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寫照

每次去陽朔，經桂林植物園，只在車上匆匆瞥一眼，那片誘人的綠林便倏忽而過。慕名已久，心頭多次想著何時能前往。今年4月，因緣際會，有幸與幾位作家朋友一同走進桂林植物園的懷抱。

講解員候在大門前，笑容可掬地把我們往山上引。

園內坡度平緩，行300米左右，至一個半圓形山坳，隔著兩個大小不一的人工湖，我眼前一亮，湖邊遠遠近近開得繁盛的杜鵑花像一群身著多彩民族服裝的少數民族姑娘，正夾道歡迎來訪的客人。講解員告知，這就是杜鵑園，我們有眼福，來得正好，現在正是杜鵑花開得最熱鬧的時候。

要說杜鵑花，稱得上花卉中的大家族。桂林人并不陌生，每年4月，漫山遍野，街頭巷尾，紫色的、粉色的杜鵑便會露出笑靨，傳遞春的信息，平常而親切。更何況，近日我又逛了家門口的七星公園，園里引進了幾個新的杜鵑品種，白色的、胭脂紅的花開得如錦似緞，爭奇斗艷，讓人賞心悅目。我想，植物園中的景色也和公園里的也差不多吧。

沿湖堤而行，深入杜鵑園，眼前繚亂起來，與“草色遙看近卻無”不同，在太平杜鵑、喇叭杜鵑、武鳴杜鵑等百余種杜鵑花中，一種金黃的杜鵑花格外引人注目——它就是有名的毒杜鵑羊躑躅。名字里的“躑躅”二字，即來回走動的意思。據《本草經注》記載，羊誤食其葉，躑躅而亡。所以老百姓給它取了個非常形象的名字——“羊躑躅”，也叫“鬧羊花”“驚羊花”，人誤食了它，會出現腹痛、痙攣、嘔吐等癥狀。古人早在一千多年前，根據其毒性，制成民間常用藥物。直至今天，因為它形如百合，色澤艷麗，花蕊妖嬈，故而仍備受園藝界喜愛。眼前的新品種金躑躅，深得游人青睞，多少游人在這花團錦簇中駐足不前，喜愛之情溢于言表。如帶刺的玫瑰，哪怕被扎得齜牙咧嘴，仍有人愿意采摘。這是人類愛美的天性和愛情的力量。

識得毒明星金躑躅后，不禁為先前的漫不經心而悔悟，面對大自然，要永遠心存敬畏。桂林植物園絕非徒有虛名，它是廣西規模最大，種類、數量最多的杜鵑花專類園。

賞完杜鵑，我們依步道爬山。林中蔭翳蔽日，喬木和灌木自然生長，鳥雀自由飛翔，蟲豸在樹葉間忙碌。進山前，曾下過一陣細雨，雨后放晴，林中的空氣格外清新，路旁花草蓬勃，我不禁想到，我們與野花野草的每一次遇見，都是一期一會，不由得更珍惜此行此景。

山并不陡峭，海拔180～300米。山腳下的杜鵑花倒映在湖中，如美人臨鏡，恍若夢境。湖心凸顯處，一座飛檐翹角的涼亭靜默在湖光山色中。

行至半山腰低洼處，有幾株高大筆直的樹，樹上攀爬著藤蔓植物，那藤蔓看起來柔弱細嫩，為大樹添了不少風采，也許它們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很好的互生關系。曾在一本書上讀過，藤蔓像隱藏得很深的特工，一旦找到攀爬物，它們便瘋狂生長，甚至喧賓奪主，危害大樹的生長，像極人世間的攀附權貴者，為世人所唾棄。但大自然本身也是包容的，存在各式各樣的關系，相互襯托，共同生長，也許這才是最美的存在。

下山后，我們又興致勃勃地參觀了裸子植物區、棕櫚蘇鐵區、金花茶園、竹園等。裸子植物區以馬尼拉草坪為中心，園區內像棋子樣散布著銀杏、銀杉、云南紅豆杉及金錢松和南洋杉……我們對銀杏并不陌生，桂林市區中山中路的銀杏，每到秋末初冬就身披黃金甲，成為城市一道亮麗的風景。在植物園這片生態環境良好的土壤上，裸子植物各自為營，努力生長，挺拔優美的外形展示著園區的無限生機。

林中草坪如茵，廊橋水榭，曲徑通幽，間以花草灌木。許多植物的名字和形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有些老樹虬髯，有些葳蕤挺拔，有些亭亭如蓋。它們不但具有觀賞性，還有藥用價值，不由得聯想到《增廣賢文》中的“山中也有千年樹，世上難逢百歲人”。

在苦苣苔科植物展覽溫室，我們看到專家利用桂林的喀斯特地貌，在石灰巖上大做文章，培養出具有科研和觀賞價值的苦苣苔科植物。一面小石墻，一座小假山，或是一塊石頭的罅隙里，生長著一叢一叢的小精靈，細長的花莖，高高托起像蝴蝶一樣的花朵兒。一株葉片兒肥大的苦苣苔，頂著十多個花蕾，害羞似的勾著頭，像一個個長長的逗號。有些葉片兒毛茸茸的，像新生兒的臉蛋;有些亮汪汪的，似乎輕輕一碰，就會流出汁液來。有些形狀像耳朵，有些像小船，有些像扇團。乍一看，以為是膠水粘上去的。大家心里充滿了好奇，這些小精靈，是如何在這濕潤的、長滿青苔的石塊上“安營扎寨”的？問它，它不語。真想撥開那肥嫩的葉片兒看個究竟，可是，這些珍貴的植物豈能褻玩。無須一一記住它們的名字和嬌嫩的花朵，只需記住它們擁有一種共同的精神，那就是在石頭罅隙里求生存。我在心里向這些可愛的小精靈致以崇高的敬意。

溫室外，一陣嘩嘩的流水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原來，這是一座石灰巖假山，高低錯落的石塊玲瓏別致，疏密有致的綠色植物點綴其上，大多為矮小的細葉，在一塊青灰色的石頂上，開著五六朵桃紅色的花兒。細看，正是溫室里的一種苦苣苔，能夠移出溫室，接受風雨的小精靈，無疑轉化成了勇士。為了增加視覺和聽覺上的美感，兩層有落差的小瀑布，紙片兒薄，綢緞樣亮，自假山高處瀉落于池中，池中霧靄繚繞，水面微波，幾片睡蓮葉片兒浮于上面，若有若無。同行的作家老師根據此情景制作出短視頻，配以《西游記》的主題歌曲，孫悟空在這仙境中手持金箍棒，駕著筋斗云，沖天而去。

在一座小小的石拱橋旁邊，有一株薜荔果老樹，它的果子可食用，也可以藥用，具有祛風利濕、清熱解毒、活血通經、催乳消腫之功效。初聽薜荔果的名字，如墜云霧，當聽到它的別名叫涼粉果、奶母果時，恍然大悟，瞬間便覺得親近起來。試想，在炎炎夏日，唇干口燥之時，恰逢有一碗清爽滑嫩的涼粉解渴，那該是多么愜意啊。相信每一個喝過涼粉的人都知其味美，卻少有人知其是如何制作的。如同制酒需要酒曲，制作涼粉同樣也需涼粉籽，薜荔果便產這涼粉籽。抬頭，丈余高的樹干，枝椏叢生，卵狀心形的葉片兒，樹上并無果實。未能看見果子，多少有些遺憾。幸而講解員滿足了我們的好奇心，在草叢中撿起一顆狀如無花果的果子，說這就是薜荔果。四下環顧，還有不少掉落的果子。有些呈黃褐色，果皮兒有些柔軟，掰開一看，里面包裹著赭紅色的籽兒。若是風干了，果皮兒便變得墨黑、堅硬，緊緊護著核內的籽兒。看來，護犢之情，不僅僅是人和動物的天性，就連植物也是如此。

這神奇的薜荔樹，并不肥大的葉，結壯碩的果，且功能多樣，讓人想起哺乳期的母親，吃下的營養都化作了乳汁，養育襁褓中的嬰兒。

園內的一花一草，都是天使的化身。每一棵樹木、每一根竹子，都是超凡脫俗的智者，有著動人的故事。它們有的是幾百歲的老壽星，見證歲月變遷;有些歷經千山萬水才在此園安家落戶。這個園子，是豐富的寶藏，也是一部充滿人生哲理的書籍。

走出植物園大門，太陽已落山。面前的桂陽公路車水馬龍，公路兩旁的紫荊花像紫色的祥龍蜿蜒。一個下午的探訪，仿佛去了一趟蓬萊勝地，而現在又是另一番人間寫照。

（編輯 黃丹陽）

·彭喜媛

廣西作家協會會員，廣西散文學會副會長。桂林文學院簽約作家。在《北京文學》《廣西文學》《西藏文學》《紅豆》等刊物上發表散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