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仁飛
爬山
爬山,要壓住氣息
用胸腔捧住天空
要用小步幅,一寸寸丈量
像水藻翻動一條魚的鱗片
有風吹來,就踴躍一下
要與樹葉交談
要與稗草低語
要學會各種語言
讓蟲蟻唱和符合天地的語法
半山腰里,如果有石子探路
就告訴它,有一家旺鋪叫“來去酒家”
如果討要酒錢,再告訴它,所有發光的都能用來交易
如果繼續爬,我也會變成一條魚
但我不會交出鱗片
也不會指認海洋
因為那樣,就會暴露傷口的位置
當我登頂后,也就不會認出自己
沒有哪只蚌,能說清體內所有的沙子
在沙土上打洞
做天窗,也做門庭
眼睛是用來呼吸的
忙時吞吐沙礫、閑談,委身于越來越薄的日子
閑時做藍色的夢
波浪會輪流過來說情話,把心中的小鏡子舉過頭頂
身體開合間,潮起潮落
沙土那么厚重,不似人間
我是說,當一雙旋轉的腳經過時
不要試圖說話,這么多年
還沒有哪只蚌
能說清體內所有的沙子
北京,那些為愛值守的人
北京地鐵上,一對夫婦
挑著大過車廂的行李
那個紅色的箱包,分外刺眼
男人攥著立柱,像守著田地的界碑
他說,你歇會兒吧。女人蹲下來
用身體的四分之一兌換了一個夢
從宣武門到北大東門
男人站得比界碑還直
仿佛一種值守
仿佛一種捍衛
從平安里到中關村
女人做回了孩子,她那么安詳
很輕松地,駕馭了一車廂的睡眠
寫在北京的春天
當我到來時,秋天已經過半
路口堆滿了骨頭
不知來處的風,也不知歸處
銀杏樹垂手合十,扮演菩薩
落葉輕盈,諾言沉重
一些不能相認的人,默許了寬闊
一些未及告別的人,承認了悠長
這里有我深愛的一切
魚群,寺廟,漫無邊際的傳說
當然還有隨處可見的慈悲
陽光那么明亮
好像你的一次俯身
春天處方
嫩柳葉少許
迎春花少許
鳥鳴、馬蹄聲各十克
東風半兩
嬰兒脫口而出,半懂不懂的句子
三兩個不等
高空中風箏跌下來的顏色
一把
用小河里帶冰凌的春水送服
如上加減反復
兩腮泛紅為宜
眼中涌起潮水最佳
若能吟出一句“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好!好!好!
在隧道邊看車
一輛,又一輛車
以路過的名義
被隧道反復確認,又依次取消
像擦拭一把刀的鋒刃
刀是白色的,鋒刃也是白色的
最后他們都忘記了呼喊
只是把風攬進了懷里
包括一個遙遠的戰栗
第五十一輛的時候,我站起身
這是一個非常及時的動作
離開隧道的時候,我也像一把刀一樣
為自己的出鞘,戰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