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 倌
“莫非,這個決定真的有點兒冒失了?”
高小艷夾著油條往碗里泡的時候,瞄了眼一臉陰沉的母親,說道。
打從高小艷嬉皮笑臉地說要乘高鐵去部隊生產那刻起,高母的臉就開始陰云密布。整整半個月了,就沒“曠若開云見日”過。
連原本云淡風輕的高小艷有時也跟著江南梅雨無限憂愁起來。
“什么叫有點兒?是非常冒失。”高母白了高小艷一眼,“你壓根兒就不該生出這樣的念頭!”
“嗷,那沒辦法了,后悔也晚了。下次吧,下次注意。”高小艷的臉上漾出一股計謀得逞的微笑。
高母的眼立愣著,惡聲惡語地說:“咋沒辦法了?咋后悔也晚了?別說還沒動身,就是到了車站,就是上了車,一分鐘不開車,你懸崖勒馬都來得及。回頭還是岸。‘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高小艷瞇眼看著母親,說:“怪不得有人說,老媽不可怕,就怕老媽有文化。咱自家人說話,能不能別引經據典一套一套的?”
高母漲紅了臉,說:“那你能不能消停點兒,別想一出是一出啊?”
“你聽真話還是聽假話?”
“我聽廢話。”高母氣惱地瞪著高小艷,說,“假話我跑你這兒聽?”
高小艷篤定地說:“不能消停。只要我想,只要我能,就一定要去!”
高母眼睛血紅,說:“你就是想氣死我!”
“天地良心,就是把我自己氣死,也得讓我老娘活下來。”看母親真急眼了,高小艷趕緊好言好語地哄母親,“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心里有數。”
“有個屁數!”高母無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我教了一輩子學生,就沒見過你這么不省心的。”
這時,門外有汽車鳴了聲喇叭,高小艷站起身,走過來摟著母親的肩膀說:“好了,我要的車到了。就此別過吧。再見面,你就是奶奶輩兒了。”
高母沒好氣地說:“等下,我穿個外套。”
“不用穿了,我自己過去好了。”
“別,一起去吧。萬一你迷途知返浪子回頭,我好把你帶回來。”“那你恐怕要乘興而去,敗興而返了。”
“不到最后一刻,誰說得準呢。”
到部隊去生產并非高小艷突發奇想。
打從婦產醫院那位溫文爾雅的女醫生軟語溫言地跟高小艷說“恭喜你,有喜了”的那一刻起,她就動了這份心思。只是,這么長時間以來,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醞釀著、預謀著、掩藏著,沒讓人看出她還有這心。
“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馀。”高小艷的老公是一名軍人,如同一首歌曲里唱的那樣,“十八歲、十八歲,我參軍到部隊,紅紅的領章映照我開花的年歲……”雖然他沒戴上大學校徽,但他為自己的選擇高呼萬歲。一眨眼,十多年過去了,風里雨里摸爬滾打,當年那個風華正茂的小伙,早已褪去了青蔥氣息,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的兵味。這些年,雖說是聚少離多,夫妻倆并不后悔。老公說:“生命里有了當兵的歷史,這輩子都會感到快慰。”
高小艷自然是雄唱雌和鳳凰于飛,隨天隨緣隨心愿。
高小艷老早就跟老公商量著要個小孩,可是,陰差陽錯的總難遂人意。如今,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場場酸甜、苦辣之后,高小艷有了蘭夢之征。
高小艷從懷胎七個月的時候,就不去上班了。安安靜靜待在娘家等待著“明珠生老蚌,光彩射西湖”。老公軍務在身,分不出時間陪在高小艷左右,一有時間就跟高小艷煲電話粥,問長問短,噓寒問暖。高小艷心里明白,他關心的不僅是她這個身懷六甲的妻子,心心念念的還有這個即將降臨的孩子。
“到部隊去生產,孩子一出生老公就能看到。”
胎兒一天天茁壯成長,愿望也愈發濃烈蔥蘢。
高小艷的想入非非,差點兒沒驚掉高母的下巴——
這也太能別出心裁了吧?鴛鴦戲水這么多年,好不容易十月孕成文武相,你可知道天天有多少人為你們春祈秋報?眼瞅著就一朝分娩離娘身了,你半挑行李出藍關,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孤島去生產。想男人也不是這個想法啊!這一路,山遙水遠云高風低的,誰給你憑君傳語報平安?拋開步步驚心不說,單說醫療條件,城市的大醫院再不濟,也比那個小島的衛生所強吧?萬一出個岔子有個好歹的,找誰哭去?擼著腳脖子罵天罵地也晚了啊!
這是典型的“吃了剩飯想點子——凈出餿主意”。
可是,娘有娘的老主意,高小艷也有她自己的小算計。兒大不由娘。去不去的,并不由娘說了算。高小艷早已下定主意,攔是攔不住的。況且,跟你說不是讓你拿主意,僅僅是讓你知道而已。
站臺上,高母不厭其煩地對列車員小姑娘千叮嚀萬囑咐,拜托她沿途一定幫忙照顧好高小艷,千萬別有什么閃失。
高小艷笑了,輕輕地撫著小山一樣高聳著的肚子,說:“媽,婆婆媽媽的不怕嚇著人家小姑娘,你看我像要有事的樣子嗎?”
高母上綱上線,黑著臉說:“謹慎能捕千秋蟬。你執意要去,我攔不住你;孩子自己要出來,你也擋不住。別看你是當娘的。”
這時,一位胳膊上系著“列車長”臂章的小伙從旁邊經過,聽到高母的話,瞅了高小艷一眼,然后鄭重其事地囑咐列車員,說:“老太太的話沒錯,小心駛得萬年船,仔細把這位大姐姐照顧好。”
列車員應聲答道:“記住了車長。”
高小艷循著聲音打量了他一眼。小車長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皮膚非常白,因為白,俊美的五官看起來便分外鮮明。心想,自己的娃兒長大后也要像這位小哥哥一般俊朗。
“小哥哥說得很對,淺河也當深河渡。”高小艷跟母親擁別,“回吧媽,我上車了。”
“萬一……”
“放心吧。沒有萬一,只有一萬。”
高小艷莞爾一笑,搖搖擺擺地向車廂走去。她想,母親的目光此刻一定正盯在自己的后背上。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后背,有些許的灼熱。
高小艷沒有猜錯,高母的眼睛,確實正一眨不眨地盯在女兒后背上。女兒的背影,很像一只笨拙而臃腫的清代花瓶。
承載著女兒身體的高速列車漸行漸遠,高母的情緒里突然充滿了傷感,女兒此行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鋼絲上跳舞。
她揮了揮手,輕聲說:“女兒,祝你一路平安!”
高母黯然的眼神里藏滿了惆悵與憂傷。
高小艷到底都沒有想明白,是母親“烏鴉嘴”,還是母親有心理暗示,列車才剛開出一站,肚子里的孩子就火急火燎地發起了“陳橋兵變”,威勢赫赫要“突出重圍”!
高小艷臨陣起義要“添一個滿抱兒小廝”的消息傳到列車長葉一班耳朵里的時候,葉一班正提著黑皮包準備下車。
十分鐘前,葉一班接到一個“黑色”電話。之所以說是“黑色”電話,是因為葉一班沒聽幾句,臉就黑了。痛苦的神色迅速籠罩了他的臉,仿佛胃病發作了似的。只見他緊緊地捂著胃,差一點就要哭出聲來。
片刻之后,葉一班回過神來,對著電話說:“我現在就跟領導告假,爭取,用最短的時間趕回去!”
說完,不等對方說話,就掛上了電話,同時,撥通了車隊領導的電話。
做完這一切,葉一班將安全員方水清叫到乘務室,說:“我跟領導請過假了,前方站就往回返。我下去后,由你代行車長一切事務。千萬千萬要認真仔細。”說著,將隨身對講機交給方水清。
方水清認真地看了葉一班一眼,說:“放心車長,我們會和你在的時候一樣。”
列車減速了,葉一班提起黑皮包,“記住,有事隨時電話聯系我。”
這時,方水清手里的對講機響了。列車員梅子心急如焚地大呼小叫著:“車長!不好了!剛剛那個大姐姐要生了!”
葉一班的腦子嗡地響了一下,拿過對講機,脫口而出:“添什么亂?讓她等一會兒。”
“不可以,車長,她等得小寶寶等不得。你快過來吧,不然就危險了。”這檔口,列車停穩,車門自動打開。葉一班挺直身子站在車門口,卻沒有下車。他探出頭,目光迷離地向后望去。這不是一個繁忙車站,只上下了極少幾名旅客,稀稀落落的,站臺顯得寂寥而漫長。只有花壇里的幾株美人蕉開得瘋狂熾烈,觸目驚心的紅色濃烈艷麗。
方水清感覺葉一班望向站臺的那一眼中似乎有一千句、一萬句話要說。可他的嘴自始至終都緊閉著,什么話都沒說。
車門緩緩鎖閉,列車緩緩啟動。
“車長不下車了?”方水清接過葉一班手里的黑皮包,問道。
狹長的站臺在葉一班狹長的目光中一點一點向后退去。說:“那個大姐這個情況你覺得我還下得去嗎?”
對講機里又傳來了梅子鍥而不舍的聲音,“車長,你在哪?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葉一班萎靡地收回紛亂的心思,說:“別喊了,我就來。”
葉一班說完這句話,突然振作起來,甚至有了氣宇軒昂的味道。
葉一班一邊大步流星地向著梅子的車廂奔去,一邊對提著包跟在身后的方水清說道:“立刻帶著兩床臥具和十床床單趕往梅子的車廂,讓兩邊車廂的乘務員配合你,請所有男乘客回避,騰出座席搭建臨時產房。”
“知道了。”方水清轉身離去。
葉一班又對著對講機喊道:“廣播室,廣播尋醫,請醫護人員和有過順產經歷的女性乘客前來救助;梅子,你的任務就是把孕婦照顧好,千萬不能有閃失;材料員抓緊將待產包、醫藥箱送往梅子的車廂,順便從餐車帶些紙巾之類的物品……”葉一班這邊還在布置,廣播已經響起來了:“旅客朋友們請注意……”
一切安排完畢,葉一班已經走到了梅子的車廂。幾名乘務員正手忙腳亂地搭建臨時產房,一些熱心旅客也自發地加入其中。
葉一班退出車廂,摸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說:“對不起,我這邊有了新的情況,有位孕婦旅客突然要臨產,我要……”
對方大概是說:“是旅客重要還是你妻子的安危重要?”
葉一班的汗一下子就涌滿了頭,說:“話不是這樣說的,妻子重要,旅客……也重要。”
“你自己看著辦吧。”
葉一班還想辯解,對方已經不由分說地掛上了電話。
葉一班把手插進頭發里,用力撓了幾下,自言自語說:“對不起!”
然后,抖擻下精神走進車廂。
臨時產房已經搭建起來,高小艷滿頭大汗,渾身痙攣地躺在梅子的懷里。梅子緊緊地攬著她。高小艷的臉白得像一張紙,看見葉一班走過來,嘴唇哆嗦著,說:“我疼,我受不了了……”
葉一班的臉上擠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說:“堅持下,我們已經在尋找醫生了,馬上——”
話沒說完,就聽外面方水清在叫他:“車長,醫生到了。”
臨時產房外,兩名扎著馬尾清秀瘦高的年輕女性亭亭玉立,其中一人說:“我們是解放軍總醫院的醫生,聽到廣播就趕過來了。只不過……我們不是產科醫生。如果沒有專業人員的話,就只有我們赤膊上陣了,總不能眼睜睜……”
“那還是讓我來吧。”軍醫話沒說完,一個農村婦女打扮的中年女性快步走上前,胸有成竹地看著葉一班說,“我不是醫生,但我們那兒十里八村的孕婦來不及去大醫院,都是我給接生。我有十幾年的接生經驗。”
“你們看呢?”葉一班將目光拋向兩名軍醫,似乎更相信她們。
“啊——疼死了,我要疼死了……”一簾之隔傳來高小艷的陣陣呻吟。
“能不能別婆婆媽媽啊,再耽擱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中年女性大姐突然激動起來,揮著手,開始大聲說話,“聽孕婦叫喚的,我懷疑羊水已破了。”
女軍醫當機立斷:“就讓這位大姐上吧,我倆給她做助產士。”
葉一班點點頭,三人魚貫而入。
高小艷繼續哀號:“我堅持不住了,求求你們,我不想生了……”
“你說不生就不生,你誰啊?”中年女性大姐伶牙俐齒,“想不疼就別亂叫。嘴巴張開,不要憋氣,哈氣。聽見沒有,快哈氣!不要害怕……”
兩名軍醫則一直握住高小艷的手,為她擦汗,耐心安撫她的情緒,為她加油鼓氣。“不要怕,堅持一會兒就過去了。我們都在陪著你!”
“好了,現在可以用力了,深吸一口氣,憋住向下用力。使勁!再使勁!再使勁!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臨時產房不斷傳出消息:孩子的頭出來了!孩子的身體出來了!突然,“哇——”一聲響亮的啼哭,接著就聽見中年女性大姐樂陶陶地喊道:“生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大胖小子!”
“哇——”車廂內,旅客們齊聲歡呼起來。
而臨時產房內,臨時接生小組仍在緊張有序地忙碌著:中年女性大姐用列車上的一次性醫用產包里的紗布、鑷子、剪刀等工具剪斷、結扎小寶寶臍帶,用溫水擦洗新生兒,接母親胎盤,兩名軍醫為孕婦做各種檢查……
全車旅客都在興高采烈地談論著這個驚喜的事件,這時,列車廣播突然再次響起:“旅客同志們請注意,現在廣播求助,現在廣播求助:由于新生兒是一名早產兒,有些缺氧。哪位旅客有隨身攜帶的便攜式氧氣袋,請借給一用……”
大家伙兒先是面面相覷,接著就互相問詢起來:“誰有?誰有氧氣袋快拿出來。”
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更是站到了座席上,拍著鼓鼓囊囊的口袋,說:“誰有?多少錢我來付!”喊著喊著,突然手往腦門上一拍,噌地從座席上跳下來,“我自己不就有嗎,咋就老糊涂了呢?”說著打開包裹取出氧氣袋。正要轉身,一旁的小伙子一把接過,“老爺子,跑腿的事還是交給我們年輕人吧。”在車廂旅客們的哈哈大笑中一溜煙跑了。
就在車廂旅客全都默默地暗暗祈求福星高照的時候,葉一班神采飛揚地來到了車廂里。葉一班恭恭敬敬地給大家敬了一個禮,說:“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孩子吸上了氧氣,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我代表列車工作人員和產婦家人向大家表示最衷心的感謝!”
車廂內掌聲雷動,一些淚點低的女旅客已經開始抹淚。
十分鐘后,列車停靠在前方站。
提前接到通知的120急救車已等在站臺。
梅子受列車長葉一班的指派,隨同高小艷下車一路照料。
高小艷這時已經恢復了七七八八,她感激涕零地看著列車長,說:“敢問車長貴姓?”
“免貴,我姓葉,葉一班。”
“葉一班?嗯,你可不一般啊!”高小艷由衷地贊嘆道。
葉一班剛要張口,手機響了,他將手機貼到耳邊。
手機里不知說了些什么,葉一班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他用手抹了一把,但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往下流著。他轉過臉……
寶寶的百日宴一過,安分守己地做了三個多月好媽媽的高小艷的心思又活泛起來。這個心思,和高小艷從得知自己“有喜了”就動了到駐島部隊去生產的心一樣,從兒子出生的那一刻起,高小艷就決定了,孩子滿百日,第一件事就是給高鐵小哥哥、小姐姐們送紅蛋。
送紅蛋這個習俗在高小艷的家鄉由來已久:哪戶人家喜添貴子(女),街坊鄰居都要送雞蛋給產婦家。希望產婦吃了雞蛋后營養充足,小孩子也有足夠的奶水喝。遵從“禮尚往來”的待客之道,產婦家也要將家中雞蛋用顏料染成紅色,與親友分享添丁之喜,以示慶賀并圖吉祥。紅色自古以來就象征著喜慶與熱鬧,而“雞”則與“吉”字同音,有吉利、祥瑞之意。用紅色顏料將雞蛋染成喜慶之色,既有把喜慶與吉祥串在一起之寓意,又有祈盼新人紅紅火火添子添孫之祝愿。久而久之,孩子降生,將紅蛋作為標志向親朋好友報喜,就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做法。不僅如此,有些地方甚至連新娘入洞房都要用紅蛋開臉。婆家精挑細選出來的父母健在、兒女雙全的婦女,拿著染了紅色的雞蛋在新娘臉上來來回回滾著,邊滾還要邊念吉語:“紅雞蛋、滿臉串,今年喝喜酒,明年把‘喜’見!”
高小艷當然不能免俗。
左鄰右舍非親非故都能有福同享,那對她們母子有著救命之恩的那群高鐵小哥哥、小姐姐們憑啥不能“幸分我一杯羹”?如果不是他們舉全車之力援之以手,恐怕,她高小艷都已經“土墳三尺蒿棘居”了!
所以,高小艷必須要去,誰都別想抽刀斷水。
高小艷嘴里的“誰”不是泛指,僅指高母一個人。
公婆遠在家鄉,老公遠在部隊,父親遠在天堂,小寶嗷嗷待哺,沒有表決權。家中,能提出反對意見的就只有德高望重的高母了。母女倆天生冤家,凡是高小艷反對的,高母就要擁護;凡是高母擁護的,高小艷就要反對。
高小艷高考時,本心想做一名威風凜凜的女警,高母橫插一腳,硬逼高小艷報考師范。高小艷繼承母親的衣缽,做了為人師表的人民教師;高小艷戀愛時,高母再舞槍弄棒要棒打鴛鴦。有了前車之鑒,高小艷寧死不從。高母功敗垂成,高小艷佳偶天成;高小艷要去部隊生產,高母又“怒其臂以當車轍”。最終,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以母親愛管閑事的秉性,高小艷只要敢張這個嘴,就必須首先做好“當暴風雨中的海燕”的思想準備和心理準備。特別是,高鐵生產那驚險一幕殷鑒不遠,有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前科,高母肯定要變本加厲,新賬老賬一起算。高小艷甚至連母親會以怎樣的借口橫加阻撓,自己應以怎樣的理論予以反擊都想好了。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母親壓根就沒有一點兒“以為不利於己,從而阻撓之”的想法。如若不是娘兒倆之間發生了一場關于“此蛋非彼蛋”的紛爭,完全可說是“風平浪靜不生紋,水面渾如鏡面新”。
反倒顯得高小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身為人民教師,高母怎可能想不通“再造之恩,不可妄屬”的道理?女兒千里探夫,倉促臨盆,九死一生。關鍵時刻,鐵路工作人員救人于危難。“落其實者思其樹,飲其流者懷其源。”這樣的恩重如山,于情于理都要登門拜謝。況且,到省城就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來來回回說“千里江陵一日還”也毫不為過。
爭論焦點在于,高母要高小艷只身前往,高小艷則要帶小寶同行。
“那天的事情,我就不跟你重復了。可以說,沒有高鐵小哥哥、小姐姐們施以援手,就沒有今天的小寶。是他們救了我和小寶的生命!他們是我高小艷的救命恩人,也是小寶的再生父母!拜見父母連面都不露那叫什么拜見?”高小艷嘟著嘴,十分有理地“手舞足蹈”,“那趕明兒逢年過節我也托人給你帶個口信或打個電話,說拜見你了,你樂意不樂意?”
高母翻翻眼皮,女兒的話滴水不漏,她有心辯駁卻是找不到縫隙。但是,前車之鑒放在那兒,她真不敢放手讓她折騰。這孩子心大,折騰出啥事兒,不還是她當娘的罪?
高母想了想,說:“帶小寶去也行,我必須一起去。否則,一切免談。”
高小艷點點頭,說:“行。這主意好,權當是咱們母女雙雙逛新城了。”
高母見高小艷沒再跟自己唱對臺戲,心情大好,還主動去買了雞蛋。
高小艷一見籃子里的雞蛋,眉頭緊蹙著,說:“我是要送給高鐵小哥哥、小姐姐們的,我要買鄉下散養的柴雞蛋。”
高母欲言又止……
“采購這事兒您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學校教體育的劉老師家就是農村的,他負責幫我買回來直接送到咱家里。”
“有你這么不省心的女兒,我起碼少活十年。”高母笑著說。
高小艷噘著嘴,說:“媽,我捧著一顆心來,不讓你操半根草心。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自力更生,您老整天這樣說我,虧不虧心?”
高母繳械投降,“好好好,我說錯了,是多活十年。行了吧?”
高小艷“意氣揚揚,甚自得也”,說:“這還差不多。”
萬事俱備,高小艷開始確定行程。
葉一班所在的單位——鐵路客運段在省城,距高小艷所居住的云河市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鐵路客運段是一個乘務單位,兩三千口子人,聽起來挺龐大的,但是,真正守在段里的不到一百人,其余的,全都散在南上北下東進西行的列車上。人隨車轉,車到哪人到哪。想順順利利地到單位找到他們,就只能等他們待乘和集中學習的時候。別說高小艷一局外人,就是同在鐵路上工作的其他單位同行,都算不準他們哪天出乘,哪天退勤。
但高小艷毫不畏懼。梅子就是她的底氣。
那天,高小艷下車后當即就被送到了當地醫院。由于高小艷產后身體虛弱,容易染上疾病或者產后并發癥等,醫院要根據她的情況檢查判斷、處理病情、緩解不適,以免日后落下病根。那幾天,兩個人朝夕相處,同氣連枝,無話不談。
梅子說:“姐,你是當老師的,給你猜個成語咋樣?”
“行是行,先聲明我是教數學的,成語不是我的強項。”
“謎面是:高小艷列車生產。”
“呦,還牽扯到我了?”高小艷不假思索,“血口噴人。”
梅子搖搖頭,“No!”
高小艷戳著梅子的鼻尖,“那是逼出人命?”
梅子依舊搖頭,“No!”
高小艷搜腸刮肚,“還No?答不出來了。”
梅子得意揚揚,“虧你還是數學老師,加減法都不會,是一來二去。”
高小艷不解其意,“一來二去?”
梅子的臉上泛著紅光,指著高小艷懷里的孩子,咯咯笑著說:“你一個人從家里出來,回去的時候就變成了倆人。可不是一來二去?”
高小艷撐不住,一口茶噴到了梅子的裙子上,用手指著梅子,說不出話來。
“你這一說,我倒想起個事來。”好半天才忍住笑,“等小寶身子硬棒硬棒的,我真得專程去你們單位一趟,登門致謝。到時候你幫我聯系下。”
梅子擺著手,說:“謝啥謝,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真要說謝,倒是應該好好謝謝那位給你接生的大姐和那兩位女軍醫。”
“她們自然是要謝的,但你們也要謝。沒有你們的熱情幫助,我哪能那么順利生產啊。”
梅子聞言,點點頭,說:“理是這個理,不過真沒必要。這種事,我們哪年都會遇到,都是這么做的。”
高小艷堅持己見,說:“你們怎么做是你們的事。飲水不忘挖井人,再造之恩,不可妄屬。必須要謝。”
梅子的臉上漾起了梅花般的微笑,說:“姐,你確定?”
“確定以及肯定。”
“姐確定要去感謝的話,我還真不攔你。這可是一件好事兒。姐去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幫你張羅,讓我們段長親自接待你我可能做不到,但隊長、車長,你盡可放心,保證全都喊到。”
高小艷眼睛一亮,彎出自己的小拇指,“一言為定?”
“那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著,梅子用自己的小拇指鉤住了高小艷的小拇指。
哪知,事到臨頭,高小艷電話打過去,梅子竟和先前判若兩人。
“這事啊姐,要我說就……算了吧。”
“這是說的啥話,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這怎么能算?”
“我們車長說沒必要。這樣的事,無論哪條線路哪趟列車遇上都會這樣做的,有可能,做得還要好呢。”
高小艷斬釘截鐵地說:“人家是人家。別人做得再好,我沒有身臨其境,不做評價。你們咋做的我卻是切身體會,必須登門致謝,言出必行。”梅子遲疑了,“那……你都準備謝哪些人呢?”
“我就在你們客運段門前站著,出來一個我謝一個,你看成不?”
梅子聽出了揶揄的味道,笑著解釋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主要想見哪幾個人?我來落實。”
“這才像我妹說的話。”高小艷轉嗔為喜,“你們的上級領導要見一見,這樣表揚起你們來有力度。其他……除了你們車長跟你們車組的人,就沒誰了。”
梅子想了想,說:“成,能管得了我們車長的就我們隊長了,我請他等你沒問題。車組的人,正巧我們明天學習,大家都在,也沒問題。至于……車長就、就、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跑里跑外的,全車人數他最辛苦。”
“車長他……最近身體不太舒服。”
“他病了嗎?如果是病了我更得去瞧瞧他。”
“不是病了,他是、他是……”
“你今天怎么了妹子,不是吞吞吐吐就是推三阻四,你告訴姐,是你有什么苦衷,還是小車長出什么事了?”
梅子有了哭腔,說:“沒有,姐,反正、反正……反正是別見他了就成。”
高小艷猶疑了一會兒,說:“好吧。”
高小艷天不亮就起床了,簡單洗漱下,就開始鼓搗紅蛋。
其實,高母頭天晚上已經用食用色素染過一遍了,高小艷怕顏色不夠紅和不夠勻,非要再染一遍。高母就不說話了。只要她自己不嫌麻煩,愛咋折騰咋折騰。
高小艷把紅蛋染好收拾妥當,時間就差不多了。她對著鏡子捯飭著,說:“媽,時間差不多了,你準備咋樣了,咱該出發了。”
高母沒好氣地說:“問你自己,我早就秣馬厲兵蓄勢待發了。”
“好好好,老娘,您就別咬文嚼字了,咱這就直掛云帆濟滄海。”
高母白了高小艷一眼,沒說話。
娘倆出家門,徑奔高鐵站而去。
一個多小時,列車到達省城。梅子已等在站臺。一看見高小艷,又蹦又跳地跑了過來。跟高母打過招呼,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就趕緊接過高小艷手里提著的裝滿了紅蛋的籃子。一手挎著籃子,一手挽著高小艷的胳膊,結伴出站。
高小艷嗔怪道:“小妮子,這才分手多久就跟姐生分了?”
“哪有生分了?姐,沒有啊。我可是天天都想著你跟小寶的。”
“不生分那咋不跟姐說實話?”
梅子將臉頰歪到高小艷的肩頭,說:“天地良心,姐,我句句都是實話。”
高小艷用手指點著梅子的額頭,“哼,回頭再跟你算賬!”
兩個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段里。
高小艷先到了車隊,向隊長詳細述說了列車上發生的事情的經過,并敬獻了錦旗,請隊長務必對葉車長和車組視旅客為親人,體貼入微關心備至的責任之心、仁愛之舉給予大力褒獎。
告別了隊領導,兩個人又走進學習室。
學習室內,方水清正帶領車組的小哥哥、小姐姐們學習,猛然看見梅子、高小艷和高母抱著嬰兒進來,將手里的報紙一扔,大喊聲:“高姐來了!”大家忽地一下圍了上來,爭先恐后地要抱嬰兒。
高母嚇壞了,一只手緊緊地抱著孩子,一只手來回擺動著,不讓人靠近,說:“慢著點,慢著點,孩子還小,千萬別嚇著他!”
但大家還是躍躍欲試地往跟前湊。
梅子見狀,噌地站到了一張椅子上。大聲道:“大家都安靜點,聽我來說幾句。高姐長途跋涉來看望大家,咱們先聽高姐跟咱們說幾句。”
頓時,會議室里安靜了下來,大家全都屏氣凝神地望著高小艷。
高小艷被梅子打了個冷不防,一下子局促起來,臉紅紅的,怔了一會兒,說:“人家幫我,永志不忘;我幫人家,莫記心上。感恩是一種責任,亦是一種修行。我們要常懷感恩之心,常為感恩之行。前次乘車,我和小寶寶命懸一線,承蒙各位小哥哥、小姐姐們危難之時顯身手,這才有了我們今天的安適如常安然無恙。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們祖孫三代今天專程登門,就是要感謝和報答各位的救命之恩!”
高小艷說著,彎下腰,恭恭敬敬地朝大家鞠了三個躬。
葉一班不在,大家伙兒又沒經歷過這樣的場合,包括梅子在內,大家一下子全都愣住了,一時半晌地不知該咋樣說、咋樣做。
高母見狀,趕緊掏出紅蛋往小哥哥、小姐姐們手里塞,“來來來,待會兒再說,先吃紅蛋。”
趁大家伙兒吃紅蛋的檔口,高小艷出其不意地問旁邊一位小姑娘:“你們今天不是集中學習嗎,咋沒看到葉車長呢?”
小姑娘不假思索地說:“葉車長一直都在呢,你來之前才剛剛……”說到此,突然一指方水清,“你問水清,她知道。”
方水清臉色一紅,“你胡說什么呢,我哪兒知道,車長又不跟我匯報。”
一下子,大家伙兒的笑容全都僵在了臉上,比哭還難看。
高小艷滿腹狐疑地打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她想不明白,自己千里迢迢趕赴省城,最想見到、最想感謝的就是葉一班葉車長,而且,事前還專門跟梅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聲明,要當面謝一謝葉車長。高小艷自問沒有得罪葉車長,沒想到對方卻來了個避而不見。為啥呢?是葉車長出了問題,還是我高小艷出了問題?
高小艷將目光久久地棲息在梅子的臉上,仿佛要把梅子看穿似的。
“梅子,你這是要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嗎?”
梅子急嘴急舌地答道:“沒有沒有,姐多心了。葉車長要是知道你過來,肯定不會……”梅子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緊急剎住話頭,但已經晚了。
高小艷瞪著眼睛,說:“你說什么?從小寶寶生下就一直跟你聯系,你現在竟然跟我說葉車長不知道我要來?你什么意思?”
梅子怯怯地低下頭,聲音也低低的,“沒有什么意思,姐別誤會。”
“是我……自作多情了!”高小艷失望地搖搖頭,干咳了兩聲,說,“你們是列車乘務人員,我只是乘客,車到終點,客乘關系自然解除。是小寶寶的不請自到,把我們緊密地連接到了一起。還在疼痛之中的時候,我就在想,無論我乘不乘列車,都會把列車當成我流動的家,都會把列車乘務人員視作我遠方的親人。顯然,是我一廂情愿。在你們眼里,我始終不過是一名過客。”
“姐……”梅子想說話。
高小艷擺擺手,止住了她。高小艷說:“你們不告訴我到底因為什么才使葉車長避而遠之的,我不怪你們,但我也會用我自己的辦法來解決問題。我這人就這樣,滴水之恩涌泉報,一米恩情千斗還。再一次謝謝你們!”說完,誰都不看,挽起高母的胳膊就要走。
“姐!”梅子趕緊挽住高小艷的胳膊。
“高姐!”方水清和其他姐妹也都攔在前面。
高小艷看著梅子,聲音低沉地說:“這有意思嗎?”
“姐,這件事與葉車長沒有牽扯,一切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你千萬別怪葉車長,要怪就怪我吧。”梅子說著,緩緩落下了緊緊抓住高小艷雙臂的手,同時落下的還有她的一串淚水。
“梅子……就跟高姐實話實說吧。”方水清吁了一口氣。
梅子左右為難地望著高小艷,“姐……”
高小艷還在賭氣,“別說,不聽!”
“那就讓我來說吧。”方水清上前一步,說,“高姐,就耽擱你一會兒。我把話說完,愿走愿留,全由你做主!”
一陣靜默之后,高小艷攙扶抱著孩子的母親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說道:“好吧。”
“高姐,不知記不記得,那天送你下車的時候,葉車長在站臺上接了一個電話?”方水清緊挨著高小艷,拿眼睛看著她,有些悲涼,說。
高小艷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記憶猶新,我看見葉車長接完電話潸然淚下。”
“是的。”方水清點點頭,“葉車長在車上接過一個電話,他的妻子在下樓時一腳踩空摔到了樓下,而且和你一樣懷有身孕。葉車長剛剛跟領導請了假準備下車返回,就接到梅子的呼叫說你眼看要臨產……于是,葉車長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回家的計劃,全力以赴投入到對你的救護之中。后來他媽媽又打來電話,說孩子沒有保住……”
高小艷吃驚地看著方水清,“他怎么這么傻?他應該毫不猶豫地回到妻子身邊才是啊!”
“話是這樣說,真到了那種時刻,我們毫無疑問會把旅客放在第一位。”方水清滿眼熱淚,苦笑著說,“你說要來段里,梅子就跟我說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讓梅子勸你放棄。梅子說勸不了,你執意要來。不是不歡迎你,實在是怕葉車長觸景生情,再陷悲痛。這件事讓葉車長痛苦和內疚了好長好長時間,好不容易情緒才正常起來。我們不想讓他再受刺激,于是就商量了個調虎離山之計,把葉車長支開這么個笨辦法……”
“是的姐,就是這樣的。你要怪就怪我們倆好了,與葉車長無關。他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呢。”梅子眼淚汪汪地跟著附和道。
高小艷的眼眶已經被淚水浸泡了很久,她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陣子,說:“說到怪,還真得怪你們倆,這么大的事,你們怎么就不能跟姐說一聲呢?姐要是知道,說什么也不會用這種大張旗鼓歡天喜地的形式過來。這不是往葉車長傷口上撒鹽嗎?”
高小艷這么一說,方水清和梅子兩個人哭得更厲害了。
高小艷拉著兩個人的手說:“說來,也得跟你倆道一聲對不起,姐誤解你們了。你們這樣想這樣做是對的,若不時時處處為人所想,你們怎可能在列車上奉獻出如此多的貼心服務?這件事,讓我更清晰地看到了你們為人民服務的責任心、謹慎心和仁愛心。我不見葉車長了,但你們的恩情,鐵路的恩德,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大家伙兒正說著,只聽“砰”的一聲,學習室的門被人推開了。葉一班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不說高姐來了嗎?人呢?”
葉一班從天而降,高小艷意又驚又喜。她立馬松開梅子和方水清的手,朝葉一班跑了過去,說:“葉車長,真沒想到能見到你,太好了,這可真是天大的驚喜啊!”
葉一班一邊扒著襁褓看小寶寶,一邊說:“高姐真會說笑話,我這樣的人遍地都是,哪有啥驚喜。”看了一會兒,抬起頭,發自內心地說,“小寶寶這么茁壯,高姐這么健康,真是太好了。我還一直替你提著心呢。”
高小艷的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葉車長,真的對不起……”
葉一班莫名其妙,“高姐這話從何說起?”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為了我和小寶寶,你放棄了回去照顧妻子……”
葉一班臉色一暗,隨即擺擺手,止住高小艷,說:“高姐言重了,并非你說的這樣。事情已經發生了,結果怎樣靠的是產婦的自身狀況和醫院的處理能力。我到場不到場,不是關鍵。高姐千萬不要自責,這是兩碼事。”
葉一班說的非常理性又輕描淡寫,讓人頓覺心安。高小艷滿懷感激地望向葉一班。葉一班的臉蠟黃蠟黃的,顴骨高高凸起,眼睛里也沒了往日的神采。哪像那次在站臺上看到的葉一班:一身鐵路制服,玉樹臨風,氣宇軒昂,清秀中帶著一抹俊俏,帥氣中又帶著一抹溫柔。可見,這件事對葉一班的打擊是巨大的。
想到此,高小艷感到一種心疼,又感到一股溫暖。一個人的最高情商,是懂得替別人著想。一個年輕人,得有多大的胸懷,還能在如此的痛苦面前替他人著想?
高小艷想到了一個詞:差距,自己和葉一班之間的距離。雖是一念之差,但反映出的卻是職業操守、道德素養和獻身精神。這一念之差,就決定了有些人注定是要成為英雄的。
高小艷更感到自己有千言萬語要說,竟不知從何說起。這檔口,懷抱小寶的高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望向葉一班,望向梅子、方水清,望向所有人,說:“盡管感激的話說多了,就會成為一種絮叨,但我還是要說,謝謝葉車長!謝謝所有人!謝謝你們!俗話說得好,把仇恨刻在水上,把恩惠刻在石上。你們的恩情,不僅我和我的女兒會永遠記住,今后,在小寶寶成長的每一個階段,我們也會教育他,讓他向你們學習,時刻為別人著想,永遠把別人的位置擺在自己前面。我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既然他的生命都是鐵路給的,那就給他取一個有意義的名字,叫鐵生吧!”
說完,高母微笑著看向高小艷,“你看呢?”
高小艷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舉雙手同意!”
高母的一番話讓全車班的人心里暖暖的,葉一班自然也受到了感染。他把背脊挺得筆直筆直,好像白楊樹一樣挺秀的身材蘊含了巨大堅韌的力量。他對高母和高小艷,也對全車班人說:“風雨會來,也會過去。人生之旅不可避免地會遭遇種種困境。只要我們堅強地面對,不懈地努力,就一定能渡過難關,迎來人生的柳暗花明。等到我做爸爸的時候,一定請阿姨、高姐和你們吃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