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速人生

蔣曼

成功，或者站在某個巔峰，是多么迫不及待的事。于是，人生突然被分成無數的目的地，我們目標明確，一騎絕塵。

“來不及了，”一位三年級的小姑娘在操場邊憂傷地告訴我，“來不及了，如果我這個暑假不把數學補起來，一切都來不及了。”望著她皺起的淡眉，我不禁啞然失笑。我討厭那些打擾童年的人，為什么要把生存焦慮下移給一個懵懂的孩子？

鷹爸再一次當眾發誓：兒子在十五歲之前沒進世界前五名的名校，他承認失敗。這個四歲在雪地里奔跑的孩子沒有停下腳步，他用華麗的超級簡歷回擊人們的質疑：一歲徒步暴走，兩歲攀登南京紫金山，三歲在雪地里裸跑，四歲參加國際帆船比賽，五歲開飛機圍繞北京野生動物園飛一圈，六歲寫自傳，七歲三次穿越新疆羅布泊，八歲考入南京大學，九歲北京世界機器人大賽中獲得三次冠軍，十歲一年內通過了二十門自學考試課程，十一歲南京大學畢業，十二歲準備同時讀碩士和博士。他跳過緩慢的童年，等不及時間，開啟離子加速器，跳躍著進入未來。

朋友米亞說，看劇一定得用手機。為什么？因為手機可以開倍速。女兒在抖音上看電影，一部電影幾分鐘就搞定，全是精彩時刻。一期綜藝節目，順著熱門話題點開短視頻平臺熱搜，不到二十分鐘就能刷完。既節約時間，又能應付茶余飯后的閑聊。

細枝末節間生活的精彩和獨特就這樣被隱去。所有的起承轉合、鋪墊伏筆，邏輯的自洽或者發展的軌跡都成為累贅。一個人的一生被濃縮成兩個小時，我們都嫌那是個漫長的故事。幾分鐘就夠了，我們只看其中的高光時刻，美其名曰：高純度。生活被如此加速，我們只能擁有變形的視域。

經濟學上有個概念叫作“復利效應”，指的是任何有持續收益的事，都不可能一朝獲得，一定要經過一個醞釀期，這段時間的增長是緩慢的。必須經過那個臨界點，你才可能獲得收益。但現在我們哪有耐性來等著這樣的時刻？

一切空白都要被利用和填充，五分鐘帶你讀完一本名著，干貨滿滿;每天一分鐘，輕松學哲學;三分鐘成為理財高手;秒懂百科讓你一秒鐘無所不知。初入職場的年輕人被諄諄告誡：你得抓住每一個節點，不然就會錯過進階的機會，從此人生毫無意義。

《中國青年報》對一千九百九十三名十八周歲至三十五周歲的青年進行的調查顯示，76.5%的受訪者認為自己過著“倍速生活”，跑步的時候戴上耳機聽歌，吃飯時瀏覽新聞，打開電腦的多個窗口同時處理各種信息。現代人都是一心二用的高手：事業與愛好，學習與娛樂，交際和工作。

我們把世界當作曠野，奮力跑過，把人生當作登山，一座一座征服之后，或是成為孤獨的王者，或是在人工賽道上成為按照程序和指令運行的機器。

【原載《小品文選刊》】

插圖 / 走向人生的巔峰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