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斕的錦雞（組詩）

第廣龍

春消息

頂著凜冽寒風

一只灰雀

正奮力飛向

一棵光禿禿的樹

灰雀的嘴里

銜了一根枯枝

斑斕的錦雞

太興山的山腳下

新搭的馬廄

一排排馬匹

安靜下來了

也吃過草料了

半山在修廟

只有這些馬兒

才有足夠的力氣

把成捆的石料和磚頭

托運上去

這些為神靈工作的牲口

正準備站著睡覺

對此似乎并不知情

不過食物還算好

麥麩拌豆子

還加了細鹽

暮色四合

幾只斑斕的錦雞

一整天都在上下盤旋

這時一個一個俯沖而下

落在了馬廄旁的糞堆上

看

黎明，目力所及

在最東邊，最南邊

土黃色的晨曦，沙塵暴一樣

東邊顯得嚴重，還在上揚

不過顏色變得淡了一些，再往上

天空的藍是深藍，略黑

終南山的山體在南邊，如生鐵

不光因為含有鐵的成分

站在陽臺上，城市安靜

我安靜。天沒有大亮

空氣如顯影液，微涼

我看遠處，看我——

我看見了我

即使互換也一樣

我想去的地方

你在那里生活

有些厭倦

你想來的地方

我在這里生活

不再新奇

匆匆成行

也就看了看

走了走

方向相反的路上

都盼著

早點回家

黃金鳥

眨眼不見的黃金鳥

通體黃金，不是黃金制作的

本身就是黃金，一個生命體

是它和黃金唯一的區別

我第一次看到

在水泉子村的槐樹林

猛一下沖進大雨

僅僅一瞬間，我恍惚又興奮

十五年后的一個下午

暑氣蒸騰，在幸福河公園的廊橋上行走

黃金鳥從河面上一閃而過

也是一瞬間，我如同大夢初醒

這活著的黃金，能飛的黃金

金子長在它的身上

光澤、質地，都是自帶的

它的血液，骨頭

它的呼吸和飛行的痕跡

都是黃金的

我即使擁有一座金礦

也無法得到它的翅膀那靈動的一振

難

生利爪的鳥

降落困難

得在空中

懸停一陣子

劃線

我的身上分布了經緯度

感知黎明和冷暖

我出門早

初夏，天亮得也早

我和白天的到來實現了同步

我得到了額外的光

在北半球移動的太陽

一年四季

在我的身上來回劃線

每一年劃出一個完整的我

每一年我都是新生的

現在，太陽的光線明亮，濕潤

來到了我的額頭上

老鄉

離開家鄉

在外地逗留，謀生

才生出老鄉觀念

根據遠近

在外縣認一個縣的老鄉

在外省認一個省的老鄉

我認的老鄉

范圍最大的是西北老鄉

我的家鄉和他的家鄉

相距兩千公里

互相說方言聽不懂

得說普通話

聚攏

走路仰著頭

不為看白云蒼狗

還是看見了東方的大星

頸椎得以牽引

當我彎曲脖子

敲打出一個個方塊字

我的疼痛不那么嚴重了

來自人世間的壓力

投擲于高處的虛無

又落到了實處

電腦頁面上閃爍的光亮

正在聚攏骨頭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