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敘事視角下的歷史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途徑研究

蘇源，彭茜/SU Yuan, PENG Xi

0 引言：對全球化同質化的思考

隨著城市快速擴張，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也講求效率，一如流水線生產，暴露出城市“千園一面”的問題。在當今“多元共存”與“和而不同”的全球化時代，全球化并不意味著一元化，要避免文化趨同，意味著探索新的設計途徑，挖掘自然演化規(guī)律與文化交融生長的設計類型，借助新的創(chuàng)作形式與設計語言來塑造更具歷史語境的景觀環(huán)境與景觀價值。基于此，在全球化背景下，探討公園綠地景觀文脈的傳承途徑與延續(xù)性顯得尤為重要，而對文化差異的捍衛(wèi)和對全球化的抵抗絕不是消極的，地域性、歷史性與全球化也并不是完全對立的，它們之間是一種動態(tài)平衡的關系，作為風景園林和城鄉(xiāng)規(guī)劃等學科的重要研究對象，其主要內容包含：（1）公園綠地的建設規(guī)模、時空格局、變遷趨勢；（2）公園綠地與其他要素之間的協(xié)同聯(lián)動作用，包括人口、土地、經濟等與公園綠地間的耦合關系；（3）作為城市系統(tǒng)要素之一，公園綠地納入“公園城市”、生態(tài)文明等重要規(guī)劃體系當中。

1 公園綠地再認識

1.1公園綠地是歷史文脈的載體

在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中，歷史文脈是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漸的積淀而形成的，是城市歷史的傳承，體現(xiàn)著人類歷史的進程，是文明發(fā)展過程中的精髓。城市有自身的發(fā)展痕跡，這種痕跡代表著過去，承載著那個時代的生活（圖1）。 杰弗里·吉利柯（Geoffrey Jellicoe）在《圖解人類景觀》（The Landscape of Man: Shaping the Environment from Prehistory to the Present Day）一書中提出：“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在現(xiàn)代公共性的景觀之中，所有的設計都取自人們對于過去的印象。”[1]其意義也在于緬懷過去的同時，對未來作出展望，公園綠地作為歷史文脈的載體，在城市發(fā)展過程中起到了傳承發(fā)揚的重要作用。

1 歷史文脈是地域特征與文化沉淀的集中考量

1.2歷史文脈賦予公園綠地新的內涵

歷史文脈在當代為公園綠地賦予了新的內涵，主要體現(xiàn)為空間和時間兩個方面，顯性的空間方面主要為地域特征，具體為氣候、植被、動物、水文、名勝古跡、風貌特征等，這些特征具有強烈的標識性，為識別一個地方的公園綠地提供了強有力的符號特征。隱性的時間方面為文化沉淀，主要有當?shù)仫L土人情、風俗習慣、宗教信仰、非物質文化等，隱性即不易察覺，這些特征需要觀者有一定的文化沉淀，對當?shù)孛耧L民俗有較深入的了解，同時還應具備一定的宗教常識，這兩個方面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公園綠地的歷史文脈，也為文化趨同下的公園綠地發(fā)展提供了新的方向，賦予了新的內涵。

1.3 景觀原型作為景觀文脈的集成載體

原型（archetypes）源自于希臘文“architypos”，“archi”為“初始”“首例”之意；“typos”為“痕跡”“壓痕”之意，顧名思義就是原始的經驗和體驗[2]。卡爾·古斯塔夫·榮格（Carl Gustav Jung）從心理學的角度進一步詮釋了原型的內涵，榮格認為，集體潛意識是原始意象經過后天的經驗積累所產生的本能和心靈結構，是原型意象形成的基礎和本源觀念[3]（圖2）。

由此可見，人們潛意識中的景觀原型常以約定俗成的景觀意象投射出來，它是景觀歷史文脈的外在表征。

1.4 歷史與現(xiàn)實的溝通——歷史原型

歷史原型來自于歷史的積淀，是將文化與特定的歷史階段相結合，從而感知歷史文化原型所賦予的意義，體驗時間上的深度和文化上的廣度帶給人們心靈上的觸動，使歷史與現(xiàn)實得以溝通。基于原型的歷史表達方法有兩種，分別是以歷史實物作為原型和以原始意向作為原型。歷史實物是以歷史遺跡作為基礎，而原始意向則是缺少了實物的因素，運用事件、風俗、情感、精神等抽象概念進行提升再創(chuàng)造。因此，可以認為景觀原型是歷史文脈的集中體現(xiàn)，既包含了各類意象構成的內在意涵，也包含了由意象指導建構的空間典型實體（圖3）。

2 歷史文脈下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的途徑

我國從近代開始，逐步引入了西方城市規(guī)劃思想、理論及模式，城市高速發(fā)展，由此催生了城市公園綠地的形成，作為城市綠地的主體與核心，它承擔了居民游憩、生態(tài)改善、抗災避難等綜合功能。在快節(jié)奏的城市更新當中，公園綠地的地域特征需要如何體現(xiàn)無疑成為當下備受關注的問題，筆者將從認識、挖掘、保護、創(chuàng)新、表達5個維度來探討這個問題。

2 榮格原型理論釋義

3 歷史文脈與原型語匯間的相互關系

4 歷史文脈延續(xù)下的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流程 （1-4繪制：蘇源）

表1 不同分類標準下公園綠地的定義

2.1 城市公園綠地的認識

目前世界各國尚沒有統(tǒng)一的城市綠地分類方法。中國城市綠地的分類也經歷了一個逐步發(fā)展的過程。其中，《中國大百科全書（建筑、園林、城市規(guī)劃）》《公園設計規(guī)范》（GB51192-2016），《城市用地分類與規(guī)劃建設用地標準綠地分類標準》（GB50137-2011），《風景園林基本術語標準》（CJJ/T 91-2017），《城市綠地分類標準》（CJJ/T 85-2017），這些不同的分類標準，對公園綠地的概念都有著明確的界定。

一般意義上的公園綠地是指向公眾開放，以游憩功能為主，兼具生態(tài)、美化、科普及防災作用的場所；而從土地利用的視角來看，公園綠地是城市用地的一種，屬于城市綠地分類中的城市綠地。因此，公園綠地作為城市公共開放空間和城市功能用地的組成部分，是人地關系的體現(xiàn)方式之一，其所在城市背景的自然、文化地域特征與公園綠地的職能發(fā)揮在城市語境下映射出多重關系，公園綠地在多尺度的空間上也呈現(xiàn)出歷史性的功能特色與使用者需求。

2.2 挖掘：文脈的表達

景觀敘事最早由塞特斯懷特（Jan Satterthwaite）提出，認為通過建設紀念館、歷史街區(qū)讓人們對城市歷史產生回憶。景觀敘述的研究在1960-1990年間達到高峰，由于敘事學的興起，人們開始從時間敘事轉向空間敘事。馬修·波提格（Matthew Potteiger）在《景觀敘事：講故事的設計實踐》中提出了命名、序列、揭示、隱藏、聚集、開啟的敘事策略，對其后發(fā)展影響深遠。近幾年來，我國對此研究也逐漸升溫，如吳慶書以日本東京品川中心花園為案例的敘事手法分析，肖競以歷史城鎮(zhèn)保護為方向，通過建構筑物、人群活動、環(huán)境綠化、場所空間等景觀敘事要素語匯作為敘事文本進行研究。

集體記憶最早由哈布瓦赫在《記憶的社會性結構》提出，定義為一個特定社會群體之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指具有自己特定文化內聚性和同一性的群體對自己過去的記憶，具有社會性、選擇性、系統(tǒng)性等特點。

本文沿用景觀敘事的表達方式，對歷史原型或一系列歷史原型進行闡述和組織，建構出具有地域文化與歷史特征的集體記憶，并將其傳承為特定的景觀敘事體系[9]。

2.3 保護與創(chuàng)新：文脈激活歷史

結合上文對于景觀敘事方法的論述，提出針對歷史文脈延續(xù)下的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流程（圖4）。

首先是實地景觀調查與分析階段。調查信息包括3項：景觀的自然生態(tài)因素，社會人文因素以及反映前兩項因素相互作用的視覺外觀。其中，調查社會人文因素尤為重要。源于居住與土地使用的人類文化印跡可能已經歷了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因此，歷史的關聯(lián)、事件和里程碑應該和當前的土地與人口分布、定居點和工業(yè)遺址等因素一并記錄下來，為接下來的規(guī)劃設計奠定基礎。

其次是評估與主題定位階段。在公園綠地歷史發(fā)展進程中梳理文脈資源，提煉地域與歷史元素，明確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的主題。充分抓住場地資源優(yōu)勢，提煉精辟而又全面的主題。接下來進入景觀敘事階段，根據主題提取景觀要素，組織景觀空間，搭建敘事結構，運用景觀敘事語法撰寫敘事文本，并編排敘事情節(jié)，傳遞人類文化與歷史的集體記憶。之后用公眾參與和研討會的方式評審方案的可行性和可接受度，根據評審意見進行修改直至完善，最終方案得以施工成形。

2.5 表達方式

在城鎮(zhèn)化進程的不斷推進中，公園綠地承載和傳遞著人類文化與歷史間的故事，而景觀敘事通過搭建敘事結構、撰寫敘事文本、編排敘事情節(jié)，以具體的景觀要素來展示人們的設計意圖[10]。

2.5.1 搭建敘事結構

在《風景：詩化般的園藝為人類在造園》（The Poetics of Gardens）一書中，作者查爾斯·莫爾（Charles W. Moore）曾經對景觀敘事有過這樣的描述，“園林的道路可成為劇情的脈絡，使不同的時刻和事件連接起來，成為一篇篇敘事。敘事結構可能是一根單鏈，事件有其開始，有過渡，有結局”[11]。搭建敘事結構是以某種特定的景觀文化理念為指引，借助于景觀空間的組織與架構并以時間延展的方式呈現(xiàn)[12]（表2）。

例如，馮紀忠先生設計的方塔園，傳承了傳統(tǒng)建筑技藝的同時也融合了現(xiàn)代建筑設計的理念與方式，圍繞在“與古為新”這一精神立意下的、具有時代特征的現(xiàn)代園林，形成古今交匯、中西交融的格局，是一次里程碑式的卓有成效的探索。其園林氛圍的營造也體現(xiàn)了宋代樸素、疏朗、曠遠、高古的精神寫照。方塔是整個園子的中心，整個園子主要有兩條敘事線索，一條是從北入口，經過通道，緊接著到照壁，遙望方塔，轉彎到南岸草坪，形成起承轉合的銜接；另一條敘事線是從東入口開始，經過垂門、踏上塹道，在照壁出轉彎，途徑方塔，到達南岸草坪，通過臺階高差等豎向設計來引導過渡空間（圖4）。他利用洗練的白墻、古樸的鋪地和留白的藝術等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意向相結合的元素來構建塔院，使人親近方塔原生的自然氣息，體驗宋元山水中某個素樸的版本，體會其中高遠孤傲的深邃禪意。

2.5.2 撰寫敘事文本

“如同語言一樣，敘事建構意義；如同詞語構筑句子，敘事運用一系列的事件來建構含義”[13]。撰寫敘事文本時結合了景觀空間語匯的組成要素與合成邏輯，如視覺要素、聽覺要素、情感要素、身體的感知與風俗習慣等，進行相應的概念轉譯，來塑造和繼承歷史的痕跡（表3）。

在撰寫敘事文本的過程中，常常會用到“敘事語法”，這種“敘事語法”在空間中對應的修辭手法，具體分成以下4類。

（1）隱喻與象征

在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借用景觀中某個具體的事物來指代特定的人物或事件，設計師通過刻、畫突出民俗文化的符號引導人產生由此及彼的聯(lián)想。例如徐家匯公園中設計者用水系分割了地塊，象征了上海浦東、浦西在城市豎向肌理上的不同（圖5）。

表2 景觀敘事的時間維度

表3 景觀敘事文本的撰寫

（2） 對比與反復

敘事語法中的對比是通過兩個具有鮮明對立特點的不同事物放在一起，進行對照比較的表現(xiàn)手法。對比的內容包括色彩、質感、肌理、意境、風格、造型等。反復則是有意讓某種景觀元素或空間片段重復出現(xiàn)，以突出敘事內容。例如方塔園中，何陋軒的三層臺基從上到下依次按角度疊落，這種被定格記錄下的操作過程，是歷史、現(xiàn)在與未來的時空轉換（圖6）。

（3） 拼貼與借用

拼貼修辭強調的是多元要素的彼此借用，具有某種混合搭配特征。對于場景體驗者而言，置身于這些由多種意象元素拼湊的，帶有些許龐雜紊亂的空間，將現(xiàn)實生活的事件引入到充滿疑問與模糊晦澀的空間中，給人留下被抽象的意味深長的迷惑與遐想。而正是在這樣特定拼湊的語境中，景觀空間在文脈延續(xù)下的敘事含義也得以呈現(xiàn)。在方塔園中，馮先生截取松江至嘉興一代農居廡殿頂?shù)男螒B(tài)特色（圖7），其中的景觀意象，是用屋脊與檐口、墻段、護坡等等的弧線，共同組成上下、凹凸、向背、主題變奏的空實綜合體（圖8），未將其掇來作為何陋軒的設計主題，而取其弧脊形態(tài)作為地方特色的符號予以繼承。

（4） 抽象與變形

5 方塔園敘事結構（圖片來源：馮紀中《與古為新：方塔園規(guī)劃》）

6 徐家匯公園平面（局部）（繪制：蘇源）

7 何陋軒三層臺基模型（圖片來源：http://www.ikuku. cnarticlecama-jiechuchengjiu-dezhu-fengjizhong）

8 松江到嘉興一帶的廡殿頂民居（圖片來源：上海市檔案館）

9 方塔園中何陋軒草圖（圖片來源：馮紀中《與古為新：方 塔園規(guī)劃》）

抽象是在與上下文的關聯(lián)中，將設計原型經過大膽、夸張的變形，通過對構成造型元素的點線面重組，將設計原型的真實形象概括并抽取。某種程度上，相當于將地域原型進行重構，更為自由地表現(xiàn)空間。在方塔園中，馮先生摒棄了一般城市公園對于古典園林生搬硬套之做法，放逐古典的繁復涵意，通過粉墻、石砌、土丘、竹林、草房等簡化的地域特征，營造和烘托了頗具地域痕跡的文明進程（圖9）。

2.5.3 編排敘事情節(jié)

在公園綠地規(guī)劃方法中，景觀的敘事情節(jié)不僅作為一種藝術存在，還強調了其中的邏輯秩序，同時也表達了一種空間記憶。常規(guī)的空間序列依次可分為前景、推進、高潮、后續(xù)等空間單元，而在景觀敘事中，取消了空間單元之間的過渡，強化了敘事主線；空間單元之間產生疊加，重整了空間序列。

3 總結

在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中，“歷史”與“文脈”的恰當表達，或許會使場地和城市中的人們收獲到精神上別樣的體驗。而景觀文脈是什么？如何堅持保護地域特色，實現(xiàn)景觀設計中歷史文脈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這是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所必須面對的問題。由此，本文分析了基于歷史原型的景觀敘事的公園綠地規(guī)劃設計方法和具體流程，為合理利用場域內外綜合要素，實現(xiàn)古為今用的系統(tǒng)性設計提供思路與借鑒。

10 方塔園中的塹道（攝影：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