菜。或許就是他的這一書呆子氣,讓她喜歡上了他。
王蒂澂出生在吉林扶余。17歲那年,父親去世,母親含辛茹苦供她讀書。因成績出眾,她被吉林省官費保送至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就讀英文系。她聰慧伶俐,畢業后留校任教,受新文化運動的影響頗深,思想和視野非常開闊。這讓一心要用科學救國的周培源非常欣賞與傾慕。
相識兩年后,他們在北平結婚,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親自主持了二人的婚禮。婚后的日子,甜蜜而幸福,每天早晨,她醒來后,他都會對她說:“我愛你!”晚飯后,兩人總手挽著手出門散步。夕陽下,他們并肩而行的身影是清華園的一道風景。多年后,當時在清華讀書的曹禺還對他們的四女兒說:“當年,你媽媽真是個美人,你爸爸真夠瀟灑。那時他們一出門,我們這些青年學生就追著看。”
婚后,在愛情的滋潤下,周培源安心教學,家中還添了兩個可愛的女兒,為日子增添了許多樂趣。然而,婚后的第三年,王蒂澂不幸患上了肺結核,這在當時是絕癥。肺結核傳染性大,需要與家人隔離,她便去了香山眼鏡湖邊的療養院。周培源照料兩個幼女,既當爹又當媽,嚴謹的他對愛的那份細心與執著,使得他將艱辛的日子過得有條不紊。在周末,他要去探望妻子,從清華到香山,當時只有一條崎嶇不平的土路相通,往返25公里,全靠腳下的一輛破自行車,他風雨無阻。
到了妻子身邊,他便舍不得走,可探視是有時間規定的,出病房后,他又悄悄來到窗戶處,爬上窗臺。怕被護士發現,他不敢出聲,只比著嘴形說:“我愛你!”她聽懂了丈夫的話,讓她戰勝疾病的信心大增。一年后,她竟奇跡般地痊愈了。
“天地軍麾滿,山河戰角悲”,雖說病魔在愛的面前退卻,戰爭卻讓人陷于輾轉流離的悲苦中。“七七事變”爆發,平津淪陷。周培源一家一路顛沛奔波趕往昆明的“西南聯大”,為躲避日機的轟炸,也為了省錢,他們住在偏遠的山村。不久,他們有了第三個女兒。生下孩子后的王蒂澂身體更加虛弱,他接過了照管孩子的任務。晚上嬰兒不停地啼哭,他抱著孩子在屋里來回走動,有時一走就是幾個小時。哄睡了女兒,他又趕緊備課。許多時候,她半夜一覺醒來,他還在油燈下埋頭工作。望著他日益消瘦的臉龐,她的鼻子不禁陣陣酸楚。這時她會披衣起床,給他倒一杯熱水端過去。在那個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一杯熱水升騰的暖暖水氣,氤氳的是她對丈夫無盡的愛。
他們居住的山村與昆明距離很遠,當時沒有公路,汽車不通,路上連自行車也不能騎,他只得凌晨5點起床,步行去上課。一天,他買了一匹馬,從此他騎馬進城,先送兩個女兒上學,再去聯大上課。這樣,每天他便多了兩三個小時在家照顧妻女。同時,授課和研究兩不誤,在西南聯大任教6年,他在學術研究上碩果累累,并培養出了楊振寧、錢偉長、陳省身等一批人才。
1952年,因工作需要,周培源調到北大,住進燕南園。環境不同了,可他對妻子的愛一點兒也沒變。每天早晨,他依然對她說:“我愛你!”直到有一天,她生了一場大病,再也站不起來了。除了在她醒來時說:“我愛你!”每天早上他又多了這樣的話,“你今天感覺怎么樣?腰還疼不疼?別怕困難,多活動……60多年我只愛過你一個人。你對我最好,我只愛你!”
50歲時,他便右耳失聰了,從那時起,說話聲就不由自主地重了許多,自己聽不見也恐怕別人聽不見。愛與歲月一同“深重”。那一年,她已經80歲了,他也年逾90。“我愛你!”每天早晨,聲音重得樓上樓下的鄰居都聽得到,人們無不被他的愛所感動。
1993年11月24日早晨,他又來對她說了“我愛你”,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她想他大概沒睡好,于是催著他再睡一會兒。他說:“好的啊。”沒想到,這竟成了他對妻子說的最后一句話,因為一躺下,他就再也沒有起來。對于他的“不辭而別”,她悲痛萬分,有好多話還要對他說呢。在他的衣袋里,她裝上一張讓女兒代寫的字條:“培源:你是我最親愛的人,你永遠活在我的心中!”此后,她總在夢中與他相見,在夢中聽他說“我愛你”。
2009年6月22日,王蒂澂對女兒說:“我又夢見你爸了,我要跟他去了。”16年后,她終于跟最愛的人團聚了。
每天說“我愛你”,60多年如一日,這愛,深沉而有溫度。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