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若玉
穿過學校生活區西區的宿舍樓,有一片矮矮的竹林,撥開密竹,能看到一面紅腰青底的墻,旁邊是一個廢棄了很久的地下室,周圍的雜草瘋長如松獅身上的毛。地上到處是樓頂排水管排出的水漬,鐵柵欄后的大鐵門早已生銹發霉,灰白色的霉點混合著紅色的銹跡從地板長到門角,又往上繼續延伸著。偶見幾塊斑駁脫落的墻皮,時不時“啪”地砸向地面。

顯然,這里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除了我。
幾只毛茸茸的小可愛在墻下懶洋洋地打著盹,見我來了,一個猛子翻身起來撲到我懷里,沾滿落葉和泥巴的腦袋瘋狂地蹭著我的下巴,發出“嗚——嗚——”的聲音。小橘狗用鼻子左聞右嗅,試圖從我包里翻出更多好吃的東西。隔壁的黑白花貓也來歡迎我了,但它不會像狗那樣撲過來,只是坐在離我1米左右的距離瞄著我,兩只耳朵警惕地豎起來探聽著周圍的動靜。這只貓高傲得很,只有趁它大快朵頤的時候,我才能伺機摸上兩把,雖然已經喂了它很多次,可它還是對我充滿戒備。
這里是校園里不為人知的“動物之家”,生活著十幾只流浪貓狗。以前,它們經常蹲守在學校的食堂、宿舍樓下,偶爾會被路過的師生投食,假期時只能去學校后勤處的幾個好心的阿姨那兒吃一些剩菜剩飯。每次假期結束來到學校,我都能看到它們趴在臟水坑前舔舐著解渴,有時候還能聽到它們在竹林后無助的哀鳴,每每看到這樣的畫面,都會讓我感到揪心。
這些流浪貓狗從我2016年入學的時候就在了,我不知道它們是什么時候來到這里的,也不知道這幾只可憐的小生命是如何挨過寒冷冬日的。我只記得第一次來這里時是一個深秋,那時候我剛入學不久,軍訓曬黑的皮膚還沒有白回來。清晨的薄霧籠罩著整個學校,四下安靜,我背著電腦從宿舍出來,路過竹林時,一道黑影“刺溜”一聲從我腳下穿過,嚇了我一大跳。定睛一看才發現,一只黑白相間的貓咪正從竹林的縫隙中探出頭,警惕地看著我。
我彎下腰和它對視了好幾秒,正僵持著,突然,更多的腦袋從竹林里伸了出來,“噗”地頂開竹林的束縛,跟黑白花貓一起看著我。好家伙,這里難道是什么流浪動物聚集地嗎?我從電腦包里摸出一根火腿腸,打開包裝,還沒等彎下腰喂,這群膽小鬼們便慌張地跑回去了,剎那間消失在竹林里。
我愈發覺得好奇了,竹林后是什么地方呢?大白天想必是遇不到什么危險的,不如進去一探究竟。我壯著膽子用力扒開一叢又一叢的竹子,這些長得致密而堅實的植物,是這個動物小家再好不過的安全門。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褲子還被刮破了一個洞,終于進到里面的一塊平臺上。
站定后我才發現,這里是學校流浪動物的聚集地,似乎很久都沒有人來過了。見到有人來,貓咪們上躥下跳,躲進了地下室,狗狗們被嚇得狂吠,試圖趕走我這個不速之客。我把火腿腸掰成小塊,沖它們丟過去,沒想到它們以為我要用東西打它們,四下而散。于是,我慢慢探身把食物放在靠近它們的地方,然后退回來蹲下靜靜觀察。
小家伙們的警惕性真的很強,根本不愿意過來。太陽逐漸升高,我的腳都蹲麻了,正當我嘆了一口氣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只黃毛小狗率先打破局面,溜過來叼起一塊肉就跑,躲到安全的地方吧唧吧唧大口吃了起來。一只小橘貓想必也是餓了很久,試探性地走過來,確認我真的沒有惡意后,開始埋頭吃東西。
隨后,其他動物們也逐漸放下防備,一個個朝我走過來,爭搶著地上的食物,一根火腿腸瞬間被風卷殘云地吃完了。它們明顯沒有吃飽,我搜光了所有的口袋也沒發現還有其他吃的,只好兩手一攤,示意自己沒有了。狗狗們也很乖,只是嗅了嗅我的包,就悻悻地在我身邊躺下。我撓撓黃毛小狗的腦袋,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肚子,陽光灑落下來,它毛發的尖尖上閃著暖洋洋的亮光。
從那以后,我經常去那個隱秘的地方看它們,從網上買貓糧和狗糧給它們吃,還搜羅了我和室友不用的小碗小盆裝食物和水,用快遞箱裝了一塊床單搭建了一個臨時的小窩,它們流浪生涯里的第一個小家才算是有了模樣。這里一共居住著15只流浪動物,雖然簡陋,卻成了每個小生命夜晚溫暖的歸宿,我還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動物之家”。
初秋的一天早上,黑漆漆的天陰沉著,窗外的風把樹枝刮得“嗚嗚”作響,要下大雨了。我猛地翻身起床,操起一把傘,揣上一包吃的,連鞋都沒顧上換就出了門。很快,黃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迎面而來的風幾乎要把我掀翻在地。突然,我看到井蓋邊有一只黑白花紋的小狗在地上在艱難地走著,它的眼睛幾乎被大雨淋得睜不開了。我一個箭步沖上去,把它抱起帶到旁邊的屋檐下避雨,仔細一看才發現,它被雨中來往的車輛撞到了,可能傷到了后腿。我立刻把它抱回宿舍,給它洗澡,再擦干身體。可憐的小家伙一直發抖,不吃也不喝,我把宿舍里的空調開到最大,用毯子和毛巾裹著它,萬幸,它終于好了一點,在我的椅子上沉沉睡去。我這才得空去竹林看了小動物們并喂了食。
第二天,地上還殘留著昨日大雨的積水,受傷的小狗還是站不起來,我便帶著它來到學校小北門附近的寵物醫院。醫生說它的后腿沒有大礙,只是擦傷,休息兩天就沒事了,但它卻有嚴重的營養不良,需要好好喂養。
由于宿舍禁止養寵物,我買了一個狗窩和一些羊奶,把它安頓在竹林里,并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小黑頭”,因為家里老人說,土名好養活。過了兩三天,我再去喂食的時候,突然發現“小黑頭”沒在窩里。我大聲呼喊著它的名字,突然,它從地下室躥了出來,在我身邊撒歡般地跑著,拱我的腳踝。它竟然已經好了,我欣喜若狂地抱著它,摸它柔軟的小臉。就這樣,“小黑頭”活下來了,還跟其他狗狗們打成了一片。

從大一到研一,這些小家伙早已成了我心里的一部分,但為了讓它們更好地生活,我親手把它們裝進了塑料籠子交給了后勤的大叔。小橘狗可能還沒反應過來,以為我又要帶它去玩,主動跳進去等著。黑白花貓已經胖得塞不進籠子了,只能換一個大一點的。只有“小黑頭”好像知道了點兒什么,叼著我的褲腿不撒口。
那時的我初來乍到,從來沒有這么遠、這么久地離開過家。在北京,我一個親人都沒有,每當被巨大的孤獨感緊緊攥住,我就會去竹林里找貓貓狗狗作伴。一個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貼近我的胸口,它們的心跳和呼嚕呼嚕的撒嬌聲,讓我感覺空落落的內心好像正被什么東西一點點地填滿,心里的孤獨感少了大半。原來,我在治愈它們的同時,它們也在治愈著我。
時間如上了發條般飛速前進,“動物之家”早已成為我的秘密基地,只要一有空我就到這里來,和這些小家伙們分享心情,曬曬太陽。可是,離別的日子也很快到了。學校后勤處決定將校園里的流浪動物送到區里的動物收容所,等待愛心人士領養,竹林里的小動物們也將被一并帶走。
從大一到研一,這些小家伙早已成了我心里的一部分,但為了讓它們更好地生活,我親手把它們裝進了塑料籠子交給了后勤的大叔。小橘狗可能還沒反應過來,以為我又要帶它去玩,主動跳進去等著。黑白花貓已經胖得塞不進籠子了,只能換一個大一點的。只有“小黑頭”好像知道了點兒什么,叼著我的褲腿不撒口。
動物們被送走了,熱鬧的竹林重新回歸寂靜,我常常一個人坐在地下室門口發呆,似乎比以往更容易陷入回憶,想它們從竹林里突然探出的腦袋,想它們吃東西時搶來搶去的熱鬧,想它們哼哼唧唧躺在地上讓我摸它們的樣子。雖然有些傷感,但很好,因為這里還是屬于我的,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又是一個深秋到了。
責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