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小菜園

陳夢敏

阿朵注意到奶奶的小菜園，是聽到奶奶輕聲數南瓜花的時候。

“一盞，兩盞……七盞，八盞……”

怎么會有這么古怪的數法，難道不是數一朵、兩朵嗎？

奶奶彎著腰，專注地數著南瓜花。金燦燦的南瓜花藏在肥碩的綠葉間，朵朵都有碗口大，如同舉向天空的金色喇叭，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就有明快的樂曲流淌出來。

蜜蜂嚶嚶地哼著小曲，往花蕊深處一扎，不一會兒，就舞著透明的小翅膀、提著金色的蜜桶樂顛顛地鉆出來了。

奶奶的小菜園，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阿朵只記得不久前，奶奶翻過的土窩窩里生出了星星點點的新綠。幾天之后，這些嫩芽就齊齊整整地連成了線，再往后，又擠擠挨挨地成了片。那些蓬勃的綠色落入奶奶眼里，又在她臉上蕩漾開來。奶奶喜滋滋地告訴大家，她種了白菜、茄子、黃瓜、豆角、土豆，還有南瓜，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吃自家種的蔬菜了。

相比奶奶的一臉喜氣，無論爸爸還是媽媽，都只是露出了禮貌的微笑。

阿朵也對這個平平無奇的小菜園不感興趣，她搞不懂奶奶為什么會那么喜歡待在菜園里，還會成天跟菜秧兒絮絮叨叨地說話。

“奶奶，為什么南瓜花是一盞一盞的？”

“本來就該是一盞一盞的啊！”奶奶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朵南瓜花突然閃耀出格外明亮的一道金黃色的光，落在奶奶的臉上，奶奶看著阿朵，眼睛都笑彎了。

“要不，夜深了跟奶奶一起來小菜園看看吧。”

“為什么要等到夜深？”

奶奶只是笑，看她的表情，好像菜園里隱藏了一個大秘密。

阿朵遲疑了一下，似乎被奶奶眼里的亮光勾住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阿朵從夢中醒來，夏蟲的歌聲在寂靜的夜空飄蕩，窗臺上落了一層薄薄的月光，夜已經深了。

想起小菜園，阿朵一骨碌爬起來。

“阿朵，輕點。”站在阿朵床前的奶奶用極低的聲音說。

阿朵的手被奶奶粗糙又溫暖的手握著，也變得滾燙起來。她們輕手輕腳地走過爸爸媽媽的臥室，拉開了通往后院的門。

菜園被夜風洗凈了，迎面拂來一陣細細的香。

“歡迎來到夜晚的小菜園。”

奶奶牽著阿朵走下三級臺階，在菜園子里站定了。她的話音剛落，阿朵就察覺到小菜園里涌出淺淺的光。阿朵看清了，茄子架上的小花搖著一團團紫色的光，夢一樣浪漫。在園子的一角，南瓜花也變得明亮起來。

“坐這里，阿朵。”

奶奶說著，指了指腳下柔軟的綠色地毯，自己先坐下來，盤了腿，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腰。

阿朵學著她的樣子坐了下去。

“今天，就請你喝一杯南瓜蜜吧！”奶奶的話音剛落，阿朵的面前突然出現了兩個金色的“杯盞”。呀，是變小的南瓜花！小巧玲瓏的南瓜花中盛著琥珀一樣的蜜汁，甜香若有若無地飄浮著，阿朵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奶奶說的“一盞一盞”，果然沒有說錯。阿朵恍然大悟。

奶奶微笑著端起了南瓜花，阿朵很少看見奶奶有這么明亮的笑容。

阿朵也小心翼翼地端起南瓜花，與奶奶碰了一下杯。“叮！”南瓜花竟發出清脆的響聲。

阿朵低頭嘬了一小口蜜，哇，竟是滿口的芬芳與甜蜜！抑制不住的歡愉從她的心底冒出來，大概有一朵南瓜花，在阿朵的心里悄悄地盛開了吧。

“奶奶，”阿朵又歡喜又擔憂，“我……我好想唱歌。”

“那就唱吧，高聲地唱出來。”奶奶微笑著說。

“可是……”阿朵朝著爸爸媽媽臥室的方向看去，夜深人靜的時候，怎么能高聲唱歌呢？

“沒關系的，阿朵，想唱就唱吧，不會有人聽見的。”

奶奶指了指頭頂，一朵朵南瓜花在夜色中閃著淡金色的亮光。

阿朵低了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微小如豆。

阿朵想，我和奶奶都變小了，所以，即使是大聲唱歌，也不會吵醒熟睡的爸爸媽媽。

阿朵一點兒也不慌張。無論怎樣，阿朵是跟奶奶在一起的，即使變小了，奶奶也一定會把自己變回來的。

這時，奶奶卻像等不及似的大聲唱了起來。

金色的花朵呀，

收藏了陽光的溫暖；

金色的花朵呀，

收藏了晚風的神秘；

金色的花朵呀，

是幸福的花朵呀！

奶奶的歌聲聽起來像無數的綠葉在迎風唱歌，阿朵只覺得身上癢癢的。

阿朵抓了抓頭頂，頭頂上冒出一朵金色的南瓜花來，轉瞬又消失了。阿朵抓了抓手心，也冒出一朵金色的南瓜花來，轉眼又消失不見了。

“我的阿朵，我的小仙女。”奶奶俯下身，在阿朵的臉上親了一下，阿朵聞到一縷幽香。

奶奶拉起阿朵的手，跳起舞來。

頭頂上巨大的南瓜花也跟著搖晃起來。金黃的花粉紛紛揚揚地飄落在阿朵和奶奶的身上。清甜的香味彌漫開來。

阿朵拉著奶奶轉呀轉，突然發現自己身邊多了好多身影。

長長的綠紗裙在風中搖曳，潔白的蓬蓬裙像天上飄浮的云朵，還有穿著紫色花苞裙的身影在夜色中旋轉……阿朵不知道什么時候松開了奶奶的手。她身邊的是一個個身上開滿花朵的小孩兒。

“奶奶呢？”阿朵倉皇地四下張望。

“噓！”一個穿著金色連衣裙的小女孩湊過來，“阿朵，奶奶睡著了，讓她睡一會兒吧。”

“你認識我？”阿朵吃驚地問。

“嗯。奶奶總是在小菜園里說起阿朵的事呢。”阿朵發現，小女孩的身上有金色的光在閃耀。

“你是小花仙？難道你們都是？”

女孩咯咯地笑著：“我們不是什么小花仙，我們就是奶奶養大的茄子呀，土豆呀，南瓜呀……”

“奶奶總說讓我們快快長大，說阿朵學習太辛苦了，需要營養。”一個穿白裙子的胖女孩也過來搭話。

“對呀，奶奶說阿朵學習可忙了。”

“奶奶還說了些什么？”阿朵好奇地問。

“跟我來，我有記錄。”女孩牽起了阿朵的手，帶她穿過綠色叢林，然后在一片滿地綠葉的地方停住了。

女孩伸出手輕觸了一下綠葉中央的蝸牛殼，蝸牛殼里傳出來奶奶的聲音，沒錯，是奶奶的聲音——“我呀，也沒什么能耐，只會種點菜，就盼著阿朵能喜歡……”

阿朵的心里酸酸的。

“喂，阿朵，咱們還是去跳舞吧！”女孩看阿朵不說話，沖阿朵吐了吐舌頭，“奶奶要是發現我讓阿朵不開心了，她會不高興的。”她不由分說，拉起阿朵的手，沖出了綠色叢林，回到載歌載舞的人群中間。

“嗨，是阿朵來了！”

“是阿朵呀！”

四周嘰嘰喳喳的，一張張可愛的笑臉把阿朵圍在了中間。

阿朵身不由己地跟著她們旋轉起來。

“金色的花朵呀，白色的花朵呀，紫色的花朵呀，都是幸福的花朵呀……”

天明時，阿朵從甜甜的睡夢中醒來，廚房里已經飄出了粥的香味。

奶奶把幾碗青菜瘦肉粥擺在桌子上，桌子中央還有一盤熱氣騰騰的包子和一碟青翠的小黃瓜。

“這些青菜和黃瓜都是咱們菜園里產的。”奶奶淡淡地說。

“真好。”爸爸媽媽禮貌地回答。阿朵看出他們的禮貌了，因為淺淺的笑意在他們的眼里轉瞬即逝。

阿朵喝了一口粥，又夾了一塊小黃瓜，她大聲贊嘆道：“真好吃呀！奶奶種的菜果然不一樣！”

阿朵看見奶奶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像是金黃的南瓜花一樣，被陽光給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