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聰
巴金和矛盾,兩位先生都是文章大家。據說巴金早年熟讀《古文觀止》,能背誦;矛盾更是博聞強記,能背誦《紅樓夢》,他的代表作《子夜》,在結構上就受《紅樓夢》的影響。背書是讀書人的第一童子功,可惜,自己在這方面下的功夫不深。我背過唐詩宋詞,有一年,和學生打擂臺,學生背一首詩或是詞,我背一首,不能重復。做準備的時候預先檢查過,我能背約300首唐詩,不足兩百200首宋詞。曾經想把《古文觀止》也背下來,結果只背了60多篇……
我上三年級的時候,“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有一項政治任務,那就是背誦《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偉大領袖的這三篇文章是紅色經典,稱為“老三篇”。在學校里,老師教我們背書,但每個同學都帶著任務。先當學生,后當先生,到了夜晚要到生產隊去,教農民背誦。背不出來怎么辦?謹小慎微的老師不敢答復,政治掛帥的年代,說錯了是要被抓去批斗的。到了現場,背不出來就照著書讀。農民不會說小孩子什么,他們中許多人不認識字。一個娃娃,聲音稚嫩,教他們讀書,好玩的事情,高興的事情。
在生產隊的庫房里,昏暗的燈光下,一個星期教長輩們背書,兩個星期教長輩們背書……忽然發現,越教越熟,自己會背誦“老三篇”了!
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親口嘗一嘗。幼年的學習經驗,讓我知道了難的事情要用簡單的方法去做。讀一遍書難不難?對于識字人來說,一點也不難。每天讀三遍書,難不難?一點也不難。遇到要背誦的書,我就今天讀三遍,明天讀三遍,一個星期,書背下來,記在心里了。從學校畢業出來,我做教師,教語文,一冊書中,有好幾篇課文是要求學生背誦的。一班學生,有的記憶力強,有的記憶力弱。前者好辦,哇啦哇啦讀一會兒,就能流利地背誦出來。后者就難了,左讀右讀,時間到了,仍然無法完成學習任務。好,老師來教你,你每天讀三遍,一個星期后背出來給老師聽。如果還是背不出來,再延長一星期。這樣,總該背誦得出來了吧。總之,不為難學生,不需要放學了還把學生留在教室里背書。
我教過一個學生,記憶力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是非常的不好,可他有一股堅韌不拔的意志。記得背誦《桂林山水》那篇課書,四個段落,396個字。我勸他說,你拿下去讀,一個星期后來背誦。他說:“不,老師,我今天要把書背完。”大家都完成背誦任務了,就他一個人留在后面。反反復復讀一句話,會背了,來老師這里背下來,我給他畫條豎線標記好,他再返回座位上去,繼續讀書,繼續背書。就這樣,別人是一篇課文做一次背誦,再不濟也是一個段落一次背誦,而他卻是一句話一句話地背誦。螞蟻啃骨頭,硬是把這篇課文背下來了,完成學習任務。后來,這個學生讀了大學,出國工作了。
我教了一輩子語文,研究了一輩子教育,深深地知道,學生小時候,是要留下幾部墊底書在心里的。當然,教科書你可以把它看作墊底書。但我指的并不是這個。我孫兒上一年級,《唐詩三百首》,我帶領他、要求他、督促他要背下來。還有《大學》《論語》和《笠翁對韻》。一個小學生,要完成這樣“浩大工程”,不簡單。我教他的背誦方法就是一天一天地做,一月一月地做,一年一年地做,持久用功,水滴石穿。一首唐詩,每天放學回來讀三遍,到了周末,背出來給我聽。一則“論語”也是每天讀三遍,到了周末,背出來給我聽。三年過去,《唐詩三百首》被小孩子啃下三分之二,《論語》也是這樣。我對他說:“你不做這件事,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去,你還是一天天長大。你做著這件事,日子也一天天過去,人也一天天長大。但是啊,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讀與不讀,背與不背,天壤之別。”
我在學校里教學生背古詩也是這樣,每周抄寫一首在小黑板上,放在進門的地方。要求學生,早上來了讀一遍,中午來了讀一遍,晚上放學的時候再讀一遍,等到星期五,背給老師聽。這有何難,四句唐詩,20秒鐘就念完了。無論是誰,不可能這么一點空余的時間都沒有。打敗日本帝國主義,我們用的是持久戰,背書也要用持久戰,積小勝為大勝。一本書很厚啊,300首唐詩很多啊,但把它們放在三年里,或是六年里來學習,書就不厚了。
有一年暑假,教師培訓,住在師范學校里,我和20世紀50年代畢業的高中生張老師共處一室,夜晚沒事,一老一少在一起聊天,聊著聊著就聊到背書。幾十年了,張老師還能把高中時代的課文一篇篇背誦出來,像《木蘭詩》《孔雀東南飛》《海燕》……倒背如流,令人驚嘆。我問他經驗,他說:“讀,多讀,書讀百遍,你就背誦下來了,你就記住了,理解了。”
(作者系瀘西縣中樞鎮石洞小學退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