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河流行走

斌子沿著河流行走，沿著河流一直向前走。他不知道這條河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行走的方向對不對，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走到家，當然他也不知道明天或者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這些問題，斌子都不懂，他也不想，他就想著媽媽的話。小時候媽媽就告訴他，找不到家的時候，就順著河走，一定能走到家門口。

斌子穿的衣服已經破碎了，頭發亂蓬蓬的，鞋子露出了腳趾頭。他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很長時間了，他餓極了，但不渴，因為他時不時就捧起河水，稀里嘩啦地喝上幾口，弄個水飽。走得燥熱的時候，他就抓起河水洗把臉，因此他渾身臟兮兮的，臉卻很干凈。他有些迷糊，因為腦子很疼，但好在他沒有虛脫，可能是他身體不缺水的緣故。

斌子不能向別人討要食物，因為他從大山里跑出來，再沿著河流行走，三天了，他連一個人影都沒遇到。斌子看著奔淌的大河，覺得比家門口那條河要寬得多，岸邊的樹也和家里的不一樣，他不認識這叫什么樹，但他知道家里的樹叫楊樹。這里的地也很奇怪，發紅，不像老家那樣黝黑黝黑的。這地方更奇怪的是沒有人，走了幾天了，一個屯子也沒看到，不像老家，放眼望去，一下子就能瞅見好幾個村子。

斌子有氣無力地往前走著。突然他發現前面出現了一個黑點，這個黑點是移動的。黑點越來越大，斌子知道那是一個人。過了一段時間，這個人出現在他的面前，背上背著一個很大的包，手里拄著一個木棍。斌子想說他餓，但沒有說出來。他眼冒金星，身體搖晃著，馬上要摔倒了，這個人上前扶住了他。于是，斌子很快吃上了幾塊壓縮餅干。斌子肚子不叫了，腦袋不疼了，他又有了力氣和精神頭。

斌子問救他的這個人，你叫啥？這個人笑著說他沒有名字。斌子不信。那個人說那你就叫我傻子吧。斌子說有意思，你也叫傻子？我在屯子就叫過這名。我被木頭砸倒從醫院出來后，屯子有人就叫我傻子。

兩個傻子。救他的人樂了，問斌子怎么跑到這了，看樣子你絕對不是徒步環游地球的。

斌子說，他老家是二佐的。爸爸先死的，后來他長大了，媽媽也死了。有一次去趕集，碰見一個人，把他領上了汽車，跑了一天，又上了火車。不知道跑了幾天，又和幾個人上了汽車，進到深山里，下到一個井里，他知道是挖煤。說煤賣了他會得到很多錢。但是他始終沒有得到錢。一同來的人有跑的，結果被抓回來打得滿臉是血。斌子說，他不跑，他要等到煤賣了好把錢拿到手再回家。

那你怎么出來了？

我們那兒不知道怎么爆炸了，死了幾個人，活著的人都喊快跑，我就跟著他們跑，我們鉆進了山里。我要不跑，怕他們賴我整的呀。我們都跑散了。出山后我就看見河了，我想起我媽媽的話了，找不到家的時候，就順著河走，一定能走到家門口。我就順著河邊走，這不就遇到你了嘛。

救斌子的人明白了，面前這個人腦袋受過傷，影響到智力了，他被“黑包公”騙了，因為一場意外，他僥幸逃出來了。可是，他這樣走下去，沒有食物補給，他會餓死的。這條河發源于祁連山，再往前走也需要兩天能到達章臺市。即使兩天他能熬過去，但他要回到他的家鄉，那可不是沿著河流就能回去的。

救斌子的人掏出手機，給他爸爸發了條微信，把斌子的情況寫得很清楚，又發去了定位。他爸爸是章臺市應急管理局的副局長。局領導馬上碰頭，將情況向市政府做了匯報，同時通報給章臺市公安局。

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一大排車隊呼嘯而來，有警車、救護車、消防救援車。一輛寫著應急救援的車和一輛救護車在斌子身邊停了下來，其他車依舊呼嘯著向前開去。

一個白了鬢角的人跳下車，問斌子，救你的人呢？斌子說，我不知道他啥時候走的。這人向前方看了一下，心想，徒步環游地球？哈哈，早晚有一天和眼前這個人一樣。隨后下車的幾個人把斌子抬上了一輛救護車，一個醫生用手摸了摸他的脈搏，又用聽診器聽了一下，讓護士給他輸液。斌子問護士，那么多車干啥去了，護士說，救人，救你的同伴。斌子樂了，他說，他們八成也順著河走呢。媽媽說，找不到家的時候，就順著河走，一定能走到家門口。

救護車沿著河流向前開去。斌子透過車窗，但見河流奔騰向前，不見盡頭。他想，這河真長啊，比老家的長多了。他忽然想起救他的那個人，他猜想那個人也一定在順著河走。想到這里，斌子笑了。

【作者簡介】于博，黑龍江省望奎縣人。獲首屆師陀文學獎優秀作品獎。有中短篇小說、散文發表于《人民日報》《小說月報》《海燕》《芒種》《遼河》《北方文學》《短篇小說》等雜志。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傳記傳奇文學》轉載。出版小小說集《尋找藍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