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 趙謙
2019年上映的電影《燈塔》由羅伯特·艾格斯執導,發揚了其擅長的新英格蘭哥特風,是一部營造“濕冷”的心理驚悚片。《燈塔》通過多模態隱喻的協同作用,返歸人性心理層面,剖析自然狀態下人的原始邏輯,又因故事劇情蘊含地域民俗的概念特色,增加了魔幻奇邪的效果。影片以黑白灰作為色彩基調,故事圍繞隱姓埋名的燈塔守護員溫斯洛和上司威克的日常工作展開,劇情簡單明了,由真實情景與虛幻夢境有機構成,多重隱喻穿插其間。電影《燈塔》中隱含著許多隱喻意象。以多模態隱喻視角為切入點,對燈塔的意象內涵、人物關系的構筑乃至虛幻情節中的“夢”進行研究,可以對電影中的多重隱喻進行文化闡釋。
一、燈塔的意象內涵
燈塔作為核心主題,徹底打破了其原有的意象內涵——希望,結合影片中的對白、藝術設計、觀影者的審美層次,影片中燈塔的內涵具有多意性。片中燈塔的藝術形象為古希臘式樣,通過鏡頭推進、畫面定格、快速閃現等反復出現。例如,兩位主人公在白天登島,整個畫面布局依舊灰暗晦澀,預示其慘淡悲劇的未來,而高處燈塔熠熠生輝,發出誘惑之光。黑夜來臨后,茫茫黑暗大海中,僅有遠方的燈塔閃著光芒,黑與白、暗與亮的色調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給觀影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若主角般同樣被燈塔的誘惑之光所迷惑。
影片中,主人公的旁白使得燈塔的意象更為形象。作為上司的威克對燈塔有著詭異的占有欲,并喚其為“我的美人”。燈塔儼然是一位充滿誘惑力、能為威克帶來快感的美人。結合溫斯洛夢境中以蒙太奇式的幻覺畫面中反復出現的人魚形象,和現實中那具裸露半身的人魚雕像,燈塔巨大的誘惑力被赤裸裸地展現出來,這便是欲望的源頭所在。
同時,燈塔代表著一個至高永恒的天體,螺旋樓梯上升放置于宇宙中心,是所有夢和幻滅的起點和終點。影片初始,兩位主人公乘坐的船披荊斬浪,不顧一切地駛向燈塔,預示著他們對燈塔不顧一切的執著追求。對于溫斯洛,燈塔初期代表著解脫。他因目睹同事被巨木砸死而袖手旁觀產生罪惡感和愧疚感,于是遠離熟悉的伐木森林,至海島謀生,尋求心理上的慰藉與心靈的救贖。上司威克陰晴不定的脾氣和對他工作的苛刻指責,使得溫斯洛滿腹的欲望和不甘難以發泄;威克對燈塔詭異的占有欲,也誘使他對燈塔產生興趣。溫斯洛因暴風雨被迫流落到荒島的厄運及上司威克的惡意侮辱使得其深受心靈重創,他深處酒醉的迷離和茫然的現實中,無法分清自我與本我,漸漸迷失心智。在發現上司威克要將自己免薪辭退后,他竟不顧一切跪下請求威克讓其進入燈塔,直至最終通過殺死上司進入燈塔。他進入燈塔后發出的凄厲的喊聲,是一種滿足,亦是一種痛苦的釋放,這將燈塔的意象內涵進一步內化、升華。
燈塔也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父權。威克對燈塔有著絕對的占有權和使用權,他不允許溫斯洛進到燈塔里,甚至燈塔下的樓梯也是禁區。而溫斯洛和威克合作粉刷燈塔時,整個屏幕充斥著明亮的色調,燈塔幾乎占據整個畫面,通過鏡頭的瞬間拉近,以及由上至下、由下至上的鏡頭掃視,給人一種猙獰、粗壯之感。而威克站在燈塔高處,手握著掌握著溫斯洛生死的繩索時,燈塔展示的是一種父權的霸道和至高無上的神權。作為雄性象征的燈塔,能站在頂端才是權力的擁有者。
由此可見,燈塔被賦予了雙重性別,是美麗而神秘的雌性誘餌,閃爍著欲望之光和沉迷之光;其高聳巍峨的形象也象征其雄性權力的至高無上。燈塔并非心靈的指引、慰藉,而是一種壓抑人性的統治,指引人走向毀滅的存在。
二、人物構筑的隱喻內涵
(一)人物關系
希臘神話作為西方文明的源頭,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廣泛性、系統性乃至隱喻性,通常是西方電影不可或缺的元素。影片中,溫斯洛和威克之間的人物關系和沖突不可避免地帶有希臘神話元素。
威克在吃晚飯時會神神叨叨地說出所謂的祝酒辭:“如若三倍恐懼的蒼白死亡,能夠使海洋侵蝕我們的床,那上帝聽到波濤滾滾,會不會屈尊拯救哀求的靈魂。”而當威克對下屬不滿時,亦會憤怒地用神話來詛咒他:“讓海神賜予你死地,聽令,特里同,聽令。”溫斯洛與威克搏斗時,在溫斯洛的眼里,威克竟然成為頭長犄角的海洋怪物。這些希臘神話式、命令式的對白和詭異的形象折射出,上司威克更像是一個企圖通過海之“神權”呵斥、懲罰下屬的神祇。溫斯洛則是一個挑戰神權、不斷反抗,且心中覬覦著燈塔的受迫者。兩者之間的沖突貫穿著整部影片,彼此之間的關系趨同于希臘神話中海王波賽冬與盜火者普羅米修斯。
在希臘神話,當海王波塞冬憤怒地揮動三叉戟時,海上就會掀起滔天巨浪,怒吼的海浪會吞沒海上的一切。威克猙獰的面容,毋庸置疑的語氣,以及充斥著命令式的詛咒都彰顯出海王波塞冬在威克的人物形象和塑造上的隱射作用。普羅米修斯是希臘神話中悲劇英雄的代表,他為了人類不惜排除萬難,盜取火種,因而觸怒了天神宙斯,最終被捆縛在高加索山上,遭受鷹噬之苦。影片中,溫斯洛的形象源于普羅米修斯,同樣對象征“火種”的燈塔有著覬覦之心。當愿望實現后,他摔死在燈塔下,而海鷗如同神話中的鷹一般飛來啄食他的遺骸,其悲劇式的命運與普羅米修斯如出一轍。
(二)命運悲劇
影片中,溫斯洛的悲劇恰如希臘神話悲劇一般,一方面源于他與上司威克之間對于燈塔的執著與占有,即外來沖突;另一方面來自他在真實與虛幻之間逐漸迷茫,即人與自我內部之間的沖突。這座被隔離的荒島被賦予了全新的藝術內涵。燈塔對溫斯洛而言是一種救贖,是心之“火種”;而對威克而言,燈塔是權力,是其不可撼動的權威。一方企圖永葆占有之尊,另一方則力圖打破這樣的局面,這種矛盾的存在亦預示著矛盾升級乃至悲劇發生。對燈塔過分執著,再加上受到上司言語上的侮辱,導致溫斯洛精神過分壓抑,而補給船因風暴無法登島,徹底壓碎了他的意志,使其在虛幻、真實、欲望之間不斷掙扎,最終走上毀滅之路。
作為一部驚悚片,《燈塔》的演繹展現出希臘神話的悲劇色彩。在以燈塔為核心的這個“宇宙”中,“燈塔”是整個宇宙的意志所在,是自然力的一種表現形式。作為捍衛者、保護者的威克力圖維護燈塔的意志,一直竭力遏制任何侵入行為。而作為闖入者、反抗者的溫斯洛不斷接近燈塔,這印證了哪怕對自我的命運出現恐懼和困惑時,也不能消除他對燈塔的向往。然而他永遠不能違抗“神”的意志和力量,逃不開宿命。從本質上說,這更是一場人與自然、自我意志之間的抗爭,而且影片中著力渲染溫斯洛從被壓抑、被遏制到反抗的過程。
三、“夢”的二維隱喻
《燈塔》整個故事情節的演繹由真實與虛幻兩部分緊密銜接搭構而成。虛幻情節有效地推動故事發展,真實反映出主人公的心理構建。同時,虛幻情節的有機插入使得整個故事顯得詭異、晦澀難懂。胡塞爾認為:樸素的情況是“做夢的我”感覺到自己在做夢,此時的察覺是一個真正的察覺,“做夢的我”已經以某種方式蘇醒了;復雜的情況是夢的視界以二階的方式在另一個夢中被夢到,這一蘇醒自身在另一個夢中被夢到,這就意味著夢世界的“我”是察覺不到“我”在做夢,意識是模糊不清的。
整部電影出現幻覺的部分可以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主要集中表現為溫斯洛做的夢,出現幻覺的時刻都是在黑夜。且溫斯洛本人對于時間和空間有一定的意識,能夠明確了解到“我在做夢”,而這些夢來自現實。“能夠引發夢的出現的導火索,還包括來自入睡者自身或外界的刺激。”如藏在溫斯洛枕頭下的半裸人魚雕像,在夢境中則是活生生的人魚。而后半部分影片中,溫斯洛對于時空的秩序已經徹底混亂,更多表現為“夢世界之我”。溫斯洛不清楚已經過去了多少天,他的時空概念開始錯亂,他在與上司威克的搏斗中,他甚至看到威克的頭上長出了海妖的犄角,顯然,此時的溫斯洛處于“察覺不到我在做夢”的階段,是“夢世界的我”。
“真實的我”“做夢的我”“夢世界的我”使得溫斯洛的意志極度混亂。“真實的我”因被困荒島,以及受到上司的精神折磨,倍受壓抑;而“做夢的我”于夢境中掙扎在欲望與恐懼之間;“夢世界之我”則是溫斯洛從潛意識中對真實世界和夢境進行進一步的認知,出現的諸多幻覺從本質上反映的是其內心深處的欲望、沖動及恐懼。比如,在真實世界中苛刻的上司,在夢世界中變成了海怪,而在夢境中反復出現的海妖,在夢世界則是燈塔的化身。“做夢之我”“夢世界之我”雖然是兩個不同的本體,但都是同一個人——溫斯洛。影片前半段中,溫斯洛能分清現實與做夢,到了后半段,溫斯洛不再體驗現實生活,而是達到了虛幻的理想狀態,此時溫斯洛的現實世界已經徹底讓位于夢世界的虛幻狀態。
四、結語
多模態隱喻通過多重表現形式,完美調動觀影者的視覺和聽覺,拓寬了時間和空間概念,豐富和深化了意義概念,使得隱喻的釋義更趨多樣化。在影片《燈塔》中,隱喻的意義是模糊的、多樣的,甚至是混淆不清的,這使得電影本身更具奇幻色彩,觀影者依據自身經驗,與場景進行交融式的交際,創造性地認識和感知影片中的多重隱喻。
基金項目:安徽商貿職業技術學院三平臺兩基地項目“文化走出去視域下徽州非遺外宣研究”(2020DH12);安徽商貿職業技術學院科研一般項目“文化翻譯視角下《西游記》英譯本研究”(2020KYR18)
作者簡介:何燕(1983-),女,安徽蕪湖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影視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