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茵芬
花山在姑蘇城外,和天池山比鄰。剛下過一場大雨,山嵐飄忽,似藏仙氣。涼風拂來,伸出雙手,抓住一縷,乘仙風而上。
我沿著“花山鳥道”,蜿蜒前行。
在碎石古道旁散落著一些形狀不同的奇石,它們像一個個睿智的隱者,特立獨行,任憑塵垢侵占,青苔纏結,也巋然不動。每塊石頭上有刻字,名字分別為“布袋”、“隔凡”、“跳蛙”、“石床”等,這些石刻都有出典,比如“石床”,傳說八仙中最為有名的呂洞兵喜歡每夜睡在上面,呼吸清新山風,聆聽石音、潺潺溪流,每年八仙聚集石床,將石床點化為舟飛至蓬萊島。康熙和乾隆兩位雄才大略的清朝皇帝幾次駕幸花山,經過石床,也必下轎,或坐或倚,他們都留有詩篇,詩文中道出了花山是個適宜隱居的好地方。
摩崖石刻是花山的靈魂,是歷史的印記。拾級而上,每當看到綠樹掩映中的一塊塊石刻,停下腳步觀摩,于清幽里品味著蘊藏在山中的絲絲縷縷的遠古氣息,心身被古代圣賢的睿智與才華,以及花山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深深感染。
我索性在“且坐坐”石上坐下歇歇,它狀如蒲團,表面青苔深深淺淺的,摸著光滑,真正的清涼。一會兒,天空飄來烏云,下起細雨來,只看見一只明黃花紋的蝴蝶慌亂地飛在綠葉上,停落片刻,被我用手機拍下來。我想,這會不會是哪位高人來指點迷津,怕我走錯路呢?恍惚間,仿佛看到蘇州楓橋人、明代“高士”趙宧光正在此山叢林鑿山劈石。再打量這山徑,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塊鋪就。趙宧光稱之為“花山鳥道”,且反書刻石,別有寓意,“山”字形像蓮花,“鳥道”可理解成山路崎嶇,只有鳥可飛越,飛上山頂蓮花峰。
沒過多久,陽光燦爛,頭頂上方的白云如晶瑩的雪堆砌在深藍的天際。我站起來,仰首呼吸著山里清新空氣,閉目間,人已穿越到幾百年前的時空,山中古樹濃密,蟬鳴悠遠,仙人和云游高僧若隱若現,還未看清他們的面容,已經擦肩而過。似聞隱隱鐘聲,是遠古的還是現在的?不得而知,它空曠而純凈,山間便越發靜謐,彌漫著神秘而圣潔的氣息,和眼前的景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顯現出花山的鐘靈毓秀和綿綿禪意。
我身心輕快,自由穿行在花山的腹地。山里泥土綿軟,綠色植物生機勃勃,連石縫里的野草也長得翠色欲滴,龐大的石塊上長滿濃綠的苔蘚,蔥郁的樹枝和野生青藤相互纏繞,濃蔭蔽日。轉眼來到半山腰的翠巖寺。這是個東晉古寺,迄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歷代名僧輩出,自支遁(支公)開山以來,法脈傳承,高僧眾多,并留下經典著述。康熙乾隆二帝曾多次臨幸,規模很大,寺內有“銅鼎、鐵佛、石門檻”三件寶,香火極盛。可惜文革時期,一夜間,大殿被拆毀,僅剩幾根聳立著的石柱遺跡。站在臺階下,望著長長的條石圍成的基座,可以想象,當初的花山大殿是何等的氣勢恢弘。我走進寺廟,里面香客不少。駐足觀賞圣羲堂前的蘇式盆景,以及堂內的明式物件,在香煙裊裊里品味翠巖寺的古韻。
繼續前行,越往上,花山的大型山石越多,山路臺階,大多是整塊石頭雕鑿的。“叮咚五十三參”(五十三級臺階)就由一整塊巨石鑿刻而成,“五十三參”取自佛經“五十三參,參參見佛”之說。雙腳踩在上面發出“空、空、空”的聲音,我想這應該是一種梵音,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讓人們每向上一步,向善心就多一分。風也漸漸大起來。腳下的石級被風霜打磨后依然沉穩如初,暗自思量,它們這種任勞任怨,忍辱負重的品格不是在提醒每一個俗世凡人看淡人生中的起起落落么?于是,內心釋然,頓覺天地是如此之大。
山徑通幽,林木茂盛。我在這天然氧吧里盡情呼吸,林間的濕潤和涼薄之意漫過來,雙腳因此風生水起。山坡開始陡峭,還沒回過神來,只見幾塊高達數米的巨石聳立于峰頂之上,這就是蓮花峰。它與黃山最高峰同名,奇石上寬下窄,似蓮花花瓣,盛開在天穹下。
站在山頂,才發現花山并不高,剛才上山時覺得有點吃力,那是平常缺乏鍛煉的緣故,內心著實羞慚。想當年康熙皇帝游覽花山,登蓮花峰的前晚,眾僧連夜在峭壁上鑿成五十三級臺階需要多少心血和毅力。還有,聽一個老師講過有關蓮花峰的古代文人軼事,元代畫家黃公望,他仙風道骨,人到暮年,還不止一次攀登蓮花峰,那時山路原始陡峭,可想而知,他對山水和中國畫的熱愛,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
俯瞰,或眺望之間,我發現山是一個龐大的生命體,四季輪回中,它的不同面貌,呈現出豐富多彩的生命內涵,而城市也是一個強大的生命,它和山,造就了一方天地,繁衍生息。
在蓮花峰頂歇息,涼風吹來,靈魂棲息于此,飄然欲仙,有點舍不得起身下山。所有的心愿,仿佛都已在爬山途中實現,并種下善緣善果。
人生比如登山,頂峰就是目標,往往為了達到目標,一味前行,卻忽略了沿途的風光,這是人生的遺憾!不同的是,上山之后總要下山,有些風景可以在下山路上相遇。
下山去。我小心地行走于山石之間。轉角處,石縫里的一棵青松搖曳在風中。它像在暗示我,路上所有的遇見都是彼此的,用眼,用心,遇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