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傳說

米吉卡

“白團，吃飯啦！”

“快下來，不要等我去樹上抓你！”

“有你愛喝的紅豆湯。”

我從鵬鵬的翅膀下面探出頭來，清晨的陽光穿過樹葉之間的縫隙，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伸了一個懶腰，不料身體一斜，就從鳥窩里翻出去了。

“哎！哎……”

我在樹枝和樹葉間往下墜，眼看就要頭朝下狠狠摔到地上了，鵬鵬張開翅膀猛地從他的窩里飛下來，一下把我接住，穩穩地落到樹下。

“早就跟你說在樹上睡不安全。”爺爺看都沒看我，找了一塊石頭墊在矮方桌的一條短腿下面。

我從鵬鵬的翅膀上蹦下來，扒拉了一下滿頭的樹枝樹葉：“跟樹沒關系，是鵬鵬的窩太小了。”

“你最近長個子了，鵬鵬的窩快要擠不下你啦。”狐叔抱來碗筷讓我分。

豬伯沖我擺手，用大勺子在鍋里舀了半勺紅豆湯給我喝。

我們坐下吃飯，鵬鵬卻不知去了哪里。他喜歡飛到林子里去找吃的，偶爾還會帶些果子回來。

“我早上經過淺水河，好像看到那里有屠龍族的人。”狐叔把切糕分給大家。

“屠龍族？”爺爺愣住，“你看清了嗎？”

“屠龍族的人頭上都戴了牛骨，像長了犄角，一眼就能認出來，沒錯的。”

“牛骨？”我問，“是爺爺床底下那種嗎？”

狐叔看了看爺爺，沒說話。

“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屠龍族的人了，他們來干什么？”豬伯喝湯的聲音山響。

“聽說在河邊發現了龍留下的痕跡。”

我驚呼：“龍？咱們龍隱森林真的有龍嗎？龍到底長什么樣子？”

“小孩子瞎打聽什么。”爺爺往我碗里夾了一筷子菜，“好好吃飯。”

我一邊應著，一邊抬頭看了看。鵬鵬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飛回來了，正在他樹頂的窩里休息。

我把切糕全都塞進嘴里，又端起碗呼嚕呼嚕把紅豆湯一口氣喝光。

“我吃飽了。”

“這么快？”豬伯又給自己添了一碗湯。

我朝樹上吹了個口哨兒，鵬鵬聽到立刻飛下來。

“干什么去？”爺爺問。

“我……幫您巡林子去。”說著，我跳到了鵬鵬的背上。

“真稀罕，我做守林人這么多年，成天巡林子，不見你幫過一回！今兒這是怎么啦？”

“嘻嘻……”

“你別去林子里撒野了，今兒林邊的村子里有廟會，你不是一直想去嗎？”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狐叔說：“好呀，我們去廟會逛逛。老豬，你不是說冰糖吃完了嘛，正好我們去買些回來。走走走，廟會要趁早去才熱鬧。”

狐叔把豬伯的碗搶過去，拉著他一起爬到鵬鵬的背上。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本來我想去淺水河的，看看屠龍族在干什么，有沒有找到龍，可現在……

鵬鵬圍著我們家那棵巨樹盤旋了一圈兒，就飛上了高空，我們一下子就在森林之上了。望著偌大的龍隱森林，我想：“這里真的有龍嗎？”

經過淺水河上空時，我清楚地看見有頭戴牛骨的人正在河邊尋找什么。

“那些就是屠龍族？”

“嗯。”

“他們為什么要屠龍？”

“為了龍珠。”狐叔說。

“龍珠？”

“每條龍的嘴里都有一顆龍珠，沒了龍珠，龍會變成人形。而且那龍珠有神奇的魔力，人吃下去可以長生不老，甚至能起死回生。”

我忽然覺得屠龍族面目可憎起來，他們為了龍珠，為了本不屬于他們的東西，一生都在找龍、屠龍。

我看著他們小小的影子說：“他們再怎么找也是白搭，淺水河根本沒有龍，我昨兒還來過這里，河里只有小魚、小……”

“你昨兒來過淺水河？”狐叔和豬伯異口同聲地問。

“嗯。”

“你來這里干什么？”狐叔有點兒急了。

“天太熱，來洗了個澡。”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心事重重地皺起眉頭來。

“哼，希望屠龍族永遠找不到龍，他們都是可惡的壞人！”

“話也不能這么說。”豬伯側了個身坐著，“爺爺就不是那種人。”

“爺爺是屠龍族？”

“嗯。”

“那他見過龍嗎？”

狐叔和豬伯沒有回答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想說還是不清楚。

鵬鵬快要飛到森林邊上的時候，我又開心起來了。

從空中往下望，林邊的村子里熱鬧極了，隔著老遠我就聽到了嘈雜的吆喝聲。

我還是頭一回來廟會，以前爺爺怕我闖禍，總不許我來。今兒他居然答應了，真是意外！

廟會上干什么的都有，玩雜耍的、賣東西的、唱戲的、捏面人兒的、畫糖畫的……到處都是人。我和狐叔、豬伯在人群里擠來擠去，東看看西瞅瞅，看什么都覺得新鮮，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狐叔，我要這個。”

“快看，快看，那個太有意思了。”

“咱們買一個吧。”

…………

不一會兒，我們就買了好多東西，每個人都是連抱帶拎的。

這時，從村口廣場上傳來了鑼鼓聲，人群都朝那邊擁去。只見那里圍了很多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就連旁邊的樹上都爬滿了人。

有人喊：“舞龍要開始啦！”

“舞龍？”我有點兒納悶兒。

“是村里的人用竹篾和布扎的龍，不是真龍。”狐叔解釋著。

“我們也去看看吧。”我說著，已經扎進了人堆里。

廣場上的人太多了，我只能從人們的膝蓋間往里鉆。狐叔和豬伯也跟著我往里擠，豬伯邊擠邊吃油炸果子，別人怕他把油蹭到身上，趕緊往邊上讓。

人群中間是一塊大大的空地，隨著鑼鼓聲響起，一個穿著彩衣的人舉著一根桿子上下舞動，那桿子上有一個用布系成的圓球，像一顆碩大的珠子。接著，一排身穿彩衣、手舉長桿的人走出來，桿子上是……

“龍！龍來了！”周圍的人鼓起掌來。

威武的龍頭高高昂起，追逐著那個圓球，龍的身體有十多節，足足繞了半個場地。一條布龍在我眼前翻飛，我一下子看得出了神。

原來，這就是龍！

那是前些天的事了。

爺爺去巡林子，豬伯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睡覺去了，狐叔和鵬鵬也不在。我一個人在林子里玩，發現了一個咕嘟咕嘟冒著水泡的小泉眼。我馬上飛奔回家，想拿個東西盛些泉水。我記得爺爺有只裝酒的葫蘆，用它打水正合適。我鉆到床底下找葫蘆，葫蘆沒找到，倒是在牛骨旁邊找到了一個小袋子。爺爺平時不許我亂動他的東西，可我實在好奇，便小心翼翼地解開袋子上的絲線，里面竟然有一顆珠子。它如糖丸大小，呈銀白色，隱隱泛著微光。我拿著珠子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異樣，正要放回去，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我想嘗嘗它的味道。于是我伸出舌頭舔了舔，珠子卻一下滑進了我的嘴里，涼涼的，沒有一絲甜味兒。一瞬間，我感覺到身上忽然涌進一股神秘的力量，我的身體似乎拉長了，原本綁成一團的頭發也奓開來，手腳也變得尖利……我嚇壞了，趕緊把珠子吐出來，那神秘的力量立刻消失了，我也回到了原來的樣子。有好幾天，我都沒敢再打那珠子的主意。

直到昨天，我又把珠子偷出來，帶到淺水河。這一回，我做好了心理準備，剛把珠子放進嘴里就一個猛子扎進河里。果然，那股神秘的力量又充滿了我的身體，它讓我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但是，我一點兒都不覺得恐懼，反而感覺很自在。我在水里快速地游動，掀起了無數水花，沖出水面在空中騰飛，甚至吐出水柱……這一切我都做得熟練至極，好像天生就會……

“白團！白團！你怎么啦？”狐叔用胳膊撞撞我。

豬伯還在吃他的油炸果子：“你臉色發白，是不是不舒服？”

“我……”我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

“快看龍隱森林那邊！”

“不好啦，龍隱森林著火了！”

“這么大的火，會很快燒到村子里來吧！”

…………

廟會上的人們頓時亂作一團，大家忙著收拾東西四散開來。

“一定是屠龍族干的！” 狐叔一副肯定的樣子。

“爺爺還在家里，我們得馬上回去！”

我朝天空吹了一聲口哨兒，鵬鵬從村口飛過來接上我們，迅速向森林飛去！

望著火光沖天的龍隱森林，狐叔和豬伯都沉默不語，半天，豬伯說：“這景象就像當年一樣。”

“當年發生了什么？”

“屠龍嗎？”

“和我有關系嗎？”

“我為什么能變成龍？”

“那些屠龍族的人在找我，對嗎？”

…………

我的腦子里不停冒出各種疑問，我希望得到答案。

狐叔和豬伯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你……都知道了？”

“我是龍，對嗎？”

“本來，爺爺希望等你長大一些再告訴你這一切。”豬伯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該來的總會來，該知道的總會知道。”狐叔說，“當年那場大戰，屠龍族用盡一切手段圍困住一條母龍，據說那是世界上最后一條龍。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許多人和動物失去了他們的家園，包括我和老豬。爺爺見識了族人的殘忍，決定幫助那條母龍。他悄悄帶著母龍臨死時誕下的小龍離開，藏匿到了龍隱森林。為了不被族人發現小龍的存在，他把小龍的龍珠藏起來，把他像孩子一樣養大，希望等他長大后再把龍珠交給他，還他本來的樣子。”

鵬鵬歪歪斜斜勉強帶我們飛回家，家里已經濃煙滾滾，大火馬上就要燒過來了。

爺爺從屋里沖出來，見到我們先是埋怨：“你們怎么回來了！”

“爺爺，我們來找您！”我拉著爺爺往外走。

爺爺把一個袋子塞到我手上：“拿好！”我仔細一看，正是裝著龍珠的那個袋子。“孩子，帶著這個離開這里，越遠越好。”

“我不走！”我說，“大火會把森林和村子燒成灰，只有我能救大家！再說，我還有殺母之仇沒報，我不能走！”

“你說什么？”爺爺大概以為自己聽錯了。

“白團都知道了。”狐叔說。

爺爺又氣又急：“孩子，他們放火就是想引你出來，你不能自投……”

大火離我們更近了，一股濃煙撲過來，嗆得我們幾乎沒辦法呼吸。再這樣下去，我們誰都出不去。

我從袋子里掏出龍珠，放進嘴里。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神秘的力量，我的身體騰空而起，化成一條白龍。

“白團！白團！你快回來！”

我頭也不回地躍上火海，長吐一口氣，便有水瀑落下來，瞬間澆熄了一大片火焰。

“龍！是龍！快抓住他！別讓他逃了！”屠龍族的人站上大石，擊打著鐵器大聲呼喊。

一想到我的母親就是被這些人屠殺的，我的心里就滿是憤恨，我迎著他們飛過去，噴出水柱把他們卷進水中。

“快，用屠龍箭！”

站在大石上的屠龍族首領發號施令。

一根根冒著火光的箭射向天空。我在云間翻飛，噴出水簾抵擋，一支箭沖破水簾，擦著龍尾劃過，只聽刺啦一聲，皮開肉綻，鉆心地疼。

屠龍族首領趁亂爬上一棵高高的大樹，他在等待時機。

我聽到屠龍箭呼嘯的聲音，想避開時已經來不及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爺爺從鵬鵬的背上撲過來，擋在了我的面前。

屠龍箭穿過爺爺的胸膛，他就這樣直直地墜落下去。

我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龍嘯，奮力撞向屠龍族首領，心里暗想：“爺爺，我不會讓您有事的。”

我把龍珠從嘴里吐出來……

世界上從此再無龍，也再無屠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