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尋夢

耿國彪

看過電影《廊橋遺夢》的人，一定會對那個以拍攝廊橋為生的攝影師有著很深的記憶。因為廊橋之美，有了記錄廊橋的攝影師;因為有了記錄廊橋的攝影師，有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這一切始于廊橋，美麗的廊橋。

世界上的廊橋多架于多雨之地，是風雨和水流孕育出廊橋。而廊橋之地大多山清水秀，且人們的內心充滿詩意的浪漫。我曾在貴州黔東南游歷，那里的苗族、侗族聚居地多有廊橋。木質的廊橋有的華麗，有的簡樸，但無一例外都是當地人休閑放松的場所。我就曾多次看到侗族少年在廊橋上并排而坐，就著細雨或陽光隨意哼唱著侗族大歌。那歌聲由廊橋漫出，順著水流和山勢蕩漾開去，彌漫整個山野田間，像一曲泥土中生發出的天籟，讓人沉醉。

廊橋在黔東南還有另外一個功用，那就是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地方。苗族侗族人民自古就有唱歌的習慣，“飯養身，歌養心”是他們對唱歌的認知。苗侗男女談情說愛最初是在集市，叫做“趕邊邊場”，也就是在趕場購物的同時，俊男靚女們也順便找尋屬于自己的愛情。當彼此相互熟知后，廊橋就成了彼此用歌聲傾訴衷腸的最佳場所。無論風雨還是夜晚，廊橋內的歌聲總是那么柔美而動聽，充滿山野的浪漫。

早就聽說浙江慶元的廊橋不僅多而且美，可以說是一座廊橋的山野博物館。據光緒版《慶元縣志》記載，當時慶元有宋朝以來修建的各種廊橋230多座。目前，境內現存各類古廊橋90多座，為全國廊橋數量最多的縣份。廊橋的品種也非常豐富，有石拱廊橋、木平梁廊橋、伸臂疊梁式廊橋、八字撐木平梁廊橋、木拱廊橋等。

在各種的橋梁中，廊橋造型最為別致，素有“水上宮殿”的美譽。廊橋有的橫跨在險灘絕壁之上，有的靜臥在村莊市井之中，與青山綠水相映成趣，形成了頗具江南特色的靚麗景觀。庚子年6月，我有幸拜訪了慶元縣最古老的永和橋。

由龍泉縣城出發大約半個小時的車程，永和橋就進入了我們的視野。它位于安仁鎮中心，橫跨安仁溪上。遠遠望去，被風雨侵蝕的木質圍廊呈現出暗褐色，與周圍的流水、條石、青草和諧的展示著時光的印痕。

同行的慶元縣地方志編輯室負責人告訴我，永和橋明成化年間募建，原為浙閩行旅必經之地，原名“永寧橋”，因安仁三坊村民并不安寧，曾發生過械斗，知縣出面調解，三場村民以團結和好為重，共同籌資加固修建，故更名“永和”。該橋為木石結構的廊屋橋。橋全長125.7米，寬6.4米，最寬處7.5米，高13米。其下砌石墩5座，4孔。上覆屋42間。橋兩端有橋頭堡，各為石臺階27級。橋梁采用筒支、懸臂結合式的建筑方法，橋屋雕梁畫棟，飛檐斗拱層疊，橋內設欄桿、木凳，供行人歇息。

抬首仰望，石階上四層飛檐的橋頭如同一本線裝的古書，等待著我去探尋。清亮的石階和斑駁的拱形門楣，都訴說著這里曾經的繁華。這應該是一座有故事的橋，也應該在周圍鄉民中保有深刻的記憶。

慶元不是黔東南，永和橋中沒有天籟的歌聲，有的只是寂靜的時光和橋下緩緩流淌的溪水。拾階而上，除了看到永和橋的牌匾懸掛其中外，更多的是感覺到一根根立木架起的百米長廊如同一條長長的時光隧道，讓人仿佛伸手就能觸摸到幾百年前的風雨。

“過去這里每天都很熱鬧。橋上都是攤販，賣麻糍的、賣燒餅的，就像如今的商業街，中間佛堂的香火也很旺。”坐在廊橋欄桿旁的一位老人說，去橋上邊吃邊逛邊玩，是他們童年最愉快的時光。

老人告訴我，安仁鎮在歷史上是一個碼頭，這里曾經商鋪林立，商賈云集。而橫跨安仁溪的永和橋，就成為連接兩岸商家的交通要道。

過去，最繁華的地方莫過于水陸碼頭。我曾經走訪過的湘西四大名鎮（蒲市、王村、里耶、茶洞）都是清代初年沅水和酉水岸邊的水陸碼頭。隨著時代的變遷，就像一個人的生命一樣，有精力旺盛的壯年，也有盛極而衰的老年，這些碼頭最終走向了沒落，只留下溪中的流水和溪上的廊橋，陪伴著蕓蕓眾生。

永和橋是浙江最長也是保存最好的廊橋，125.7米的跨度使長廊兩側的木凳可以坐很多人。踏上橋身，便看到二十幾位老人悠閑地在木凳上休息。他們沒有相互交談，只是微閉雙目各自回味著自己過往的時光，仿佛來來去去的行人與自己無關。也許他們少年時在廊橋感受了太多繁華的緣故，此時的寂靜更像是人生的短暫停頓。如同兩側經歷幾百年風雨的木柱和廊檐，在時光的打磨下顯示出泥土的顏色，讓人體會著它此刻的孤單和落寞。

在橋頭部位，仔細觀瞧，便會發現永和橋的橋頭每一層飛檐都是采用卯榫結構，木質的牛腿上雕刻精美，古樸的顏色中透出一種精致的華貴和雍容。如果不是曾經的繁華鬧市，又如何有人以精美的木雕放置于橋頭，使實用意義的橋變成了審美的橋呢？

如今的永和橋雖然還有行人通過，但更多是一種歷史的遺跡。在橋旁邊200多米的地方，一座鋼筋水泥的大橋承接了車流和人流。而對于安仁鎮的老人而言，永和橋在他們心中的位置不可替代。一位睜開雙眼的老人對我說：“我在這座橋邊生活了70年，每天都要在橋上坐一會兒，只有到了這，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覺。”

家對于一個年輕人而言，也許只是每天的進進出出，但對于一位老人，則是時光和事件的回憶。家不僅承載著歷史，而且承載著過去的輝煌和夢想。而坐落在飛速發展的現代化城鎮中心的永和橋，以久遠的記憶和現實的珍藏成為了這些老人的家。

我的家在何處呢？是此時此刻的永和橋，還是下一座廊橋承載的風雨和時光的夢幻，我不得而知。只有下午的陽光，溫和的照耀著一切，提醒著下一站的旅程，深刻地撫慰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