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光（組詩）

王進炎

爺爺的銅像看著奶奶笑

滄桑，一百八十年

新屋臺門舊

作為紅色紀念館

新屋臺門又新

一九三八年

新屋臺門是省臨時工委所在地

爺爺與他的戰友革命的地方

爺爺帶領奶奶向著黨旗宣誓

那一年

奶奶成婚

把家里僅有的那片紅

隱藏于最秘密的角落

今天，爺爺的銅像落成

我扶著奶奶去見爺爺

爺爺的銅像看著奶奶笑

奶奶也笑

奶奶笑著笑著就哭了

奶奶含著淚花

為爺爺的銅像擦淚花

這時，奶奶的手里

沒有爺爺的一顆淚

爺爺的銅像

看著奶奶笑

桃形李

桃形李

前世為桃

今生為李

王羲之放鵝的地方叫晉溪

晉溪之上

青綠的山崗

麥飯石里長出桃形李

桃形李滿懷春意

采摘時節，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

情侶們放聲歌唱

幽谷報之以青春的回響

微風輕輕吹動葉子

我獨自坐在桃形李樹下

白云，慢慢收攏起翅膀

恍惚看見前世那一枝桃花

我把手一洗再洗

晉溪潺潺

映我白發如雪

映我童心未泯

在接納無數陽光與雨水

雷霆與風霜之后

我終將和桃形李一樣

熟透

遮陽網

在自家屋檐下，掛一塊自產的遮陽網

如掛一簾藍色的瀑布

陽光宜人，和風自在

遮陽網離大雅之堂不遠

遮陽網離陋室不遠

離繁花似錦與落英繽紛不遠

離茶葉與鐵皮石斛不遠

因此，離陽關三疊不遠

離藍色的多瑙河不遠

遮陽網離豐收不遠

離網住我的一生不遠

一片遮陽網的前世是一片草原

我的前世會不會是草原上馳騁的馬兒

我與你之間，沒完沒了的量子糾纏

因此，遮陽網離詩歌也不遠

而我的靈感，總被做網的機器打斷

今天，遮陽網終于網開一面

讓我完成了醞釀多年的詩篇

宋六陵的月光

宋六陵的抹茶蔥蘢

茶樹下埋著宋時的風

宋時的痛

茶樹之上，是我的作品——遮陽網

遮陽網遮不住憂傷

憂傷，從地里長出來

從天空灑下來

萬物互聯

販賣遮陽網的

也販賣起月光

月光從松間照過來

月光照著月光

裸露千年憂傷

今夜的宋六陵，只有月光

古樹與茶園

沒有書聲瑯瑯

沒有黑板報也沒有沃面

月光下，我找不回那段青春時光

只找到了遮陽網

生命源遠流長

老去，又一年

活在幸福的塵世

生命源遠流長

父輩給我肉身，祖輩給我精神

他們在自己挑選的地里埋得很深

也很安詳

盡管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但我要為他們立一塊碑

把石頭一樣平凡的名字刻在石頭上

晚輩的時間總是不夠用

有的在成熟，有的在成長

生命源遠流長

帶走所有的憂傷

也帶走所有的歡暢

永遠

僅僅是我與祖先之間隔著的一場夢

或許他便是前世的我

我便是來生的他

永遠，僅僅是比明天更遠的明天

但是，生命依舊源遠流長

朝著大海

奔騰不息

惠風吹過和暢堂

四十年前，紹興城里的風

比今天要大一些

吹在和暢堂到教室的馬路上

她的白色連衣裙比大街上姑娘的連衣裙要長一些

長發也長一些

馬路也長一些

馬路連著田埂再連著鏡湖

鏡湖岸邊，只有野花一片

蛙聲比鼓聲更加好聽

鏡湖月比李白看到時更加年輕

大地皎潔，湖光飄灑

那一夜

湖月讓兒時那輪山月瞬間長大

那照過我先祖王羲之青春的湖月

照過陸游的青春，魯迅的青春

惠風吹過和暢堂，吹落了她的熱淚

翻墻而歸，無法入睡

天亮時，夢見大風刮過沈氏園

刮干了陸游和唐婉的眼淚

今天，路過和暢堂

不再想起獅子頭與扎肉

只想起，那白色連衣裙的白

比我的頭發

更白