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張曉楠將童年、鄉土植入黃河文化的紋理中,包含著走向民間的牧歌傳唱和質樸鄉情的深情守護,還包括了寓教于樂的哲理表達,寫就了獨特的彰顯齊魯民風和山東地域特質的兒童詩。
關鍵詞:田園鄉情" 黃河文化" 地域傳承
張曉楠是山東兒童文學領域辛勤耕耘、成績顯著的兒童詩詩人。近年來,他致力于兒童詩的創作,先后有千余篇兒童詩發表于《人民文學》《文藝報》《兒童文學》等重要文學報刊,出版詩集《麥茬:記憶的梳子》《葉子是樹的羽毛》《和田鼠一塊回家》等。其中,《葉子是樹的羽毛》曾經獲得第七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近幾年,又相繼出版了《爸爸小時候》《迷路的腳丫》《一支鉛筆的夢想》《雪花是冬天的偏旁》等多部兒童詩集,在兒童文學創作領域產生了越來越重要的影響,作品陸續入選 《新中國70年文學大系》《改革開放40年的中國兒童文學》《中國兒童文學七十年典藏》及中國作協編選的多種年度選本,《一支鉛筆的夢想》入選教育部編選的語文教科書三年級教材。
中國兒童文學從五四時期算起,已經經歷了100多年的發展歷史了,五四是現代兒童文學的發生和初創期,也是現代兒童詩的起點,100年來,兒童文學從非自覺到自覺,從單一到豐富,從幼稚到逐漸成熟,取得了豐碩的創作成果。李大釗創作的《嶺上的羊》、胡適創作的《蝴蝶》、朱自清創作的《小草》、鄭振鐸創作的《春之消息》,由此形成了五四時期兒童詩寫作的一個開端。新中國成立以后,廣大兒童文學作家在強烈社會責任感的趨勢下,積累匯集了數量眾多而且質量優異的“兒童詩”文本。20世紀上半時期是中國兒童詩的發生期和成長期,郭沫若、鄭振鐸都創作了一批膾炙人口的兒童詩,20世紀下半葉開始,中國兒童詩進入了繁榮期,新中國的成立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帶來了新的生機與活力,兒童文學翻開了新的篇章、新的思想、新的題材、新的創作環境和創作力量,兒童詩的形式和內容也從單一走向多角度,創作視角也越來越寬廣,逐漸走向了對審美世界的深刻表達。山東兒童詩人張曉楠屬于出生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青年兒童詩人,接受過較為良好的文學教育,具有深厚的中外文學基礎,可以較為開放的姿態接納各種文學流派的影響,也是一直堅守兒童詩歌創作的活躍者。
一、走向民間:鄉村田園里的純真牧歌
正如他獲得第七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頒獎詞中所寫,張曉楠對山川、樹林、四季景色給予了充滿童趣的描繪,他以心靈擁抱故鄉、土地和親人,用清純的詩句構建了一個溫暖和諧、無比豐潤的世界。他筆下的鄉村田園是透著清新透明和空靈情趣的純真牧歌,這里有林間小品也有四時童話,曾經發表在《兒童文學》上的組詩《季節的折頁》中,包括了《春天的鬧劇》《夏天的家事》《秋天的婚禮》《冬天的書本》四首詩,他用田野里植物生長的狀態描寫四季的特點,讓各種植物講述自身的生長和成熟,自然而然地讓孩子們看到了春天的花朵、夏天的小雨、秋天的果實、冬天的雪花,在他的詩歌將孩子在孩提時代的天真爛漫呈現了出來,他們春天去賞花踏青,夏天去看海捉魚,秋天去收獲成熟的果實,冬天去打雪仗、堆雪人,無憂無慮、嘻嘻玩耍,這樣的詩作清新、明凈、淳樸,洋溢著人性之美、童心之美和自然之美。中國式的鄉村童年、農耕文明特有的寧靜、溫馨和諧并存,相隨相伴。他的兒童詩總能在意象創造、意境烘托、想象升騰和情感飛揚中,成為兒童詩乃至兒童文學創作領域一處獨特的風景。
《爸爸小時候》是張曉楠2017年創作的作品,記錄的是中原地區的鄉村風物和童年記憶。收錄了60首飽含趣味與深情的詩歌,里面關于巷子、芝麻油、爆米花、捏面人等意象都是作家對故鄉和童年的一次次回眸和展望。用兒童的視角、詩歌的語言勾勒出了20世紀80年代的鄉村生活圖景,讓那個年紀的一代人閉上眼睛也能看到裊裊炊煙的升騰,想起天真爛漫的兒時趣事。“就像一顆/一顆醒目的痣/至今長在/小村的眉心/那根磨棍/早已沒了蹤影/你成了句號/把昨天/撂了再撂/而今,我常常/陷在遠離/鄉村的書房里/恍若隔世/感覺那只筆桿/就是磨棍/隱隱磨響/時間的聲音”(《石磨》)。在20世紀80年代的鄉村,每個村口都有石磨,那是機械化到來之前農耕方式的一種象征,很顯然,伴隨著時代前行的腳步,這樣的石磨終將廢棄,或者說只存在一代人的記憶里,而詩人選擇用書桌上的一支筆來紀念它。
二、地域與傳承:質樸鄉情的深情守護
張曉楠出生在菏澤鄄城縣一個離黃河不遠的小村莊,屬于黃河文化、齊魯文化和中原文化的交錯地帶,張曉楠生活的家鄉和他筆下的村莊都靠近黃河,黃河水悠悠、水草覆漫、魚鳥翔集,黃河水養魚了這片土地,民風洋溢、民情樸實。在他的詩歌中呈現出來的是典型的齊魯中原文化底蘊,2017年2月,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的新著《爸爸小時候》,受到業界和社會的廣泛關注。這部詩集以少兒的視角、詩歌的形式講述還原了那些漸行漸遠的鄉村風物和童年記憶。鄉間吆喝、兒時游戲令,綿綿老歌謠以及溫潤其中的鄉里鄉親情,打開了一代人塵封許久的童年記憶,也帶領讀者回到上一輩人的精神原鄉。
著名畫家王世會先生繪制的60幅畫作,切合了張曉楠60首純凈的詩歌,感覺這60首詩因循內在的一種邏輯展現了作者關于童年記憶的五個不同側面,第一篇章呈現了鄉村的風物與習俗,第二篇章集合了兒時的各種游戲,第三篇章展現了鄉間因勞作而獲得的各種吃食,第四篇章是鄉間生活物象的勾勒,第五篇章用兒時常見的物件思懷遠去的親人。
一根鐵絲/搭過手去童年/便成了/快樂逗號/在池旁塘邊/在日頭下/在風雨中/在不知疲倦的/追逐間/在母親一遍/又一遍的喊聲里……/直至,把那顆/圓的夕陽/當作鐵環/推下山去(《推鐵環》)
爆米花、捏面人、涂泥巴、推鐵環、砸梆兒、打彈弓、捉迷藏、套知了……,如此種種,對于今天的孩子已經顯得非常陌生,對于彼時的張曉楠們卻是童年的摯愛。而在張曉楠童年記憶的背后,還有爸爸和媽媽、爺爺和奶奶他們老一輩人若隱若現的身影,正是這些故事和人物,構成了張曉楠兒童詩的“詩心”。張曉楠在他的兒童詩中構筑了一個帶有濃郁鄉情的鄉村世界,在這個鄉村世界中讀者能看到裹著小腳凝望兒孫的祖母以及在田地里躬身勞作的父母雙親,在早期的詩集《和田鼠一起回家》中有一首組詩《鄉村吆喝》,里面包括雞蛋換杏、破爛換糖、賒雞崽、磨剪子鏘菜刀,讀到這些文字,仿佛聽到了從村巷里傳來的一聲聲悠長的吆喝聲,回到了上一輩人獨有的圍在鄉村生意人擔子周圍的孩提時光。對于這種情感回憶的代表作品就是《在麥茬地凝望》:“總喜歡/到夏天的麥茬地凝望——/凝望,那些/新長的綠苗/那些套種的莊稼/偶爾夾雜的/點點黃花/多么像/母親納好的鞋底/一針一線/密密麻麻……/有好多時候/夢見自己/赤著腳,在走/那枚銀針/一不留神/把鄉情刺破”。這首詩主要寫鄉情,卻沒有一語道破,而是從夏天的麥茬地開始寫,寫莊稼、再寫到母親納的鞋底,一步步引出主題。在這里母親納的鞋底是沉淀在作者內心深處最溫暖的情感,在這里,麥地化為最偉大的母親形象,兒女走得再遠,也走不出大地母親溫暖的心房。
“每個地域有每個地域滋育的文化,每個作家有每個作家生存的文化背景。黃河的厚重與淳樸勢必為她懷抱里成長起來的一份作家帶來豐厚的養分與供給。我創作的根扎在生我、養我的這片熱土上,我長期在這片土壤里汲取營養。故鄉情結永遠無法割舍。而且我一直自覺不自覺地用一個鄉村孩子最純潔的視角去打量她、去欣賞她、去贊美她。”a通過獨特彰顯齊魯民風和山東地域特質的兒童詩,張曉楠把童年、鄉土、親人細致地織進到了黃河文化的紋理之中。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也可以說是一條文化河流,對北方的區域文化產生過重大的影響,魯中南部平原與黃河有直接關系,黃河奔騰幾千里到達黃淮平原后,挾載了大量泥沙的黃河,流速驟減,泥沙沉積,在魯中南山地周邊沖擊成大片平原,由于黃河下游改道頻繁,極大地影響了山東人的生活,造就了山東人吃苦耐勞、寬容大度、慷慨無私的獨特素質和性格,這些世世代代的“集體無意識”滲透到齊魯兒女的性格中,體現在張曉楠兒童詩歌的文本中,這種對父輩的“小時候”的回顧,對于兒孫來說,也可以理解成重拾美好的回憶,回顧生活的苦澀的同時堅定而踏實地走好今后的人生路。
三、形式意味:寓教于樂的哲理傳達
兒童詩是兒童特別是幼兒較早接觸到的文學形式,也可以說是文學啟蒙的開端,如《幼學瓊林》《三字經》《千字文》一般,在講求語句對仗工整、合仄押韻、朗朗上口之外,語言的形象性和畫面感也是吸引小讀者、培養閱讀興趣的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而從啟蒙教化的意義上說,兒童詩最能通過這種“寓教于樂”的形式達到教化的意義,有人將這種教化稱為“摻了一點點蜂蜜的湯藥”。張曉楠的詩歌特別注重兒童詩的哲理意味,將樸素的道理用詩化的語言融入詩歌之中。在《廚房里的歌》中寫道:“一雙雙筷子/是一對對/孿生的孩子/它們一塊兒吃飯/一塊兒睡覺/一塊兒講究衛生/有誰看到過/小筷子/獨來獨往呢?/真是一群好孩子/它們知道/如果不團結/還不如一只小勺子”。
在追求詩歌的哲理意味的同時,張曉楠的寫作是指向現實主義的,而不是建立在想象之外虛無縹緲的“夢幻仙境”,圍繞鄉村風物、書寫鄉村生活、表達鄉里親情,而其中的主題和指向回到了情感的原點,那就是人性以及生命的本源。代表作就是近年出版的一份詩集《雪花是冬天的偏旁》:“無雪的冬天/是不完整的/無雪的冬天/到處,是錯別字/枯寂的草木/昏黃的墻垛/僵硬的表情/連鳥兒的叫聲/也缺今少兩/像冰凍的心事/渴望孵化/瘦削的部首/等待偏旁/而此時,雪花是最美麗的修飾/使整個冬日/由此飽滿/由此溫潤/由此意味深長/雪后,耀眼的純凈/才是冬日/真正的晴朗。”《曬花生》中將花生的成熟和孩子們內心的堅強和成長鏈接起來。“這些誰見誰愛的/麻臉先生/你們有兩顆/還是三顆,粉色的心/現在,我把你們/從母體上/揪出來,然后/一隊隊排開/讓風兒/給你們上課吧/讓太陽給你們上課吧/你們比一只只/碩大的葫蘆/可愛多了/你們比一只只/炸裂的豆莢/幸運多了/麻子是治不好了/但可以/讓心堅強/有堅強的心,就能/把香甜的/人生,搖響”。有人說,“兒童文學作家是未來民族性格的塑造者”。所以兒童文學的啟蒙教育的意義就在于,讓孩子們在接觸文字、文學之初,引導他們愉快地感受生活和世界,在潛移默化地溫婉中傳承真善美的人性之光。這和中國傳統文化腳踏實地的思想基礎和價值取向是一脈相承的。兒童文學是張揚浪漫主義精神的文學,還是走現實主義文學的路,學界都有一定的理論基礎,浪漫主義強調想象與象征,追求奇特神秘的藝術效果,側重于啟發兒童的想象力,而現實主義則側重于文學的認識作用和教化作用,注重影響兒童的價值取向和人生態度。客觀地講,這兩種傾向的兒童文學作品,對于閱讀受眾(低年齡段的兒童)都是比較喜歡的,中國的浪漫主義兒童文學作品也是有很多的《封神演義》《西游記》等。從整體上說,中國的傳統文化是一種以儒家思想為主要思想基礎和價值取向的文化,講究“經世致用、內圣外王”,屬于比較清醒的現實主義,不尚空想玄談,倡導一步一步腳印、腳踏實地,實事求是,在這種文化精神和民族文化心理結構的影響下,就有了“文以載道”的傳統。20世紀初以來的中國兒童文學關注現實和當下的比較多,這和新文化運動“為人生的藝術”創作倡導有關,其中較為重要的一個因素是中國兒童文學作家與生俱來的歷史責任感和文學使命感,仿佛寫作品的目的就是要告訴兒童一些東西,幫助他們認識一些什么。正如張曉楠自己所說:“我的夢想就是潛下心來,回歸自我,為孩子們創作作品,以優秀的作品引導孩子們向真、向善、向美、向詩,引導孩子們熱愛生活、珍愛生命、感恩社會。”b兒童詩《一支鉛筆的夢想》,將鉛筆擬人化,讓一支普普通通的鉛筆擁有了五個不同的夢想,層次遞進而不斷升華的鉛筆夢想向我們展示了一個極富童趣的奇妙想象世界。鉛筆的第一個夢想是“到山坡上萌出芽兒”,再到做荷塘里陰涼的傘,第三個夢想是長長的豆角和菜園里嫩嫩的絲瓜,第四個夢想是到小溪邊去做船篙和木筏,第五個夢想是做運動場上的撐竿和標槍,鉛筆的夢想縱向系列依次呈現,最終實現了夢想是帶給自己快樂和給予他人快樂的夢想價值的升華。
綜上所述,張曉楠的詩歌用樸素的文字勾連起鄉村田園的詩心和童心,清水芙蓉又渾然天成,從田園牧歌式的鄉村寫到質樸渾厚地鄉情,同時將黃河地域的齊魯文化融入其中,形成了平白如話、清新活潑的詩風,他還將樸素的道理用詩化的語言融入詩歌之中,進而使張曉楠的詩歌具有了極強的認知、教育和審美價值。
注釋:
a張杰:《用清純的詩句構建豐潤的世界——訪第七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獲得者張曉楠》,《中國教育報》2008年3月21日第4版。
b譚旭東:《重繪中國兒童文學地圖》,西北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22—225頁。
(作者單位:濟寧學院人文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