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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謀殺

2022-01-06 08:39:17貓小妖
啄木鳥 2022年1期

貓小妖

華夏兒女歡度春節,包括身陷囹圄的女犯們。今年女子監獄里更是充滿一種儀式感,政治部主任肖雨親自帶著看守和女犯們貼春聯、剪窗花、掛燈籠。三號女監的女犯們趁著看守正忙,竊竊私語。

“今年怎么這么隆重啊?往年不過是年三十的晚上給每個人加一個雞蛋。”說話的女孩兒看起來大約二十三四歲,雖然素面朝天,但畢竟年輕,粉嫩的臉上遍布膠原蛋白,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嘴唇十分薄,一看就是伶牙俐齒的厲害人物。

“薔薇,”旁邊的中年女犯回應道,“你沒聽說嗎?今天有領導來這里慰問。”中年女犯名叫莊文怡,看模樣約莫四十五歲,稀疏的短發齊耳,雖然面容姣好,但是歲月卻在她臉上留下了無情的痕跡。

她們身邊是一個身材微胖的女犯,叫張秀桃,大約三十七八歲,她警惕地看看旁邊的柯萍,低聲對莊文怡和徐薔薇說:“今天晚上市司法局的何副局長要來慰問……”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看守林嘉芙厲聲說:“全體注意,集合!”

待全體女犯列隊完畢,林嘉芙宣布政治部主任肖雨將就晚上的活動進行訓話。肖雨語氣溫和地說:“近年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們第一女子監獄有了空前的發展,今年還榮獲了全國先進單位的稱號。最近,大家表現得不錯,服從管理,積極改造。今天是除夕,晚上,市司法局的何副局長要來慰問大家,在巡視后還要做重要講話。我希望大家要好好表現,遵守紀律,不要前功盡棄。現在是四點半,給你們半個小時,回到監室,整理內務,五點鐘,在監室門口集合,歡迎領導參觀。”

各隊隊長帶著女犯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向監室走去。三號監室里,女犯們一邊忙碌一邊交頭接耳。

張秀桃一向是最八卦的一個:“靜心,你進來前不就是市司法局的嗎?認識這個局長嗎?”

江靜心四十歲,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原來是市司法局后勤處的副處長,因為貪污罪被判了十年,入監之后一直沉默低調。

“我在基層,沒機會見這么大的領導。”靜心敷衍地應答。

“靜心,你多少也算個領導呀,只是比較低調,不像有的人,傲嬌得要命,誰都不理!管她之前多風光,現在還不是和我們一樣!”說著,張秀桃瞟了一眼窗邊的柯萍。

“別說了,快收拾吧。一會兒集合了,來不及了。”莊文怡拍了拍張秀桃,安撫道。

五點鐘整,監室的通道里響起了迎賓曲,女犯們換上了干凈的“號兒服”,整齊列隊在各監室門口。一行人簇擁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從門口走進來,隨即在肖雨的帶領下,女犯們整齊劃一地鼓起掌來。

走在中間的男人個子不高,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身著得體的灰黑色西裝,頭發已經花白,臉上的五官都很普通,但目光如炬。這個男人便是女犯們討論了好久的何副局長,出身于普通的農村家庭,早年間憑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重點大學。大學畢業后,他在公安局干過刑偵,在檢察院干過反貪,其間還借調到組織部,可謂平步青云。這些年來,有很多關于何振邦的傳說,比如斷案如神、清正廉潔,總之從沒有負面新聞,尤其是緋聞,這在當今的年月實屬難能可貴。

何振邦一邊走一邊和兩旁的獄警握手,不時還紳士地向女犯們揮手致意。走到三號監室門口時,何振邦的眼睛下意識地停了一瞬間。以他的自控力,任何情緒上的波動他都不想讓別人有所察覺。

之后的大會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進行,何副局長滿懷激情的致辭讓所有獄警精神振奮,女犯們也聽得格外認真。

會后,何副局長一行到政治部座談,在了解了獄警的工作情況和實際困難后,便開始了常規的檔案查閱工作。每年都有市司法局的工作人員來隨機抽取一個監室的女犯檔案進行查閱。今年由于何副局長蒞臨,所以省略了抽簽環節,而是讓何副局長親自選取一個監室,于是何振邦隨便報了個數字。

不一會兒,檔案員把三號監室在押人員的檔案全部拿到了會議室。

三號監室一共五名女犯,何振邦認真地翻閱著檔案。

入監最早的是莊文怡,四十四歲,是三年前因教育設施重大安全事故入獄的,判了六年。莊文怡原是一所重點中學的校長,當年,學校修建新的實驗樓,因為學生快會考了,在一項消防設施數據沒有得到最終安全確認的情況下簽字同意實驗樓啟用。化學實驗中,一個學生操作不當引起了火災,四名學生不幸喪生,其中包括莊文怡的女兒。雖然最終的鑒定結論不能證明是因為那個當初未獲認定的消防設施不合格導致了慘劇的發生,但是,作為第一責任人,莊文怡難辭其咎。承受著喪女之痛的莊文怡,為四個本應有著大好前途的孩子的死感到深深的自責,她覺得牢獄之苦可以洗滌自己的罪孽。

接下來是張秀桃,三十五歲,她原來是一家八卦雜志的記者,業內稱為“娛記”。雖是女性,圈里人都稱她是條漢子,性格比純爺們兒還純爺們兒。在一次對一線女星程茱萸的秘密跟蹤采訪中,被對方的保鏢發現并驅趕,換作一般記者,認個慫溜之大吉便罷,可是她卻只身一人和兩個膀大腰圓的保鏢“火拼”,憑著多年練就的跆拳道功夫,把其中一個大漢打倒在地,正好撞在一道鐵門檻上,這大漢躺下了就再沒能爬起來,高位截癱。張秀桃因為過失傷害致人重傷被判了三年,已經服刑兩年了。她平時勞動不惜力氣,一直表現不錯,不出意外,過了年可以減刑,再過半年就可以釋放了。

徐薔薇,二十三歲,入監前是化工大學的大二學生。情竇初開的徐薔薇愛上了學校里年輕的宋教授,宋教授一直以來潛心做學問,從沒有過感情經歷,扛不住徐薔薇猛烈的追求,兩人成了學校里最引人矚目的情侶。初入愛河的年輕教授一下子被迷了心智,無心做學問,工作上連連出錯,學校的領導很是失望,一再找宋教授談話,還調整了他的工作崗位。遭受打擊的宋教授痛定思痛,決定快刀斬亂麻,果斷提出分手。徐薔薇正愛得死去活來,哪里肯答應,兩人糾纏了半年多,宋教授惱羞成怒,找到徐薔薇所在院系的領導告狀,還給她的家長打電話讓他們好好管教女兒。徐薔薇在學校受到了處分,回到家里又被父母劈頭蓋臉地責罵,說她不顧廉恥,丟盡了家人的臉。最終,忍無可忍的徐薔薇決定和心上人同歸于盡,以最后見一面為由約了宋教授到學校對面的賓館,一番纏綿之后,給宋教授喝下了她提前準備的放了氰化鉀的咖啡。看著宋教授臨死時痛苦的樣子,徐薔薇沒勇氣去喝那杯留給自己的毒咖啡,撥打了110自首。最終,徐薔薇被判了死緩。剛入監時,她心灰意冷,萎靡不振,想絕食自殺。莊文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厭其煩地開導她,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這兩個女人,互相鼓勵,互相寬慰,互相取暖。

江靜心的經歷,何振邦最清楚不過,這是他一手提拔的干部。這個女人是個孤兒,從小自強自立,性格倔強,甚至三十八歲了還沒談過戀愛,一心撲在工作上,經常以辦公室為家。她是以侵吞公款二十萬元的罪名被毀掉大好前程的。

最后一個是剛入監三個月的柯萍。照片里的女人雖然身著囚服,留著樸素的齊耳短發,但面容姣好,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這個女人已經四十歲了。入監前她是安迪信會計師事務所的高級合伙人,身家過千萬。她犯了故意殺人罪,本應判處死刑,因為懷孕判了緩刑。據這個女人交代,她多年前因為與好友譚筠萍發生爭執,失手將對方殺死,而后整容成對方的樣子。因為對方沒有親人,得以蒙混過關。半年前,和老朋友聚會過程中,無意中被一個老同學識破了身份,并遭到勒索,于是她又殺人滅口(詳見2021年第8期《尼莫西妮的眼睛》)。奇怪的是,根據柯萍交代的埋尸地點,警察并沒有找到譚筠萍的尸體,只找到了沒有徹底腐爛的衣服碎片,并檢驗出了譚筠萍的血跡。目前,警方還在繼續尋找譚筠萍。

這個女人可真是不尋常啊!何振邦看著柯萍的檔案感嘆。

晚上十點,燈火闌珊,剛剛結束工作的何振邦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中,妻子王爾柔正在客廳看電視,與其說是看電視,不如說是等丈夫回家。她已經習慣了,結婚二十五年了,丈夫每天加班加點,拼命工作,對自己疏于關心和照顧。可王爾柔從來沒有抱怨過,她深知丈夫是真的熱愛工作,她能做到的只有照顧好他的起居,默默無聞地奉獻。

“你回來了,我去給你熱一下飯菜。”爾柔體貼地說。

“不用了,在單位吃過了。我去洗澡,你也早點兒睡吧。”何振邦草草地說,然后徑直走向衛生間。

熱騰騰的洗澡水澆在頭上,何振邦注視著鏡中已不再年輕的自己。平時沒時間照鏡子,不知不覺中自己的白發又多了些,心中暗自嘆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自己已經年近半百,這么多年一心撲在工作上,浪費了多少大好青春,又想起妻子美麗不再的容顏,心生愧疚。

如同平日一般,何振邦洗完澡回到臥室,妻子已經睡著。女兒在國外讀書,家里只剩夫妻兩人,沒有你儂我儂,只有平淡如水,他們似乎都很適應。

次日早上,何振邦起床時,王爾柔正在為他準備早餐。

“吃荷包蛋還是水煮蛋?”王爾柔問。

“不吃了,來不及了,今天下午我要出差,幫我收拾一下行李吧。”

“去哪兒?幾天?”

“南京,三天。昨天太晚了,看你睡著了,就沒和你說。”

“好吧,路上照顧好自己。”

司機已經在門外等候,何振邦匆匆上了車:“小劉,老規矩,不要和我夫人說我的行程,三天后到機場接我。”

飛機上,何振邦一身輕松,心情明亮而雀躍,這次他來麗江,事先沒有打招呼,想給她一個驚喜。現在他只希望飛機能飛得更快一點兒。

何振邦到達未央酒吧時已經華燈初上,酒吧一條街剛剛熱鬧起來。正在招待客人的服務員小蠻看見他,正要朝吧臺喊話,何振邦把食指放在嘴邊,眨了眨眼睛,徑直走向吧臺。

老板娘未央正在看著電視出神,何振邦悄悄走過去,猛地抱住她的腰。未央一驚,以為哪個客人又和自己開玩笑。一個單身美女在麗江獨自經營酒吧,難免會令不少男客人覬覦,未央早已習以為常,并且八面玲瓏地游走于各種男人之間。她的生意一向興隆,卻沒有哪個客人能夠占到她的便宜。

“誰呀?臉皮又癢了?”未央扭頭打趣,誰料看到一臉興奮的何振邦,“啊!你怎么來了?”

“想你唄,你不想我嗎?”何振邦緊緊地抱住未央,急切地親親她的臉頰。

“別鬧,店里有客人,走,到屋里說。”未央把何振邦帶到后面的臥室里。

“你這幾天來這里出差嗎?”

“沒有,專程來看你。特別想你。”說著,何振邦已經迫不及待地把未央抱上了床。

在生命的前四十五年里,何振邦敢說自己是個正人君子,不受賄賂,不近女色。工作二十多年,面對形形色色的誘惑,何振邦始終沒有動過心,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他一度以為自己對于美女根本不感興趣。直到未央出現,才讓何振邦深刻地感到自己之前的四十五年白活了。

四年前,何振邦到麗江出差,自由活動的時候被當地的接待單位安排到酒吧街隨便轉轉。說實話,起初他真的不想來,他對這些燈紅酒綠的生活從來不感興趣。在來未央酒吧的路上,同行的人都在議論酒吧的老板娘有多么漂亮,他根本沒聽進去,對于他來說,漂亮女人和普通女人沒什么不同,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走進未央酒吧的一剎那,何振邦整個人頓時僵住了,眼前的這個女人,一襲火紅的吊帶裙把苗條但不失性感的身材襯托得淋漓盡致,及腰的栗色卷發凸現出女性的嫵媚,最吸引何振邦的是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分明是西方人的眼睛,可是配上東方人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竟沒有一點兒不協調。何振邦印象里上一次見到這么美的女人,還是自己未及弱冠時偷偷地從同學的電影雜志里看到的女明星。

內斂如何振邦,旁人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此后在麗江的幾天里,東道主再約他到酒吧娛樂,他都說沒興趣不去,自己卻在晚上偷偷地前往未央酒吧,搭訕、送花,竭盡所能追求老板娘未央。公干結束,何振邦人雖回到單位,心卻留在了麗江,就像司馬相如寫的那樣:“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于是,何振邦經常利用節假日到麗江看望未央,當然,對家里聲稱是公干。

和其他男人相比,何振邦的追求顯得笨拙而單調,并不合未央的胃口。未央這種精致的女人自然喜歡浪漫的男人。可是,相比身邊的其他男人,何振邦對未央的好簡單而直接。而且,既接受過高等教育,又在官場中摸爬滾打多年,何振邦不僅能給未央生活上的照顧,還能給她精神上的指引。未央能夠感覺到這個男人是真心對她好,和那些只對她的身體感興趣的男人不一樣。就這樣,何振邦和未央的關系保持了四年多,未央覺得有這樣一個男人保護自己就足夠了,從不奢求更多。

“未央,你剛才在吧臺看什么?那么出神。”

“電視上在介紹Q市,我總感覺那些地方我好像去過。”

何振邦心頭一緊:“你父母都是本地人嗎?”

“我也不知道,我是被遺棄的孩子,從小在孤兒院里長大。”說著,未央的眼睛紅了。

“對不起,我們不說這個了。”何振邦把懷里的未央抱得更緊了。

何副局長來慰問的當晚,女犯們的表現很好,得到了政治部主任肖雨的表揚,大家心情都不錯,三號女監里的氣氛也相對融洽了一些。夜深了,女人們躺在床上,不約而同地失眠了。

“薔薇、薔薇,你注意到沒有?”張秀桃一如既往,掩蓋不住娛樂記者的八卦本質,總能注意到常人無法觀察到的細節,“何副局長來慰問時,眼睛在我們監室停留了一下。”

“啊!是嗎?我怎么沒看出來,不過何副局長的氣度和談吐都很有魅力。”徐薔薇說這話的時候,雖然監室里漆黑一團,但是其他人仿佛能夠看到她兩頰的緋紅。

“哎喲,小姑娘又開始春心蕩漾哦,你是太久沒見到男人了吧?這種大叔你也不放過!”張秀桃挖苦薔薇。

“別胡說,我只是很崇拜他。”徐薔薇無力地辯駁。

“秀桃,你別逗她了。”莊文怡嗔怪秀桃,繼而轉向徐薔薇,“你也該改改你的個性了,免得再吃虧。”

“靜心,你睡了嗎?”張秀桃問。

江靜心佯裝已經睡著沒有應聲。

“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徐薔薇說。

“靜心,何副局長那時候是在看你吧?”張秀桃問。

“哪有!”江靜心無奈地應付。

“我也看見他往這邊看了。”這大概是柯萍入監三個月以來第一次主動說話。

“是嗎?那可能是看到你長得漂亮。”江靜心順著柯萍的話說。

柯萍沒應聲,心里卻默默得意。

“得了吧,何副局長明明是在看靜心,要不就是看薔薇,我就看不出她哪里漂亮,明顯一張整容臉,還挺著肚子,都不知道是誰的種!”張秀桃直接向柯萍開火。不知為什么,張秀桃就是看不慣柯萍。

“別說了,你們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領導吵來吵去,人家和你們有什么關系呢?這輩子估計也就見這一次。”莊文怡覺得再不制止怕是她們就要吵起來了。

柯萍的淚水在眼睛里面打轉,她悄悄地攥緊了拳頭,沒有出聲,卻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上午,女犯們按照常規參加縫紉勞動,女監接到了新的任務,趕制一千個排球。莊文怡一向心靈手巧,做起排球來得心應手,被抽調去教其他監室的女犯操作。剩下四個人,兩人一組。江靜心和張秀桃一個穿針,一個引線,干得還算順利,不一會兒就完成了任務,被批準休息了。徐薔薇和柯萍的進展就沒那么順利了,她倆入監前沒做過針線活,之前一些簡單的任務還能應付,可縫制排球這種既需要技術又需要力氣的活兒,做起來十分吃力,關鍵是配合得不好,半天才做好一個,一檢查還不合格,要返工。

“都怪你,針扎得這么歪!”徐薔薇埋怨柯萍。

柯萍沒應聲,繼續悶頭干活兒。

“哎呀!”徐薔薇大叫一聲,把大家的目光全吸引了過去,只見她的右手大拇指鮮血直流。

看守林嘉芙聞聲趕緊跑過來:“怎么了?”

“報告,我的手被她扎得流血了。”徐薔薇一臉委屈。

“江靜心,帶徐薔薇去醫務室。”林嘉芙吩咐道。

“真夠狠的!”張秀桃瞪了柯萍一眼,甩出一句。

“柯萍,你跟我過來。”林嘉芙厲聲道。

“報告,我不是故意的。”柯萍怯怯地說。

“跟我過來!”林嘉芙吼道。

張秀桃在柯萍背后做了個鬼臉。

午飯后,女犯們回到監室,看到徐薔薇正躺在床上啜泣,右手大拇指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莊文怡見狀趕緊跑到床邊,關切地問:“怎么樣?還疼嗎?”

徐薔薇沒回答,依然在哭泣。

“哎呀,這傷得不輕啊!元宵晚會你彈不了吉他了吧?”張秀桃直截了當地問。

徐薔薇自小喜歡音樂,上大學后自學了吉他,入監以來的每次聯歡會都有她的保留節目,這給三號監室的看守林嘉芙平添了很多業績,所以林嘉芙平時很照顧她,費手指的力氣活兒一般都不讓她參與,其他幾個女犯也很理解,只是柯萍一直以來有些看不慣。

徐薔薇哭得更厲害了:“大夫說,我這手指暫時不能彈吉他了。”

大家都憤憤地瞪著柯萍,她感到了巨大的威脅:“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

眾人把柯萍圍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你怎么證明你不是故意的?太狠心了!你也真下得去手,她還是個孩子!”

徐薔薇哭著說:“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清楚,我從來沒得罪過你,你為什么這么對我?狠心的殺人犯!”

柯萍再也無法忍受了,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干什么呢?吵什么?柯萍,想關禁閉是不是!”聞聲趕來的林嘉芙厲聲喝道。

“是她們四個人欺負我一個,你怎么說我?”柯萍感到十分委屈。

“你還委屈了是不是?從她的手受傷到現在,你說過一句對不起嗎?你再不老實,我對你不客氣!”林嘉芙之所以對柯萍比別人嚴厲,一來是新人入監都要打打殺威棒,二是看了她的檔案之后,林嘉芙對她實在沒有好印象,這女人雖然把容貌整得美若天仙,但是心如蛇蝎。

徐薔薇的手受傷之后,三號監室里的每一寸空氣都格外緊張,五個女人明顯分成了三派:柯萍是眾人鄙夷的毒手派;徐薔薇、莊文怡和張秀桃三個人是苦主派;江靜心是言語不多的中立派。徐薔薇和張秀桃每每說話,無不夾槍帶棒,縱然莊文怡攔著也無濟于事。柯萍起初還忍著,后來也忍不住了,亮出了一貫的潑辣本色,不帶一個臟字就能四兩撥千斤,招招點到那三個女人的痛處,說徐薔薇花癡,張秀桃男人婆,更甚者說莊文怡害死了自己的女兒。三個女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對手,一個個敗下陣來,縱然恨得咬牙切齒,也拿她沒有辦法。江靜心私下里勸她們別惹柯萍,如果柯萍不是故意弄傷徐薔薇的手,那么沒有必要揪住她不放;如果是故意的,那么這個女人的心太狠了,招惹不得,否則后患無窮。于是,接下來是表面平靜的對峙局面。

直到有一天,吃過晚飯,女犯們回到監室準備洗漱。只見一向溫婉穩重的莊文怡在床上床下和柜子里翻個不停,連垃圾桶里的垃圾都倒了出來。看到莊文怡一反常態,急得面紅耳赤,大家趕快聚攏過去。

“莊阿姨,怎么了?”徐薔薇關切地問。

“找不到了,明明一直放在枕頭下面的。”莊文怡說著,眼淚噴涌而出。

話一出口,大家就明白了,是莊文怡女兒的照片不見了。入監以來,莊文怡唯一寶貝的就是這張照片,她說自己對不起女兒,出事之后丈夫不再讓她進家門,就只剩平時放在錢包里的這張照片給她留個念想了。連管教都心軟了,破例讓她把照片放在枕頭下面。現在,照片找不到了,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別急,再仔細找找!”江靜心邊說邊四處尋找。張秀桃和徐薔薇也跟著幫忙尋找。

一旁的柯萍卻陰陽怪氣地說:“哎,只能說你和她沒緣分了,別找了。”

“你胡說什么呢?柯萍,莊阿姨可真的沒招惹過你!”徐薔薇氣憤地說。

“你有沒有人性!”張秀桃攥著拳頭憤怒地說。

“柯萍,你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體諒一下好不好?”平日里寡言少語的江靜心說。

“你們為什么都沖我來?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根本沒有,莫不是誰偷了去?”柯萍不冷不熱地說。

“說什么呢?誰會偷這個?要偷也是你偷的!”張秀桃要沖上來打柯萍,被江靜心拉住了。

柯萍怒不可遏:“你血口噴人,你們可以搜!”說著,她把自己柜子里的東西全都倒在地上,“仔細看看,有嗎?”

這時,林嘉芙聞聲而來:“怎么又是你!柯萍,你就不能消停一點兒嗎?”

“報告,莊文怡的東西丟了,她們冤枉是我偷的。現在翻找過了,我這兒根本沒有,是不是得給我個說法?”柯萍故作委屈。

“報告,東西丟就丟了吧,肯定是我自己沒放好。”莊文怡一邊擦眼淚一邊說。

“不行,憑什么搜了我的柜子,不搜她們的,她們都欺負我!”說著,柯萍沖上去拉開張秀桃的柜子,把東西往外扔。張秀桃撲上去和柯萍扭在一起,徐薔薇和江靜心趕忙去拉。

“別鬧了!還有沒有點兒規矩!”林嘉芙厲聲喝道。

幾個女人安靜下來,就在此時,從張秀桃的柜子口滑出一個東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張秀桃瞠目結舌,江靜心和徐薔薇大惑不解,莊文怡撲上去撿了起來:“依依,媽媽可算找到你了!”說著把照片緊緊護在胸口。

“哼!”柯萍說,“到底是誰偷的?林管教,這事兒怎么處理?”

“算了,找到了就算了。”莊文怡趕忙說。

“是啊是啊,肯定是誤會。”徐薔薇和江靜心附和道。

“不行,這事情必須要說清楚,我可不愿意和賊住在一個屋檐下!”柯萍不依不饒。

“你……還不是你搞的鬼!憑什么誣陷我?”張秀桃氣得沖上去想要推搡柯萍。

柯萍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捂著肚子,表情十分痛苦:“我的孩子……”

張秀桃嚇呆了,林嘉芙趕緊吩咐道:“快去叫獄醫!”

第二天上午,全體女犯開會,肖雨宣布了前一天晚上照片失竊事件的處理決定:莊文怡的照片失竊,雖然在張秀桃的柜子里找到,但是沒有證據證明是張秀桃偷的,并且莊文怡一再表示不追究了,所以此事到此為止。但是張秀桃無視監規,在監室意欲推搡其他女犯,并且還是孕婦,致使該女犯摔倒,說明其改造態度不端,處以禁閉三天,取消本年度減刑機會,加刑半年。

張秀桃一肚子委屈,恨不得吃了柯萍!可還沒見到柯萍,自己就被關進了禁閉室。

三天后,張秀桃解禁回到了監室,大家趕緊上前問候。

“秀桃姐,我們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徐薔薇說。

“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被加刑。”莊文怡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文怡姐,不怪你,是我自己犯小人,那女人太歹毒!”張秀桃咬著牙說。

“秀桃,你算計不過她,以后別再這么沖動了,要不吃虧的是自己。”江靜心語重心長地說。

這時,柯萍大搖大擺地回到監室,還不忘雙手護著肚子。張秀桃一個箭步沖上去,質問道:“姓柯的,你為什么要陷害我?我知道照片是你放在我柜子里的,那天你倒在地上也是存心的,我根本沒碰到你!我被加刑你就這么高興嗎?”

柯萍得意地說:“誰讓我這么喜歡你呢!就希望你能在這里多陪我待些日子,我別無他愿,只盼與你長相廝守!哈哈哈……”

想要動手的張秀桃被江靜心和莊文怡拉住。張秀桃擲地有聲地說:“柯萍,你記住,我不會白白被你這么欺負,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從未央那里回Q城后,何振邦一直心神不定,食欲不振。王爾柔很是擔心:“振邦,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我覺得你的精神狀態不太好。”

“沒事兒,最近有點兒累。”何振邦敷衍道。

“你好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臉色也不好,以前你很少這樣。”王爾柔還是不放心。

“你呀!離開崗位這么多年了還是有職業病,看誰都像病人。”

王爾柔是中心醫院的護理部主任,已經離開一線護士崗位十多年了,可多年的護士生涯讓她養成了對別人的身體狀況十分敏感的習慣。“咱們這個年紀不比年輕人,我知道你一心撲在事業上,可是也要注意身體,歲月不饒人啊!”

“放心吧,我身體棒著呢,我不是天天鍛煉嗎?我呀,就是累了,先去休息了啊。”何振邦獨自走進臥室,耳邊回響起王爾柔的嘆息聲,心生歉意。可當他躺到床上,不由自主地回憶起未央的嫵媚身姿,那一絲歉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次日,何振邦剛進辦公室,秘書小劉向他匯報“局長,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結果了,我找了市公安局檔案中心的吳主任,找到了那兩個數據,連同你給我的東西一并交給了鑒定中心的鄭主任。”說著,他遞給何振邦一個大信封。何振邦示意小劉離開,開始翻看信封里的材料。

下午,局里的獄政改革部署會議散會后,何振邦回到辦公室,叫來了小劉:“局里要啟動獄政改革的試點工作了,由我牽頭,我想去基層做個調研。你幫我通知一下女子監獄,元宵節我想去搞個座談會,聽一聽獄警和在押人員對于獄政改革的想法和建議,但是不要興師動眾,參會人員嘛,就定我上次查閱過檔案的那個監室吧,那些人員的情況我比較了解,溝通起來方便些。還有,形式嘛,不要太生硬,可以利用晚餐時間邊吃邊聊,這樣她們會放松一些。”

女子監獄里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沖突,三號女監的女犯們被重新分配了工作,徐薔薇的手指傷還沒好,莊文怡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于是兩人被分到醫務室幫忙;江靜心和柯萍到圖書室負責登記新購入的一批圖書;看著其他幾人都分到了相對輕閑的工作,張秀桃心里很是不平衡,她留在監區搞衛生,最近監室里總是鬧老鼠,她除了擦拭門窗燈具地板,還要投放老鼠藥,每天累得腰酸腿疼。她看到其他人還好,但看到柯萍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晚上,張秀桃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監室時,其他人都已經洗漱完畢躺在床上了。看到她進來,徐薔薇忙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累了吧,秀桃姐,快喝點兒水吧。”

莊文怡拿來熱毛巾給她擦臉:“真是辛苦了。”

柯萍瞥了張秀桃一眼,發出一聲冷笑。張秀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干什么?自己運氣差,分到了又臟又累的活,沖我出氣啊!”柯萍甩著閑話。

張秀桃咬咬嘴唇,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她知道,每次招惹這個女人吃虧的總是自己。

第二天上午,肖雨正在辦公室里審閱各分隊上報的本年度的減刑申報材料,就聽到“報告”的聲音。

來人是柯萍,肖雨看到她,一個頭兩個大。自從柯萍入監以來,真是讓肖雨傷透了腦筋,總是招惹是非,弄傷了徐薔薇的手,挑撥莊文怡和張秀桃的關系,還故意激怒張秀桃推搡自己,害她被加刑。當政治部主任十來年了,肖雨還沒遇到過這么難纏的女犯,天資聰穎又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一旦道德淪喪,比無知婦孺可怕得多。柯萍時不時來肖雨的辦公室,名為匯報思想,實則旁敲側擊地打小報告,什么張秀桃欺負她,莊文怡、江靜心和徐薔薇排擠她,甚至連林嘉芙都沒能逃脫偏袒另外幾個人、專門針對她一個人的不公罪名。

肖雨擠出一絲笑容:“柯萍,進來,坐吧,有事嗎?”

“報告,我想向您匯報一下思想。我申請和張秀桃換個崗位。”

“為什么?你不喜歡在圖書室工作?”

“喜歡,當然喜歡,可是我的工作輕松,秀桃的工作繁雜,她心里難免不平衡。”

“工作是隊里安排的,有意見讓她自己逐級反映。”

“可是,她總是陰陽怪氣的,要不,您給我換個監室吧。我現在懷孕六個多月了,我怕她會對我和孩子不利。”

“不要主觀臆測,柯萍,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不要總是想著搬弄是非,遇到事情要學會反省自己。”

“肖主任,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就開門見山吧。我知道您和林管教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而且我不小心弄傷了徐薔薇的手指,她不能演出了,每年咱們女監都靠著她的保留節目加分呢,所以你們更討厭我了。而且,您和徐薔薇還是老鄉……您要是不保護我和我的孩子,我就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我會向您的上級反映的!”

肖雨很是無奈:“好好好,柯萍,申訴是你的權利,你可以逐級申訴。”

正在此時,肖雨的電話響了。“喂,劉秘書啊……哦,好的,我這就安排,請領導放心。”肖雨掛了電話,看向柯萍,“柯萍,你提的意見我會考慮的,你先回去吧,會給你滿意的答復的。”

當天午飯后,林嘉芙集合了三號女監的女犯們開會,肖雨親自傳達了兩天后晚餐座談會的部署。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無論對于肖雨和林嘉芙,還是對于三號女監的每一個女犯,無疑都是出乎意料的。何副局長剛剛來慰問過,又要搞一個座談會,還用晚餐的形式,這在以往從未有過。不過適逢獄政改革,何副局長又是牽頭領導,他的工作作風一貫雷厲風行又踏實親民,搞出這么一個創舉也在情理之中。

當晚,三號女監又開起了臥談會。

“莊阿姨,你還說咱們這輩子頂多見何副局長那一次,誰想到才過了半個月,又要見面了,還是近距離的。”徐薔薇難以掩飾心中的興奮。

“這丫頭,又開始想入非非了。”張秀桃拿她打趣道。

“哎,真是個孩子!”莊文怡愛憐地嘆道。

江靜心和柯萍雖然沒有睡著,卻也一直沒有出聲,各自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女子監獄里,三號女監的女犯們各自忙碌著。張秀桃先是在林嘉芙的指揮下逐處投放老鼠藥,然后又把大禮堂的地面進行了清洗,累得直不起腰,剛想抱怨,抬頭看見林嘉芙正盯著自己,便把話又咽了回去。就在這時,一聲“報告”打破了沉悶,是莊文怡:“林管教,醫務室那邊沒什么事,徐薔薇一個人幫忙就足夠了,我和王醫生申請了,到這邊幫助秀桃一起搞衛生。”

“太好了,我快要累死了!這木地板顏色深,有一點兒灰塵就顯得特別臟,而且年頭兒久了,還老滲水,難擦得很!”張秀桃難以掩飾自己的興奮。

“吵什么吵!”林嘉芙呵斥秀桃,“那你們兩人一起擦地吧。”

莊文怡馬上去找抹布,和張秀桃一起擦地,兩人分配好任務,一人半邊,效率提高了很多,林嘉芙很是滿意,午飯給她倆每人多加了一個獅子頭。

醫務室里確實清閑,這幾天沒什么病人,王醫生讓徐薔薇幫她一起清點藥品和工具,徐薔薇倒也干得饒有興趣。

圖書室里,江靜心和柯萍正在給新購入的書籍登記造冊。江靜心一直是個安靜的人,和柯萍在一起也不多話,兩人相安無事。

“柯萍。”圖書管理員說,“跟管教到會見室去。”

一聽到“會見室”三個字,柯萍能聯想到的就只有刑警端木舟了,這家伙肯定又是來詢問當年案情的。自己沒有親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唯一的好朋友是譚筠萍,可是她已經……還有誰會來看自己呢?只有他了。

進入會見室的一剎那,隔著厚厚的玻璃墻,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柯萍怔住了。

一天前,肖雨的辦公室里,文少康端坐在肖雨的辦公桌對面,有些局促:“肖雨,我知道,因為我有案底,申請做在押人員的心理輔導員比較困難。可是這對我很重要,我們是十幾年的老相識了,你能不能幫幫我?”

“少康,你也知道我們是十幾年的老相識了,要不是因為這件事情,你也不會來找我吧?”

少康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再言語。

“少康,雖然你有了案底,可是以你的才能,再創業并不困難,而且心理輔導員的報酬只是象征性的……”

肖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康打斷:“我不是為了這個,我是想見一個人。”

“柯萍吧?”

“你怎么知道?”

“這里所有女犯的檔案我都一清二楚,和你能有交集的只有她,你們是高中同學,對嗎?”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是的。”

“她肚子里的孩子?”

“是我的。”

“少康,當年我追你那么苦,你說對我沒有感覺,我不怨你,或許我們沒有緣分。可是,你怎么會和那種人有瓜葛?”

“一言難盡啊!”

“難道柯萍案件中提供偽證的文某某就是你?”

“沒錯,就是我,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當年你說,你心里有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難道是她?”

“不是,柯萍承認自己在二十年前誤殺過一個好朋友,之后整容變成對方的樣子,你應該從案卷中看到了吧?”

“你是說?你愛的是……”

“是的,那個譚某某。”

肖雨沉默了一會兒,問:“少康,你見柯萍的目的是什么?”

“肖雨,雖然我們沒有那種緣分,可是我一直很看重和你的友誼,因為你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你知道,筠萍,就是譚某某,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雖然警方說柯萍已經把筠萍的事情全交代了,但是,我覺得柯萍一定還有所保留,我想見她,看看她能不能告訴我什么,畢竟我是她孩子的父親。”

“真難為你了,這女人害你坐牢,你不恨她嗎?”

“恨,怎么能不恨?當然恨!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她,甚至那個孩子,我都不愿面對!可是,我要為筠萍做點兒什么。”

“少康,如果你沒有遇到過譚筠萍,當初你會愛上我嗎?”

“肖雨,我不想欺騙你,曾經滄海難為水,我這一生不會再想這些事了,除了筠萍!”

肖雨的眼睛紅了,一向被稱為女漢子的她,還從來沒有當著男人的面哭過。她強忍住眼淚說:“好吧,我替你安排,你想什么時候見她?”

“越快越好。”

“那就明天吧。不過,這女人雖然厲害,但是畢竟懷孕了,而且情況不是很好,你別讓她太激動。”

“孩子有什么問題嗎?”

“柯萍本來就有糖尿病,這一懷孕就更嚴重了,每天都要注射胰島素。”

“我知道了,謝謝你!”少康點點頭。

柯萍和少康相視而坐,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柯萍打破了沉默:“少康,這輩子,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是我害了你,我沒想到事情會敗露。”

天啊!這個女人,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一錯再錯,而是犯罪不夠完美,讓事情敗露了。少康克制住心中的憤怒:“別說這個了,柯萍,不管怎么說,孩子也是我的,我會負責任的。”

柯萍落寞的眼中燃起一絲希望的光:“少康,你會認這個孩子嗎?”

“孩子是無辜的,我當然會認。”

“那我們……少康,我一直很懷念當初我們同桌的那段日子。那時候,你真的愛我,對嗎?”

“柯萍,我不想騙你,最初我是愛過你,不遺余力地追求你,甚至按你的要求佯裝追求筠萍,再甩掉她,達到傷害她的目的,幸而我沒有成功。相反,我真的愛上了筠萍,這個善良的女孩兒。我真后悔自己的年少無知,沒有看出你的伎倆。事情到了這一步,我會接納這個孩子,但是我沒有辦法面對你,對不起。”

柯萍沉默了半晌,說:“我這糖尿病越來越嚴重,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生下孩子,即使生下來,我怕也照顧不了他了。本來我還發愁這孩子舉目無親,會和我一樣在孤兒院長大,現在你能認下他,我就放心了。我離開之后,你就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沒有這么嚴重,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文少康的心頭忽然軟了一下。

“少康,我最欣賞你的一點就是誠實!我知道,你今天來是有事情要問我。說實話,如果你拐彎抹角地哄我,我什么都不會告訴你。幸好你很坦白,說吧,你想知道什么?”

“二十年前那件事的每一個細節。”

“少康,我現在命不久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之前,端木舟來找過我很多次了,我能說的都說了。對于譚筠萍,我是真的心悅誠服,不論活著,還是死了,我都輸給了她!”

“柯萍,你再好好想想,一定會想起什么的。我還會再來的,你保重!”少康有些無奈,沮喪地走出了會見室。

當一切發生時,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復雜的表情,錯愕、興奮、疑慮、驚恐……在等待接受詢問的時間里,案發時處在謀殺現場的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在如過電影一般地回顧著整個晚餐座談會的過程。

這天上午,緊鑼密鼓,肖雨親自安排著晚餐座談會的事宜:“何副局長交代過,餐費不能超標,嚴格依照工作餐標準。另外,考慮到領導的感受,還是分餐吧,畢竟,和女犯們同桌吃飯就已經是破天荒了。不過,別用平時食堂里用的簡易餐盤,用成套的瓷器餐具吧,每人四菜一湯,一份主食,一份水果,一杯茶。參加晚餐座談會的人員一共九名。地點嘛,咱們這里條件有限,沒有專門的小餐廳,就在多功能廳吧,那里的條件好一些。晚餐前,我再來檢查一下菜品。”

林嘉芙帶著三號女監的女犯們布置地下室的多功能廳,一番掃除之后,把兩張正方形的大桌子拼在一起,擺在房間中央,上面鋪上新買的綠色碎花桌布,中間放了一盆插花,看起來淡雅溫馨。桌子的一頭放了一把帶扶手的軟椅,這顯然是何振邦的位置,兩邊分別擺放四把普通餐椅。

午飯后,肖雨組織三號女監的女犯們開了一個小會。

“今天晚上,對于我們女監來說很重要,對于你們每一個人來說也很重要,迄今為止,這是第一次有局級領導來和在押人員共進晚餐。當然,吃飯不是目的,目的在于座談,你們監室的人員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何副局長希望你們能對獄政改革發表自己的看法。晚上,我希望你們踴躍發言,但是要注意分寸。另外,晚上參加座談會的除了何副局長、我和林管教,還有你們的心理輔導員文少康,這樣能夠時刻關注你們的情緒,以免你們做出過激行為。希望大家共同努力,把今天的座談會開好,不要辜負領導對我們的關懷。”

晚飯時間,女犯們換上了干凈的監服,在多功能廳東門門口集合,雖然大家都不施粉黛,但是每個人都神采奕奕,顯得格外漂亮。六點鐘,林嘉芙帶著女犯們依次走進多功能廳,列隊站在餐桌兩旁,她說:“何副局長說要先參觀一下,一會兒就到,大家做好歡迎準備。”此時,文少康已經等了半個小時,正百無聊賴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不一會兒,肖雨陪同著何振邦從西門進入,在林嘉芙的帶領下,女犯們整齊劃一地鼓起掌來。何振邦微笑點頭,示意大家就座。何振邦落座后,其他人依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何振邦左手邊依次是文少康、林嘉芙、柯萍、徐薔薇;右手邊依次是肖雨、莊文怡、江靜心、張秀桃。

肖雨起立說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何副局長從百忙中抽出時間來和我們共進晚餐,聽取大家對于獄政改革的意見和建議,這是在座每個人的榮幸,希望大家能夠珍惜。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對何副局長的蒞臨表示熱烈的歡迎。”

“嘩……”雖然房間里只有九個人,但是掌聲雷動,女犯們鼓掌鼓得十分賣力。

“下面,歡迎何副局長講話。”

何振邦站起來,和藹地說:“今天我來,就是想和大家面對面地聊一聊,聽一聽你們的真實想法,這項改革本身就是要把你們的切身利益作為出發點。所以,大家不要緊張,這也是我提出邊吃邊聊的原因……”

這時,工作人員端來了準備好的菜品。每個人面前都是同樣的四個小盤菜、一碗米飯、一碗湯、一個蘋果和一杯茶,真是充分體現了民主和平等。

“大家別拘束,邊吃邊聊。”何振邦接著說。可是,并沒有人動,女犯們都低著頭,不敢言語。

肖雨說:“領導讓大家吃,就吃吧。”

于是,女犯們開始悶頭吃飯。徐薔薇直接向葷菜進攻,畢竟平日里食堂吃得比較素,年紀尚輕的她可是饞壞了。張秀桃則直接拿起蘋果啃了起來。莊文怡是南方人,平日里食堂多是吃面食,她很不適應,看到米飯,甚是親切。柯萍拿起勺子,優雅地喝起湯來。何振邦看著柯萍擺弄勺子的樣子,有些失神。細心的江靜心察覺到了這一幕,意味深長地看了何振邦一眼,何振邦趕緊避開江靜心的眼神。

氣氛有點兒尷尬,肖雨努力化解:“何副局長,這位是在押人員的心理輔導員文少康先生。”

文少康起身向何振邦示意,何振邦熱情地和他握手:“我們的改革正需要像文先生這樣的熱心人士啊!”

“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餐桌上的沉悶,何振邦不好意思地拿起手機,一邊向門外走,一邊接電話:“喂,我在開會……”

這手機鈴聲和主人的身份氣質實在是不相配,女犯們甚至連林嘉芙都忍俊不禁,只有莊文怡夠沉穩,正襟危坐。肖雨瞪了她們一眼,大家趕緊把笑聲憋回去。

“老婆,我加班呢……一會兒結束了就回去……”何振邦接電話的聲音若隱若現。

啪,一聲巨響驚呆了所有人,接下來是一片漆黑。“啊!”“怎么黑了?”“安靜,嘉芙、嘉芙,快去叫人!”……接下來是踢倒椅子的聲音,打翻的餐具掉在地上摔碎的聲音和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幾分鐘后,燈再次亮起來,何振邦從門外進來:“怎么斷電了?”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迸發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江靜心投向了她的對面——吊燈從房頂脫落,砸在餐桌上,吊燈下面,一個女人趴在血泊中。

大家下意識地看看身邊的人,進而作出了同樣的判斷,燈下面的那個人是柯萍。

何振邦徑直走過去,試了試柯萍的鼻息,搖了搖頭:“她死了。”

徐薔薇驚叫一聲,倒在了林嘉芙的懷里。肖雨趕忙撥通電話,聯系保衛部門:“我是肖雨,我在地下室多功能廳,有人被吊燈砸死了。趕快派人過來。”

文少康上前看了看柯萍,對肖雨說:“她是怎么死的,目前還說不好。”

肖雨不解。文少康指了指柯萍背后插著的柳葉刀。肖雨驚呼:“這……”

文少康接著說:“你再看看她的嘴唇。”

肖雨再次驚呼:“氰化鉀!”

刑警隊里沒有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和快速穿梭的腳步聲,一隊辦公室里,刑警們甚至聊起天來:“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最近治安真不錯,案子少多了,這種日子太好了哦!”“估計犯罪分子都聽說咱們的神探端木隊長歸隊了,不敢犯案了……”

“清閑日子過膩了,是吧?在這兒瞎說,小心念叨出案子來。”端木舟走進辦公室,剛想坐下電話就響了。接完電話后,端木舟指指刑警們,嘆了口氣,“你們都是烏鴉嘴,來活兒了吧!”說著走出了辦公室。

局長辦公室里,端木舟坐在局長對面:“怎么會這樣?我還指望能從柯萍嘴里再挖出點兒什么,好尋找譚筠萍的下落。”

房間正中的大餐桌上攤著一盞巨型吊燈鋼架和很多玻璃碎片,吊燈下面趴著柯萍

“女監的偵查力量有限,而且當初柯萍的案子是你辦的,人家慕名來請你這個神探出馬了。”

“我去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帶上你那個老同學江逐侖神探,是吧?批準,但是這次的案子涉及領導,請他注意保密。”

“得令!”端木舟吊兒郎當地行了一個禮,走出了局長辦公室。

女監的獄長辦公室里,端木舟和江逐侖受到了貴賓的禮遇。“你們可來了,我們這兒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惡性案件。哎,還趕上何副局長在這兒調研,真是焦頭爛額。不過端木隊長,你來了就好了,一定能查清楚!”監獄長懇切地說。

“客套話我就不多說了,現在調查到哪一步了?”端木舟開門見山道。

“我們實在缺乏這方面的經驗,只是保護了現場,詢問當事人,還沒啟動正式的偵查工作,等著您來現場指揮。”

“好吧,我現在就去現場看看。”

由于昨天案發時,多功能廳的兩盞吊燈掉下來一盞,本來就沒有自然光源的地下室顯得更加昏暗,獄警都隨手攜帶了應急燈。借著燈光,端木舟看到房間正中的大餐桌上攤著一盞巨型吊燈鋼架和很多玻璃碎片,吊燈下面趴著柯萍,頭上的血已經干涸,死狀恐怖,面目扭曲,嘴唇呈青紫色,典型的氰化鉀中毒表現。柯萍雙手緊緊地捂著肚子,估計在臨死那一刻,她本能地想護住孩子。詭異的是,柯萍背后還插著一把鋒利的柳葉刀。“如果吊燈脫落不是意外的話,她遭受了三重謀殺,這女人到了這里面還是這么惹人恨!”江逐侖嘆息道。

“讓法醫趕快進行尸檢,查明死因。物證組,把桌上的食物取樣化驗,不只是柯萍的,每個人的都要取樣。對整個房間進行搜查。”端木舟一邊吩咐著,一邊拉著江逐侖往外走,“我們去詢問當事人。”

看著監獄長提供的當事人名單,端木舟和江逐侖頓時愣住了:“少康?他怎么也在這兒?”兩人詫異地異口同聲。

“先找他談,問問就知道了。”端木舟吩咐獄警把文少康帶到談話室。

文少康進門時看到端木舟和江逐侖,也愣住了:“你們?”

“我們受邀來偵查案件。話說回來,你怎么在這兒?”端木舟問。

“我申請了在押人員心理輔導員的職位,昨天是政治部主任肖雨讓我過來參加座談會的,說是怕女犯們在特殊情境下心情過于激動會產生過激行為,讓我隨時觀察,做好防范和疏導。”

“少康,我不想兜圈子,你為什么要申請這個職位?”老同學江逐侖問道。

“我想見柯萍。”文少康果然沒有兜圈子。

“見柯萍?上次你從我那兒離開時說要替筠萍做點兒事情,指的就是這個?”

“我想找柯萍再多談談,想問出點兒之前沒有問出來的細節。”

“有進展嗎?”

“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她說她知道的都告訴端木了。”

“說說昨天的情況吧。”

“昨天的座談會定在六點鐘,我五點半就到了多功能廳,后來林管教帶著女犯們也來了,說是何副局長臨時決定要先參觀一下,過一會兒就來,我們就等了十來分鐘。然后肖雨和何副局長就來了,大家入座……”文少康認真地回憶著。

“你是說斷電前只有何副局長離開過房間?”江逐侖問。

“是的,他出去接電話。”

“能聽見說的是什么內容嗎?”

“地下室的手機信號不好,隔音也不好,所以他剛出去時說的話聽得很清楚,我只聽見了什么加班、結束、回家之類的,來電話的應該是他太太,大概是問他怎么不回家之類的,他解釋說自己在開會。然后突然一聲巨響,我判斷應該是吊燈落下的聲音,之后就斷電了。房間里的幾個女人都在喊叫,何副局長說話的聲音就聽不清楚了……”

“何副局長是什么時候回房間的?”

“恢復供電之后,他從外面進來,之前他的電話一直沒結束,好像他還和對方說了斷電的事。燈亮之后,他進來就問怎么斷電了。”

“斷電后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沒做,原地等候,我對這里不熟,昨天第一次來。”

“其他人呢?”

“房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她們都在大叫,但是我能聽見有腳步聲,還有人撞翻了椅子,而且有餐具摔在地上,肖雨喊著讓林管教去叫人。”

“燈亮了之后,大家都是什么狀態?”

“肖雨還在她的位子上;林管教應該是去找人了,燈亮后才回來;張秀桃和徐薔薇抱在一起,在徐薔薇的位子附近;莊文怡和江靜心手拉手站在肖雨旁邊。”

“你的記憶力還真不錯,才見了一面,她們的名字都記住了。”

“肖雨給我看過她們的檔案。”

“你跟肖雨很熟?”

“之前就認識,但不是很熟。”

看著文少康離開的背影,端木舟意味深長地說:“他說謊了。和肖雨相比,林嘉芙年紀輕,職位低,他都一直稱其為林管教,可是對肖雨卻直呼其名,他們的關系絕對不僅僅是認識。”

“他在說謊,可直覺告訴我這與案子無關,他大概是怕暴露他和肖雨的關系,肖雨在進行心理輔導員職位審核時給他放了水,畢竟他有過案底。”逐侖笑道,“當年,少康這種鉆石王老五應該有很多女人喜歡。”

“瑾姐,就知道你效率最高,出結果了?”端木舟笑嘻嘻地奉承著物證鑒定員張瑾。

“我們對餐桌上的食物一一進行了檢測,發現了兩種毒藥。”張瑾嫣然一笑,遞過一份鑒定結論。

“兩種?”江逐侖和端木舟異口同聲地說。

“對,兩種,氰化鉀和毒鼠強。而且,從投放的餐具位置來看,這兩種毒藥在兩個人的食物中。”

“啊?”

“氰化鉀在徐薔薇的湯里,毒鼠強在柯萍的茶里。”

“難道謀殺對象不只是柯萍?”端木舟說,“或許兇手在作案之后,把兩人的餐具調了包,也有可能。”

“徐薔薇的湯碗上只有一個人的指紋,經過比對,不屬于現場的任何人,而是傳菜的工作人員,指紋的位置和端菜、布菜的姿勢十分吻合,如果兇手要移動湯碗,應該是戴手套了。而且,湯碗里的湯大約還有70%,周邊灑出來一些,應該是吊燈下落震蕩所致,從昨天案發到今天取證,算上蒸發的水分,這碗湯應該還沒被喝過。”

“嗯,一會兒找徐薔薇核實一下。”

“柯萍的飯菜被吊燈砸到,餐具都碎了,食物也灑了。氰化鉀是從茶杯碎片上檢測出來的。各種食物混在一起,看不出柯萍到底吃了哪一種。”

張瑾又遞上另一份報告:“柯萍背后的柳葉刀上面只有一個人的指紋——徐薔薇。另外,經過現場勘查,吊燈電線被人為破壞過。”

端木舟翻開鑒定報告:“逐侖,快看,有人事先在多功能廳上面的禮堂地板下割了吊燈的電線,但是沒有完全割斷,而是靠吊燈自身的重量一點一點地把電線墜斷。能把吊燈下落的時間定位在晚餐期間,需要精準的計算,這可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

“這位高人想把整件事布置成一場簡單的意外,但是他(她)可能沒有想到一層禮堂的地板年久失修,常年滲水,電線一斷,遇水短路,造成斷電,更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和他(她)有著一樣的想法。氰化鉀、毒鼠強、柳葉刀、大吊燈,短短五分鐘的黑暗,演繹了多重謀殺。”江逐侖分析道。

“頭兒,經過清點,醫務室發現丟失了一把柳葉刀,醫生指認,就是案發現場的那把。據醫生反映,醫務室的柳葉刀每天早上都會進行清點和沖洗,正常情況下,上面不會留有任何指紋。案發當天早上柳葉刀的數量還是對的,今天早上清點時,發現少了一把。”助手小周向端木舟匯報道。

“能夠接觸到柳葉刀的人有哪些?”端木舟問。

“醫務室的醫生、護士,還有去幫忙的女犯。”

“哪些女犯去幫過忙?”

“莊文怡和徐薔薇,不過案發前兩天,莊文怡被調走去搞衛生了,案發當天只有徐薔薇留在醫務室幫忙。”

“柳葉刀的問題應該很明朗了,不過,昨天法醫在現場檢查尸體時,說致命的原因應該不是那把刀。”端木舟嘆氣道。

小周接著說:“在多功能廳東門旁邊的大花盆里,我們找到了這個。”說著,他遞給端木舟一個物證袋,里面裝著一支注射器。

一旁的張瑾補充道:“這個我們也化驗過了,從里面提取到的是氰化鉀。”

江逐侖和端木舟聽后面面相覷。

這時,法醫文靜拿著報告走了進來:“端木,經過尸檢,發現死者有兩處外傷:一處是頭部的,吊燈脫落砸傷,出血較多,但是未傷及顱骨,不致命;另一處是背后,被柳葉刀所刺,傷口很淺,也不致命。死者體內驗出氰化鉀,但經過解剖,胃內殘留食物中沒有毒物成分,在死者頸部發現了一個針孔,死者體內的氰化鉀是通過血液擴散的,也就是注射。”

“吊燈砸在頭上,雖不致命,但是估計把柯萍砸暈了,加上斷電之后房間內一片騷亂,所以之后被注射和捅刀,她都沒呼救。因此,少康聽到了腳步聲、尖叫聲,卻沒聽到柯萍的聲音。他對聲音那么敏感,熟悉的聲音應該能輕易分辨出來。”江逐侖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端木舟問,“多重謀殺的實施者不一定是多個不同的人?有可能是兇手為了方便作案,故意破壞了吊燈線路,制造斷電和騷亂?”

“不敢肯定,但是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剛才我還覺得兇手想制造意外,現在看來,意外可能只是謀殺的一部分。這只是一種猜想,沒有任何證據。”

“現在還沒有頭緒,咱們先把明朗的問題解決了。小周,去叫徐薔薇。”

坐在江逐侖和端木舟對面的徐薔薇不停地瑟瑟發抖,低著頭一聲不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臉上滑落。

“小姑娘,先別哭,看看,你見過這個嗎?”端木舟拿出那把柳葉刀,給徐薔薇看。

徐薔薇怯怯地抬起頭瞥了一眼,哭得更厲害了。

“你哭什么?到底見沒見過?”小周厲聲說。

“小周,別嚇著她。”端木舟轉向徐薔薇,“小姑娘,這把刀是你拿的嗎?”

“我沒想殺她,我只是想出口氣。”徐薔薇一邊哭一邊說。

“別急,慢慢說。”江逐侖溫和地說。

“我確實恨柯萍,她扎傷過我的手指,可我沒想殺了她。”

“刀是從哪里來的?”端木舟問。

“醫……醫務室,偷出來的。”徐薔薇低下頭。

“具體說說,怎么偷出來的?”

“之前我被分到醫務室幫忙,每天幫醫生清點藥品和工具,其中就包括這些柳葉刀。我趁醫生不注意時偷拿了一把。”

“你為什么要拿柳葉刀?”

“本來想要報復柯萍,可我沒想殺了她,我只是想……只是想劃傷她。”說著,徐薔薇又號啕大哭起來。

“別哭了。”江逐侖遞上一張紙巾,“你之前打算什么時候劃傷她?”

“之前沒想好呢,想著有機會就下手,因為她平時和我們都不親近,所以我一直把刀帶在身上。昨天吃飯時難得她坐我旁邊,我就……我就……”徐薔薇欲言又止。

“你昨天是在什么時候把刀捅在柯萍背后的?”江逐侖問。

“斷電之后,我覺得趁著黑正好可以弄傷她。我什么也看不見,只知道身邊是柯萍,就捅了她一刀。我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

“沒想到吊燈掉下來砸到柯萍,要知道會這樣,我就不用冒險拿刀了。我真傻!”

“你的意思是,恢復通電前,你不知道吊燈掉下來了?”江逐侖問。

“我只聽見啪的一聲,特別響,感覺什么東西摔到地上了,一下子就黑了,具體怎么回事兒我也不知道。直到燈再亮起來,才發現吊燈掉下來,砸到了柯萍。警官,我沒想殺死她,我的死緩會變成立即執行嗎?”

“我們會依法處理的。”端木舟說。

“我真傻!就像莊阿姨說的那樣,我太傻了,根本沒必要這么做,真是多此一舉!”徐薔薇又開始哭哭啼啼。

江逐侖繼續問:“小徐,你剛才說莊文怡說你傻,她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太害怕了,事后和莊阿姨說了,平時她待我特別好,像媽媽一樣。”

“你們具體怎么說的?”

“莊阿姨看見我一直在發抖,就問我怎么了,是不是嚇到了。剛開始我說沒什么,她就問我為什么總是往柯萍背上看,那把刀是不是我從醫務室拿的。我看瞞不住她,就把整件事情跟她說了。她說我太傻了,根本沒必要做那些。”

“昨天晚餐時你都吃了些什么?”江逐侖忽然換了個問題。

“晚餐只持續了一會兒,我只吃了那盤宮保雞丁,還沒來得及吃別的就出事了。”

“這么說,你的那碗湯一點兒也沒喝過?”

“沒有。我一般都是吃了飯和菜后才會喝湯的。”

“你的湯是誰給你的?”

“上菜的管教端給我的,她們把每個人的食物放在一個大托盤里,一次全端來,挨個兒發。”

“吃飯過程中,有人動過你的湯嗎?”

“沒有,至少我沒有看到。”

“好吧,說說你們監室的人平常是怎么分配的勞動?”

“我和莊阿姨在醫務室幫忙,柯萍和靜心在圖書室幫忙,秀桃負責監區的衛生。后來莊阿姨去幫秀桃了。”

“為什么莊文怡要去幫張秀桃?”

“我們的工作都挺清閑,只有秀桃特別辛苦,她要打掃衛生,還要發放老鼠藥,每天都很累,總是抱怨,為這事還挨過管教的批評。莊阿姨好心,就主動提出來去幫她,管教也同意了。”

“她們打掃哪里?”

“監區樓道,還有大禮堂。”

“就是多功能廳上面的那個大禮堂?”

“是的。她們要用抹布一點點地擦地,很辛苦的。”

接下來,徐薔薇按照端木舟的要求,回憶了案發的全過程。之后,端木舟問:“斷電期間,你能看到別人在干什么嗎?”

“什么都看不到。而且當時我用刀捅了柯萍后心里很緊張,什么都顧不上了。”

“是啊,你捅了她一刀,她竟然不吭聲,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當時已經嚇傻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平時你們和柯萍的關系怎么樣?我的意思是,除了你,還有誰和她有矛盾。”

“誰能和她沒矛盾啊!”

“說說。”

“從柯萍一到這個監室,秀桃就和她不和……”徐薔薇把幾個女人之間的八卦,諸如莊文怡女兒的照片怎么不翼而飛又怎么在秀桃柜子里找到,秀桃怎么喪失了減刑的機會而反被加刑,啰啰唆唆地講了一遍。

“這么說,除了江靜心,其他人都和柯萍發生過沖突?”

“莊阿姨也沒和柯萍爭吵過,她和靜心的修養好。我和秀桃的性格比較直,柯萍這個人確實也有點兒過分!”

徐薔薇離開后,端木舟和江逐侖達成一致,這個女孩兒似乎是三號女監里面最簡單的一個人。

端木舟正準備讓小周去叫莊文怡,監獄長敲門進來:“不好意思,端木隊長,我知道你們辦案有程序,可是,你也知道,何副局長畢竟很忙,而且案發時他在外面打電話。現在指紋、鞋印都提取了,你看能不能先詢問何副局長,如果可以排除嫌疑的話……”

端木舟看了一眼江逐侖,對監獄長說:“先問誰倒也無所謂,如果沒有證據指向何副局長有嫌疑,我們肯定會第一時間讓他回去的。不光對他如此,對別人也一樣。”說完轉向小周,“去請何副局長吧。”

何振邦走進談話室,很禮貌地沖著端木舟和江逐侖點了點頭。

“何副局長,不好意思,知道您很忙,可是按照程序還是要耽誤您的時間做一下例行詢問。”端木舟程式化地說。

“我明白,以前我也當過公安,干過刑偵,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放過任何線索,我會全力配合調查的。如果你不詢問,就放我回去,倒是沒有原則了。”何振邦和藹地說。

“何副局長,請您講一講昨天整件事的過程。”

“除夕那天,我按照慣例到女監來慰問,并且檢查了一個監室的在押人員檔案。春節后,開始全市范圍推行獄政改革,這項工作由我牽頭。因為我剛剛接手這塊兒業務,就準備多深入調研,摸清獄政干部和在押人員的思想狀況。昨天是正月十五,我就借此機會到女監和獄警以及在押人員代表進行座談,可是怕大家會因為身份的關系導致緊張,影響談心效果,就讓女監把座談會安排在晚飯中,大家邊吃邊聊,氣氛會好一些。參會的在押人員安排了上次我抽查到檔案的那個監室的女犯,因為熟悉背景,溝通比較方便。參會的獄警有女監政治部主任肖雨和責任獄警林嘉芙。另外,還有心理輔導員文先生,這個是我昨天晚上吃飯前肖雨主任才告知我的。”

何振邦不愧是領導,講話的邏輯十分清晰。稍作停頓后,他接著說:“大家入座后,肖雨主任主持,讓我給大家講了話。講話時,工作人員上了菜。其實就是套餐,每人一份,都一樣,四菜一湯,上面有規定,我們吃的是工作餐,嚴格依據標準。然后我讓大家不要客氣,邊吃邊聊,暢所欲言。但是,大家還是很拘謹,只吃東西,沒有人說話。沒過多久,我的手機響了,是我太太打來的,出于禮貌,我出去接電話。沒過多久,就停電了,一片漆黑。等我打完電話,正好來電了,我回到房間,就看見出事了。”

“您回到房間看到了什么?”端木舟問。

“我看到房間里的吊燈掉下來一個,落到餐桌上,砸到那個叫柯萍的女犯,也就是死者。”

“其他人在干什么?”

“肖雨主任和文先生坐在原位,林嘉芙不在房間,應該是出去找人修電路了,我打電話期間聽到肖雨喊她去找人。其他的女犯都很驚慌,那個最年輕的,應該叫徐薔薇,站在自己座位附近,和另外一個叫張秀桃的女犯抱在一起。那個年紀較長的莊文怡和江靜心手拉手站在肖雨的旁邊。桌上的餐具有一些掉在地上摔碎了,場面很混亂。”

“您進來之后做了什么?”江逐侖問。

“我讓大家安靜,然后走近了那個叫柯萍的女犯,近距離觀察了一下,發現她的頭被吊燈砸到,出了很多血,背后還插著一把刀,趴在桌上不動了。我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經沒有呼吸了。我就讓肖雨趕快聯系保衛部門,讓其他人別動,保護好現場。”

“真是經驗老到,斷電期間,您聽到房間里有聲響嗎?”江逐侖接著問。

“聽到有人驚叫,還有餐具掉到地上的聲音,很吵。我當時正在打電話,沒多留意。”

“您的電話很重要?里面這么亂,都沒進去看一眼?”江逐侖又問。

“你也知道,女人嘛,昨天是元宵節,我沒回家,太太打電話來詢問,聽我說在加班又抱怨,我也覺得自己這么多年很虧欠她,就安慰了幾句。講完電話,正好燈就亮了。”何振邦有點兒不好意思,“見笑了。”

此時,小周走了進來,跟端木舟耳語了幾句。江逐侖一邊翻看涉案人員的資料,一邊問:“何副局長,江靜心入獄之前在市司法局工作,您認識她嗎?”

“認識,她是我一手提拔的干部,當時出事的時候,我也很惋惜。哎,本來是個人才啊,一時糊涂……”何振邦很坦率地說。

“謝謝您,何副局長,您去忙吧,以后我們可能還會麻煩您。”端木舟客套而生硬地說。

“沒問題,我隨時配合你們的工作。”

何振邦客氣地和兩人握手道別,走出了談話室。

“剛才小周匯報,對案發當時何振邦的手機通話記錄進行了查詢,確實有個來電,電話號碼是他家里的座機,通話時長十分鐘。回頭我們去找他太太核實一下。”端木舟解釋道。

“真是個嚴謹的領導,滴水不漏的完美型人格!”江逐侖笑道。

十三、媽媽的救贖

何振邦走出談話室時,莊文怡就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警官,我有事情要匯報。”

“進來吧。”端木舟把莊文怡引進談話室。

“警官,柯萍是我殺的,和別人沒關系。”一進門莊文怡就急著說。

“你先別急,坐下慢慢說。”端木舟讓小周給她倒了一杯水。

“那個吊燈,是我弄的,知道要在多功能廳開座談會,我就主動申請去幫秀桃打掃衛生,因為我知道她那兩天在打掃多功能廳上面的禮堂。我在擦地板的時候,趁管教不注意,撬開了一塊地板,把里面的吊燈電線割開了一半。而且我偷了醫務室里的手術刀,捅了柯萍一刀。”

“你割開電線的目的是什么?”江逐侖問。

“我想讓吊燈用自重把電線墜斷,砸死柯萍。”

“晚餐之前你就知道柯萍的位置?”

“因為這次活動特別重要,所以林管教帶著我們彩排了好多遍,每個人的座位都是固定的,柯萍的座位正好在那個吊燈下面。”

“可是你怎么能保證吊燈正好會在晚餐進行時掉下來?”

“我原來是一所中學的校長,當校長之前是高中物理老師,電學、力學都教過,我估算了吊燈的重量,也看過電線的材質,計算出墜落時間,割開電線,這對于我來說不難。”

端木舟和江逐侖點點頭:“那么,那把刀呢?”

“我去打掃衛生之前,一直在醫務室幫忙,趁醫生不注意,我偷拿了一把手術刀。”

“什么時間偷拿的?”江逐侖問。

“我去打掃衛生之前。”

“你確定?”

“嗯。”莊文怡猶豫了一下回答。

“你為什么要偷手術刀?”

“是用來割電線的,然后就一直帶在身上。怕管教發現,不敢放在監室。”

“既然吊燈已經如你所愿掉了下來,為什么你還要捅柯萍一刀呢?”

“我沒想到吊燈落下后會斷電,房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所以也不知道柯萍怎么樣了,我就捅了她一刀,以防萬一。”

“你就這么恨她?”江逐侖問。

“是的,我非常恨她,我本來和大家處得很好,可是柯萍來了之后就不太平了,她為了報復秀桃,把我女兒的照片藏了起來。那是女兒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我不允許有人踐踏它!你們應該看過我的檔案,知道我為什么進來,我對不起女兒,我欠她的太多了!女兒走了,我還能為她做些什么呢?可柯萍連一張照片都不放過,我恨她!”莊文怡咬牙切齒地說。

“你什么時候去捅了柯萍一刀?”

“斷電之后,我就直接走到柯萍身后捅了她一刀。”

“莊文怡,據我所知,你因為剛入獄時哭得太厲害,得了白內障,也就是夜盲癥,斷電之后,你找得到柯萍嗎?”

“我摸索著找到的。”

“你摸索著找到柯萍的位置,然后又摸索著回到自己的位置,拉起江靜心的手?”

“是的。”莊文怡低下頭,“都是我干的,我都承認了。”

“你覺得你這樣承認了,徐薔薇就沒事了?”端木舟問。

“這和薔薇有什么關系?”莊文怡故作冷靜。

“徐薔薇已承認是自己偷出了柳葉刀。醫務室的醫生反映,根據記錄,那把刀是在案發當天丟失的。”

莊文怡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這個傻孩子,她太傻了,她根本沒必要這么做。”

“你自從女兒走了之后,萬念俱灰,沒想到入監之后,遇到和你女兒年齡相仿的徐薔薇,她很依賴你,你也很疼愛她。你失去了女兒,她的父母不認她了,所以你們已經把對方當成親人了。你恨柯萍,不單單是因為她藏了你女兒的照片吧?”

莊文怡忍不住哭了起來:“女兒走了,是我害的,本來我真的不想活了,沒想到遇到薔薇,這個孩子長得很像我女兒,和我相處得也很好,我覺得這是老天的安排,讓我好好照顧薔薇,還欠女兒的債。可是,自從柯萍來了以后,一切都變了,她傷害了薔薇,打破了我們平靜的生活。”

“那么,你撬開禮堂的地板,割斷電線的工具是從哪兒來的?”端木舟問。

“那幾天,電工師傅在檢修電路,工具包就放在旁邊,我看見了吊燈的電線,記住了位置。電工師傅去檢修另一個吊燈的線路時,我趁他不注意,偷拿了他包里的美工刀,撬了地板,割了電線,然后又把刀放回他包里。”

“你做這些,沒人看見?”

“沒有,當時掃除任務特別重,管教和犯人全都在忙,我平時表現很好,管教對我很放心,并不關注我。”

“你在割開電線時,想到會造成斷電嗎?”

“沒有,我就是想制造吊燈墜落砸死柯萍的意外,沒想到會短路。禮堂的地板一直滲水,可是我們擦地的抹布上的那點兒水滲下去,這么久應該干了。”

“這么久?”

“當天中午我們就結束掃除了,下午沒去過禮堂,一下午的時間,那點兒水量早蒸發完了。”

“你們除了打掃禮堂衛生,還做了哪些事情?”江逐侖問。

“我去了之后只擦了禮堂的地板。之前她們還打掃過監區,投放過老鼠藥。”

“參加掃除工作的人,還有誰參加了昨天的座談會?”

“林管教、我和秀桃。”

保衛部門的人帶走了莊文怡。

端木舟嘆氣道:“哎,媽媽的救贖!她說的確實是實話,可是吊燈不是致命的原因。現在前兩重謀殺都明白了,可是那些毒藥怎么解釋呢?”

“哎……你不覺得有人為了制造短路,往地板里倒了水嗎?”

“你的意思是……有人看見了莊文怡割電線,放任了這種行為,還加了點兒料?”

“現在還說不好這個人制造短路的具體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其中是殺機。”

“墜落的吊燈、插入后背的柳葉刀,兩重謀殺已經被認領了,可是,徐薔薇湯里的氰化鉀、柯萍茶里的毒鼠強、導致短路的水,最重要的,柯萍體內注射的氰化鉀,又是誰干的呢?”端木舟疑惑不解。

“別急,這些也會被認領的。我們一個一個來,從毒鼠強開始。”說完,江逐侖拉著端木舟往涉案人員的等候室走去。

“最近我們監區鬧老鼠,所以領導讓投放鼠藥。這項工作由我負責帶領女犯操作。因為藥物有毒,所以我們只安排了一名操作人員,避免人員過多不便管理。整個監區,能夠接觸到毒鼠強的只有我和張秀桃。”當端木舟問及毒鼠強來源的時候,林嘉芙這樣回答,同時把張秀桃叫到了身邊,“端木隊長,這就是張秀桃,她負責投放鼠藥,我每天都會清點剩余的鼠藥,并及時記錄,沒有發現數量上的缺失,如果要是有人偷拿了鼠藥,無論是倉庫的存貨,還是已經投放的,我都能夠發現。”說著,林嘉芙遞給端木舟一個筆記本,“鼠藥的數量和投放情況都記在上面。”

“謝謝你,林管教,我們想和張秀桃單獨談談。”端木舟說。

“好的。”林嘉芙爽快地答道,又轉向張秀桃,“張秀桃,好好配合。”

張秀桃局促地坐著,低垂著頭。

端木舟隨和地說:“張秀桃,別緊張,這只是循例調查。案發之前,你負責整個監區的鼠藥投放?”

“是的。管教安排我打掃衛生,其中也包括投放鼠藥。”

“平時鼠藥怎么管理?”

“鼠藥統一放在倉庫,鑰匙在林管教手里,我每天早上去倉庫取藥,按照林管教指定的地點投放,她檢查過后再到倉庫核對剩下的鼠藥數量。”

“鼠藥投放工作持續了幾天?”

“四天。”

“這期間有發現丟失過鼠藥嗎?”

“沒有,反正我沒聽說過。”

江逐侖翻了翻記錄本,問:“除了投放鼠藥和打掃工作,你還要做什么?”

“用抹布擦大禮堂的地板。”

“多功能廳上面的大禮堂?”

“是的。”

“整個禮堂的地板你一個人擦?”

“開始是的,后來我太累了,和管教反映了。再后來,莊姐過來幫我了。”

“你們怎么分配任務?”

“每人半個房間,我負責北面,她負責南面。”

“你們擦地板的時候還有誰在禮堂?”

“林管教,她負責監督我們。還有電工師傅來檢修過線路。”

“檢修了哪些線路?”

“所有的電線全檢修了,連地板都撬開了,檢修了下面的電線,應該是多功能廳的吊燈電線。”

“也就是說,你、莊文怡和林管教都看到了吊燈的電線,是嗎?”

“應該是的。可是我沒碰那個吊燈的電線,我不知道它為什么會掉下去!”張秀桃變得焦躁起來。

“你們最后一次打掃禮堂是什么時候?”

“昨天上午。”

“那么昨天上午,你看到那個吊燈位置的地板上有水沒擦干凈嗎?”

“那塊地板是莊姐負責,我沒留意。禮堂的地板本來就年久失修,總是滲水。”

張秀桃又按照端木舟的要求,一五一十地匯報了案發前后的情況。

“斷電時,你在干什么?”

“我很怕黑,就近摸到了薔薇,和她抱在一起。”

“其他人呢?”

“不知道,里面什么都看不見。我就聽到何副局長在外面打電話,斷斷續續地說什么開會、回家。燈一黑,肖主任就讓林管教去找人,林管教就出去了。我們幾個女人在叫,文先生沒什么動靜。”

“你們監室的人平時和柯萍關系怎么樣?”

“都不好。”

“具體怎么不好?”

張秀桃一一列舉了柯萍的罪狀,又強調:“警官,我是恨她,可我什么都沒干!而且我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出獄了。”

“今天就到這兒吧。”

張秀桃離開后,端木舟和江逐侖在林嘉芙的帶領下,檢查了放鼠藥的倉庫和剩下的鼠藥,數目和記錄本上的一致。

回到談話室,小周疑惑:“鼠藥沒丟啊,那柯萍茶里的毒鼠強是從哪兒來的呢?難道是從外面帶進來的?”

“沒那么復雜。”江逐侖把記錄本遞給端木舟,“看出問題了吧?這個記錄能說明什么?”

端木舟似乎領會了江逐侖的意思:“小周,去找林嘉芙,讓她帶著你去收張秀桃的監服,再交給物證組做毒鼠強殘留的檢驗。”

“她們心照不宣,我們也心照不宣。”江逐侖笑道。

小周興沖沖地跑進談話室,得意地搖晃著手里的錄音筆:“搞定!”

聽到錄音筆里面熟悉的聲音,江逐侖和端木舟互相擊了一下掌:“看來我們得和林嘉芙好好談談了。”

這時,端木舟的電話響了,是同事潘帥:“端木,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結果了,何副局長的妻子王爾柔說,案發當時,她確實在家里給丈夫打了個電話,內容和時間跟何副局長說的一致。另外,女子監獄有一家附屬的化工廠,里面存有氰化鉀液體。”

掛了潘帥的電話,端木舟對江逐侖說:“何副局長本來就沒什么動機,通話記錄和他妻子的證言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現場發現了兩種氰化鉀溶液,一種溶液被發現在徐薔薇的湯里,以現有的證據分析,應該是一種失誤,兇手本來想加害柯萍,卻錯把有毒的湯給了徐薔薇,不過幸運的是,徐薔薇沒來得及喝那一碗湯,吊燈就墜落了,這女孩兒逃過一劫。另一種氰化鉀溶液通過注射的方式最終導致了柯萍的死亡。注射器我們已經找到了,那么湯里的毒藥是怎么投放進去的呢?”

江逐侖想了想,說:“我們分析一下,湯里的毒藥是在什么時候放進去的,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在上菜前,一種是在餐桌上。如果兇手是在上菜前已經完成投毒,那么能有機會這么做的人,指向就相對明顯了。如果兇手是在餐桌上往湯里投毒,唯一的機會就是趁著斷電,摸黑行事。兇手因為在黑暗中判斷失誤,把毒藥誤投入柯萍旁邊的徐薔薇的湯碗里。那么,投毒者和制造斷電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是的,而且女監里的女犯雖然能接觸到毒鼠強,但是沒有機會拿到氰化鉀。這樣一來,范圍就很小了,而能夠在上菜前接觸到菜品的人,恐怕更少。”

“你和警察說了什么?為什么要化驗你的監服?”

“林管教,我什么也沒說,你相信我,我總不會把自己偷了鼠藥想毒死柯萍的事說出來。”

“你最好聰明點兒。”

“林管教,我不會把你往地板上倒水的事說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聽到錄音筆中自己和張秀桃的對話,林嘉芙先是一愣,但很快從容地說:“端木隊長,這幾句話能說明什么?一切都是張秀桃的一面之詞,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端木舟冷笑道:“好吧,小周,去把張秀桃帶來,看來非得當面對質了。”

“還是我去吧。”說著,江逐侖走出談話室。

兩分鐘后,江逐侖急匆匆地跑進談話室:“端木,出事了,張秀桃畏罪自殺,在女衛生間上吊了。”

林嘉芙正襟危坐,面無表情。

“怎么會這樣!”端木舟有些氣急敗壞,往門外沖。

“幸好發現得及時,還有呼吸,已經送去搶救了。”江逐侖邊說邊跟著端木舟跑了出去。

小周和林嘉芙也跟了出去。

搶救室外,監獄長焦急地踱來踱去:“哎,怎么搞的!案子還沒查清,又出事了。”

端木舟有些不好意思:“獄長,您別急,已經有線索了,張秀桃被發現得很及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此時,搶救室的門開了,醫生走了出來:“幸虧發現得及時,已經脫離危險了,病人還在昏迷中,估計后半夜就能醒了。現在她需要休息。”

“好的,謝謝您。既然這樣,就讓張秀桃先休息,等她醒了,我們再問話。小周,你在搶救室門口做好警衛工作,保證她的安全。”端木舟意味深長地說。

“是,頭兒!”小周心領神會地答道。

“逐侖,咱們現在去問江靜心。”端木舟繼而轉向林嘉芙,“林管教,麻煩你把江靜心帶來談話室。”

波瀾不驚——這個詞形容江靜心這個女人真的很貼切,坐在江逐侖和端木舟對面,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影子,連一向目光如炬的江逐侖都看不出這種平靜是源于內心的坦蕩,還是強大的自控力。

江靜心對于案發當天全過程的描述,層次清晰,邏輯嚴密,和文少康、何振邦的描述一致。憑著端木舟的經驗和江逐侖的判斷,這個女人所說的應該不是假話,但是她有沒有知無不言,兩個人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江靜心,你們監室的人和柯萍的關系如何?”端木舟問。

“說實話,柯萍并非善類,她和大家的關系都不好,甚至包括管教。可是,我個人認為,這些日常的矛盾不足以引起殺機。”

端木舟沒想到江靜心會超出自己的提問范圍作出回答。“具體說說吧,她和你們的關系,還有她和管教的關系。”

江靜心在一一陳述了柯萍的劣跡之后,補充道:“柯萍入獄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尤其是管教,所以對她的印象并不好。平時每次柯萍和獄友有了矛盾,管教都會批評柯萍,柯萍一直抱怨林管教和肖主任偏袒他人,還揚言要向上級反映。”

“你和柯萍的關系如何?”

“我不喜歡她,但是我這個人平時比較低調,沒有和她發生過沖突,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案發當天,斷電之后你在干什么?”

“我和旁邊的文怡姐手拉手站在一起,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見。”

“你是什么時候拉住莊文怡的手的?”

“斷電之后馬上就拉住了。”

“你確定你一直拉著莊文怡的手?”

“是的,一斷電我就拉著旁邊人的手,我知道是文怡姐,因為在場的人中只有她的手上有老繭,而且吃飯時她坐在我旁邊,斷電后我沒有聽到她走動。”

“你對自己的聽力很有信心?”江逐侖問。

“是的,我聽力超常,雖然當時很亂,但我也能分辨出每個人的腳步聲,只要是我平時熟悉的人。”

“那么,你聽見了什么?”江逐侖追問。

“我聽見了肖主任讓林管教去找人,然后林管教就出去了。我身邊的秀桃跑到對面薔薇的位置旁邊了,她倆抱在一起,還嚇得叫了幾聲。”

“肖雨和文少康沒有走動嗎?”

“他們沒有走動。”

“何振邦呢?”

“燈還亮著時,何副局長就出去接電話了,斷電后,也一直在外面接電話,直到燈亮了才回來。”

“恢復供電之后發生了什么?”

“恢復供電后,林管教正好回到多功能廳,何副局長也進來了。當時我和文怡姐手拉手站在肖主任身邊,文先生和肖主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秀桃和薔薇抱在一起站在薔薇的位置旁邊。吊燈掉在餐桌上,柯萍被砸到,趴在下面。何副局長去查看了一下,發現柯萍死了。然后薔薇暈倒在林管教懷里。”

“在斷電期間,你有聽見餐具的聲響嗎?”江逐侖接著問。

“我聽見餐具打碎的聲音,應該是吊燈砸到了餐具吧,還有一種莫名的細小顆粒落水的聲音,我說不清楚具體是什么聲音,但是聽見了。”

江逐侖點了點頭,接著問:“案發當天,在場的人都隨身攜帶了什么東西?”

“何副局長帶了手機,因為他中途接了電話,有沒有帶其他的東西就不知道了。女犯都沒有帶東西,至少沒有能看到的東西,平時監區有規定,不許隨身攜帶任何物品。文先生也帶了手機,吃飯時放在餐桌上。林管教帶了哨子,平時就一直帶著。肖主任帶了鋼筆和花名冊,因為監區規定任何范圍的人員聚集都要點名。”

“肖主任的鋼筆什么樣子?”

“是銀灰色的英雄牌鋼筆,普通鋼筆的樣子,上面刻著‘XY’——肖雨拼音的縮寫。”

“江靜心,你入獄之前在市司法局工作?”

“是的。”

“請你評價一下何副局長。”

“何副局長是領導,我只是一個基層干部,平時沒什么交集,對他并不了解。但是,局里所有的人對何副局長的評價都很高,說他業務精湛,德高望重。”

“好的,今天就到這里。”

江靜心離開后,端木舟好奇地看著江逐侖:“你好像對這個證人很感興趣,問得比其他證人仔細多了。”

“你沒發現嗎?她是個優質的證人,她的邏輯很清晰,如果她沒有故意隱瞞,那么她的證言就很有價值。很多細節都是決定性證據哦!但是,她的證言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憑直覺,她有所隱瞞,雖然她表現得很平靜,其實她心里十分忐忑。”江逐侖笑道。

“我們的江神探還是個心理專家!”端木舟調侃道。

江逐侖笑笑,然后讓小周叫來文少康,對他說:“少康,有件事情拜托你幫忙……”又轉向端木舟,“我們要對江靜心提供的證據好好加以利用。”

晚上,應端木舟和江逐侖的要求,肖雨和林嘉芙陪同他們來到女監病房。見到值守的小周,端木舟問道:“情況怎么樣?”

“本來呼吸已經平緩了,撤了氧氣之后出現了呼吸急促甚至窒息的現象,剛才又加了氧氣,看來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得靠氧氣維持一段時間。”

“辛苦你了。”端木舟拍拍小周的肩膀,一行人隔著窗戶看了看病床上的張秀桃,便離開了。

已是凌晨,獄警和女犯們都已經睡熟了。病房門口的小周也難抵瞌睡蟲的侵襲,眼皮不停地打架。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推開門走進病房,在病床前站住,仔細觀察了床上的女人,確實是張秀桃。這個身影果斷地拔掉氧氣管,病床上的張秀桃毫無反應,房間里的燈卻忽然亮起,端木舟、江逐侖和小周沖進來:“別動,舉起手來!”

林嘉芙仿佛赤裸著站在眾人眼前一般,面色通紅,渾身顫抖。

“林嘉芙,你已經殺了張秀桃一次,現在還要再殺她一次嗎?”端木舟厲聲問。

驚魂未定的林嘉芙這時才恢復意識,忙朝病床上仔細看。

“別看了,沒錯,病床上是張秀桃,可是她早就死了。你心懷鬼胎,才會對自己這么沒有把握吧!”

林嘉芙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聲號啕大哭,整個人癱倒在地。

“帶回訊問室。”端木舟給林嘉芙戴上手銬。

訊問室里,林嘉芙耷拉著腦袋,默默啜泣。

“說說吧,地板上的水,被偷的毒鼠強,還有張秀桃的畏罪自殺是怎么一回事?”

“其實你們已經從錄音里聽到了。座談會前的一段時間,監獄里安排女犯們參加各種勞動,其中包括掃除。掃除工作包括打掃監區衛生和投放鼠藥。我負責帶著女犯們勞動,張秀桃負責投放鼠藥和擦拭大禮堂的地板。由于張秀桃的勞動量比較大,后來莊文怡被調過來幫她一起擦地板。女犯們和柯萍有很多不愉快,大家都很恨她,想必你們應該聽說了。當然,我更恨她。我出生在偏遠的農村,家里特別窮,兩歲時,父親外出務工時受了重傷,落下了殘疾,沒過兩年,母親受不了苦日子,和別人跑了,家里更是揭不開鍋了。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后來讀司法學校,也是因為免學費,其實我的成績輕輕松松就能考個好大學。畢業后,我分到女監,因為學歷低,一直沒有晉升的機會。好不容易,肖主任看重我,替我爭取了一個參加選拔考試的名額,可是……可是柯萍添油加醋的一封舉報信,把我的希望澆滅了。我恨這個女人,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私欲,去傷害無辜的人。我一直都想收拾她,甚至除掉她,但苦于沒有機會。畢竟,我是個警察,讓我直接下手殺人,沒那么容易。直到座談會的當天上午,我在監督女犯勞動時,發現莊文怡趁著電工師傅不注意拿了工具包里的東西,在地板上偷偷摸摸地做著什么。我當時沒說什么,莊文怡去洗抹布時,我悄悄地到她做手腳的地方看了看,發現那塊地板底下是多功能廳的吊燈線路,主線被割開了一半。我大略估算了一下,那個吊燈下面是柯萍當天晚餐要坐的位置,頓時明白了她的目的。于是我就往那塊地板上倒了一些水,沒想到被張秀桃看見了。在這之前,我發現投放在監區通道門邊的鼠藥少了一處,就找到張秀桃,問她是怎么回事,我也沒有鎖定是她偷了鼠藥,因為是公共區域,確實有可能是其他女犯偷拿的。當時張秀桃一口咬定她不知道,我也就是想詐她一下,說我這兒有證據,給她一天時間考慮,希望她主動承認錯誤。我們打掃完禮堂的時候,張秀桃找到我,旁敲側擊地說看到了我往地板上倒水的事情,意思就是要挾我不要揭發她偷鼠藥的事情。于是我們兩人心照不宣,不論將來出了什么事情,都不揭發對方的行為。”

“說說之后的事情,你怎么殺的張秀桃?”端木舟問。

“那天,周警官通知我去找張秀桃收監服做檢驗,我就覺得她偷毒鼠強的事情可能暴露了,想必會把我往地板上倒水的事情也交代了。后來就有了你們聽到的錄音,我質問張秀桃,她聲稱什么都沒說。”

“她確實什么都沒說,而且我們根本沒打算做檢驗,沒想到你真的上鉤了。”端木舟悠悠地說,“本來是想借收監服做檢驗的幌子,誘使你質問張秀桃,從而讓小周有機會錄下你們的對話。可我沒想到你這么狠心!”

“沒辦法,我沒有退路了!”林嘉芙雙手抱住頭,無奈地說。

“然后呢?”江逐侖接著問。

“張秀桃否認了自己曾經向你們交代過那些事。我覺得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把責任推出去。在她去衛生間的時候我跟了進去,后面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看著林嘉芙戴著手銬遠去的背影,江逐侖和端木舟沉默良久,感嘆道:“哎,沒想到她會殺張秀桃滅口!”

端木舟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都怪我,滿以為設個套能夠得到證據,沒想到卻害得張秀桃丟了性命。”

江逐侖拍了拍端木舟的肩膀,安慰道:“這也不能全怪你,按照咱們估算的時間馬上找她問話,她根本來不及下手,可是那時候正好你有電話。而且,你不覺得張秀桃實際上也利用了林嘉芙嗎?”

“什么意思?”

“張秀桃偷了監區的毒鼠強,想要毒死柯萍,但是需要時機,當她看見林嘉芙往地板上倒水的時候,其實很清楚她的目的,張秀桃在接受詢問的時候,多次強調禮堂的地板年久失修,滲水十分厲害。所以,林嘉芙往地板上倒水,試圖制造短路,正好給張秀桃提供了時機,可以趁著黑給柯萍下毒。這也正好印證了,張秀桃在斷電之后為什么不直接去拉住旁邊的莊文怡,而是走到桌子對面去和徐薔薇抱在一起,徐薔薇坐在柯萍旁邊,張秀桃摸黑走過去,往柯萍的茶杯里投入了毒鼠強粉末。當時柯萍的餐具被吊燈打碎了,但是按照擺放的位置,茶杯是不應該被砸到的,可是也碎了,應該是后來的慌亂中被打碎的。”江逐侖接著說,“客觀上,莊文怡制造了吊燈下落,林嘉芙加了點兒料,造成了斷電,斷電之后,張秀桃投了毒,徐薔薇捅了柯萍一刀,這四個女人雖事先沒有進行溝通,卻在無形中形成了一種‘合謀’態勢,莊文怡給林嘉芙打下了基礎,林嘉芙給徐薔薇和張秀桃提供了條件,張秀桃和林嘉芙事后又形成了攻守同盟。我當時去找張秀桃和林嘉芙對質,路上就聽到獄警報告說張秀桃畏罪自殺身亡的消息,當時就清楚是林嘉芙在滅口,也是沒有辦法,沒和你商量就擅自安排了將計就計,對不起!”江逐侖很痛心。

“別這么說,幸虧你當時想出這個主意,要不然林嘉芙還真的很難搞定。”端木舟看著江逐侖,接著又疑惑地說,“你覺得林嘉芙制造短路的目的真的只限于此嗎?”

“我覺得有兩種可能:其一,林嘉芙說了實話,她真的是在看到莊文怡的所作所為之后突然萌生的惡意;其二,林嘉芙撒了謊,注射氰化鉀的人就是她,她制造短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你覺得是哪一種?”

“現在還沒有證據,但是從林嘉芙目前的行為來看,她沒有我們想象中的聰明。而且,莊文怡的行為并非她預料之中的。真相還需要繼續調查。”

這時,文少康的電話打了進來。

電話里,文少康低聲說:“逐侖,你讓辦的事情我辦好了,東西確實不見了。”

“好,我們見面談。”江逐侖答道,然后轉向小周,“去把文少康帶來,然后通知局里,徹查附近的垃圾車輛,尋找目標物……注意保密。”

文少康進來后,端木舟確認外面沒有人后才說:“逐侖,物證組已經在全面搜查了。少康,講講經過。”

文少康喝了一口茶:“昨天我借故去詢問女犯案發以來的情緒狀態,到了肖雨的辦公室。按照逐侖給我布置的任務,我在肖雨的辦公室里目測尋找了一下目標物,沒有找到。因為肖雨之前認識我,而且她不知道咱們的關系,所以沒有起疑心。”

“問及女犯的情緒狀態,肖雨怎么說?”端木舟問。

“因為莊文怡和徐薔薇都交代了自己的問題,現在分別關押,情緒倒沒什么波動,莊文怡很平靜坦然,徐薔薇很后悔,都很正常。現在住在三號監室的只有江靜心,這幾天夜里她連續做噩夢,大聲說夢話。”文少康說。

“說的什么夢話?”

“肖雨說,偶爾有管教聽見江靜心喊過‘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別逼我’‘沒辦法,我愛他’之類的話,具體內容,你們也知道,夢話很難聽全。”

“少康,謝謝你,你幫了大忙。”

此時,潘帥的電話打了進來:“端木,我帶人到女監附屬的化工廠去調查過了,目標人物在案發前確實去過毒物倉庫,理由是座談會前例行檢查,那里面存有液態氰化鉀。由于目標人物的身份,所以進出都沒有過安檢。因為這幾天沒有其他外來人員進入化工廠,所以沒有進行專門的毒物數量檢查。剛才,經過清點,氰化鉀少了200毫克。”

掛了電話,端木舟說:“證據可以串起來了,就等搜查結果了。”

沒多久,張瑾風風火火地跑進訊問室:“端木,找到了,你看,是不是這個?”物證袋里赫然裝著一支銀灰色的英雄牌鋼筆,上面刻著“XY”。

肖雨被帶到訊問室的時候,自信平靜一如往常:“端木隊長,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少康也在!是要對女犯進行測謊嗎?”

“肖主任,請坐。”端木舟禮貌地說,“你平時喜歡用鋼筆嗎?”

“哦,是的。”肖雨有些意外,再看看少康嚴肅的神情,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只得故作鎮靜。

“這支鋼筆是你的嗎?”端木舟遞過物證袋。

肖雨驚詫地瞪著少康,目光里充滿了羞憤:“少康,你之前去我辦公室,就為這個?”

文少康不語。

“這支鋼筆是我的,是文少康多年前送給我的。”肖雨一字一句地說。

“經過檢驗,鋼筆內膽壁上含有氰化鉀液體附著物,咱們平時用鋼筆寫字,內膽里應該裝的是墨水吧?”端木舟問。

肖雨沉默。

“據化工廠廠長和毒物倉庫管理員反映,案發前一天,你去過那里,理由是座談會之前的例行檢查,你還特意去了毒物倉庫。你離開之后,氰化鉀少了200毫克,怎么解釋?”

肖雨又朝文少康看了看,見對方絲毫沒有回應,便心灰意冷地說:“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我也沒什么可以隱瞞的了。我去化工廠,目的就是偷氰化鉀,然后把氰化鉀灌在鋼筆中,趁座談會前檢查食物的機會,把毒下到柯萍的湯里。”

“座談會之前,你怎么知道哪碗湯是柯萍的?”江逐侖問。

“座談會之前,每個人的座位都是安排好的,按照我的計算,那套晚餐應該是柯萍的。”

“你就這么自信?”端木舟厲聲問。

“我事先安排工作人員一定要按照我布置的順序上菜,應該不會錯。”肖雨篤定地說。

“真是個自信的女人,可惜馬失前蹄。”江逐侖道。

文少康和肖雨都有些詫異:“怎么?”

端木舟嘆了口氣:“你下毒的那碗湯被端到了徐薔薇面前。”

“什么?”肖雨驚叫,“上帝保佑,那姑娘沒來得及喝那碗湯,要不我的罪過就大了。”

“你覺得現在你沒有罪過?”文少康問。

“從法律層面來講,我有罪,雖然我沒有殺死柯萍,也沒有傷害到徐薔薇,可是我做了,這是犯罪未遂。但是從道義和感情層面來講,我沒有罪。柯萍這個人太可惡了,我恨她!”肖雨憤恨地說。

“因為她指責你偏袒其他女犯,要向上級反映,甚至還寫了舉報信控訴林嘉芙……”端木舟問。

“不,因為她利用了少康,害得少康毀了大好前程!”

文少康一愣,喃喃地說:“肖雨,你……”

肖雨慢慢地轉向少康:“少康,十年前,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你,可是無論我怎么追求你,你都不動心,你說你心里已經有了一個無法替代的女人。這我能接受,我會默默地祝福你。柯萍入獄時,我看到她的檔案,就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心如蛇蝎,可萬萬沒想到,被她利用的文某某竟然是你!我不允許任何人這樣傷害你!”

文少康癱倒在沙發上:“我真的不該來!本來我想見見柯萍,想從她那里問出點兒筠萍的下落,結果沒問出半點兒消息,卻害得你做出了這樣的傻事。”

“少康,別這樣,我不后悔!這么多年,很少有人把我當成女人,都說我是女漢子,他們不知道,我不像女人,是因為身邊沒有我愛的男人。”肖雨閉上眼睛,淚水悄悄地滑落。

江逐侖和端木舟面面相覷,良久才說:“肖雨,你從化工廠偷出氰化鉀,灌進鋼筆,然后在座談會前向湯里投毒,那么,你把所有的氰化鉀都放到湯里了嗎?還有沒有別的用處?”

“沒有,我把氰化鉀全放進湯里了。因為我之前在網上查了一下,氰化鉀要200毫克才能致命,我去化工廠就只偷了200毫克,然后全放進湯里了。”

“你怎么知道你偷的是200毫克氰化鉀?”江逐侖接著問。

“當時我拿了一支氰化鉀溶液,上面寫著含量200毫克。”

肖雨被帶走了,文少康也垂頭喪氣地跟了出去。

江逐侖對端木舟說:“肖雨沒說謊,排除蒸發和濺灑,湯里檢驗出的氰化鉀含量應該就是200毫克。也就是說,肖雨確實往湯里下了毒,目標是柯萍,可湯發給了徐薔薇,是個失誤。這么說,給柯萍注射氰化鉀的另有其人。”

“在場的除了柯萍,一共六個女人,到現在五個都被牽扯進來了,真是亂。會不會另一個女人就是致命的兇手呢?”端木舟自言自語。

“你別忘了,在場的還有男人。”江逐侖拍了拍端木舟的肩膀。

“你是說……”端木舟恍然大悟。

“端木,我需要核查一些事情,你讓小周聯系一下局里的檔案室……我得去一趟中心醫院,我的鼻炎又犯了。”

端木舟比了個OK的手勢。江逐侖拿起包往外走,監區通道里干凈而暢通,但是他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兒。腦子飛速運轉,這里很暢通,不對,昨天路過這里還踢到了一個東西。壞了,鼠藥!通道拐角處鼠藥投放點的毒鼠強不見了,江逐侖立刻掉頭回去找端木舟。

“端木,毒鼠強又少了。”

還沒等端木舟回答,一名獄警就急匆匆地跑進訊問室:“端木隊長,出事了!江靜心不行了!”

“什么?”端木舟和江逐侖馬上跟著獄警跑了出去。

三號女監里,江靜心面色青紫,表情痛苦,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來不及把人送到搶救室處理了,獄醫只能現場進行急救。幾番催吐洗胃之后,江靜心的狀態稍微穩定,被送去了搶救室。

“是毒鼠強中毒。”醫生說,“幸好發現及時,再晚五分鐘就沒命了。”

“現在脫離危險了嗎?”端木舟問。

“還沒有。”

搶救室外,江逐侖焦急地說:“她可千萬不能有事,這是個關鍵性人物。”

端木舟問:“你說,她是自殺還是他殺?”

“現在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從目前的狀況分析,涉案的人員中,肖雨、林嘉芙、莊文怡、徐薔薇都被分別關押,無法接觸到江靜心,在場的還有文少康和何振邦,他們一個在外面,一個雖然在這里,但是沒有機會進入監室,而且,據看管三號女監的獄警稱,從昨天晚上入寢后,江靜心就沒出過監室,也沒有人進去過。所以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

“她為什么會自殺呢?”端木舟不解。

“現在還不好說具體原因,但是肯定和柯萍的案子有關,我覺得她應該知道什么隱情。”江逐侖說。

“你的意思,是她怕像張秀桃一樣被滅口?”端木舟問。

“也許是的,或者她想保護什么人。”

“你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覺,所以才要查當年的貪污案?”端木舟恍然大悟。

“直覺吧。”

小周風風火火地趕過來:“頭兒,我讓局里調取了江靜心貪污案的檔案,都在這兒。”

中心醫院里人滿為患,江逐侖排在長長的繳費隊伍中,百無聊賴,后面兩個人的聊天吸引了他。

“劉姐,最近咱們醫院怎么這么忙啊?要命呀!節假日幾乎停休了,約會都沒時間!”

“小李,你們內科算是好的,我們護理部一直就沒休息過,連正月十五都全體出去培訓,還住在外面。”

“你們王主任可真行,大過節的,也不想著回家陪老公?”

“她老公是領導,忙得很,兩口子全是工作狂,女兒也不在國內,人家才不稀罕回家過節呢,可苦了咱們。”

真是不虛此行!江逐侖暗自想。

電話里,江逐侖有些激動:“端木,幸好我隨身帶著錄音筆,你聽聽這個。”接著他放了錄音。

“有點兒意思!”端木舟贊許道,“我這就安排人去跟進。你快回來吧,我們一起去問江靜心。”

“今天是個好日子,全都是意外的收獲!”江逐侖笑道。

江逐侖剛趕回女監,潘帥就給端木舟打來電話:“端木,你要核實的情況已經查清楚了,元宵節晚上,中心醫院護理部集體培訓,全部住在郊區的培訓中心,當晚,王爾柔沒有回家,和她同住一個房間的護士可以證明。”

掛了潘帥的電話,局里的電話又打進來:“端木,你申請對何副局長24小時監控,以現階段的證據,上面不批準。他畢竟是領導,你要理解。”

端木舟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領導!非等他跑路了再抓瞎?”

“咱們著急也不是辦法,現在只能抓緊時間把證據拿下來。”江逐侖鼓勵道。

“頭兒,江靜心醒了。”小周進來報告。

“太好了,走。”端木舟和江逐侖直奔病房。

病床上的江靜心面無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

“江靜心,現在感覺好些了嗎?”端木舟關切地問。

江靜心呆呆的,沒有回答。

“我們現在有幾個問題需要問你,你能夠回答嗎?”

江靜心虛弱地點了點頭。

“你之前在市司法局工作時,對何振邦熟悉嗎?”

“不熟。他是領導,我們很少接觸。”江靜心輕輕地說。

“當年你晉升時,是他推薦的吧?”

“是,何副局長工作認真,體恤下屬,局里每個人的情況他都很清楚。”江靜心嚴謹地回答。

“你交過男朋友嗎?”江逐侖問。

江靜心搖搖頭。

“為什么?你的條件那么好,人也漂亮,應該有很多男人追求的。”江逐侖追問。

“我沒想過那些,只想干好事業。”

“是嗎?是因為不想,還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江逐侖直視對方的眼睛,“何副局長雖然不帥,但很吸引你,對吧?”

江靜心瞬間石化,然后雙手捂著胸口,眼淚不斷往下流。

“你很愛他?”

江靜心只是哭,不回答。

“江靜心,你為什么要尋短見?”

江靜心依然沒有回答。

“你經歷了一次生死,還想不明白?為了保護這樣的一個男人,值得把命搭上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關于案發時的情況,你有所隱瞞吧?”

“沒有。”

“江靜心,你現在這種保護已經沒有意義了,何振邦說了謊,我們手里有證據。”端木舟說。

“你們有證據,就依照證據辦,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逐侖說:“江靜心,看了你的檔案,我相信你是一個廉潔的干部,可為什么會落得如此下場,你想過嗎?”

江靜心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江逐侖,然后搖搖頭:“不知道,流年不利吧。”

“你不覺得是人為的嗎?”

“人為?我雖然朋友不多,但是沒和什么人結仇。”

“或許,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江逐侖試著問。

“不可能!當時他沒有看見我。”江靜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看見!沒看見什么?”江逐侖抓住對方的漏洞,反問道。

“不!”江靜心一改往日的沉靜,撕心裂肺地喊。

“所以,我希望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給自己一個交代。你考慮一下吧,端木,我們先走吧。”江逐侖平和地說。

江逐侖和端木舟起身正欲離開,江靜心喊道:“等一下,我說。”

江靜心沉默了片刻,說:“在遇到何副局長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不會擁有愛情,一直到三十五歲,從沒有對任何一個男人動過心,我總覺得他們的平庸無法征服我,我自己可以做得比他們更好。直到他出現,我才發現,是我之前一直沒遇到對的人。第一次見到他,沒有特別的印象,他長得很普通,不偉岸也不英俊,但是我喜歡他工作時的樣子,認真的男人最帥!后來,我發現我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我確信,我愛上他了,而且不可自拔。這種感覺真的很痛苦,深愛一個男人,每天都能見到他,卻不能表達,甚至不能表露。他的妻子是那樣的賢惠,他是那樣的正直,一心一意地愛著他的妻子,身邊如云的美女,他從來沒有留意過。我不能因為自己而去破壞這一切,我不能愛得自私,我要默默地為他守候。

“可是,有一天——一切都變了,怎么會這樣,這么完美的男人,為什么?我沒想到自己趁年假去麗江散心,卻看到了那一幕,那個漂亮的女人在他身邊,如此親昵。一向嚴肅正直的他為什么會這樣?我接受不了他對自己婚姻的背叛,雖然他并不是我老公。”江靜心費力地喘了一口氣,接著說,“在麗江的那幾天,我沒有心思去做任何事情,只能去查那個女人的背景。退一萬步說,他這樣的人,這樣的才學,這樣的身份,情人也應該是個知性女人,怎么會是一個酒吧的老板娘?難道男人都逃不過美色的誘惑?是他之前偽裝得太好,還是沒有遇到打動他的美人?未央酒吧,燈紅酒綠,妖嬈的老板娘八面玲瓏地穿梭于各種男人之間。他回Q城了,我的假期還有兩天,我要看看這個女人到底靠什么吸引了他。她果然很漂亮,男人很難抗拒,甚至連我這個女人看著都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可是,哎……”

“那次回來之后沒多久,你就被提拔了?”江逐侖追問。

“是的,我被破格提拔為后勤處的副處長,是他親自提名的。要是在之前,被自己深愛的男人肯定,我會非常幸福。可是,當時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同事都說我假清高,升了職也不請客,他們怎么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痛苦!”

“以你的資歷根本不可能升職,雖然你很優秀,但是經驗不夠。他提拔你,是想要堵住你的嘴。可你并沒有給他好臉色,因為你對他很失望,不是嗎?你是后勤處的副處長,如果不是高層的安排,誰能夠偽造得了指認你的罪證?這些你想過嗎?”端木舟字字珠璣。

“我真的很奇怪,這么多年,我兢兢業業地工作,卻落得個如此下場。我什么都沒做,我怎么可能會為那么點兒錢鋌而走險!雖然沒有針對我展開調查,但是我知道,下一步我會面臨什么,我只能祈禱調查組能夠查明真相,還我清白。我最后的希望破滅了,本以為作為主管領導,他清楚我的為人,會為我說句公道話,可是第一個表態要徹查的就是他,還說我是國家的蛀蟲,說提拔我是個失誤,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江靜心依然充滿懷疑,“但是當時在麗江,他確實沒有看見我。”

“難道他看見你,還要和你打個招呼嗎?”端木舟嘆了口氣說,“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知道了曾經道貌岸然的好男人是個人渣,還自欺欺人地想保護他,甚至命都不要了,你不覺得自己太傻了嗎?”

江靜心低下頭,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

“說說那天晚上案發時發生的事兒吧。”江逐侖遞上一張紙巾說。

“那天晚上,我聽見了腳步聲,是何振邦的。”江靜心痛苦地說。

“具體點兒。”

“斷電之前,何振邦到外面接電話,斷電之后,我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從外面進來,走到柯萍的位置附近。他接電話的聲音雖然和在外面時沒有變化,但是我能聽出來那是故意偽裝的。我熟悉他的腳步聲,也知道他特別善于調節說話的聲音效果。”江靜心忽然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抓住喉嚨,眼睛往上翻。

“醫生!”端木舟喊道。

病房外,端木舟疑惑地問江逐侖:“你怎么知道是何振邦陷害她入獄的?”

“猜的。”江逐侖干脆地回答。

“猜的?你沒有證據就敢那樣說!”端木舟難以置信。

“我知道,你們辦案有程序,有紀律,我又不是警察,不受紀律約束,我有自己的方法。”

“真有你的!”

醫生走了出來,沖著端木舟和江逐侖搖搖頭:“我們盡力了。”

“不是脫離危險了嗎?”端木舟問。

“可是引起了病毒性心肌炎的并發癥,她之前就有過同類病史。”

江逐侖痛苦地用手捶著墻:“我不該那么刺激她!本來她可以沉冤昭雪!”

“這不怪你,江靜心是因為愛上了致命的人,害了自己。我們得抓緊時間把王爾柔的證言拿下來。”端木舟堅定地說。

去見王爾柔的路上,端木舟翻閱著何振邦的履歷:“這個人還真是不簡單,沒有背景卻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目前看來,如果沒有麗江的那個女人,他的人生可能是完美的。”

“就像哈迪斯。”江逐侖幽幽地說。

“哈迪斯?”小周莫名其妙。

“希臘神話里,泰坦巨神克洛諾斯和神后瑞亞有三個兒子,哈迪斯、波塞冬和宙斯。大兒子哈迪斯因為對眾神之王宙斯和農業女神得墨忒耳的女兒珀耳塞福涅一見鐘情而將其霸占,地位和名氣遠不及兩個弟弟。”江逐侖解釋道。

“何振邦平時不近女色,看來這個女人不一般啊!”小周道。

江逐侖把何振邦的履歷拿過來,翻到學歷部分時停了下來:“何振邦學的專業是化學!小周,我和端木去見王爾柔,你去查查何振邦的大學同學。”

“得令!”

王爾柔雖然不算漂亮,但是很端莊優雅。“端木隊長,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王爾柔客氣地問。

“王主任,有點兒事情需要向你核實一下。”端木舟禮貌地說。

“好的。”王爾柔的優雅是骨子里的,你看不出她情緒上的波動,或許這是她和何振邦最相配的地方。

“今年元宵節晚上六點半左右,你在干什么?”

“在家里看電視,打發時間。”

“一個人?”

“對,我女兒在國外留學,振邦那天加班。”

“你除了看電視還做過什么事情?”

“我給振邦打了個電話。”

“說了些什么?”

“元宵節這么重要的日子他也不回家,卻去陪女監的犯人們聚餐,我抱怨了幾句。”

“他說了什么?”

“他安慰我,說很快就結束,完事之后就回家陪我。中間還說女監停電了。”

“你們的通話持續了多久?”

“大約十分鐘吧,我記不太清楚了。”

“你用什么電話給他打的?”

“家里的固定電話。你們應該查過振邦的通話記錄了吧?”

“是的,可是現在的固定電話有定時呼叫功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端木隊長。”

“我們去中心醫院核實過,元宵節當天,護理部全體人員到郊區培訓,都住在培訓中心,而且和你同一個房間的護士說,你整晚都在培訓中心的房間里,沒出去過。你怎么解釋?”

王爾柔沉默。

“你沒有給何副局長打過那個電話吧?”

王爾柔平靜而又有力地回應:“我選擇不回答這個問題。”

“王主任,你和何副局長的感情很好吧?”江逐侖問。

“這么多年了,我們相依為命,他是個好丈夫,雖然工作很忙,可是心一直都在這個家里。”

“如果他并不是你所了解的那樣,你還會冒著作偽證的風險保護他嗎?”

“端木隊長,我很尊重你,也請你尊重我的丈夫。”王爾柔平靜地說。

“你認識江靜心嗎?”江逐侖試探著問。

“江靜心是振邦之前的部下,后來出事兒了,很可惜。”王爾柔依舊平靜地說。

“就在今天,她死了……”江逐侖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今天發生的一切。

王爾柔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聽到最后,她已經面無血色,渾身癱軟,暈了過去。

一番急救之后,王爾柔無力地睜開眼睛,輕輕地說:“元宵節我不在家,也沒打過電話。案發后,振邦讓我那樣說,他說反正他也沒有嫌疑,若有了不在場證明,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王主任,我們是時候找何副局長好好談談了,你打個電話讓他回家吧,去單位影響不好。”端木舟說道。

“振邦三天前出差了,說是去南京。這兩天也沒和我通電話。”

這時,小周的電話打進來:“頭兒,我查到何振邦大學時代最好的朋友李志國現在在化工大學當教授,他說何振邦春節后去學校找過他,還特意到實驗室看了看。經過核查,除去實驗消耗,庫存的氰化鉀確實少了。在何振邦去實驗室之后又有很多人去過,所以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一定是何振邦拿的,但是何振邦對于氰化鉀的藥性和使用方法十分了解。”

從王爾柔家出來,端木舟打了個電話后,對江逐侖說:“我剛剛給何振邦的秘書小劉打了電話,何振邦這幾天沒有公干,他沒有出差,而是請假了。你說他會去哪兒?”

“麗江唄!真是執著,非常時刻,還想著他的情人。男人平時太過一本正經,壓抑久了容易瘋狂。他不近女色,只是因為沒有遇到心儀的對象,一旦遇到,便如洪水一般,一發而不可收拾。”

“看來咱們要去趟麗江了!我這就和局里報告。”端木舟果斷地說。

飛機上,端木舟低聲說:“局里已經聯系了當地警方協助,但是,畢竟涉及領導,我們要慎重行事。何振邦應該預感到了可能會東窗事發,才會匆忙到麗江,不知道他是要見情人最后一面,還是要躲避風頭。”

“何振邦犯罪的證據幾乎可以串聯起來了,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他的動機是什么?我們調查過了,他之前和柯萍沒有交集呀,哪里來的殺機?”江逐侖不解。

“見到何振邦就真相大白了,不過我們得做好斗智斗勇的準備。何振邦不是一般人,他干過刑偵,反偵查經驗很豐富。”端木舟道。

“雖然只見過何振邦一次,但是憑我的直覺,他不會逃避,而且他這樣做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江逐侖道。

未央酒吧這幾天沒有營業,何振邦突如其來的探望讓未央既驚詫又欣喜,這個男人因為工作和家庭的原因,從來沒有在一個月之內來看她兩次。

“這段日子頭還經常疼嗎?”何振邦憐愛地撫摸著未央的額頭說。

“還是那樣,最近總是做同樣的夢。”

“夢到什么?”

“一個女孩兒和我吵架、撕扯,把我推倒在地,我的頭不停地流血,她不停地冷笑。”未央開始啜泣,“我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這可能是過去的記憶片段。我如果堅持去做催眠,可能就會想起什么。”

“未央,我只希望你過得幸福。”何振邦遞過一個信封給未央,“寶貝兒,我以后可能不能來看你了,這個你收好。”

未央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銀行卡:“這是什么?”

“這里面有五百萬,應該夠你用一陣子的。我這輩子為官還真的從來沒有貪污過,所以我沒有太多的積蓄,這是我把當年單位分的房子賣了的錢。你要堅持去做治療。”

未央很是不解,雖然他們是情人關系,可是自己的酒吧收入頗豐,每每何振邦送她禮物,她都會給何振邦買些頗有品位和意義的東西作為回贈。一直以來,未央覺得他們之間雖然不能說是愛情,但是他們的感情是建立在彼此獨立平等的基礎上的,在這份感情中,何振邦雖然迷戀自己的身體和美貌,但是他們之間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交流和依賴。為什么今天這個男人會突然給自己錢?

“未央,你不要誤會。”

“我明白,你本來就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你不屬于我。現在你想結束了,我一點兒也不意外,這個你拿回去,我跟你這么久,不為這個。”

“未央,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是全身心地愛你,這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事情了。忘了我,好好生活!”何振邦把未央抱在懷里,良久無語。

“對不起,先生,我們酒吧這幾天歇業。”服務員小蠻的聲音傳到臥室。

“請你配合,我們是來找人的,你們的老板娘呢?”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對于何振邦而言很熟悉,對于未央來說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寶貝兒,他們是來找我的,我出去一下,你好好待在這里,不要出來。”何振邦安撫了一下未央,起身往外走。不承想,未央固執地跟了出來。

“端木隊長,你們是來找我的吧?”何振邦問道。

端木舟剛要開口,就和江逐侖同時呆若木雞,只因為他們看到了何振邦身后的未央。

“筠萍!”江逐侖顧不得旁邊的端木舟和對面的何振邦,一個箭步沖過去,抱住未央,“筠萍,我可算找到你了!二十多年了,你去哪里了?筠萍,當初真的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未央有點兒蒙,她推開江逐侖:“對不起先生,你認錯人了,我是這家酒吧的老板娘,我叫夏未央。”

“不,筠萍,我發誓,你叫譚筠萍,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逐侖,江逐侖,他是端木啊!”江逐侖再一次抱住未央,拼命地搖晃,似乎想把她從迷茫中晃醒。

未央痛苦地抱著頭,呼吸急促,面色慘白,暈倒在地。何振邦沖了過來:“你嚇到她了,想知道什么,我告訴你們,她是個病人,讓她好好休息。”說著,他抱起未央往臥室里走。

五分鐘后,何振邦來到酒吧內:“端木隊長,我們開始吧。”

“筠萍怎么樣了?”此時的江逐侖已經沒有心思關心案子了。

“放心吧,她只是太激動了。她的病就是這樣,不能過于激動。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別去刺激她就好。小蠻會照顧她的。”

“她有什么病?”江逐侖迫不及待地問。

“我以為你們會更關心案子。未央是個可憐的姑娘,我認識她就是在這里。”接下來,何振邦如癡如醉地講述了他和未央的邂逅乃至他們的感情,一反平時思維縝密的常態,“我是在認識她半年之后去查的她的身世,之前她說自己是被遺棄的,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甚至不知道家鄉在哪里。我找到了她原來所在的孤兒院,院長和我說了她的身世。她被送到那個孤兒院的時候已經是少女了,是被當地公安解救的被拐賣女孩兒。據民警說,她被解救時處于昏迷狀態,醒過來之后完全失憶,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兒來,因為看起來未成年,所以民警就把她送到了孤兒院。具體她多大年齡,到現在也沒人知道。第一次見她,我以為她才二十多歲,可是后來一算,她到那個孤兒院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怎么也得四十歲左右了。”

江逐侖幽幽地說:“難怪這么多年她都沒有找過我,原來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何副局長,說說案子吧。”端木舟趕緊把思路拽回來。

“今年除夕,我到女監慰問,看到了柯萍,就是那個被害人,太像未央了!起初,我以為是她的雙胞胎姐妹,沒準兒可以幫助她恢復記憶,于是,我在抽查檔案時,特別選了柯萍所在的三號監室。看到柯萍的犯罪檔案,經過仔細的求證調查,我知道了,這個狠毒的女人是在自以為誤殺了好朋友譚筠萍之后,整容成對方的樣子,冒充其生活,而且為了瞞天過海又殺了一個女同學。我托人調出柯萍案件的檔案和物證,把未央的頭發和譚筠萍的頭發作了DNA比對,結果吻合。我確信了,未央就是當年被柯萍傷害的譚筠萍,這些年她受的苦全是因為柯萍,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一有過去的片段閃到腦海中,她就會頭痛欲裂,她在努力回憶,但是沒有效果。我非常愛她,看著她的樣子十分心疼。我恨柯萍,我要盡我所能為未央做點兒什么。于是,我安排了座談會,參會人員是我選的。春節后,我趁去看望朋友李志國之機,偷了大學實驗室里的氰化鉀,然后又買了一支注射器。案發當天早上,我把家里的電話設置了定時呼叫。座談會開始前,我讓肖主任帶我參觀了女監,為的是迅速熟悉電路系統。本來我想趁接電話的機會,拉閘斷電,然后趁黑回到多功能廳,給柯萍注射氰化鉀。沒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順利,我剛出來接電話就斷電了。后面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何副局長,為了一個女人,冒這么大險,你后悔嗎?”

“不,我愛未央,我能做的,都要為她做!我一直是個理智自律的人,直到遇到未央,才真的瘋狂了一把。是不是特別像哈迪斯?一輩子的惡名只是因為愛上了一個女人。我現在只是后悔把我太太也拉下水了,本以為有了她的證言,能蒙混過關,沒想到……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太太。端木隊長,我知道的都說了,可我想不明白,你們怎么猜到是我的?”

“何副局長,你這輩子對不起的女人恐怕不只是你太太吧?”

“什么意思?”何振邦不解。

“江靜心是怎么入獄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何振邦低頭不語。

“她在案發現場聽到了你的腳步聲,知道你并不是一直在外邊,而是回來走到了柯萍附近。”

“我確實是對不起她,毀了她的前程,我是怕我和未央的事情敗露,更怕未央會受到傷害。不過她現在也算和我扯平了。”何振邦如釋重負。

“何副局長,江靜心并沒有主動把你供出來,她為了保護你,選擇了自殺!”

“什么?自殺!這個傻女人!她現在沒事了吧?”

“她死了,雖然服毒之后搶救及時,但是引起了并發癥。”

何振邦流下兩行熱淚:“都是我造的孽,我這就去還!”

此時,端木舟的手機響了:“小周,什么……王爾柔……人怎么樣了……好的,我們這邊辦妥了,這兩天就把人帶回去。”

“爾柔怎么了?”何振邦沖過來急切地問。

“抱歉,你太太今天凌晨割腕自殺了……”

何振邦跪在地上,雙手抱頭,號啕大哭。

責任編輯/張璟瑜

文字編輯/李敏

插圖/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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