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 三味詩社作品選
北京 項見聞
夜色如水,淹沒了日間
所有的喧嘩和悲喜。想起黃昏時
村莊的人像一只只倦鳥,各自投林
又各安一隅
更早些時候,有人站在內荊河邊
撥弄往事,有人舉杯對月
同消萬古愁
時間再往前移,是正午,是清晨
是一個人經歷的一生
是一個朝代的更迭史
事實上,以上情節都是虛構的
那個為村莊謀不到更多出路的人,在深夜
他只能學那公雞,為村莊喔喔打鳴
遼寧 王愛民
天上一輪月亮
照在城里
一池水蕩漾
照在故鄉
撒滿了一地白霜
我看月亮這面
母親看月亮那面
中間隔著山梁
月亮有母親的體溫
我把它當成硬幣
天天揣在身上
河南 丁進興
天空緊緊地攥滿了拳頭
試圖從一口井里淘出憤怒的云
河流拍打著翅膀,眼睛里布滿血絲
它要嚎啕大哭,才能揪出腐水的腥膻
冰山塌陷
一條蛇搖動著樹枝
搖下一樹的螞蟻和蝙蝠
盡管他們都是歡快的,梅子卻充滿了酸澀
這個季節我緊抱著果核
把它雕刻成一條船
泛舟在日子的起跑線上
一切都是秩序的安排
我找到了獨自消解的方式
我也學著天空緊緊地攥滿了拳頭
攥滿著充斥靈感的語言和飽含思想的方式
緊緊盯著那棵饑餓的樹,那
一棵患病而憂傷的樹
暴雨就要來了,失聰的葉子向我示意
我領會她慈悲的目光和倦怠
她在做著最后的妥協,與空氣,瞬間的閃電
她渴望一切電閃雷鳴的暴動
她渴望在長滿淚珠的頭顱上
加速修行
如經歷一場噼噼啪啪的烈火
我緊緊地攥滿拳頭
河流沿著我的眉宇趴上了岸
黑龍江 張永波
春天的夜晚
許多被忘掉了的事物
像一陣耳邊的風,不再想起
只有路邊的燈
像黑夜里探出的眼睛
小心地為
我看著道路的長短
這是一把刺向黑暗的寶刀
像腰間別著的一份膽量
多少心理陰暗的人
碰上它都會——痛不欲生
生活中撥亮一盞心燈
隱藏起敵意
讓無言的憤怒
落荒而逃
它是開放在夜里的花
在它的溫馨里
我們平安地做著成真的美夢
湖北 鐘 靜
在桃花山,傾聽十一月的心事
大風車轉動季節的慣性
仿佛白色的花朵在空中盛開
風吹雨斜,阻擋不了一撥文人騷客
雨傘撐開冬日的風景
能否讀懂一座山的秘密
往前多邁一步,景隨人移
閑暇的日子適合飲酒
尋一處農家飯莊,與叫桃花的姑娘調情
酒喝微醉,花看半開
是最美的意境。心在山外
孤寂的云在山上恣意流浪
在冬日,桃花山徒有虛名
面對一派空寂,我們走進風雨
以最好的姿態親近自然
四川 涂 擁
我就是被指認抱著石頭過河的那人
河水湍急,彼岸遙遠
抱不抱石,都險象環生
但為了配合
五十步笑一百步,水落石出
我就把天下抱了
也將一張白紙拿了
縱然兩手空空,我也清楚
歲月的沉疴,早已內心結石
取出所有石頭來架橋如
果無法承載麻木和恥笑
還不如豎成墓碑
安徽 陳榮來
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氧氣
的確是稀罕物
但,并不局限于病人
“總感覺呼吸越來越糟糕”
被異化的氣息
稀薄,稠密。坐擁四季
“這是病,得治”
戴口罩的大夫背對著他
專注地推擠針管
浙江 易新輝
青藏高原的雪
尚未完全消融
地面上還結著一層薄冰
但已經有一株野草,迫不及待地
從硬邦邦的凍土里
鉆了出來
怯生生的嫩芽上,沾著一些
塵世的雪花,亮晶晶的
仿佛是春天替夢睜開了眼睛
看著勤勞的父親
開始勞作
我蹲在地上,長久地注視著
這只春天的眼睛
卻發現一滴水珠,從芽尖上
滑落下來,和我家那頭耕牛
老眼里面滾出的淚滴
似乎是同一滴
河北 閆曉光
目光,一階一階
努力向上望
盤山道,臺階
把登山的腳步和山體
緊緊纏繞在一起
就像歲月經常生硬地
把一個生龍活虎的人和庸常的生活捏合
一棵樹,還有一棵樹
在臺階旁站著一朵花,和另一朵花
在臺階上坐著一粒塵,偎依一粒塵
在臺階上笑著
它們經驗老道
但不輕易
為登山的腳步指點
湖北 鵬 舉
它來時,天空已瘦。薄云
正隨一只鷹的饑餓,急速下墜
它體內,器官扭曲
如灌叢,屋檐
在背后的洪水中呼喊
麥子。只有一粒麥子,遺于田角
牢牢攫住它視線的全部
這粒孤單的麥子,也是我的全部
坐于麥田,我看著傷口擴散的河流
正逼近它。槍膛,壓滿子彈
離秋天還遠。我想
那只候鳥,應該已到另一個居所
麥子應該已經發芽
明年春天,麥苗還站在這個麥田
而夏天,僅剩下它回憶的影子
后來想到家園。我起身
把麥田讓出來
江西 鐘劍橋
海的中央
豎起一面光潔的鏡子
它看見了什么?
是你的臉
反射在我的臉上嗎?
還是咸濕的海水
糾纏著行走的仙子
鏡子里除了我
只剩下蔓延到世界盡頭的海水
柔軟又旖旎生姿
本該相遇的兩個人
站在鏡子的對面,最后
錯過了
遼寧丁香湖詩群作品選
遼寧 寒 月
我渴望將眼角的淚滴
敲醉在如水的今夜
母親的夢,趁著銀色的月光
爬上樹梢撫摸秋夜的寒風
青春的陽光,生長在天空
云朵灌醉了曾經的繾綣
南飛的群雁,傳遞著季節的豐收
新釀的米酒香濃,醉了異鄉的星空
我己經多年不曾哭泣
離別家鄉那年的麥浪,
搖晃得天空一片金黃
往事與云朵擦肩而過
深夜寫給母親的文字,
在一片葉脈里奔跑不息
楓葉如醉,我朝著家鄉合十漸入深秋的手指
將母親撕痛心扉的想念緊握在掌心
你看見我時
天空正藍 大地正白
一朵云遮住我的影子
蜂擁而過的還有零碎的一束光
不敢想象明日的自己和今天有何區別
從未有的淚水與這風相吻成冰凌
整個冬天,我在山里獨居
終日相伴的月光,山風還有屋后的一條黑狗
偶爾的狂叫,也會有詩的韻味
一扇完整的窗 把智慧的光輝折射在佛前
雪后的山巒它有足夠的力量擁抱大地的白
想象的圓和扁同樣有力量的存在
把夢里的呼喚留給風,它能吹割成斷行
把一縷光攥進掌心,也能溫暖出盛開的花
在這冬天
雪蓮花仍會綻放出生命的旨意
我只是守候它根部的幾縷塵土
安徽 馬吉明
為了能撼動一棵桃樹的凡心
我翻閱《詩經》和所有與桃花有關的典籍
生怕遺漏蛛絲章節
沿著四月的足跡,一群男女
招來各懷心事的蜂蝶,生靈如期而至
趕赴桃約,他們遠離另一類人
桃林,桃林。連綿不絕的紅色山川
誤入萬丈懸崖的男子,憂慮沖沖
他擔心自己淹沒于洶涌的紅顏禍水
這大地,春水蕩漾,人影婆娑
你一瓢、她一瓠,絕不浪費一抹春光
而飲醉不醒的是雙手空空的人
有誰看見老槐黝黑的樹皮
它體內埋藏著萬噸之煤
無底的暗啊,剛好淹過一個少年
一十八載的豆蔻青春
去年的老枝芳華燃燼
今歲的新蕾別有新意
只是你走后,桃園依舊空空
空的只剩下一萬畝桃林的失意
今年的桃花我都不認識
我熟悉的桃花
被鎖于生銹之門
一朵囹圄的春天里
比桃花還要害羞的女子
頭頂紅色的蓋頭
亂舞的花瓣是撕開的信箋
丟棄的一紙盟書
風。一場沒有方向的逃離
我詩意的腳步與哪一朵重逢
深一句、淺一句
山東 張新銳
宛若這八月的風
從遙遠的天際一路涌來
大地便在陽光里舞動
迎著這些飽滿金黃的籽粒
千萬遍地聲振古今
一路踏碎月光
染盡天涯海角
從一段愛的傳說啟程
拍打著沙河涯子鄉俗俚語
歲月的眸光
日新月異隨處可見
選擇成熟或恩澤
豐收的音訊包圍過來
天空依然蔚藍而悠遠
為秋天鼓掌
一直喜歡期待接納
彎彎的鐮刀掛在西墻上
期待在我所有可以經過的地方
把希望的種子撒滿人間
一笛清風吹皺荷塘
一些心語密不透風
從繡花樓的窗花里透著嬌羞
剪開三月的花開
五月的稻香
夢里追風的少年
依依回首而不失風度
讓兩顆跳動的心不再失重
如這心儀的蓮心
從一次次回眸
到一回又一回問訊
我會在時光之外等你
在溫情的月影下聆所水聲
人間煙火氤氳而來
在攥住的欲念中慢慢變老
把鄉愁的陶罐一次性倒空
只想大哭一場
把漸遠漸淡的鄉土
種植在飛鳥般的祝福里

在潦草中寫下聲音
親愛的蒲公英,每一陣風都不足以抒寫
她奔向遼闊的愛
當我被她們從周身穿過
一剎那,肋骨處響起自然的錯位與斷裂
仿佛夢中,我們就這樣奔向過彼此
直到高樓和城市,不再賦予一扇窗的抵達
可以任意。沒有一條臍帶
允許野蠻重新生長。背朝滿穹的構架
在夜晚數星星,其實莫過于惦記
模糊的秩序下,有沒有收到一條
明亮的消息
躲入無人之境
譬如一團發光的核體,在吞噬中
成為引力
許多遙遠的居民,交換著流動的內涵
唯一地,成為孤島,成為植物中
盤根錯節的完成品
這個夏天……
可以有很多珠子嗎,它們緊密相連
像荔枝啖出一嗓子密不透風的蟬鳴
也可以輕松地,學會量化神冊里赦免的雨季
散了一把傲冷的骨,癱軟倒在
北方,然而忘了降下橋
這個夏天,我做回原始的行當
曬衣、燒水、觀察天色
共存著幾張臉。或許今年鮮花將
滋養更多洪襲的站點
或許,這趟打濕的紅地毯
莫名漫過心口
你撐起時間的計算機
仿若滑入命輪軸轉
沒有多余的事物向你點開燈
需要你和更多的你們碰擦,接上火炬
下一站,我們重新碾碎在鄭州
湖南 陳 鵬
河流是一座會游走的廟宇
那些魚兒是菩薩
大浪淘沙后,寒風是多余的
此時的心境
是一塊被時間困住的石頭
面對生活賦予的苦痛
我練習漫不經心的一笑
面對河流,我與它們一一握手言和
比河流更暗的區域,是人間
沒有被時間困住的事物
白與黑是毫無意義的
我乞求洞見無欲的菩薩
凈界之后,有神性的光芒
給予我的人間煙火,一種鼓舞
飛翔的它們帶給我什么
從一座子宮里出發
它們一路追隨。一雙翅膀
是烏鴉掠過河面
還是白鷺擎向天空
我已觸碰過它們
它們掠過我額頭的天際
留下古老巖石的皮膚,或印記
它們飛越過高山,大海
飛越過煙雨,雷電,與蹉跎
我認領了那些光芒,也認領暗夜
洶涌的故事,洶涌的人群
洶涌的酒杯盛放一片汪洋
我四處尋找它們,穿越時間
白色的蝴蝶忽隱忽現
一輛火車沖出我的身體
生出翅膀,飛出一個黑點,一片白
我在一只果子的皮上摸到了它們
它們將回到另一個子宮里
湖北 江 漢
此時,走進喀納斯
我已人過暮年。立在安靜的河畔
不想來自那里,不念去往何方
在這種時候、這個地方
我會真切地感到眼神不好使、眼力不夠用
河邊,棕色的馬,雪白的羊,健壯的牛
都是那樣干干凈凈。它們或立或臥
篤篤定定啃著草,慢慢悠悠踱著步
對我的到來,視而不見
活得是那樣地自由自在,恬靜而且安寧
來吧,動物、植物、生物們,請跟著我的腳步
我們不談人間冷暖,不談世事變遷
即使喀拉斯河水流過
潔白的氈房、成群的牛羊、陡立的山巖、無邊
的草場
我們只是一同傾聽山谷間蜿蜒而出的冷冷的藍
藍中,裝滿無數的碎夢、所有的波光
我說的清平灣,有草灘、白羊
牧羊女放著羊,追趕綠向天邊的肥草
隨意彎曲的流水,舔亮睡在山谷的陽婆子
河風一吹,草尖便冒出來
隔著持續而間斷的草色,洗出
大地上的羊群、草香、莊稼、群山,它豐潤
而恣意,我明顯感應到它像豐碩的少婦
毫無顧忌地打開豐滿的胸膛
落日地分,山中的木屋醒了
放一壺酒,在香爐上溫著。
牧羊女還沒有來
桌上的書,偶爾被月光打開
我可以坐下來,進入其中任何一段文字
黑夜包藏了一切。水鳥在嘎嘎叫著,多么惹人
發現剩下的事情還沒有干完,于是就
想著牧羊女的背景,我總要站在門口
仰望很久、很久
西藏 顏 亮
下司馬鎮的風光才是真正的拉薩,
裝得下半部的西藏史,
是最初麥田的青稞、河水,
半山腰的吉隆寺和山頂的杜鵑花;
也是最后總算熬過一劫,自信的放生羊,
滾動著自南向北的神色,如此動人,
比我們涌現世俗浮華的欲念還要多情。
你在草原把郁積過多的淚水,
通過喋喋不休的講述和腳下嘎嘎作響的聲音宣
泄出來,
隱隱感到世道已經發生了變化,
開始動手收拾琳瑯滿目的結局;
于是,這些就是我所有的財產,從浮沉中下
來,
懷里裝著秋陽和晨霜,
落日把云朵染成金色的彩霞,
盤腿坐在草地上,誦經祈禱——
“如果看見是人性,那么物是物的本性;
量為有法,物質是識;
因為看見,固是本因。”
有多少亡靈轉世才能成為一片草原的主人,
我們出生,
骨子里的世界奔走于魔鬼與護法神的兩端,
善惡像孿生兄弟,
如被巴曲河風吹的呼呼作響的嘛呢旗。
只有來古村的麥子,春天長起來,秋天被割
掉;
只有西當村的古堡,
經行山石的患難,
是時間凝固的音樂。
很久以前我就思謀,
能否推開東向的木窗,
隔著人神溝通的煙霧,
看拋向空中的五谷,
聽念念有詞的《吉祥經》,
厚實的左手為山嶺江水一一摸頂,
可以賜姓給鳥獸;
可以贈名與路過的陌生人;
可以行惡未遂繼續相信善良;
可以穿山涉水找尚未崩壞的地方,
和神臺上的魂箭拴在一起,
像從太陽身邊飛回的鷲鷹,
眼睛里覺察不出威脅,
一切造弄皆因世間俗人的善供。
四川 謝興俗
雪花,一片
從高原背影飄落
連同人與幾千個日子
一起墜入雅州蒙蒙雨霧
我來了,獻出一顆心
與西康一起跳動
看見女媧那曼妙豐姿
長成了一個想象
靜放在雨城
老老少少一家子的心窩
柔姿飛出水中壩
無數雙眼
不知從哪些地方招來
結伴成青衣江一朵朵浪花
雀躍歡呼一幅
動漫維度般畫的空靈
一千聲一萬聲娘娘
落在江心和兩岸
纖嫩的手舉起的不是石頭
是一個久遠的傳說
把太陽光放出來
映暖四季蒼生
和上空一片期許的蔚藍
女媧娘娘,你,已成化身
在天漏的缺口仰挺
不,就在眼際時時投來
我腦海里千年萬年
那一眼免災化苦的青山
和青山里戶戶人家
沒人看見也看不見
一顆顆傷透心的淚
流不進光里
天天,流,流,流
流在漆黑的痛中
這般一直延長
延長成去那邊的路
盡頭留在血色文字間
某天突然如一棵樹倒下
倒在生命的河岸
壯實的皮骨只好朽躺其上
千萬,千萬
不要告訴溫良的熟悉
想一人靜靜地去
去享擁
生前那份迷戀與美好
四川 松 常
無事牌
隱約如菩薩端詳
山水,蒼松,溪流
純凈的透過光,普照山河
轉身,莊嚴而秀
此刻,無須再用一場雪
來代替淌下的眼淚
目光所及的天地
指尖所指的雪山
都無限接近天堂
滿身的泥,傷口,還有陽光
被你了如指掌
我決定把淚退還給你
813的隧道,其實一直是黑暗的
沒有光亮
靈魂中,不再有淚
有時我們哭泣
并且執著的哭泣
就像那雪山
執著地下著雪,年復一年
雪線以下
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并結一粒種子來延續
作為證物
廣東 徐漢洲
一
星星知道
現在他們是朋友了
小翠和星星對上了眼神
星星看她,她看星星
似乎都有話要說
星星很輕,在微風中飄搖
她擔心會不會掉下來
夜晚很沉重
她的呼吸更沉重
她想告訴星星她要哭了
雖然剛入秋
寒意還不深
她卻覺得很冷,她的牙齒
咯咯地響個不停
鑼鼓聲隱隱傳來
母親說法事要做三天三夜
可是能把爺爺喊回來嗎
她不知道
她想問星星,或許
星星知道
二
小翠的記憶里
炊煙總是在晨曦和夕陽中
從家家戶戶的房頂升起
炊煙像一條條飄揚的帶子
歡呼雀躍,舞姿婀娜
很快把村莊摁在山水畫中
一直到陽光盛開或者月上樹梢
視野里的一切才顯山露水
小翠識得自家的炊煙
像白云一樣白,像漁網一樣輕
她聞得到自家炊煙里的馨香
這是艾草的香
奶奶喜歡在柴把子里夾進艾葉
她說能驅趕蚊蟲
一年冬天,放學回家的小翠
沒找到自家的炊煙,就急了
等她跑到家時,奶奶撒手人寰
奶奶本想像以往一樣生火
可病痛還是搶先了一步
四川 張敬梓
梨花開了 又一朵梨花開了
開在三月 開在田間地頭
白 到處都是
牽著
另一群白 四處撒野
白
一個一個地落下
落在我的頭上
也落在故人的頭上
滿頭的梨花
滿頭的白
多像母親的白發 白得有些心痛
鐵環是圓的
滾鐵環的聲音也是圓的
圓圓的聲音
滾出圓圓的的愛
記憶像一個鐵環
在操場圈點未來
心事
五彩斑斕
路上老師的叮嚀
被你壓壞
歡笑 高過
春天
四川步行者詩群作品選
遼寧 白瀚水
女人躲在墻后面。因為冷
她瑟縮著
她咬著嘴唇
似乎想要和我說什么,終究沒有說
我咬著一根細鐵絲
也沒有說過話
門打開以后
房間空蕩蕩的,比我想的還要干凈
靠墻的飯桌上什么也沒有
所以我們對視了一會兒
竟不知該說什么
——是的,我們對視了一會兒
就都低下頭去
很多事物都有饕餮的紋理
星光升起,遠處的風景就低下去了
而狼尾草匍匐的葉莖
正在呼喚人生中,線條粗糙,但是平穩的木船
我在世間行走,也在看著父親的面孔
他坐在城墻下抽煙
時間在他面前已經沒有意義了
那種緩慢,更像是,離群索居的人在表達
微小的陌生,或是謹慎
或是孤獨。或是我和另一個我,相同的面孔
我的聲音,在使用不同的語言的過程中
已經嘶啞了。岸上的一座舊廟里,卻傳來讀經
的雨聲
浙江 尤 佑
對一朵花的羞愧源自自我道德審視
她開放,僅此而已
出于對視,她在我背后,或眼前
我幻化,僅此而已
一朵花的純、艷、香、慧、欲…
觀物。這是物的邊緣
她有極曖昧的蕾絲花邊
我的眼睫毛貼在她耳根的發際
如果一朵花沒有引起欲念
枯萎在即。宿命被常識揭發
在深夜,她哭泣
露水落進花的眼睛
聽過草尖上露珠爆破的聲音
在草原上裸露過自己,天空低垂卻沒有眼睛
身體就是風,風即為身體
她與自己對話的時間過剩,以至于微風吹我
慢到她在人群中的沉默感染了我
而我能看到她身旁的遼闊
聽到她發絲間牛羊嚙齒的聲音
隔著夜色和城池,曠野之上的星輝恰如其分
她從草原走來,帶著一方潔凈的天空
在南方陰濕的小城定居,離群索居的生活
像是野地里的花,漫上枝頭,供人欣賞的美
幽怨慰藉了人心。她為落花而感傷
水霧一時難以散盡
江南越居越小,那帶風的身體
盤旋在停滯的河面上,而靜水流深暗合洶涌
浙江 戴國華
一整冬,案頭的菖蒲都在對抗苦寒。
氣色微黃而不衰,吸水石的風骨
也步頻一致。舊年隱藏的皴理,
等待虎須的吶喊
掏出蟄伏已久的清幽和隨性。
很多時候,我們都在暗暗對抗著,
和黑夜對抗,和自己對抗,
和木葉的衰敗對抗,
也和不確定的未來對抗。
隱而不發,如烏雀的翎毛
冷峻并剛毅。
這不是時光拋棄了流水。恰如我
體內免疫細胞的活性一樣,
正被緩慢釋放。虛弱的氣血被捂暖,
痼疾重返歸途。所有的荒蕪
和晦暗,都會在春潮律動里抑制
或者消亡。
重慶 黃 龍
那是個紅楓紅了的冬天
結滿霜露的山峰懷揣永不凍結的溫泉
頭埋進雪堆
像一只鴕鳥
——顧了頭顧不了腚
依然是那個紅了紅楓的冬天
她一分為二
用照片使出身外化身絕技
前是她的“媳婦的美好時代”擋住去路
后是她的“請不要對愛太慳吝”堵住退路
仍舊是那個紅楓紅了的冬天
即便化為冷峻山峰,我也躲避不了這樣兩面夾
擊
……自卑的雪
自我保護的冰
在她目光灼灼下,終于妥協化為了一溪淙淙溪
流
最后還是那個紅了紅楓的冬天
一場地震把我移出萬古不動的位置
終于讓我舉起愛情旗幟的楓葉
——退無可退無需再退
避無可避無需再避
我要讓她知道
這個白雪的冬天
紅楓
為什么會這樣格外格外格外紅
甘肅 蘭葉子
桃花開在桃花上
像一個影子重疊著另一個影子
桃花落在桃花上
像一個夢覆蓋著另一個夢
正月含苞,二月蓄蕾,三月在野
桃花在桃花林中大聲喧嘩
她們急于說出,潛藏于內心
一個冬天的秘密
一些詞語在花瓣上跳躍
露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山川如此絕美
春日如此浩大
請允我在這隆重的春色里
與桃花互為見證
并經由桃花,愛上春天
云南 華秀明
很多年前,我與父親常坐在小院里
我們各自抽著煙,偶爾咳嗽一聲。
有時會有一些聲響
從老屋里響起。比如,一座老鐘報時的
聲音;一個泡菜的土壇,
往外吐了一個氣泡
很多個黃昏,就這樣隱退了
直到暮色主導了我們的小院
父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我也是。
仿佛這沉默是我
從他身上秉承的一種頑固基因
我們坐在檐下抽煙,花壇里有兩株三角梅
那時,我覺得世界只有我們的
小院那么大
時間這個東西,只不過是夾在
我們手指間的兩條水草
蘆葦岸修飾著流水,像一個形容詞
修飾著名稱
河的倒影里,有一朵野性的燃燒的向日葵
有人站在現代的堤岸上
看一只水鳥
置身于河中分開流水的
一塊青石上,用喙尖梳理羽毛
正午過后,河水一點點地變舊
人世的下游,有人操起一段河床
正在彈奏
一首民間早已失傳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