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向自己的刀

曹耀丹

摘要：中學生處于生長巨變的青春發(fā)育期，自我調(diào)控能力差，具有明顯的沖動性和極端性，容易在受到外界刺激時，出現(xiàn)各種劇烈的情緒反應(yīng)。當學生在生活中體驗到諸多負面情緒，而又無法通過正常渠道來排解時，傷害和攻擊自己的身體，會暫時成為他們釋放心靈痛苦的通道。一位初三學生在家庭中缺失親情和關(guān)愛，由于交往能力缺乏，無法與同學形成良好的支持網(wǎng)絡(luò)，當頻繁體驗到壓抑和痛苦時，無法從身邊的社交系統(tǒng)中獲得支持和接納，便以自我傷害的形式來緩解痛苦。心理教師通過給予心理支持、教授調(diào)節(jié)方法、尋求家庭幫助等方式來幫助她渡過這一特殊時期。

關(guān)鍵詞：自殘;自我調(diào)控;輔導案例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2）01-0057-03

武志紅說：在“身、心、靈”這三者中，心理和靈性是很重要的，而身體沒有那么重要。但現(xiàn)在我越來越重視身體，也越來越發(fā)現(xiàn)，身體是通向自我非常直接、非常真誠的一條路，它不像心理和靈性那么難以捕捉，而且心理和靈性層面很容易出現(xiàn)自欺，但身體很少自欺。

中學生正處于青春期，在心、靈出現(xiàn)困惑的時候，也會將專注力投向身體。下面是我在咨詢室里做過的自殘案例的輔導記錄。

一、咨詢室里的訴說

“老師，您現(xiàn)在有空嗎？”大課間剛下課，正在伏案工作的我被這個幽幽的聲音吸引，便抬起頭。這是一個穿著樸素，聲音有些顫抖，但面無表情的女孩。“你之前預約過嗎？”我一邊例行公事地詢問，一邊整理桌面。

“沒有，但我想現(xiàn)在跟您談?wù)劊遗驴刂撇蛔∽约鹤龀鍪裁磥怼！彼樕杭t，呼吸急促。

“好吧，我們一起聊聊，看是否可以幫到你。”就這樣，我?guī)е齺淼搅藗€體咨詢室。

“老師，我是一個初三的學生。我經(jīng)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她埋著頭，聲音沒有一絲的起伏。

我沒有立即接話，等著她繼續(xù)說下去。“在我覺得很難受的時候，我就會用很極端的方式來處理，比如自殘。每當我不舒服的時候，我就劃自己的手，有時候一刀，有時候幾刀，直到我舒服了為止。”說完，她挽起袖子，露出修長雪白布滿蜘蛛網(wǎng)般傷痕的手臂。我見過不少自殘的孩子，但看到 她手臂的那一刻還是震驚不已，小小一段胳膊上，密布著大概有五六十個刀痕，一刀一刀，密密麻麻，有的已經(jīng)結(jié)痂了，有的剛開始愈合，還有幾條似乎剛劃不久，還滲著血。眼前的女孩心中究竟有怎樣的痛苦，才會對自己下如此狠手？

二、探尋原因

我?guī)椭p輕地把袖子放下，輕聲地問：“有幾條傷痕還在滲血，這是今天才劃的吧？”

她點點頭：“是的，今天早上我被媽媽罵了，在上學的路上劃的。”

“以前的傷痕也是因為跟家里人出現(xiàn)矛盾就劃嗎？還記得你第一次是為什么劃自己嗎？”我嘗試著去找她情緒的節(jié)點在哪里。

“不全是，只要我不舒服了，我就想劃自己。我第一次劃自己是今年國慶節(jié)以后，好像是10月20號，那天我?guī)Я耸謾C去學校，但我沒有打算拿出來玩，只是將它放在書包里。我告訴了我的一個朋友，但是下午做清潔的時候，因為我沒有幫她拖地，她就說我自私，不把她當朋友，于是，我們就吵起來了，最后還打了一架。她就跟班主任說了我?guī)謾C的事情，班主任自然是收了手機，并告訴我要父母到學校來拿。我當時氣極了，我恨那個朋友，也恨班主任。我不知道怎么辦，突然想起我們班之前也有一些同學用小刀劃自己，看起來還挺爽的，我便去找了一把刀，劃了自己兩刀。”

她看著我，面無表情地講著。從她眼睛里，我讀不到悲傷和痛苦，她似乎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我身子略微前傾，想距離她更近一些，她沒有拒絕。我問：“當時，你劃自己后就舒服了？疼嗎？”

“疼，其實每一刀都疼，但比起不舒服來，我覺得那種疼舒服多了。”

我點點頭，回應(yīng)道：“嗯，有時候心理上的難受比身體上更難受，更讓人難以承受。”

她紅了眼圈，罵著臟話，說道：“是的，我真的覺得很煩，其實我也沒有發(fā)生特別大的事情，我也覺得無所謂，真的，老師，有沒有朋友我無所謂，學習成績怎么樣我也無所謂，反正能考上高中就可以了。爸爸媽媽他們只關(guān)心我的學習，其余的他們都不管。但我有時候就是會不舒服，父母一說我，我就不舒服，就想劃兩刀;同學哪天覺得我怪怪的，我也不舒服，又會劃兩刀;甚至是今天吃了個飯，覺得不好吃，我也想劃兩刀，劃自己可以讓我暫時忘掉那些不痛快。”

說完，她捂著臉開始抽泣。看得出來，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過于失態(tài)。我將紙巾遞給她，溫柔地告訴她：“這里很安全，這一層樓都沒有其他人，如果你愿意，可以試著大聲地哭出來，我會陪著你，沒關(guān)系的。”

我的話音剛落，眼前的女孩從剛開始有節(jié)制地小聲抽泣到大聲號哭，哭成了淚人。我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陪著她，等著她。

三、評估危險程度，尋找社會支持

看她逐漸平靜下來，我問道：“你劃那么多口子是用的美工刀（中學生常用的自殘工具）嗎？”

她面無表情地答道：“其他同學喜歡用美工刀，但我不是，我用的是媽媽從單位帶回來的刮墻壁臟污的小刀。”

看我一臉疑惑，她繼續(xù)說：“媽媽單位買了很多專門刮墻壁臟污的刀片，后來有很多沒有用完，媽媽就拿了一盒回來，隨手放在客廳的桌子上，我無意當中發(fā)現(xiàn)了就拿了幾塊放在我的臥室。”

“你的父母沒有發(fā)現(xiàn)過你這樣做嗎？”我再次疑惑了。

她語氣中帶著一絲狡黠，說道：“爸爸知道我劃自己，他收了我的刀片，讓我以后不要再這么干了。我以為他肯定把刀片扔到樓下了，結(jié)果我到客廳，發(fā)現(xiàn)他只是扔到了垃圾桶里。于是，我又把刀片收了起來。”

“你覺得父母對你怎么樣？”

“他們啊，對我生活上還是可以的，什么都給我做了，連我每天穿的衣服都是我媽媽幫我放好的。他們只需要我好好讀書，但我有什么事情也不會和他們講。”

“你的意思是，你在學校或者生活上遇到讓你為難的事情，不會跟他們講，是嗎？”我再次澄清。

她點點頭，說：“他們根本不是真正地關(guān)心我，他們從來不會關(guān)心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平時你遇到難過的事情，會跟誰說呢？你在學校有朋友嗎？”我繼續(xù)問道。

她突然沉默了，想了半天，一字一頓地說道：“有沒有朋友，我覺得無所謂！可能有吧，有時候能一起去吃個飯。但她們不跟我吃飯，我也覺得沒什么。”

“那不舒服的時候，你會跟她們說嗎？”

“不會。”這次，她非常堅定地回答了我，隨后眼神便暗了下去。

“那么你遇到困難，會跟誰說或是你有什么方法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呢？”

她再次搖搖頭，無助地看著我。

四、聚焦問題解決

我迎著她的目光，微笑地告訴她：“其實你已經(jīng)在努力地想要做好了。比如你今天來找我，就是你通過覺察，了解到自己需要幫助，并勇敢地行動，想要改變。”我停頓了下來，看到她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點，但面部仍然沒什么表情。我繼續(xù)說：“你認為是什么東西在推動你劃手呢？”

她想了想，說：“好像每次引發(fā)劃手的事件都不是一樣的，但每次這些事都讓我不舒服。”

“是的，這種不舒服就是我們的情緒。我們每個人每天都會經(jīng)歷各種不同的情緒，有的情緒讓我們愉悅、興奮、激動，有的情緒讓我們悲傷、難過、內(nèi)疚、自責、憤怒等，我們每個人都會這樣，所以你有這些困擾是很正常的。在遇到這些不太好的情緒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去處理問題，正如你采用的是劃手，我想這已經(jīng)是你當時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她點點頭。

“所以，我想只要能嘗試著用合理的辦法處理你產(chǎn)生的負面情緒，就能解決你的劃手問題，你認為呢？”

她再次點點頭。

我向她介紹了一些轉(zhuǎn)移注意力和宣泄情緒的方法，最后商定用正念的方法，嘗試著去覺察、接納自己當下的情緒。我們一起做了第一次正念呼吸，嘗試著有意識地將專注力放在自己的呼吸上，用客觀的、不批判的態(tài)度去看待當下所有的存在。

在咨詢的最后，我們做了下周見面前的約定：在下一次見面前，盡量不再增加新傷口，每天堅持半小時正念呼吸的練習。

她點點，乖巧地說：“老師，我盡量做到。”

送她出咨詢室的時候，我告訴她：“你使用的刀片沒有消毒，劃的傷口又比較深，很容易感染，一定要記得回家用生理鹽水處理一下傷口。”

她回過頭，看著我，在整個一個小時的咨詢時間里，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眼里的光。這種光讓我欣喜卻也讓我心傷......

五、咨詢后記

中學生的情緒是非常豐富的，也具有明顯的矛盾性，主要表現(xiàn)為豐富性和細膩性，爆發(fā)性和沖動性，不穩(wěn)定性和兩極性，外露性和內(nèi)隱性，心境化和持久性。中學生正處于生長巨變的青春發(fā)育期，自我調(diào)控能力差，容易在受到外界刺激時，出現(xiàn)各種劇烈的情緒反應(yīng)。而自殘行為與焦慮、挫敗感、內(nèi)疚感、自責感、壓抑、煩躁、孤獨感等強烈的負面情緒體驗相關(guān)。當學生在生活中體驗到這些負面情緒，而又無法通過正常渠道來排解時，傷害和攻擊自己身體，會暫時成為他們釋放心靈痛苦的通道。自殘行為可能減輕了學生情緒體驗中的痛苦和挫敗感。本案例中的學生正值“精神斷乳期”和“心理斷乳期”，又處于身心快速發(fā)展的“風暴期”，當在生活和學業(yè)中體會到挫敗感時，容易急躁和自責，從而出現(xiàn)自殘等極端行為。并且在這一階段，同輩關(guān)系對學生的影響遠遠超過其他群體，青少年又具有嘗鮮和好奇的心理，導致自殘行為在學生中具有強烈的傳染性。

根據(jù)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人都具有社交的需要，包括友誼、愛情、歸屬、信任與接納的需要。對于中學生而言，他們需要社會交往、良好的人際關(guān)系、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和愛，在組織中能得到他人的接納與信任。案例中的學生在家庭中缺失親情和關(guān)愛，由于交往能力缺乏，無法與同學形成良好的支持網(wǎng)絡(luò)，當頻繁體驗到壓抑和痛苦時，無法從身邊的社交系統(tǒng)中獲得支持和接納，容易以自我傷害的形式來釋放痛苦。咨詢結(jié)束后，我第一時間和其父母、班主任溝通，讓他們了解情況，管理好工具，對學生予以適當關(guān)注。

本次咨詢作為第一次輔導，側(cè)重于建立良好的咨詢關(guān)系，幫助來訪者進行初次的情緒宣泄和情緒管理，以及商定短期協(xié)議，后續(xù)還會進行調(diào)整認知模式、合理歸因、抗壓能力訓練和人際關(guān)系輔導。

編輯/衛(wèi) 虹 終校/劉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