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

樓煜

金巍一屁股坐在了路邊的石頭上，他實在走不動了。手表和手機不知什么時候沒電了，手表時間停留在七點半，他輕輕拍打著酸痛的小腿，望著黑暗中崎嶇的山間小道，長嘆一口氣。

他走了好幾個鐘頭了，依舊在這深山老林里轉悠，“我在哪兒，要去干什么？”他記不清自己是如何來到山里的，每次努力回憶便會頭痛。

他忽然想起來，明天是兒子小豆的6周歲生日，妻子早就訂好了生日蛋糕，他買的禮物不知道派送了沒有。轉念間，他又想起明天輪到自己在火車站執勤，臨近“五一”假期，正是火車站客流高峰，所里一定忙不過來。天色將晚，必須趕快找到回家的路，不容再耽擱，他起身繼續趕路。

不知又走了多久，他終于看到路邊一個公交站牌。只有一趟車，他看清其中一站正是妻子上班的健安醫院。車開過來，他沒多想便跳了上去。車上僅有一個座位空著，他連忙坐下歇歇腳。路很顛簸，他不時撞到旁邊老太太的胳膊。

“不好意思……”他趕緊道歉。

“沒事，小伙子，這條路不好走。”老太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金巍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卻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車緩慢地行駛在暮色中，車廂里靜悄悄的。窗外的景色依舊陌生，他不禁焦慮起來。今夜是屬于他們父子倆的親子時光，他打算給小豆講《托馬斯小火車的故事》，陪他玩會兒積木，然后哄他去睡覺。平常上班忙，常常沒時間陪兒子，想到這里，金巍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回去。

車穿過一個隧道，眼前終于出現了屬于城市的萬家燈火，金巍頓時放松下來。離目的地不遠了吧，他想。

車停下了，他發現健安醫院就在不遠處，趕緊下車朝醫院跑去。

“年輕人，千萬要按時回來。”老太太忽然叫住了他，“這車只等半小時。”

金巍驚訝不已：“為什么要回來？”

老太太搖了搖頭，“你還不明白呀？再看看我是誰。”

他這才仔細端詳起老太太，頭又隱隱作痛起來。突然腦袋里一陣電光火石，他終于想起來了。去年冬天巡線時，老太太的女兒急匆匆來報警說母親走失了，和同事在周邊找了幾個鐘頭，最終在附近一個山坳里發現了摔傷昏迷的老太太。因為受傷太重，老太太撐到年底便去世了。想到這，他猛然一驚，“我……我死了？”

老太太點點頭，“你再好好想想，前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金巍望著濃重的夜色，終于慢慢回憶起來。前天晚上正是客流高峰，一輛轎車疾馳而來，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他本來已經閃開了，卻看見有一名行人嚇呆在原地。容不得猶豫，他連忙撲上去推開了旅客……

“你家人都在304病房，快去吧。”老太太催促道。

金巍朝醫院狂奔，腳步越來越輕，最后竟懸在半空，直接飄到了三樓窗外。病房里亮著燈，他看到自己頭上纏著紗布，身上連接著各種儀器。妻子坐在背對窗戶的椅子上，小豆正依偎在她懷里。妻子穿著去年生日時他送的靛藍色毛衣，短發凌亂，他分明看到了新生的白發。妻子的手里緊緊握著一張紙，指關節都已發白。金巍往前湊了湊，發現妻子手里握的是一張病危通知單。

金巍想抹去妻子眼角的淚水，卻怎么也碰不到。“對不起，華娟，對不起，兒子……不行，我不能死，我死了他們怎么辦？”一陣風吹過，金巍的身影迅速變淡，直到消散。

病房的小桌前，小豆忽然跑到床邊，驚喜地說：“媽媽，快來看，剛才爸爸的手指動了。”聽著兒子在耳邊的呼喊，金巍知道，自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